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有喜了 文 / 金石
夏敏住在田家,大旺把床讓給她睡,自己在外屋睡地鋪。大旺娘摳出平日積攢的一點錢,又到處去向人討肉票,買了一隻老母雞和一隻豬蹄,燉給她吃。
住了幾天,夏敏的身體和心情都好些了,只是胃裡常泛酸,吃了東西想吐。大旺娘眼光老辣,心中有數,找個機會跟夏敏說:「姑娘啊,你是不是有啥不舒服?我給你把把脈吧。」她當年和靈風道士同居的時候,跟他學過一點醫術,平素也給鄰居們把個脈、開個偏方什麼的,有時竟也靈驗。她給夏敏把完脈,猶猶疑疑地說:「你這脈好奇怪,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夏敏說:「是不是有什麼大病?你說就是了。」
大旺娘說:「也不是什麼病。看這脈相,八成是有喜了。可是看你的年紀,又不像……。」
夏敏心裡咯登一跳,沉默不語。
她已無家可歸,無路可走,總不能長久住在田家,如果生個孩子,怎麼過下去?更讓她擔憂的是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是春生的還是永偉的,她和這兩個男人都有過關係,時間相隔又短,很難判斷。若是春生的孩子,她倒心甘情願;若是永偉的孩子,會不會像他一樣,也是個侏儒?這是她最害怕的。
大旺娘見她沉默不語,安慰她說:
「這是喜事啊,你別擔心,就在我們家住著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夏敏想了想,認真地說:「大媽,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原想不能老打擾你什們,過幾天就走的。現在看樣子走不成了。既然這樣,有兩件事情我想應該跟你們說清楚。一個是我不能在你們家白吃飯,看能不能找點事情做。」
大旺娘說:「說啥白吃飯呀!不過你一定要做事也行,過些天我去托人,看能不能在八六八廠找份零工做。」
夏敏說:「還有呢,我得把我的身世說清楚,如果會連累你們,我就不能留在這兒給你們添麻煩。」
她把她的身世和遭遇全都講給大旺娘聽,一點都沒有隱瞞。大旺娘聽了,唏噓不止,抹著眼淚說:「沒想到你這麼好好的一個姑娘,命這麼苦!」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越發同病相憐:「大媽和你—樣,也是苦命人。你別說什麼連累不連累,就在我們家住下來。」
夏敏就在「毛驢窩」住下來了,當一個沒有戶口的「黑人」。大旺娘對左鄰右舍說夏敏是她一個遠房姊妹的女兒,也算是大旺的表妹。「毛驢窩」的人來歷本來就雜,沒有人會刨根問底。只有鬼精靈的李明輝不相信。有一回他找大旺一起去釣蝦,見到夏敏,眼睛頓時一亮。出來就拉著大旺問:
「你啥時候有個表妹的?天上掉下來的?」
大旺說:「我也不知道,我媽說是就是唄。」
明輝用鼻子哼了一聲:「表妹?表哥表妹,摸著就睡。只怕是老婆吧!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好的福氣!」
大旺急了,漲紅著臉說:「你可別瞎說!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
明輝見他發惱,忙賠笑道:「算我瞎說,行了吧?那你告訴我,你這表妹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我要是告訴了別人,天打五雷劈!」
大旺經不住他軟纏硬磨、賭咒發誓,終於把在河邊救夏敏的事說了出來。明輝懊惱不迭,大罵自己:「我他媽真是個混蛋!那天我為啥要走呢?我要是不走,那個清清爽爽的女娃子不就是我的表妹嗎!」
大旺告訴了他,馬上就後悔,再三叮囑;「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明輝說:「這你絕對放心,我還沒那麼傻。」
大旺家有個鄰居。姓王,也是母子兩人,老娘是個半瞎子,兒子元慶拉石頭弄傷了腰,做不得重活,有時去拾點荒貨賣,有時就在茶棚裡打紙牌。元慶和大旺不一樣的是他已經娶了媳婦,有個五歲的女兒。元慶媳婦名叫孫綵鳳,二十四歲,在八六八廠做零工。大旺娘托綵鳳為夏敏介紹事做。
綵鳳一見到夏敏就很投緣,一路說說笑笑地帶她到八六八廠去。到了廠基建科,她把夏敏介紹給一個瘦瘦高高。
臉上有幾粒大麻子的中年男人:「朱師傅,這是我表妹,她也想在廠裡做個零工,你給幫個忙吧。」
那中年男人叫朱克樣,是基建科管施工的,基建上用的零工都歸他管,用誰不用誰,都是他一句話。他把夏敏從頭到腳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說:
「做就做吧。」
夏敏從這天開始就在八六八廠做零工。她從小下地幹活,基建上的活並不比農田的活重,時間也短得多,每天還能拿八毛錢,這在山村裡是不可想像的。她又是頭一次看到工廠,感覺很新鮮,甚至有點興奮,有時就忘了心中的憂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