第三章 怎麼會是他 文 / 景瑤
面試從週六上午9點鐘開始,中午只休息一個小時,到下午5點鐘已經將近尾聲。萬總編問坐在一邊的總編辦趙主任:「還有幾個?」
趙主任舉起兩個指頭:「兩個。」
大家幾乎同時長出了一口氣,錢總編伸了個懶腰,吳總編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周平還在看著眼前的考生資料。萬總編對身邊的麥琪說:「這批苗子不錯,和你們那批差不多。」
「比我們那批強。現在的小孩比我們那時候成熟,知識面也豐富。」
「不能這麼比,他們可沒你們踏實。」
門開了,又有一個考生走進來。總編們結束了議論,抬起頭看著進來的人。
他中等個子,皮膚白皙,穿著黑褲子,雪白的T恤。
天哪,怎麼會是他!
麥琪深深地吸了口氣。
蘇昭的心在眼睛看到麥琪的時候狂跳了幾下。
夕陽正灑在面對蘇昭的那一排考官身上,陽光中的每一個細節都顯得非常真實。蘇昭看到麥琪的第一個反應是:是她,不過她不是女孩,儘管看上去很年輕,但也有三十多歲了。
「請坐。」趙主任的聲音拯救了蘇昭狂亂的思路。他很快地定了定神,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照例還是萬總編先開口:「蘇昭。多大了?」
「28歲。」
「哪個大學畢業的?」
「南開大學。」
「學什麼專業?」
「國際金融。」
「為什麼要做記者呢?」
「其實小的時候就想當記者。父母希望我學點真本事,填志願的時候就報了金融。」
吳總編笑了:「看來做新聞不算什麼真本事啊?」
大家都跟著笑了。
麥琪也翹了翹嘴角,自從她認出了面前這個人以後就開始不自在起來,她的目光變得飄忽了,心裡面在不停地說:為什麼會這麼巧?為什麼想讓他消失都不可能?為什麼他要再一次突然地闖進我的視線?她手裡的筆在本子上胡亂地畫著。他叫蘇昭,他28歲,比我小6歲……想到這兒她惡狠狠地對自己說:真不像話,快成好色之徒了!
蘇昭的聲音又響起了,語氣和剛才一樣,很認真:「那是我父母的想法,不是我的,實際上我畢業實習就在《今晚報》,後來到北京電視台幹了一年多。」
周平:「看你的材料,現在是在公司工作?」
「對。從北京回來,我就進了這家公司。實際上是先找到這份工作才回來的。」
「是幹你的專業嗎?」
「也不完全是,多少有點關係。」
錢總編插話:「在公司不是挺好嗎?為什麼要來報社呢?」
「我覺得還是適合當記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比較舒服。」
一段短短的沉默。萬總編側過頭對麥琪:「麥總編,你有什麼問題?」
麥琪抬起頭。
蘇昭坐在橢圓形會議桌的那一邊,靜靜地看著她。那件雪白的T恤很白,一定不是那天晚上穿的那件,那件上面粘著血跡,怕是洗不掉的。
蘇昭迎著麥琪的目光,等待著她的提問。
「既然你做過記者,我想問你一個具體點的問題。如果商業區發生了重大火災,出事單位和當地政府都不希望這條消息報出來,而報社又給你任務,要你對此進行報道,你怎麼辦?」麥琪終於又找到總編的感覺了。
「如果他們封鎖現場,我可以在外圍採訪目擊者,到醫院採訪受害者,或者死難者家屬。我會爭取相關人員的幫助,找到某些知情者,先向他們瞭解情況,然後再帶著這些問題去採訪有關部門,他們可以不為我介紹什麼,但是如果我向他們核實一些事情,無論他們說是、不是,或者無可奉告,我都可以寫稿子。」
在蘇昭陳述的時候,麥琪始終直視著他。他的頭腦清楚,思路敏捷,語言流暢,加上「南開」的學歷和四年的社會經歷,麥琪相信他會是一個好記者。
「我問完了。」
萬總編又看了看其他幾位副總編,大家都表示沒有什麼要問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
蘇昭站起來,說了一句:「謝謝各位老師!」然後離開了。
那天晚上孟秋秋還是有課,蘇昭就約了胖子和李吉到「小世界」吃飯,他也選了靠窗的位子。胖子見面就問:「考得怎麼樣啊?」
「還行。」
「你要考不上沒人能考上了。」李吉說。
蘇昭抻著懶腰靠在椅背上。「不好說呀!」
「真不好說,現在關係很重要,你沒找人吧?」胖子很認真地。
「沒有。」
「讓你姐找找人。」
「你當這是北京呢?」
「中央電視台的,到哪兒不能辦事?讓你姐找找省台台長,台長說句話,不就完了?」
「不找,不行拉倒。」
胖子嚴肅地:「你別強,都到這個份兒上了,找找人就上去了。」
「不用找,我看見熟人了。」
胖子和李吉盯著他。「說話有份量嗎?」
「當然有,她是副總編。」蘇昭故意很隨意地說:「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誰呀?」
「就是卡薩布蘭卡女郎。」
「不能吧?」李吉把聲音拖得很長。
「就是,她也認出來我了。巧吧?」
李吉想了想,長歎一聲:「完了,你完了。」
「怎麼了,我就完了?」
「你進不去《早報》了,我這話在這放著,不信等著看!」
接下來的幾天主要是研究擴版和招聘的事。各部門主任先後匯報了自己的擴版計劃,報社班子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討論,終於敲定了一套計劃,並馬上佈置各部門準備。按照新的管理分工,麥琪分管駐外記者部和特稿部,這是兩個僅次於要聞部的部門,要聞部還是由周平分管。
剛剛散了中層幹部會,麥琪他們五位總編輯又到小會議室開會,最後確定新招聘人員的名單。因為《早報》是一個在當地很有影響的報紙,因此成了一塊熱豆腐,許多人都想盡辦法要擠進來,從打出招聘啟事那天開始,五位總編輯的電話、手機就不斷響起,這些電波都在傳達著一個信息:幫幫忙吧,把我推薦的這個人錄用了吧。
現在每位總編面前都放著一個名冊,那上面是過關斬將後留下的幸運者名單。麥琪翻看著,在後面的備用者名單中發現了蘇昭的名字。她知道,列在前面的那些人屬於雙贏者,就是考核結果和關係都很硬的,而列在備用者名單中的只有一方面過關:或者關係,或者成績。而他們今天主要討論的就要從十五名後備者中選出八名,其餘的人只好與《早報》說再見了。經過一段論證,有五個人已經定下來了,但這五個人中,沒有蘇昭。此時,麥琪拿起了蘇昭的卷宗:
「我覺得這個小伙子很不錯,他當過記者,而且從答題和面試的水平上看,過來就能當成手用,還是個男孩子,不應該放棄。」
面試結束後,麥琪很認真地考慮過蘇昭的事。他幫過她,從這個角度講她也應該幫他一把,可是自己內心深處那種隱隱的感覺又讓她不安,怕蘇昭真的到她身邊工作會發生什麼事情。她也想和單婉彝聊聊這件事,聽聽她的意見,對於這類事單婉彝應該比她有經驗,可是當她們見面的時候,也不知為什麼,她又不想說了。最後麥琪決定順其自然,但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幫起蘇昭來了。
萬總編從麥琪手上拿過蘇昭的卷宗。「就是南開那個小伙子。」
周平馬上揚起另三份卷宗:「要是留他,這三個怎麼辦?」
萬總編接過周平遞過的幾本卷宗,翻看著。
麥琪毫不妥協地爭取:「關係是應該照顧,我們已經照顧了不少,也得留幾個能幹活的,如果因為蘇昭沒有關係就不要他,太殘酷了。而且我們也應該想到,有關係的可能在某些方面對報社有好處,可是這些人不好管理,以後也難免惹出些是非來。」
萬總編從手中的三份材料中抽出一份放在桌子上,又拿起蘇昭的材料,他擎著這三份材料,琢磨了一會兒:「我看就定這三個吧,啊?」
周平拿起被丟下的卷宗,正好是托的他的關係,看過之後一臉的難看:「也不差這一個,跟人事部說說,再加一個名額,都進來算了。」
萬總編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名額不是說加就加的。就這麼定了吧!小趙,讓辦公室通知這些人,後天報到。再拖,不一定哪個惹不起的又蹦出來推薦倆人,咱們甭幹別的,竟擺弄人玩了。」
孟秋秋進來的時候蘇昭正對著鏡子練啞鈴。
孟秋秋把方便袋裡的小食品放在茶几上,就著一本翻開的雜誌邊看邊吃。
蘇昭放下啞鈴,一邊放鬆肌肉一邊朝屋裡的孟秋秋大聲說:「有你的郵件。」孟秋秋應了一聲,拿著正吃的東西到電腦前去了。蘇昭又拿起啞鈴,換了一個姿勢練起來。
孟秋秋聚精會神地看完郵件。那是劉欣良從美國發過來的,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說他已經獲得了獎學金,並且為孟秋秋找好擔保,她可以開始辦出國手續了。應該說這是她和劉欣良一直努力和期待的消息,可是真的看到了這個消息卻沒有一點欣喜若狂的感覺。
當初,蘇昭、孟秋秋、胖子、李吉他們一起送劉欣良走的時候,孟秋秋哭得什麼似的,當他們站在機場的外面,看著表,確定剛剛升空的那架班機就是要把劉欣良帶到美國去的那個時,孟秋秋無力地倒在了蘇昭的懷裡,那可絕不是因為蘇昭的懷抱很溫暖,實在是因為劉欣良的離去讓孟秋秋肝腸寸斷。然而時間是最好的醫生,特別是對於孟秋秋這樣性格的女孩,她曾經癡情地為劉欣良痛哭了兩個晚上,哭得胖子都大受感動,站在陽台上,對著星星和月亮大聲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可是這樣的情緒沒過多久就淡化了,先是他們幾個又恢復了說說笑笑、玩玩鬧鬧的生活狀態,後來有一天他們喝醉了,都睡在蘇昭家,後半夜孟秋秋迷迷糊糊地起來走到蘇昭的床前,爬上去了,摟著他一直睡到天亮,雖然那天沒發生什麼更激烈的事,但一切從那天起發生了變化。蘇昭和孟秋秋誰也沒說過愛的事,但是他們做了。剛開始胖子和李吉還罵過蘇昭,告訴他朋友妻不可欺之類的道理,後來也就那麼回事了,他們還是好朋友,在一起也不避諱談起劉欣良,還一起給他發郵件,在網上聊天。在他們之間似乎性並不重要,友誼才是重要的。
孟秋秋無精打采從屋裡走出來,看著蘇昭。蘇昭的身上汗津津地,還在對著鏡子苦練。孟秋秋走到衛生間給蘇昭拿了一條乾淨的毛巾。蘇昭放下啞鈴,接過毛巾擦著汗。孟秋秋站在一邊,出奇地安靜。蘇昭也覺得奇怪,走到她身邊,摸摸她的臉:「沒事吧?」
孟秋秋溫柔而含蓄地笑了一下,這可是平時不常見的。蘇昭似乎預感到什麼:「欣良說什麼了?」
孟秋秋眼睛看著別的地方,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他說獎學金批下來了,我的擔保也找好了,可以辦手續了。」
有一陣沉默,然後是蘇昭聽上去很高興的聲音:「好事呀,終於成了。」
孟秋秋轉過頭來,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在她的目光下,蘇昭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他忽然覺得胖子和李吉罵他罵得對,他為什麼要和朋友的女朋友做那種事呢!現在怎麼辦,朋友要收回自己的東西了,他只能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真是個傻B!
孟秋秋忽然笑了,湊過來在蘇昭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走進屋裡,拿起她的背包。
「我上課去了。這回真得好好學了,時間不多了。」她匆匆忙忙地換上鞋,好像真的要遲到似的,其實蘇昭清楚,這會兒距離她上外語課還有好一段時間呢。她要走,誰也沒辦法攔住她。
就在那一天的下午,蘇昭接到了報社的錄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