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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文 / 羅伯特·利伯爾曼

    正當防衛殺人。在法律看來減刑情況是存在的。殺人可以被原諒。因積怨太深而動干戈的事終於在我們與索斯基家之間發生了。此時我正需要寧靜以集中精力搞伯尼的暢銷書。是再一次打電話叫警察還是親手殺死那個索家小伙子?哼,我發誓準能一槍打中他的眉心,鮮血將從他眉心的彈孔汩汩流出,使他倒地而死。倘若有一天我會殺人,那就是今天。我氣得臉色發青,手中的筆抖個不停。鄰家冒出個17歲的喬治-索斯基將是長在我們身上的癰疽。他週期性的發作均帶來嚴重的感染及無法忍受的疼痛,每發作一次嚴重程度就超過上一次。找警察來的結果只會火上澆油並且導致更大的災難。此外,雖說根茨已死,控告暫時壓了下來,畢竟拘捕令依然有效。保持沉默則意味著對越來越猖狂的羞辱的忍讓,這種羞辱連聖人也會咬牙切齒的。

    滿懷敵意怒氣沖沖的喬治-索斯基,已喪父的17歲的波蘭農民,又開始歇斯底里大發作了。此時我正準備拿下第四頁書。他早伺機以待,十分精確地選好這一時刻開始搗亂。

    在我想殺這個討厭透頂的傢伙之前,早有一段歷史積怨,是心理活動與地界衝突引發的一系列事件。

    索斯基家族包括媽媽莫德,工長及鑽床手;亨利,一個33歲的老小孩,據說還是個低能兒;艾爾瑪,30歲的狂熱快馬騎手及堅定的老處女;當然還有喬治,全美國最調皮搗蛋者——優秀誠實常去教堂的天主教信徒。他們一家子都是。根據最後一次測量,索斯基家擁有60英畝土地,然而這家人十分狡猾,他們意識到這60英畝土地限制了他們在更寬闊領域的活動。結果索斯基這家人便像大屁股坐窄板凳一樣越出界線,佔據了古伯斯威爾的所有山頭。他們開著小型摩托車、雪地汽車、拖拉機、泥地摩托,驅著馬和牛,盡興地踩踏著土地,所到之處破壞殆盡,隨處可見被他們以其特有的方式造成的侵蝕與毀滅的痕跡。他家的馬與牛在高速公路上遊蕩幾乎造成致命的傷亡。莫德媽媽把自己畜場的牲畜放出來去鄰居家的花園和花圃上吃草,藉機試探她的鄰居們是些什麼樣的人。「這些鄰居多讓人討厭啊!」一個明亮的春天早晨莫德尖聲喊叫起來,她朝上一個勁地搖她的尖腦袋。「幹嗎下邊那個……那個女妖要叫警察!他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是他們先把我們的牲畜糞弄走的,然後他們就去叫警察!警察!」莫德使勁地喊,她的女低音在全山谷裡久久迴盪。

    我想那是兩年前的夏天發生的那樁嚴重事件(好像在那之前還是比較平穩的)。事情發生在小喬治身上,這個媽媽的小天使悶得慌了,別人都不在家。媽媽和艾爾瑪及亨利都去工廠上班了。他顯然玩夠了手淫,也討厭了製作汽油動力滑翔機,於是拿上他哥哥超音量的高保真到山上朝著我家開始了系列搖滾音樂會的首場演出。演出日復一日不曾間斷,我們則裝聾作啞。小松鼠得了偏頭疼,知更鳥開始下破殼蛋。只當是得了梅毒,終有一天會平息下去。

    「莫德,求您了,」我結結巴巴地說,終於熬不住向他們求饒了,「他快要把我逼瘋了!」

    「沒有辦法。這孩子根本不聽我的。」她聳了聳肩說。

    「我該怎麼辦呢?」

    莫德又聳了聳肩。終於,她的一匹馬在路上橫衝直撞時被汽車撞了——馬打了個滾又無所謂地從一輛被它撞壞了的大眾車旁走開了。她聳了聳肩。他那半俊不蔫的兒子亨利一不留意把鄰家的樹全砍倒了,她聳了聳肩。那全是樹的錯呀,誰叫他們長得不是地方呢,莫德申辯說。再下來就到關於與我家財產的衝突了。誰讓我們家有花園、花圃和草坪哩,都是我們的錯,另外一家也一樣,因為收了一車馬糞而欠她一輩子的債。

    兩年前的夏天,我傻氣十足地想討個公道,於是給執法官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天大的笑話,我笑我自己。我,一個偷鋼筆和回形針的賊,偷打長途電話的不光明者,竟然請求警察的幫助。他們急速趕到,表示願意並且能夠保護我的權利。

    「夠啦。把它關掉!」古伯斯威爾副治安官命令道。他被高音喇叭的砰砰聲吵得鎖緊眉頭,可見他也討厭這些少年——非洲土著人破壞了蘋果花覆蓋的古伯斯威爾山區的恬靜。

    「但是聽音樂並沒有破壞法律呀,不是嗎?」傑克遜家的男孩怯懦地說。他是上來欣賞音樂的。

    「你是誰?」副治安官吼道。

    「我?」

    「說的就是你!」

    「裡克。」

    「裡克什麼?」

    「裡克-傑克遜。」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盤問這小子的時候我暗中竊喜地交叉著雙臂。

    「我是他的朋友。」

    「那就閉上你的嘴,懂嗎?」

    「我剛剛——」

    「我說閉上你的嘴,我說話算數!」副治安官使勁地喊著以壓過那嘈雜聲,同時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喬治,他故意交叉著手臂,臉上嘲諷的獰笑讓人作嘔。

    「喂,你打算關還是不關?」

    喬治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這個眼睛小而明亮,滿頭金髮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我真不明白。他這種態度是為了朋友呢還是表明他真的不怕警察的威嚇?它是否把警察當成他母親一樣的人了?她總是在大吵大鬧說了很多氣話之後妥協,然後又去給他買新的電動鏈鋸或者小型摩托車了。

    「聽著,你正在破壞法律,」我插嘴說,希望他不要逼我太甚。「你有可能被逮捕關進監獄。對吧?」我問警察。他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手銬嘩嘩地晃了晃。

    「如果這位先生控告你,我就會以騷擾罪逮捕你。」副治安官高聲說。

    「我才不在乎哩。」喬治嘟囔說。他做了一個優雅的索斯基式的聳肩動作,兩肩克隆起再向前一動,臉稍稍歪向一側,嘴部的肌肉古怪地收縮,致使下嘴唇突出上來,臉上由此顯出一副敵意。那小子的腦子是怎麼想的?喬治當然在利用索斯基家的邏輯推理:惹麻煩的是我的耳朵,而不是他的電器。倘若他被捕,純屬錯誤,法庭及其母親會定他無罪。喬治要復仇,我則會蹲監獄。

    隨後警察長突然上來了,這位300磅重的警察權威搖搖擺擺卻又出奇敏捷地來到那小伙子跟前,手銬、槍套、警棍以及叫不上名堂的東西在他的屁股後邊叮噹作響。

    啊,我多麼願意看到喬治蹲迸古伯斯威爾監獄啊,阿地卡監獄或者新心監獄也成。對於是哪所監獄我沒有特殊要求。然而我不可以沉醉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假如喬治因我之故遭逮捕,我將冒犯索氏家族,他家的其他成員將停止爭吵攜手一致與我結下永世不解的怨仇。同時我自己也將處於十分危險與不利的地位。莫德向我暗示過。通往我家的山路是經過他們農場前邊的,正在他家的地界邊沿。這是一條具有戰略意義的密特勒通道,只要與他們稍有不和,他們便可輕而易舉地切斷我們的通道,我們就被封鎖了。到那時我萬萬租不起可帶我們下山的直升飛機。

    警官紅著臉走了上來,這時奇跡發生了:喬治一下子軟了下來。他拔掉了插頭。就這麼簡單。震耳欲聾的雷鳴變成死一般的寂靜。我歎口氣笑了,衷心感謝古伯斯威爾的地方警察。

    「好吧,為了你查理,」我正要轉身離去,那個波蘭小伙子怒目而視地警告我說。

    威脅?我溫和地一笑——一個成熟男人對於一個驕橫青年的寬容。我朝他聳了聳肩。

    通向山上的路宛如通向天堂之路。寧靜。絕對的寧靜,令人心馳神往。我又能聽見樹上小鳥啾啾鳴唱,風吹松柏沙沙作響,以及飛機嗡嗡掠過頭頂。

    我躺在房前溫暖的草坪上,聆聽蒼蠅在耳邊嚶嚶飛舞。我打個哈欠,合上眼睛打起盹來。突然平靜的氣氛被發動機的起動聲打破。我霍地站了起來。就在那兒,幾步遠的地方,喬治-索斯基正加快新買的鏈鋸的轉速,開始他的砍伐計劃,他不必跨出他家的地界,就將我房子周圍的樹統統鋸倒了。那些在秋天結出香甜蘋果的蘋果樹倒了,那些高大雄偉的橡樹、美麗的楓樹以及可愛的李子樹,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來。

    我氣惱地看著駝鹿一般沉著的喬治-索斯基將我的花園毀壞殆盡,房子的一側成為光禿禿的一片——時至今日樹根仍然呆在那裡一天一大地腐爛——暴露的房子成為專愛窺探別人秘密的莫德的攻擊目標。

    對呀。動干戈。正當防衛殺人。現在我可以依據過去的一次次經歷以及我的摘錄,重寫有關索斯基家族史的社會政治新篇章:

    星期一:一個暖融融的冬日。積雪變得鬆軟,小溪開始流淌。山南坡甚至出現了裸土。天氣變暖,索斯基家馬廄的馬糞味又一如既往地及時散播出來,我們親愛的鄰居又開始他們的動作了。艾爾瑪,這位了不起的愛馬人,上星期突然決定把她那三匹討厭的劣等馬栓在我們的路中央。我們開車從山下上來時必須在拴馬的地方停下車來,抽打馬屁股,然後急速從它們身邊偷偷開過去,結果汽車陷進軟雪中的事情經常發生。

    已經五天了,在這乍暖還寒的一月,這幾匹馬呆在雨雪交加的露天裡,地下是正在融化的積雪,而繫繩則不足一英尺長。繩子太短而且系得太緊,它們連轉轉頭都不成,幾乎是被牢牢地鎖定在那裡,於是它們用鐵蹄踏地,翻起的泥濘足有腰深,把我終年辛苦用鎬和鍬修復好的道路徹底毀了。

    我該不該不顧一切後果前去抗議呢?

    星期二:又一天眼睜睜看著我家的道路慘遭踐踏,我的勞動成果被毀。如果天冷倒好些,至少它們鐵蹄下是堅硬的冰面而不是濕地。而眼下道路變成了泥淖,根本無法通行。

    媽的!我必須把它忘掉,集中精力幹好剛剛找到的工作。

    星期三:這太不公平!他們根本無權糟踏我的勞動。自打我們為鄰以來這類事情已是司空見慣。我種上花草,他們給拔掉,我清掃乾淨他們給弄髒。碎玻璃扎破車帶;邊沿犬齒狀的空罐頭扔在孩子們上學的路上劃破他們的腳。真希望能有支火箭筒,那我就把他們統統消滅掉。一兩個迫擊炮也成。或許該把他們的馬毒死?不。馬無罪。該毒死的是索斯基一家人,這才是我應該做的。

    星期四:頭腦冷靜的維維卡也火了。啊哈,看來不光是敏感而愛衝動的我才生氣。他們的確是一幫無賴。啊,只要一個小分隊就夠了——從他們的窗口把手握式手榴彈扔進去,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突襲那樣。假如現在是戰爭時期,我便能夠蕩平他們的家而免受懲罰。我可以控告他們。再說喬治可能不在家,他也許已應徵入伍。那幾匹馬可能也被派作軍用。哈哈,真有趣。有什麼用,我仍然無法擺脫他們。

    努力忘掉吧。忘掉?怎麼能呢?每一次開車回家都會想起這一切。每一次抬頭朝窗外望去都見他們在毀我的路。

    星期五:夠了就是夠了。我朝著下邊索斯基家走去,雖然盡力克制自己,臉依然是紅紅的。他們正圍著廚房的桌子吃飯。我進屋時正埋頭喝湯的亨利抬起頭來。他們全抬起頭看著我這位不速之客。對不起。等等。等等。好天氣。就像是春天。我沒什麼事。請您把馬移開好嗎?

    莫德抬起頭,口中的湯順著腮幫子淌下來,她做了個索氏聳肩動作。不是她的馬。不是我的,亨利的哥哥說。不是我的,小混蛋說。不是我的,那個傻瓜說。艾爾瑪,肇事者的主人怎麼說?一個字都不吐。連肩都不聳一下。甚至連個屁都不放。努德爾曼笨拙地退了出來,你這個白人群中的黑鬼,山上居民中的猶太人。我等待著。等哪一天他們喊出關於猶太人的髒話——除非我能使他們相信我是信仰基督教的,維維卡,來自瑞典的移民,她才是猶太人呢。

    星期六:莫要惹是生非,千萬別找麻煩。我倒寧願不理睬他們對我家道路的破壞,可是差不多一個星期了,這件事總像毛線蟲一樣啃噬著我的腸胃和肌肉,使我痛苦不堪。伯尼的書我連一頁都沒完成。我的工作和我的收入都懸了起來。皮特-米勒堅挺的生殖器對著一個孔鑽了快一個星期了——我簡直搞不清楚是哪一位的。那些馬正在破壞我健全的神經,我怎麼能抓得住故事的線索呢?就在今天早晨伯尼還來過電話打聽進展情況呢。

    「我很高興能看一看重寫的部分,」當我告訴他已經進行到第三章時他喊喊喊地說。伯尼已經著手第19部作品或者別的什麼了,而我連第三頁都還沒完成呢。昨天夜裡夢見伯尼驅車從紐約前來讀我已經完成的部分。幸虧他的卡迪拉克陷在了被馬踏出的泥漿之中,終於未能進入我家。

    星期日上午:索斯基一家去教堂了。古德尼斯神父,不管他叫什麼倒霉名字吧,正給他們講怎樣做一個好教徒。告訴他們怎樣做個好鄰居吧,這才是你應該告訴他們的!告訴他們怎樣做一個懂禮貌、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人吧,你這個愚蠢的敬畏上帝的混蛋!

    你可知道我已瘋狂到何等地步——連神父我都敢罵了,他可是上帝的使者呀。也許他就是每個星期天都經過這裡的某一位紅臉膛的善良老人,他給他的羊群講道,說我如何虐待他們的救世主。我已瘋狂到極點,我會虐待莫德甚至會做出往她陰道裡塞上一把荊棘的事情來。

    星期日下午:我已不顧一切了,親自把她的馬挪開了。那可不是容易干的。路是徹底不能用了——到了春天我不得不把那一段路重新挖開填平——我要是容忍它們再多毀壞一寸路的話就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第一匹馬靠近——它顯然因被囚禁在一片極小的地界長達兩周之久而焦躁不安。它的毛被泥巴弄成了氈。當我走近時它緊張地豎起耳朵。接著忽然像意識到我是它真正的朋友似的,用前腿朝我踢來,差一點踢著我的襠。放鬆,夥計。好馬。我就像西部牛仔影片中那樣跟它談話,十分鐘以內它踢騰了幾次,然後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為它會把我的手指頭咬下來哩,突然,它踢著了我的肩膀。純粹是索斯基家的報復方式,一模一樣。勝利來之不易,憤怒終於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我又朝另外兩匹馬走去。相比之下,那第一匹馬可以算得上是只溫順的綿羊。

    我因緊張而大汗淋漓。一個小時之後我爬上長長的台階,癱了一樣躺倒在床上。

    「他動我們的馬了!」我聽見莫德優美的聲音在山頂迴旋。太狡猾了。她肯定已經發現馬已經回到了屬於它們的馬廄裡。

    「你們那個混帳爹動我們的馬了!」她像只猛禽尖聲叫著,事實上她就是。噢——噢。孩子們在下邊。

    「他的笨手動了我們的馬。把馬拴得太緊,他們的頭都轉不動了。你們告訴他,等等,等等,等等。」

    半個小時之後孩子們興奮地回到家。

    「索斯基太太說——」上氣不接下氣的利夫先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理她。」

    「喬治說他要開拖拉機上來,還說你最好把汽車從路邊挪開,不然他就把汽車撞一邊去!」馬格努斯不安地眨著眼睛說。

    「放鬆一點。不要理他們。別聽他們瞎——」我聽見拖拉機開上來了。等我到窗口時喬治開著他的載重車剛好壓過我的汽車,沿著環繞我們山頭的道路開了上去。他顯然是要把我去年秋天剛播下種子的地段給碾壞,他這樣做純粹是因為我曾告訴他別這麼做。這條環繞我家的小路一向很平靜,它把我家的山頭與索斯基的土地分開。因為久不使用,整條路被青苔和蕨草點綴得十分美麗。每隔一段便有一條涓涓流淌終年不斷的雪水溪。在一個短暫的相互協作時期,索斯基一家人和我曾一同把一些樹樁拉上路的末端以頂住通往後山的路口。莫德說是為了攔住住在後山的「酒鬼」(其實是怕我在她的頭頂種東西)。而我則為了不讓那些「不講文明者」(當地人都知道他們)開著吉普或者泥地摩托把我的路給毀了。

    是前邊的幾條路而不是可能遭到攻擊的背後的路。敵人是那些虔誠的教徒而非「不講文明者」,喬治一路碾上來我才明白過來——他根本不關心他姐姐的馬,也不關心地裡種不種東西,他著急的是他那敏感的天線不能精確地接受無線電信號。

    我大步流星地跨下台階斜刺穿過樹林一角去攔截他。

    「等等!」我喊道,荒野裡理智的呼聲1,我站到了路中央。

    喬治高高地坐在轟轟振動的龐然大物上目光凶狠地朝下瞪著我。「你想幹嗎?」他大聲說。

    「這事跟你沒關係。」

    「讓開,你讓不讓?這也是我家的路。」

    「我知道這是。」

    「快一點,別浪費我的汽油。」他說著恨不得從我身上壓過去。

    「喬治,」我看著他那雙碧藍的眼睛乞求說,那雙眼已被仇恨的火焰燒得失去光彩,「你知道我已經播下了種子。」

    「我管不著。」他木然地哼著說。

    「但是我要管。至少讓它長出來吧。」

    「我管不著。」

    「聽著,喬治,你跟那些馬毫無關係。你比他們都聰明。」

    喬治歎了一口氣,不耐煩地用腳踩了一下制動器。機器接著轟隆起來,急不可耐地要向前衝。那車輪子差不多跟我一樣高。

    「放棄這條路吧。如果你仍關心咱們的友情。」我試圖提起過去的事,那時候他是個頭腦清醒喜歡談話的孩子,急切地想顯示他買的遙控飛機。那個模型花掉了莫德150美元。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滾開!走!」他咬牙切齒地說。與此同時拖拉機歪歪斜斜地朝前開去。「你真煩人——讓人討厭!」他聲嘶力竭地喊道。車輪在啃噬地面。我站在那裡看著他朝山上開去,機器把路面撕開,車輪把濕泥濺得四處飛散。我站著,聽著,聲音逐漸消失在拐彎處。

    1《聖經》中原文應是voiceinthewildemess指「荒野的呼聲」。(馬太福音3.3節)。

    林肯的父親說得對。當你看到鄰居的煙囪開始冒煙時,便是你該搬家的時候了。

    星期日晚上:我是個成年人。憑什麼讓一個小毛孩子欺負?不行。後面那條路已經不能用了。剛才我沿著它走了一趟,正如我所猜測的,路面支離破碎,喬治的拖拉機甚至把條條小溪都改了道。到處一片狼藉。但是只有路的一半屬於他,而且這是美國。不對嗎?另外,一個人只有在默許的情況下才真正受到傷害。我不會默許的。

    我一直走到路的盡頭。還真是這麼回事,標誌著「猶太教與梵蒂岡」在古伯斯威爾惟一一次攜手合作的路障果然被移開了。成千上萬的「酒鬼」從這裡過來吧,到下面莫德的窗戶跟前去嚇唬她,讓她嚇得心臟停止跳動,眼球從眼眶裡蹦出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將氣吐出來,在月光下形成一縷白煙從口邊飄散。天氣驟然變得冰冷,就好像連年乾旱之後大水突然從天而降。道路又堅硬了,踩在腳下喀嚓嚓地響。我漫步下山經過房前繼續朝下面走——直覺或許是疑心驅使我披著被光禿禿的樹影切得破碎的月光朝我的汽車走去。

    我居高臨下可以看到索斯基家的全貌。房子的空心磚地基坐落在高出一些的地方。從遠處望去窗戶透出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映出玻璃上的冰花,多麼寧靜溫馨的家呀。我剛走到汽車跟前就下起了雨夾雪,月亮被遮擋住,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我低下頭看我的車,有好一會兒我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黑暗造成的錯覺呢。我用手撫摸著汽車殘破的肢體,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車的整個左半邊以及擋泥板被擠了進去,車燈和其它部件也碎了,這是被索家的小伙子魯莽地開著拖拉機撞的。我厭惡地回頭朝索斯基家望去,那裡不再有祥和與溫馨。

    已經半夜了,我依然氣得不得了,難以入睡,就像一個剛剛遭到搶劫的人一樣,當他發現自己最珍愛的物品被一個陌生人亂翻了一通時,必然感到被玷污了,被侮辱了,被侵犯了。好啦,一切都過去了。努力忘掉它。原諒並且忘記。反正那輛車值不了幾個錢,與我祖先在波蘭人和哥薩克人手下受的那些苦難相比,一個擋泥板什麼的又算得了啥。行啦。如此說來我的家不是來自波蘭或者俄國。幹嗎老在術語上兜圈子?

    星期一:我說過一切都過去了嗎?為什麼我會以為自己能輕鬆地擺脫這一切?

    這些天喬治好像根本不去上學。他打算再給我們開搖滾音樂會。至少他不再毀我的東西了。我只需迫使自己學會欣賞像「肥牛瑪古與沒門兒」這樣的天才音樂隊即可。

    星期二:今天怎麼樣?我問維維卡。音樂會不會放得更多?或者拖拉機開得更瘋狂?他們的馬是否又回到了原先呆過的地方?或者路面是否又被三頭釘破壞?

    討論索斯基一家和推測出他們的頭腦裡在想什麼成了我們的全部工作。我們徒勞地尋找著他們的動機。喬治很像他的媽媽,粗野、狡詐,連感情變化都與他媽媽一致——不能白跟媽媽同睡一室14年。莫德根本不需要吩咐他開拖拉機上山來,不等她開口嚷嚷,那個自以為是、嗜殺成性、點火就著的傢伙早已駕機開了上來。喬治之所以這麼搗蛋是因為他是,至少曾經是莫德的崽子裡最機靈最有希望的一個。在過去的12年裡我眼看著他長大,他的成長是莫德最大失敗的活證。她在撫養他的過程中給他灌輸的是仇恨與偏見,而不是優秀的精神食糧。她終於結出另一個酸蘋果。至於喬治,他終於成為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就像伯尼-考夫曼那樣少根筋。或許不是?

    喬治上天主教會學校的時候不但學會了當輔祭,還學會了讀書寫字——我記得他還學得蠻好哩。當時好像前景很光明,喬治極有可能打破由他已故的獨裁父親塑造的索斯基家庭模式,這個模式成功地塑造了他呆板的哥哥和毫無生氣的姐姐。他不服從莫德的統治,要求她說明原因,與她奮力抗爭,他幾乎成功了。然而喬治剛進入高中一切進步便驟然停止。他忽然變得憂鬱、冷淡和易怒。一向對他實行管制的莫德一改從前的做法,給他買各種昂貴的機械製作和小玩具,以滿足他對機械的酷愛。她惟恐有朝一日她心愛的寶貝會遠走高飛再不回來。

    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是不可避免的嗎?是不是因為喬治有莫德這樣一個媽媽和艾爾瑪與亨利這樣的兄姐?是不是因為喬治已進入青春期並開始長青春痘和夜裡遺精?索斯基一家肯定與眾不同。他們從來不出去旅行。(他們最遠去過瓦姆薩茨威爾,離這裡僅50英里;然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時莫德曾去過一次紐約,可她討厭透了那裡。)他們也從來不看電影。到外面吃飯對他們來說簡直荒唐透頂,因為只要去一趟下面的超級市場便可把所有的錢省下來,這是多麼方便的事呀。彷彿除了電視與教堂,莫德一直設法切斷所有的外部影響。他們為創造一個自己的世界而自鳴得意:「索斯基威爾」,佩裡一言中的。

    但是這些都是表面現象,維維卡爭辯說。她也同樣從索斯基的幕簾後邊學習了12年如何生活。對喬治時有時無的敵對情緒最好的理解是——正如我們所觀察到的——索斯基家沒有家庭生活。他們從來不會表達除憤慨之外的其它感情,互相從不交談,最多是氣惱地哼一聲或罵一句老笨蛋。所以當喬治感到需要與某人交談,一肚子壞主意想要發洩而又無一人可以與之交流時,他便衝我們來了,維維卡是這樣認為的。他的高音喇叭是在向我們請求幫助。這些分析都很正確,很恰當,只是我並不想為了一個精神變態者而當一名精神科醫生。

    恩醫生說,這孩子自己需要的是離開家庭一段時間,讓他徒步搭便車橫跨北美洲,讓他干一干阿拉斯加運輸工作,讓他參加海軍在海風吹拂下使頭腦冷靜下來。

    喬治還清醒懂事的時候我曾暗示過他應該在高中畢業以後出去旅行一段時問。

    「去哪兒?」

    「任何地方都行。」我建議說。

    「為什麼?」

    「為什麼?嗯,得到一些新的印象吧。畢業以後去加利福尼亞州走一圈。」

    「我不喜歡那裡。」

    「你怎麼知道?還沒有去過那兒呢。」

    「在電視上見過。」

    「要麼去紐約。」

    「紐約太難聞。汽車太多。」

    「你從電視上能聞見?」

    「旅行。你就知道旅行。上這兒。上那兒。我只喜歡這兒。」

    呆在家裡也好,只是他注定會在莫德媽媽的手心裡長成另一個萎靡不振的亨利。

    我和維維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這些孩子仍舊跟一個可惡的潑婦媽媽住在一起,她成天大吵大嚷,抱怨不停。與他們同年齡的孩子們對溫柔慈祥的父母表現出一種刻薄、對抗的情緒,為什麼他們卻如此依附於那樣一個媽媽?為什麼,我悲歎,為什麼我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對索斯基一家進行精神分析上呢?

    星期二下午:給莫德寫了一封信。

    親愛的莫德:

    我寫信給您是因為把我的感情抒發到紙上較為容易些,而且免得造成誤解。

    過去幾天我們兩家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值得發生。我完全認識到了那條路的一半屬於您。但是我希望您能認識到,是我開闢出的這條路——用雙手和艱辛的勞動。您家的馬在路上的那一地段呆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把我大部分的勞動毀掉了,還使得我們無法開車回家。

    坦率地說,您剛才還跟我們好好的,一分鐘後馬上就翻臉,我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們對您和您的全家的感情是一貫的,這您是知道的。在過去的年份裡,我們曾是好鄰居,互相幫助,互相關心。最近的一系列事件看來把以前的一切美好的願望完全打破了。

    星期天下午,在我請求您把馬牽走而未得到答覆後,我小心翼翼地(同時冒著自已被傷害的危險)移開了您的馬。為此我付出了道路修理費、汽車修理費,還有一整天不間斷的吵鬧聲的攪擾。

    我認為我們友誼的價值遠遠超過一個擋泥板的價值,因此我願意忘掉那些往事,只要您想著我們的需要,保持那條路暢通無阻。

    正如您過去常說的,遠親不如近鄰。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請讓我們結束這一切,恢復到以往的狀態吧。

    尼爾

    星期二晚上:我駕車下山去見莫德時正碰上她剛下班回來。她和艾爾瑪從耀眼的達斯特車裡出來後我走上前去準備把信交給她。

    「那是什麼?」她疑惑地瞅著我說。

    「一封信。請讀一讀再想一想,然後給我打個電話。」

    「你沒有權利挪開我的馬。」

    「我傷著它們了嗎?有沒有?」

    莫德蹙起眉頭笑了一下,倭瓜似的艾爾瑪蠢蠢地咧了一下嘴。

    「我只是想——」

    「它們不是你的財產,而且——」

    「你以為我喜歡牽馬怎麼的?它們差一點踢死我!」我誇張地說。莫德笑了。她也許覺得這挺好玩的,也許正盼著我死哩。究竟是哪一種想法?反正都一樣。「我想讓你看一件東西。」我牽著她的一隻手說——她的另一隻手攥著我給他的信。她收到過的惟一郵件是一份工會通訊。「你看。」我指著那扭曲了的擋泥板說。

    「是誰幹的?」

    「喬治,他急不可耐地去豁開後邊的路,還搬開了上邊阻擋醉鬼的路障。」

    「你的話當真?」她極感興趣地查看著壓壞了的半邊汽車。

    星期二夜:「我該拿那孩子怎麼辦?」莫德在電話裡傾訴著,口氣十分友好。她的感情猶如以前,一切美好的願望重新拾起。「我真不知道有的時候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他很無聊。」

    「我整天在工廠做工,回到家累得要死。他們改變了我的資格,把我調到低班幹活。工會一個子兒也不給。頭疼得很。背疼得要死。一站就是一整天。家裡的活兒除了我沒人干。又辭掉了十個人。現在車間裡的年輕人——男孩子,簡直是一群鼻涕蟲。」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成了極好的朋友。莫德跟我達成共識。我們一致認識到:他們照舊騎在我們的脖子上拉屎,繼續破壞我們的土地,製造噪音,毀壞財產。面對這一切,我們照舊當虔誠的信徒,打你的左屁股就把右屁股也伸過去讓他踢1。唉,至少一切總算結束了。唉。

    1《聖經》主張當別人打你的左臉時就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

    星期三:結束了?馬的事可能結束了,(馬?相比之下馬事件算得上是歷史了。那算不算是這一切的開端呢?)可是今天又輪上挨槍子的麻煩了。

    一個小時了,喬治一直坐在門口台階上朝一個罐頭盒開槍。這倒也無所謂,只是他的射擊目標與我們房下的路正在一條直線上。我們被封鎖在山上。他一直在有規律地射擊——已經一百多發——聽起來像是一支大口徑槍。維維卡想下山接從校車上下來的孩子,可是不敢斗膽跑下去。倘若我們跑過那裡恰好被擊中,肯定是我們的過錯,因為是我們闖進了火力網。

    我逐漸懂得並且從根本上明白了,中東地區的無休止的衝突及那裡發生的各種爭執,尤其是關於侵犯領土的爭執,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便是武力。

    這樣一來我的選擇範圍是否立即縮小了?我是否應當襲擊路下方的游擊隊營地殺死那個隊長?是否對每一個敵方挑起的侵略行徑都要以牙還牙?下一步是不是輪到我的孩子致殘啦?為什麼?我要問在森林中遊蕩的神靈,為什麼那些兇惡戰神屠殺農家人的事情一定要發生在像堪薩斯這樣遙遠的地方呢?嗅,佩裡-史密斯和迪克-希科克,你們現在在哪裡呢?

    維維卡焦急地看著表,再有五分鐘校車就到了。我正準備肚皮貼地從他的火力網下方匍匐過去,下邊突然停火了。維維卡開上車衝了下去。

    又有聲響了。射擊。毀壞的道路和急速奔上山的汽車。真有你的,喬治寶貝兒。好啦,為了你,查理。我跳進汽車徑直朝保安員的辦公室開去,讓他們的逮捕令見鬼去吧。正像我們在布魯克林時常說的:夠了就是夠了。

    坐在桌子後邊的副治安官用微笑與我打招呼。我心裡激靈了一下。幸運的是這不是那個搖搖晃晃上山給我送傳票的笨傢伙。我很不安,因為在古伯斯威爾隱姓埋名是絕對不可能的,你放個屁別人都會知道。例如,昨天郵遞員來到的時候,我就那麼倒霉偏偏呆在信箱旁邊。

    「電費單據,」艾爾莫說著從吉普車的窗口探頭出來遞給我一個信封。「還有一個賬單是牙醫的。」他在把它遞給我之前驗證了一個信封說。「病房的價目表。你知道——已經是春季大減價的時候了。」郵遞員特別想聊天。「噢,差一點忘了。這兒還有一封你媽媽的來信。你為什麼不常給她寫信?」

    說幾句秘密話,而且分享100美元。我在保安官員耳邊悄悄說,他馬上就把我帶到了偵探長的辦公室了。秘密話是「索斯基」。由於我對「坡下的女妖」大量的指控,他們已經建了一套索斯基卷宗。很顯然我也算得上是個名人哩。

    「要知道,你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努德爾曼先生,」偵探利斯普坦蒂尼剛剛拋棄了妻子跟17歲的高胸脯姑娘格萊迪斯-狄佩搞上了(無法隱姓埋名也是雙行道呢)。「據我們所知,我們手裡還有一張關於你的拘捕令呢。」

    「哦?真的嗎?」我臉一紅假裝吃驚地說。

    「像是那個叫根茨的,他剛在指控書上簽了字就死了。」他咧一下嘴說。

    「噢,是的。根茨,」我滿嘴噴著唾沫星快速地嘟囔了一些關於根茨教授意外的悲劇性的死亡等等禮貌用語,忽然第一次意識到,在與市屬大學的永遠存在的敵對狀態中我是屬於「右」派的。

    「好啦,我們能替你做些什麼?」利偵探邊問我邊用手銬的邊緣剔指甲縫裡的髒東西。

    我向他解釋了近來索斯基一家給我造成的窘境。

    「嗯,把情況寫一寫,我們就可以拘捕那個小伙子了。」利斯普坦蒂尼長官說著臉上現出了光彩。「他撞壞你的汽車的時候你沒有及時來找我們,太糟糕了。不應該把那類事情拖得太久。現在對他的搗亂行為不可能罰得太重……儘管有謀殺企圖量刑會重一些。好些年沒有碰見這種事了。」他美滋滋地說,而我則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也許喬治沒有錯?也許我該搬家了?也許他真肯幫助我?也許是索斯基每個星期天都按時祈禱的尊敬的無所不知的上帝正通過喬治給我傳遞信息?趁著你還清醒,依然活著,趕緊離開古伯斯威爾。

    「不逮捕不行嗎?」

    「不一定。」

    「這小子真正想要的是引人注意。恕我直言,我認為他可能需要精神病醫生的幫助。」

    「一旦他被捕並受到控告,作為解決問題的辦法之一,法庭會強制他接受精神治療。」長官說。他對拘捕喬治十分感興趣,不論採用什麼方式。

    「可是我並不想讓他遭逮捕!」

    「應該這麼看,假如他真的有病,你就幫了他一個大忙。」

    「那我自己呢?假如那孩子真的因為我而遭逮捕,受監控,那我也許該拍屁股走人了。」

    「你的理由十分正當、有力,」他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麼不指控他們全家?」

    星期三夜:偵探長利斯普坦蒂尼的話也在理——我的意思是,除了這一個,他現在正馴服格萊迪斯。逮捕喬治。讓他在古伯斯威爾監獄裡慢慢腐爛。這樣的危險處境使我別無選擇。我有了堅決而又聰明的決定:無非又多了一件事,多了一個刺激,我現在只能孤注一擲……噢——噢……我想我聽到了音樂聲。

    星期三深夜(或許是凌晨?):音樂聲響了一夜。好呀,夥計。這是往駱駝背上添加的最後一根稻草。明天一早我馬上就去找偵探長利斯普坦蒂尼,我們將一起把控告記錄扔到喬治的面前……決心已定我便感覺好多了,可以說是心平氣和,心曠神怡!哈哈哈。瞧這小混蛋怎樣在鐵窗後掙扎吧。真令人欣喜若狂。說不定在提審之前他就會因痛苦至極先把自己吊死呢。

    星期四早晨:音樂聲響了一宿,現在仍在播放。混合節目。滾石樂。西部鄉村歌曲。奇怪的是還有大段大段的白話。不過有點不對勁。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對。究竟在哪兒?

    我穿上衣服出去查看。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昨天從保安官那裡回來以後我顯然心境難平而忘記關掉汽車裡的收音機了。它整整開了一夜,電池都快耗盡了。喬治-索斯基應該賠償我的損失。

    星期四下午:鴉雀無聲。鳥兒也不叫了。喬治已經從學校回來了兩個多小時,怎麼還不見他有什麼行動呢?

    星期四夜:什麼事也沒發生。絕對相安無事。

    星期五早晨:寂靜使我心神不寧。或許他正在搞能毀掉我們的什麼玩藝兒?或許他只是在積蓄力量以做最後的猛攻?他的沉默比他的舉動更讓人沉不住氣。所有這些內容哪些適合伯尼的小說呢?為了掩飾我的狼狽困境,我給伯尼打了個電話,並且告訴他比我預想的進展得快得多。

    星期五下午:喬治-索斯基朝我們的房子走上來了。我跑進自己房間裡躲起來。我不能忍受看到他的面孔。通過臥室木板牆的裂縫所看到的讓我驚呆了,喬治正友好地跟維維卡打招呼。

    「好啊,」喬治小聲說,「還想讓我給你們修理那個櫥櫃嗎?」

    星期六:你能懂嗎?野蠻行徑就像突然爆發時一樣又突然消失了。今天上午喬治在廚房裡修理櫥櫃,他吹著口哨,行為舉止儼然像一個正常的17歲小伙子。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意識到了我不會容忍進一步的侵犯行為。他終於打破了我的寧靜,攪亂了我的精神,把我捲入了他的生活,末了我只剩下用顫抖的雙手對付伯尼的傑作了。喬治享受到了極大的快樂。我喜歡把櫃子做成什麼樣子的?他想知道。我是不是願意讓他給安上一個最新樣式的把手?他下面的車間裡有一副多餘的,它可以白送給我們。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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