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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文 / 派翠西亞·賴斯

    大教堂的鐘聲響起,伊芙挽住邁可的手臂跟隨他的領導。紐奧良市與巴爾的摩截然不同,但彌撒的儀式卻是相同的,雖然向說法語的神父告解有些不習慣,但熟悉的拉丁文卻足以安撫她並稍解她、心頭的重擔。

    邁可顯然有其他計劃,不想留下來和其他人打招呼或閒聊。他帶領她穿過廣場,伊芙一路欣賞星期日的人潮。

    在看到一頭閃亮而熟悉的金髮時,她抓緊邁可的手臂。尼克跟一個美麗的黑皮膚女人站在一起,正愉快地聊天。

    邁可望向前方,發出憤怒的咆哮,立刻拉著他妹妹轉進下一條街道。

    「那是他的情婦嗎?」她平靜地問道。

    邁可把他的怒氣轉向她。「你不應該知道這種事情。」

    「胡說八道。你以為女人聚在一起時都在說些什麼呢?我知道有一位新婚的紳士拒絕放棄他在倫巴街的情婦,這是目前最熱門的話題。未婚男子顯然有權保有黑人情婦,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批評。一般人大概認為只要男人有其他宣洩需要的管道,他們的寶貝千金就會比較安全。」

    邁可緊皺的眉頭嚇唬不了她的妹妹。「我應該送你回家鄉。這座該死的城市是一個道德淪喪的地方,而且不斷在影響你的思想。我認為尼克應該為此負責,他跟你說話根本是口無遮攔。」

    「邁可,我已經結過婚。」伊芙憤怒地放開她哥哥的手臂。「我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而且,我不認為巴爾的摩的男人會比紐奧良的男人高明到哪裡去。這裡的男人從來不曾對我有過不當的舉止。」

    邁可低咒一聲,抓住她的手臂挽住。「這並不表示這種情況會持續到永遠。遠離石尼克,小妹。他是一個毫無忌憚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是傻瓜。不過,如果剛剛那個女人是他的情婦,我就沒有任何必須害怕之處。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尼克一向守口如瓶,不會讓他的手下得知他的任何隱私。」

    伊芙看到那個紅髮的報社主編正走向他們,並朝他綻開笑容,希望向他提出一、兩個建議。

    「火災!碼頭上有火災。」叫聲傳來時,伊芙正走出育嬰室,邁下樓梯。她看到尼克的房門砰地打開,他衝進走廊裡,一邊穿上他的外套,襯衫半敞開著。他顯然正準備就寢。

    他沒有看到她,逕自衝下樓梯去詢問那個報訊的人。伊芙悄悄跟隨在他身後,聆聽他發號施令。在她還來不及提出援助之前,他已經奔出家門。

    現在是午夜,她只穿著睡衣和睡袍,不可能跟隨他出門,而且她也幫不上任何忙,但是,她也不可能上床。

    她找到一扇可以俯瞰庭院的窗戶,注視邁可衝出屋子把一群黑奴送上一部篷車。在篷車迅速駛離後,伊芙喚醒廚房裡的僕人,要他們開始燒熱水、煮咖啡,準備餅乾,也派其他人四處尋找溫暖的毛毯和乾衣服。她不知道如何救火,但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中必然不會是愉快的任務。

    幾個小時之後,救火人員渾身濕透地返回,一看到熱咖啡、毛毯和干衣服時,立刻流露出感激之情。在看到邁可安全返回之後,伊芙立刻回到主屋裡,而且正好在門口碰到尼克。

    他的襯衫又濕又髒,外套已經不見蹤影,鏤刻在他嘴邊的皺紋顯示出他的心情,伊芙輕輕推他坐下,召喚一個女僕為他送來咖啡和一盆清洗的熱水。

    「燒掉什麼?」她脫口問道,尼克用熱毛巾擦拭沾滿黑煙的臉龐。

    「存放棉花的部份倉庫。除非我們立刻想辦法,否刖大雨會淋濕其他商品。謝謝你的咖啡。」他匆匆吞下黑色的液體,放下杯子,開始準備脫下濕透的襯衫。「要他們幫我找一些干衣服送來,我必須立刻返回那裡。」

    伊芙跑進走廊去找人為他取衣服,不知道石夫人怎麼可能毫無知覺,但尼克需要某個人的照顧。她開始懷疑是否有任何人曾經照顧過他。

    她帶著女僕返回時,尼克正用毛毯擦拭他自己。他點頭道謝,正準備丟下毛毯時,突然瞭解伊芙還站在那裡,戒備地揚起眉毛。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伊芙。回去睡覺吧,珍娜一向早起。你要照顧的人是她,不是我。」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她會怎麼樣?」伊芙簡單地問道,說出她心中的想法。

    尼克露出震驚的神情,然後綻開蕭瑟地微笑。「我沒想過,謝謝你提醒我。天亮後我再回去處理。我向你保證,我在那之前絕對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現在上床去吧!」

    伊芙有一股最奇異的衝動,渴望走向他,擁抱他並親吻他,但她很清楚這是她的渴望,不是他的。她或許希望他需要她,可是他並不需要,他皺起的眉頭已經證實這點。她轉過身,大步離開他。

    尼克注視它離開,同時感到懊惱與放鬆。雖然寒冷而潮濕,他的身體卻已經開始回應它,令他氣憤不已。他不介意在無事可做時勾引她,卻無法允許自己變成被勾引的對象。

    不過,他知道,如果他在那一刻擁她入懷,她一定會柔順地投向他並撫慰他。

    女人只會帶來麻煩,尼克低咒一聲,丟開毛毯,開始穿上衣服。

    「他是最英俊的男人,對不對?」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後詢問。

    伊芙注視尼克走開,低咒自己的愚蠢,竟然沒有帶女僕同行。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那種需要女僕陪伴的貴婦,而尼克顯然也有相同的想法。他把她遺棄在裁縫店門口,逕自去辦他自己的事,讓她獨自面對這些陌生的人。

    她轉過身,震驚地發現跟她說話的是一個黑女人,然後,她認出那個女人美麗的臉龐。

    「我見過更英俊的。」伊芙僵硬地回答。

    「但是沒有一個這麼令人興奮,對不對?」

    那個女人好奇地望著地,伊芙從未碰過這種情況,略微不知所措。r我還有事情要辦。你有某個需要跟我交談的理由嗎?」

    那個女人綻開嘲弄的微笑。「我認為我們有共同的興趣,所以有必要認識對方。」

    伊芙感覺路過的陌生人都瞪著她們。「如果你指的是尼克,我大概必須承認我們確實有某些一共通之處,但是,我不確定我們有認識彼此的必要。」

    笑意在那個女人的棕眸中閃現。「我們倆都希望保護我們最愛的人。我叫石貝莉,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之處,只要告訴他的某個僕人。他們知道去哪裡找我。」

    她迅速走開,伊芙困惑地凝視她的背影。石貝莉?尼克不可能娶她。尼克提過他父親有」些私生子女,但是,她一直認為那些女兒應該是白人。該死。這座城市的居民真是太複雜了。

    她一定是發瘋了才會待在這裡,而且是雙倍瘋狂才會決定住在石尼克家中。

    那個女人為什麼提起她們最愛的人呢?這個叫貝莉的女人也愛她的孩子,就像伊芙愛珍娜嗎?

    她不想再思考這此一複雜的問題,走進裁縫店,裡頭各色各樣的商品把她搞得頭都昏了,而在第一個架上就陳列著美麗的瓦倫西那蕾絲。

    走進小客廳的那位紳士看起來優雅而高貴。一個女僕接下他的高帽子,他給她一個迷人的微笑並附上幾句恭維,贏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一直到確定客廳裡沒有閒雜人等之後,尼克才允許他的憤怒流露出來。「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搜索這座該死的城市。」

    尼克的母親聽到他使用這種語氣時,震驚地抬起視線,但另一位女士只是拿高她的繡花架檢視著。

    「我去欣賞各種商店裡的高級商品,」伊芙平靜地說道,好像沒聽到他聲音中的憤怒。她滿意地放下繡花架,再次開始刺繞。「我相當驚訝地注意到現在許多商店都陳列著那種精緻的蕾絲。你知道還有法國香水跟絲綢嗎?而且價格相當合理,比戰前的巴爾的摩還要便宜。還有市場!我看到好多男人扛著木桶,我相信裡面一定是裝著上好的白蘭地。紐奧良的人真是懂得如何享受人生。這些奢侈品令我大開眼界。」

    尼克仍然氣憤,卻對她的行程更感好奇。他大步走進房內,為自己倒了一杯雪莉酒,他的母親不允許他在這裡擺放更烈的酒。「你獨自在市場裡閒晃,沒有人護送。你可真聰明啊!」

    「噢,當然不是,我可沒聰明到那種地步。」伊芙渴望提起那個叫貝莉的女人,但是又不能當著石夫人的面提起。「我跟你的報社朋友范先生聊了一下,那位紅髮先生,記得嗎?」她含笑問道,等待尼克不耐煩地點個頭,他顯然已經快氣瘋了。「他相當好心地護送我四處參觀,這都必須感謝你介紹我們認識。」

    「我明白了。當我在河中搜尋你的屍體時,你跟我的紅髮朋友都在聊些什麼呢?」

    伊芙無法再保持臉上的微笑。她抬起頭,看到石夫人用怪異的神情瞪著她,顯然極度不贊同她的行為。「噢,太多太多事情了。我相信你不會有興趣聆聽的。」

    他真的會勒死她。她坐在那裡,好像一位天真無邪的富家千金,但是尼克知道那對閃亮的綠眸後隱藏著多麼邪惡的頭腦,他不會讓她更瞭解他在做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他跟那家美國報社有關聯,連她的表哥都不曾懷疑。令尼克驚訝的是,在他尚未找到適合的回答之前,他的母親突然插進來。

    「我很高興知道你喜歡我們的城市,狄太太,」石海倫僵硬地說道。「我一直希望找個機會請求你留下來陪我,讓尼克自己返回農莊。這裡好寂寞,需要年輕人蓬勃的朝氣。」

    尼克驚訝地望著地的母親。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私底下,她仍然稱呼珍娜為「那個雜種」,對伊芙的評價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不過,他注意到最近幾個星期中她確實勉強地表達出一絲尊重。這個在他父親鞭打他時躲在暗處的女人,也不是那種會挺身面對任何敵人的女人。她邀請伊芙留下來到底是什麼居心呢?他好奇地等待著伊芙的回答。

    經過短暫而震驚的沉默之後,伊芙不再等待尼克的援助,勇敢地為自己發言。

    「這是一項慷慨的邀請,如果珍娜大一點,我相信我一定會樂意地接受。但是,我發現鄉間還是比較適合幼童的成長,我也希望充份利用鄉間的好處,希望你不會介意。」

    海倫抬起視線別視她的兒子。「如果我堅持,會有任何用處嗎?」

    尼克冷冷地迎接她的視線。「不會。她跟我一起回去。」

    「你不應該拆散狄夫人跟她唯一的孫女。」

    尼克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話題,並嘲弄地撇撇嘴。「在珍娜抵達之前,她跟她的朋友從來不曾來過這裡。你當然不可能還希望跟那個總是背棄你的社交界保持來往吧?」

    「我為什麼不應該希望?我生下來就屬於這個社會階層。你忘記你祖父是貴族,你有權利返回法國接受爵位。我為什麼不應該尋求最高的社交地位呢?」

    他注意到伊芙震驚的視線以及她的悄然離去,但是他們已經為這個話題爭論過太多次了。「因為在你需要他們時這些人都轉身背棄你。你真正的朋友都是美國人。你為什麼不進入他們的社交圈,而要跟狄夫人他們交往呢?」

    石海倫傲然地挺直雙肩。「我怎麼可能跟他們討論生活中那些重精緻的事物呢?美國人聽不懂歌劇,不知道如何召開宴會,也不懂任何禮儀。他們唯一瞭解的就是錢。你已經變得太像他們了,尼克。」

    尼克不耐煩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門口。「好極了,我欽佩他們的率直和真誠。現在他們擁有這個國家,未來也將屬於他們。我會讓我的女兒在他們的敬意中成長。」

    「她不是你的女兒。」

    尼克在門口停住,閉上眼睛,試圖控制他的脾氣,然後,他轉回身,說出他的最後一句話。「珍娜是我的女兒,媽,你最好明智地記住」他轉身進入走廊,看到那個站在樓梯頂端的女人,他們的眼眸相遇,她的綠眸盈滿某種他不想知道的情感。他簡單地點個頭,戴上帽子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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