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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文 / 邁克爾·裡德帕思

    星期四下午,我在觀看奧斯陸世界田徑錦標賽電視轉播,雖然比賽氣氛十分沉悶,但我還是不忍關掉電視機。當我看到800米跑金牌被我數次擊敗過的那個西班牙人奪得時,我再一次捫心自問,當初我為何要放棄賽跑,我是一名非常優秀的運動員!我到底為什麼要去從事證券交易?然而,現在再回頭參加賽跑已為時晚矣,我將永遠無法恢復我以前的體形,一切都已逝去,現在,除了坐在這兒深深地懊悔以外,我是一籌莫展。

    我環視著我那小小的房間,放在壁爐台上的奧林匹克銅牌在嘲笑我,天哪,房間裡亂得一塌糊塗!房間很小,稍不注意就會把它弄得亂七八糟,門後角落裡有一大堆要洗的髒衣物。我想,我真該把它們送到洗衣店去。不,還可以再等一天,我還有乾淨衣服換呢。

    電話鈴響了,也許是哪個招工代理機構打來的,我最近已告訴他們放棄尋找證券交易工作,而讓他們代找一個信貸分析員的空缺。他們曾抱怨近來招工市場十分不景氣。顯然,在他們可能安置的名單上,我已從前幾名降到了最後幾名。我任電話鈴響了10次,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接電話。

    「喂?」

    「喂,是保羅嗎?」凱茜的聲音從電話中清晰地傳來。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飛快湧上心頭的一陣興奮感立即又被憂鬱的情緒所淹沒。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我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思考著她對我的拒絕,我已無力再承受一次拒絕了。

    「保羅,是你嗎?」

    我清了清嗓子,「對,對,是我。凱茜,你好嗎?」我聽得出來,自己的聲音顯得冷淡而拘謹,我並非有意用這種語氣說話,但話一出口還是變成了這個樣。

    「聽到所發生的事,我很難過。對你來說,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是的,有一點兒。」

    「關於你的離職原因,各種各樣愚蠢的謠言在到處風傳。」

    她想幹什麼?對駭人聽聞的細節幸災樂禍?弄些有趣的閒話助談?我可不會為她助興。「是的,我想肯定是那樣。」

    「我說,我在想,」她有些緊張地開始說道,「自從我們上次見面後,已經很長時間了,把它繼續下去也許很好。」我滿腹疑惑地想,把什麼繼續下去。「不知道你星期天下午有沒有事。」

    我的脈搏再度加快跳動。「沒有,沒有,我沒事。」

    「噢,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到郊外鄉村散散步,我知道在奇爾特恩有個可愛的地方,只有一小時的路程。當然,要是你願意的話。」凱茜的聲音到最後輕得聽不見了,她一定是鼓起勇氣給我打電話的,而我卻實在不領情。

    「是的,我非常願意,」我說,盡力使聲音顯得熱情些,令我吃驚的是,居然成功了。

    「那好,你何不在兩點鐘來我的住處接我?」她給了我她在漢普斯特德的地址。

    要說我的沮喪一下子消失殆盡或許有點兒誇張,但是,毫無疑問,我已經看見了光明,看見了希望。第二天,我去一家日本銀行面試,結果還算可以。星期六,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仔細地瀏覽《金融時報》,尋找招工廣告和瞭解熟悉最新的金融消息。我揣度道,不久我就能找到工作了,所以我也許可以盡量找一份滿意的工作,那是這星期開始以來一個巨大的進展。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保羅。」

    我早預料到她會問這話,我們走下青草覆蓋的山腰,向一條小溪走去。一群黑白花紋的荷蘭奶牛從山野的另一側看著我們,盤算著是否有力氣溜躂過來仔細地看看我們。最後,它們還是覺得太遠了,便低下頭繼續吃草。前一天剛下過雨,故而空氣清新如洗,在燦爛的陽光下,使人感到不像9月而更像春天。

    這正是我想迴避的問題,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無辜的,但世人認為我有罪,既然我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又何必去否認它呢?保持沉默比向所有人自稱清白似乎更能維護尊嚴。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願在凱茜面前作出一副喊冤叫屈的樣子。

    在駕車去漢普斯特德凱茜的住所接她的路上,我一直憂心忡忡,我腦海裡把一切有可能發生衝突的問題都想了一遍,我們之間有關她的職業生涯的爭論,有關卡什,有關我未能重新找到工作的問題,還有她現在間的這個問題。我作好了思想準備去迎接一個難以對付的下午,就好像擇路通過雷區似的。

    但是,事情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凱茜顯然很高興見到我,我們在驅車來奇爾特恩的路上無拘無束地交談著。我們把車停在一座古老的撒克遜教堂外面,凱茜便帶我開始漫遊。我們信步走過一片典型的英國鄉村環境,一個村莊,一片老山毛櫸樹林,一個曬穀場,然後來到了向下通往一條小溪的這個小小的翠谷裡。

    因此,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我便告訴了她。她仔細側耳聆聽,相信我說的一切,所以,我又對她說了許多,不僅告訴她我是如何捲進這場混亂的,而且還對她講了過去兩個星期裡我的感受。這一切都很自然。話語滔滔而出,得到的是同情,是關心,我講述著這一切,心情感到輕鬆了許多。我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大步流星地在穿越鄉村,弄得凱茜吃力地跟上我的步伐,我們現在正悠閒地漫步在小溪旁。把一切都說出來後,上兩個星期裡遭受的傷害得到了撫慰,也意識到了自己過度自憐自哀的危害。

    最後,感情的狂潮消歇了。「很抱歉,我說了這麼多,」我說。「你很有耐心。」

    「不,那沒什麼,」她說。「聽起來這段時間你好像過得糟透了。」她走下溪岸,來到小溪旁。「我們在這兒停一會兒?我們走了一定有4英里路了,我可以玩玩水。」

    她脫了鞋,挽起牛仔褲,-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當涼絲絲的溪水漫湧到她腳踝時,她發出一聲尖叫。我躺在岸上,任陽光照射在我的臉上。我瞇縫著眼睛,看見她在濕漉漉的石頭周圍擇路而行。她身穿一件白襯衫和一條舊牛仔褲,她在石頭間跳來跳去,秀髮吹拂到她那張曬黑的臉龐上。她身上飄逸出一種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滿不在乎的不修邊幅,我喜歡這種樣子,非常喜歡,我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我正躺在岸邊陰涼的草地上愜意地打著盹兒,突然覺得鼻子裡微微發癢。我打了個噴嚏,唾沫星子四射,然後睜開了眼睛。只見凱茜躺在我身旁,拿著一葉長長的草片在我鼻孔裡撩撥著。我假裝想抓住草片,但她迅速縮回手,咯咯笑個不停,我們倆的臉相距僅僅6英吋遠,當她低頭看著我時,那雙褐色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微笑從她的唇邊消失了。我伸手拉過她的頭,雙唇貼在我的唇上,起先,我們只是輕輕地親吻了一下,接著便緊緊擁抱在一起。凱茜向後昂起,咯咯地輕笑幾聲,拂去遮臉的頭髮,再次親吻著我,這一次吻得如饑似渴。正在這時,我聽到50碼開外傳來一聲喊,「本森,過來!過來,你這條該死的狗!」

    我們倆猛地分開,大笑起來。凱茜站起身來,「走吧,我們還得走3英里路才能回到汽車那兒。」

    「好吧,」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我們默默地沿著小溪繼續朝下遊走去,當我們走到翠谷另一側時,凱茜說:「戴比的事真令人難過。」

    又是一個令人傷心的話題,但我再一次發現自己很樂意談論此事。「是的,是令人難過。」

    「我跟她不太熟,」凱茜繼續說。「你呢?」她一臉好奇地看著我。

    我明白了她問話的含意,笑了笑。「不,沒有那種意思,不過,我們相處很好,我喜歡她。」

    我們又向前走了幾碼。

    「她出了什麼事?」凱茜問道。

    「你指的是什麼?」

    「噢,人們說她是自殺,但那不可能是真的,意外事故似乎也不可能。」

    「嗯,」我說。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對嗎?」凱茜說。

    我點點頭。

    「能告訴我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間,我希望把一切都告訴她,非常迫切地想告訴她。

    「好吧。」我們正走在一個陡坡上,直到爬上山頭我才停下來,我俯瞰著汩汩流過小山谷的那條小溪,英格蘭土地上好一個靜謐清純的角落。

    「她是被謀殺的。」

    「我猜也是這樣,」凱茜平靜地說。「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起初,我認為是喬-芬利干的,但是他否認了兩次,我相信了。」

    「噢。那麼,你知道她為什麼被謀殺嗎?」

    「我想我知道。」我告訴了她我是如何發現本州銀行對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擔保根本不存在的,還有我懷疑戴比在我之前就已經發現了此事。我還告訴了她我在紐約進行的調查,我在中央公園與喬的遭遇,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及其在塔希提飯店中的投資,我把所知道的一古腦兒全告訴了她。

    凱茜傾聽著,杏眼圓睜,一字不落地記在腦子裡。「所有這些公司怎麼串聯在一起的?」

    「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利用本州銀行的一紙假擔保發行了4千萬美元債券。然後,卡什賣了2千萬給德瓊公司;由於有那個假擔保,漢密爾頓便沒有覆核文件。接著,卡什把另外2千萬賣給了瑞士的哈爾茲韋格銀行。毫無疑問,迪特韋勒先生以某種方式接受了賄賂,代表該銀行買下了債券。看起來卡什似乎捲入得很深。他和韋傑爾很久以前就勾搭上了。

    「採用私人配售債券籌集的4千萬美元被用於購買一家儲貸銀行的大部分股權,這家銀行叫菲尼克斯榮昌,或者『山姆大叔的制鈔機』。有了這額外的資本,菲尼克斯榮昌便能夠用政府擔保借大筆的錢,反過來,它又打算把這筆錢投到若干高風險、高收益企業中去,投資的第一批企業之一是歐文-派珀的塔希提飯店中20%的股東資本。

    「到這一步還一切正常,接下來開始出問題了。首先,格裡格-肖夫曼起了疑心。他打電話給本州銀行,發現那個擔保是偽造的,我不知道他還發現了些別的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他們如何得知他懷疑上他們了。但是他被謀殺了,大概是韋傑爾干的,因為他的屍體是在韋傑爾的住宅附近發現的。然後,戴比-蔡特也產生了懷疑。於是,她也被害死了。」

    「那麼,你認為所有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是誰呢?」凱茜問道。

    「我不知道。不管是誰,肯定是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股東們,我敢肯定韋傑爾是其中一個。還有……」

    「還有什麼?」

    「這個嘛,如果卡什也在裡面,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驚訝。」

    「還有其他人嗎?」

    「可能吧,我只是不知道罷了。」

    「那麼,是誰殺了戴比?」

    「這是一個難題。我們知道不是韋傑爾,因為他的日記表明,戴比死的時候他人在紐約。我剛才說了,喬矢口否認了,我傾向於相信他的話。也許是卡什,也許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比如歐文-派珀?」

    「不,我認為不是他。我在拉斯維加斯當面問過他,他好像對戴比被害真的感到很驚訝。」

    「那麼是誰呢?」

    我轉臉看著凱茜。「一定是卡什,他肯定知道他賣給漢密爾頓的是什麼貨色,與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有關係的也是他。另外,他和韋傑爾是老朋友。」

    她緊蹙雙眉,我們兩人都在默不作聲地仔細思考著我所說的每一件事,我們吃力地繼續走著。「我知道你聽了我這話也許會覺得很奇怪,」凱茜說,「但是,我認為卡什不會參與這一類事情。他品質卑劣,他爭強好勝。但是,他確實有他自己的一套道德原則,他不會違背這些原則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說。「他是我所見過的最卑鄙的人之一!」

    「大多數時候,他是這樣一個人,」凱茜說。「但是,我與他已經密切合作了一年,我認為他身上不完全都是缺點。我認為他根本不會捲入謀殺這一類事中去。」

    「那該死的美國石膏公司債券怎麼回事?那總算不上光明正大吧?」

    「噢,我沒跟你說過嗎?調查結果表明卡什與那事沒有任何牽連,依靠內幕消息進行交易的人是喬,石膏債券是記在他的帳簿上的,他通過一些被提名者買了許多股票。」

    「真的嗎?這倒使我非常驚訝,我原以為卡什肯定知道收購之事。」我反覆思考著這一新信息,試圖把它與我所知道的其他信息聯繫起來。我仍然無法完全相信卡什會是一個有原則的債券推銷員。

    「顯然,他們仍在調查還有別的什麼人與此事有牽連,」凱茜說。

    「指的是我?」

    「我沒聽說。我猜想是的,」凱茜說。「星期五晚上,我們那兒確實來了一個警察,問了些有關你的問題。」

    「一個警察?不是證券協會的人?你能肯定嗎?」我原以為漢密爾頓做成的那筆交易是,只要德瓊公司答應解雇我,證券協會就不對我繼續進行調查。

    「是的,我能肯定。他的名字叫鮑威爾,鮑威爾警長,他問了許多有關你和戴比的問題。」

    這事倒是有點蹊蹺,我本以為鮑威爾警長已經結束了對戴比之死一案的調查,他為什麼要問有關我的問題?奇怪。

    我們繼續向前走,我停車的那個村莊已經映入我們的眼簾,那座建在一個小山包上,與村莊的其餘部分相距約一百碼遠的教堂,猶如蹲伏的哨兵守衛著村莊。我隱隱約約地想到,那是基督教創立之前,人們朝拜的遺址。

    「關於那些事你打算怎麼辦?」凱茜說。

    「關於什麼事?」

    「關於戴比之死,關於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之事,關於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

    「不幹什麼。」

    「不幹什麼?」

    「為什麼要干?那沒有多大意義,不是嗎?」我慍怒地說道。

    「胡說八道,」她說。我看著她。「胡說八道,」她又說了一遍。

    「你這話什麼意思?」

    「保羅,你該振作起來了。好吧,你碰上了厄運。但是,有人,或者說有些人偷盜了4千萬美元,並且在這個過程中殺害了兩個人。如果你不採取任何行動的話,他們就會逍遙法外,受不到任何懲罰,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那種事情發生吧,是嗎?」

    她生氣了,她兩眼怒火燃燒,兩頰氣得通紅。但是,我感覺到她是在氣我不爭,而不是與我過不去。我聳了聳肩,「你說的完全正確。」

    她笑了笑,挽起我的胳膊。「這就對了,我來幫助你,我們首先應該做什麼?」

    「這個嘛,我認為應該和漢密爾頓談談,但是,我背上背著石膏交易這口黑鍋,我覺得沒法跟他談。」

    「我明白你的意思,」凱茜說。然後,她想起來一個主意。「要是卡什已被證明無罪,你不也應該無罪嗎?我是說,如果他沒有內幕消息,他怎麼可能傳給你呢?」

    我看著她,她說得完全正確,我心中又湧動著希望。

    「我來和卡什談談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肯定他能夠幫忙。」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我說。

    「哎,我非常肯定他與謀殺沒有任何牽連,更不用說謀殺戴比-蔡特了,讓我去和他談談。」

    「好吧,」我說。「但是不要提及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事情。」

    「不會的。」

    村莊越來越近了。我發現了一個小酒店。「說得夠多的了,我都口渴了,咱們去喝一杯。」

    夕陽落到了樹木蔥蘢的山脈上,我們坐在16世紀的小酒店外面,悠閒地喝了幾杯。這是一個迷人的傍晚,我們兩人誰也不願結束這美好的時刻,小酒店裡設有一個餐廳,於是,我們便在那兒用了晚餐,吃了家常牛排腰子餡餅。

    「自打我們從美國回來以後,你見過羅布的影子嗎?」我問。

    「是的,我見過,」凱茜不冷不熱地說道。

    「怎麼啦?他一直在糾纏你不放?」

    「是的,我想可以這麼說吧,」凱茜說道,低頭看著她的盤子。

    我等著她再說些什麼,但她沒有說,我很感興趣,不僅如此,我還感到擔心。我無法輕易忘記羅布在拉斯維加斯說過的那些惡毒的話。「他幹了些什麼?」

    「噢,我在不同場合偶然碰到過他一兩次。最近,他開始在布龍菲爾德-韋斯大廈附近轉悠,並且在我回家的路上跟蹤我。他總是湊上來跟我講話,言語總是那麼粗魯。」

    「他說什麼?」

    「噢,他說我淺薄,感情易變,他說我出賣了他。他罵我是個風騷女人,他還說了你一些相當難聽的話。」

    我歎了口氣,「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

    「他告訴我,說你和戴比之間有什麼關係。」凱茜抬起頭來看著我,眼裡露出詢問的神色。

    「噢,沒那回事。我跟你說過了,我們只不過是在一起工作,並且成了好朋友。」

    「羅布說,就在戴比被害之前,他看見你們兩人在一家船上餐館浪漫地共進晚餐。」凱茜看見了我臉上的震驚神色,她笑了笑,「別擔心,我相信你。說到底,誰是你的女朋友不關我的事。」

    我連連擺手。「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羅布怎麼會看見我們在船上的。那天晚上,我們離開時,他還在辦公室裡,他肯定是在跟蹤我們。」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恐怕得說,你不是羅布這樣糾纏不休的第一個女人。他曾經和戴比出去過。她把他甩了,但是據戴比的室友說,在戴比死前不久,羅布一直在糾纏她。他請求戴比嫁給他,但遭到了拒絕。」

    「等一等!就在戴比死之前,如果羅布看見你們倆在一起,那他就有可能看見了是誰殺害了戴比,」凱茜說。然後,她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你認為不是他幹的,肯定嗎?」

    我歎了口氣。「我恐怕得說,很有可能是他,你看見過他發火時的那副模樣,他從來不肯讓步。我必須承認,當他說他要殺了我們兩人時,我幾乎拿他的話當真了。」

    凱茜顫抖了一下,她看上去一臉驚恐之色,我們默默地繼續吃著。最後,我打破了沉默。「這個,現在我們對此事是一籌莫展,讓我再要一瓶葡萄酒,咱們換個話題。」

    於是,我們又要了一瓶酒,聊起了新話題。我們談了整整一個晚上,愉快地談論著各種各樣的話題。我們彼此傾聽著對方東拉西扯地講述著,不時地發出朗聲大笑。最後,我們發現酒店老闆在我們周圍轉悠,抬頭看看四周,發現小酒店已經空空無人了。我們不情願地從桌子旁站起來準備離去,我一眼瞥見了一個招牌。「招牌上說他們這兒提供床鋪和早餐。」凱茜看看我,咧嘴笑了。「是嗎?」

    他們有一間空房,天花板都翹曲了,棟木房梁裂開了縫,還有一扇扭曲變形的小窗戶。眺望窗外,我們可以看到一輪滿月下面教堂和土坡那黑糊糊的輪廓側影。我們沒有開燈,而是藉著月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寬衣解帶。凱茜赤裸著身子向我走過來,把頭偎依在我胸前。我溫柔地把她向我拉近靠攏。在我們的身體緊貼的部位,肌膚之親的首次接觸使我們全身一陣顫抖。我們品嚐著那種擁抱的親密,慢慢開始習慣了對方的身體。我的手指順著她的脊樑骨緩緩地向下移動,撫摸著她那光滑結實,曲線優美的臀部。

    她揚起臉看著我,那雙幽潭般的眼睛在月影下顯得比平常更大了。「上床吧,」她柔聲低語說道。

    我從窗口向外望去,一邊心安理得地呷著茶。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時間,只見薄暮時分的夕陽照射著我寓所下面馬路上蠕動著的車水馬龍,我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是我的生活重新恢復有序的一天。我和凱茜清晨5點半就起床了,以便我能把她送回倫敦,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梳洗更衣去上班。我開始了兩星期來的第一次跑步,我只是輕步慢跑,讓週身血液循環起來。我給招工人員打電話,纏著他們找工作。我向上星期我在廣告上看見的幾家公司提出了申請,然後,第一次給銀行界的幾個老關係打了電話,我想那也許會有所幫助,只要我能夠在證券協會澄清名聲,我就大有前途。

    大門電話的蜂鳴器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向下看去,只見一輛警車就停在我這幢樓外面。

    我按下了內部通話按鈕。「什麼事?」

    「警察。我們能上樓嗎?」他們想幹什麼?我想起凱茜說過,鮑威爾曾詢問過許多有關我的問題。

    「當然。」我按了一下按鈕,讓他們進了大樓,然後打開了我自己的房門,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腳步沉重地走上樓梯,讓我跟他們到警察局走一趟。

    我考慮了片刻,想不出其中有什麼壞處。再說,我好奇地想弄明白鮑威爾發現了些什麼情況。

    我和他們一起上了警車,我們驅車向考文特花園街附近的一個警察局駛去。我試探著想與他們閒聊聊,但是沒有什麼效果。他們都不理睬我,這看起來似乎不是好兆頭。

    他們帶著我進了警察局,把我領入一間審訊室。審訊室裡只有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和一個文件櫃。我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謝絕了他們送來的一杯茶,花了半小時反覆看著那些色彩鮮艷的招貼畫,畫上提醒坐在我正坐著的位置上的鄉巴佬們要鎖上他們的汽車,照管好他們的手提包。

    坐在那兒,我覺得有罪。我雖然尚不知道是什麼罪,但是我確切地感到有罪。

    終於,門開了,鮑威爾走進來,後面跟著瓊斯。現在,鮑威爾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顯然比我在德瓊公司那光亮照人的會議室裡見到他時要感覺好多了,他在我對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瓊斯則拉過一把椅子,靠牆放好,坐了下去,手裡拿著筆記本。

    鮑威爾身體前傾,目光嚴厲地凝視著我,好像足有一分鐘,我本來已經感到不安了。他這樣看著我並沒能使我的不安有任何緩解,不過,我還是堅持一動不動地坐著,蹺著二郎腿,雙手擺在大腿上。

    「默裡,你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講嗎?」他問道,聲音急促而有力。

    「關於哪方面的?」我試圖裝出漫不經心的口吻,但是要裝出在星期一晚上被帶進警察局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豈不是荒唐可笑。我心裡很緊張,這鮑威爾知道。

    「關於戴比-蔡特謀殺案。」

    「謀殺案?我想你曾說過那是一次事故或是自殺。」

    鮑威爾不喜歡別人揭他的瘡疤,提起他早先的觀點。「現在,我們知道這是一起謀殺案。」

    「那正是我一直對你說的,」我說。

    鮑威爾又向前傾了傾身子,靠我更近了。「不要跟我耍小聰明,小傢伙。那是謀殺,我知道,你也知道。而且我們兩個都知道兇手是誰,不是嗎?」

    噢,我的天哪,我想道,他認為是我幹的,我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好了,再給我講一遍那天晚上的事情經過吧,」鮑威爾說。

    我盡可能詳細地講述了那晚的情況,但是鮑威爾還嫌不夠,當他問起我從坦普爾地鐵車站乘車回家途中的情況時,我變得侷促不安起來。我所記得的一切就是,我滿腦子裡都是戴比的影子,那些情景我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我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間乘上地鐵火車的,也記不得是什麼時間在格洛賽斯特路車站下的車,確實記不清楚那天晚上後來一段時間裡幹過些什麼事情。

    鮑威爾覺察到了我的忐忑不安,當我說完時,他只說了一句話:「一派胡言。」

    我木然地看著他。

    他站起來,開始在小屋裡來回踱步。「還是讓我來告訴你我瞭解的情況吧,你和受害人一起離船,幾個醉鬼撞見了你們,你們兩人一起向泰晤士河河堤地鐵車站走去。夜色漆黑,大雨如注,能見度極差,當你認為沒人看見時,你便抱起受害人,把她扔進了河裡。」

    我強壓住怒火,我他媽的幹嗎要像犯了罪似的?這簡直荒唐至極,我應該感到憤慨,但是我所能說出來的只是一個簡單的「不」字。

    鮑威爾兩大步跨到我跟前,他沒有碰我,但是,把他的臉貼近我的臉,只有3英吋距離。我能聞到他呼吸中的洋蔥味兒,看清他那長滿粉刺,油光發亮的皮膚。「我知道這就是實情,默裡,因為我有個見證人,他目睹了整個過程。」

    一個見證人?那是謊話,我猛地恢復了鎮靜,頭腦清醒起來。

    「見證人是誰?」

    「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聽著,默裡,見證人是誰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份宣誓證詞。」

    「是認識我的人寫的?」

    「我說過我不能告訴你。」

    羅布!肯定是他,凱茜提到過那天晚上羅布看見我和戴比一起上船的,他究竟對警察說了些什麼?

    「怎麼樣,我們寫個供述好不好?我們知道是你幹的。」鮑威爾又踱起步來。「你要是現在說了實話,對我們大家都可能更加有利。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假裝已沒有意義。我剛才說了,我們有一個見證人,我們有證據。」

    要是再讓鮑威爾威脅下去,我他媽的都要瘋了。我朝一直在不住手地做筆錄的瓊斯點點頭。

    「讓他把我剛才說的話打印出來,我簽字。在那之前,沒有律師在場,我什麼也不會再說了。」

    接下來的5分鐘裡,鮑威爾千方百計地想引誘我說話,但我始終保持沉默。最後,他只得作罷。「默裡,你是個強雜種。但是,別擔心,我不久又會見到你的。」

    鮑威爾和瓊斯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審訊室裡,等待著他們打印出我的供述。我仔細地核對了一遍,簽上名字,然後離開了警察局。當我衝出警察局,走上街道時,我感到雙膝發軟,我的處境非常危險,我知道鮑威爾一直在威脅我說一些我不該說的事情。我猜想他一定還沒有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可以逮捕我,但是,毫無疑問,我已身陷困境。如果鮑威爾覺得自己沒有充分理由的話,他是不會枉費力氣來複審此案的。

    鮑威爾這人的脾性令我擔心,我發現他是一個速斷速決的人。他非常粗暴,缺乏耐心,我不安的是,他收集證據時是否仔細認真,一絲不苟。他認定我有罪,他會不擇手段地置我於死地。

    我相信鮑威爾通常都會成功的。

    謀殺!被指控犯有內幕交易罪似乎已經夠糟糕的了,但與謀殺相比顯得微不足道,而且偏偏是謀殺戴比。

    我一回到家便給丹尼打了個電話。很巧,他這麼晚還在工作,他的勸告很明白,認真對待鮑威爾的懷疑。但是,鮑威爾還不可能有充分的證據來指控我。如果鮑威爾再想與我談話,我應該予以拒絕,除非丹尼在場。在此之前,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靜觀事態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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