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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科隆納修士可以自由進出教皇的圖書室。有時他和傑勒德同時休息,並陪他一道逛街。逛街的時候,這位幸福的藝術家可以看到一切美好的東西;可以沉浸於古羅馬雄偉而壯麗的景色之中,欣賞它那無數的教堂、宮殿和古代建築的遺跡。

    科隆納修士固然承認古建築遺跡的價值,但對其餘的建築卻大潑冷水。

    「難道這就是羅馬?我看它不過是強大的古羅馬的墳墓。」他對傑勒德介紹說。地底下埋著的是二三十英尺高的凱旋門。現代的街道也都是修在古代宮殿和柱廊的頂上。聯繫到當代羅馬城的狹窄範圍,以及地下到處顯露出來的巨大的古代遺跡,他說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比喻。「讓我告訴你吧,人們稱之為羅馬的這個村莊一般大的地方,不過像是造在倒塌了的修院屋簷上的一個燕窩。」

    「那麼,古羅馬一定曾經非常漂亮。」傑勒德說道。

    「我的孩子,你自己判斷好了。你看到的那個巨大的下水道還是羅馬人在其幼年時期修建的工程,但它的壽命將比維蘇威火山更長久。你看到了太平神殿的殘跡。要是你能看到具有二十五個殿壇的圓形會堂,你該感到多麼驚奇啊。你注意看看薩維羅山吧。試問,它不也就是古代馬塞盧斯劇場的廢墟堆積起來的一座小山嗎?至於說現代羅馬最高山峰之一的特斯塔修爾山,也只不過是古代遺留下來的一個大垃圾堆。古羅馬的婦女把她們打破了的瓶瓶罐罐往那兒扔,結果就成了一座山。古人說得好:

    「觀一足可知大力神塑像之高,

    觀一爪可知雄獅之大。』」

    傑勒德畢恭畢敬地聽著修士的介紹。但當這位聖潔的修士以類推的方法暗示說,異教的古羅馬人精神道德也同樣勝過現代羅馬人的時候,他就反駁道:「難道世界因為基督的誕生反而變壞了嗎?」但他話一說完就臉紅起來,因為他感覺他是在責備他的恩人說得不對。

    「聖徒不容!」那遊行修士說道,「這樣說就成了異端邪說了。」在作出這個直接的讓步之後,他通過巧妙的迂迴辦法逐漸擺脫了這個問題。他們通過後面的螺旋形梯來到禁門。最後他們來到一個教堂,看到一夥人聚集在門廊上。原來教堂內正在驅鬼。每當人們把芝諾或伊壁魯都不會相信的事說成是事實的時候,科隆納修士便會習以為常地發出一種奇特的輕聲呻吟。對於經常聽到這種呻吟的人們說來,它不但表達一種強烈的反感,而且表達他對人們的輕信、無知和謬誤所感到的憐憫。特別是當人們的這些缺點使他們看不見異教文明的功績時,情況更是如此。

    科隆納修士呻吟了一聲說道:「讓我們走吧。」

    「別,神父,求您,求您等一等!我從來沒見過驅鬼是怎麼回事。」

    科隆納修士陪傑勒德走進教堂。但他一進來先狠狠地聳了聳肩膀。他們看見有個著了邪的人被強迫跪在祭壇前面,脖子上圍著一條肩巾。主持驅邪的神父則像握著系狗的鐵鏈那樣握著他的肩巾。

    在場看熱鬧的人並不很多,因為有個謠傳,說是上次教堂裡被驅走的鬼魂沒走多遠,就附到在場的另一個人身上,「就像兔子從一個洞被趕出來之後,馬上鑽進另一個洞一樣」。

    當傑勒德和科隆納修士走上來的時候,神父似乎覺得旁觀的人已經夠多了,便宣佈驅鬼儀式開始。

    他手拿祈禱書面向著他將對付的這個中邪的人,並首先問明他的姓名。

    「出來,阿斯塔羅斯。啊喲,這麼說,不是你在搗鬼。出來,比利爾。出來,塔茲。出來,爾扎。不對,他身子不發抖。出來,阿細莫斯。出來,弗裡安德。出來,弗列卓。出來,阿斯蒂馬。出來,萊布爾。啊哈!這下我可找著你了。就是你這個小爬蟲。你又在耍你的把戲了。讓我們禱告吧!

    「主啊,我們求你把惡魔萊布爾從你所創造的這個可憐人身上驅趕出去:從他的頭髮、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牙床、牙齒、肩頭、胳膊、腿、腰子、胃、腸、大腿、膝蓋、小腿、腳、足踝、指甲、趾甲以及靈魂中驅趕出去。阿門。」

    這時,跪著的神父站了起來,轉向觀眾,安詳而和氣地說道:「貴人們,我們在這兒剛碰到了一個在夏天可能碰到的最頑固的魔鬼。」接著他對病人十分嚴峻地講了一通,有時是針對人講的,有時是針對魔鬼講的。但二者都通過同一個嘴巴輪流回答他講的話,時而說它們討厭神父老念著的這些聖徒的名字,時而抱怨說它們感到身體內部十分難受。

    應該說,是神父首先把受害者和有罪者混淆在一起的,因為他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把抓住受害者,又是拳打腳踢,又是不停地向他臉上吐唾沫。他拿來一支蠟燭,點燃之後把它倒過來,一直燒到他的手指頭才趕忙扔掉。然後他又取來聖物保藏器,把裡面裝的聖骨拿給他看,並像先前那樣又點燃一支蠟燭,只不過動作更為小心。最後,他對那中邪的人客氣地說了幾句話,把他打發走。到此,驅鬼便告結束,而他也博得了觀眾們的一致恭維。

    「善良的神父,」傑勒德說道,「您把魔鬼的名字背得真熟。我們北方的神父可缺乏您這種對魔鬼的精確認識。」

    「你說得很對,年輕人。我們這兒的人不但知道它們的名字,而且知道這些爬蟲的習性。這個萊布爾是個相當難驅趕的魔鬼。」

    他對在場的觀眾非常客氣地談了他的若干經驗。最後他講到他昨天的一個驚人表演。他把附在一個女人身上的龐大的魔鬼從她的口腔裡趕了出來,而只留下一些釘子和一束頭髮。魔鬼用一種痛苦的聲音喊道:「不是你征服了我。你瞧瞧那窗台上的石頭吧。要知道,天使加百列從天上下凡來的時候,有一回就落在那塊石頭上。正是那塊百頭叫我倒的霉。」

    科隆納呻吟了起來。「你相信他的話嗎?」

    「那還用說!除開不信上帝的人以外,誰能不相信這麼精確的啟示呢?」

    「會嗎,相信魔鬼這個說謊的祖師爺?你未免過分輕信,與年齡不相稱了。」

    「啊,說謊者也並不總是說謊。」

    「要是每當他先說一通離奇的鬼話,再拿聖物給你看,好使你有力量對付眾魔鬼,那麼他肯定是在說謊。要曉得,魔鬼(要是有的話)也並不那麼簡單。你本該用古書裡面的一句話來回答他:『我害怕帶來禮物的希臘人。』以前有個狠心的壞蛋就曾經在那塊石頭上把他老婆的頭硬給割了下來。年輕人,你可以相信我說的是真事。」科隆納修士催著傑勒德趕快走開。

    「哎呀,神父,我擔心你叫那善良的神父感到狼狽。」

    「是的。憑波臘克斯神說,的確使他很狼狽。」那遊行修士笑著說道,「我只是稍許用點『蘇格拉底問答法』就把他治住了。有哪個現代人抵擋得住古希臘羅馬的武器呢?」

    有天下午,當傑勒德幹完了一天活計之後,一個穿得很講究的僕役走了進來,請他到西薩裡尼宮去一趟。傑勒德應邀前往。他被引進一個高雅的房間,見有個姑娘坐著織掛氈。她站起來走出房去,說要告訴女主人客人已經來了。

    傑勒德在那間大房子裡坐了整整一個小時的冷板凳,終於不耐煩起來。「這些貴人總是不把窮小子的時間放在眼裡。」然而,正當他決心溜走去辦別的事的時候,房門打開了,一個難得的美人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侍女。這美人乃是西薩裡尼家族的公主。她進來的時候,邊走邊對侍女高傲地大聲講著話,但一看到傑勒德便放低嗓門,以一種十分溫柔的女性聲調說道:「先生,您就是那位書法家嗎?」

    「是的,小姐。」

    「那好!」

    她坐了下來。傑勒德和兩個侍女仍然站著。

    「好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叫傑勒德,小姐。」

    「傑勒德?天哪!難道一個人會取這樣的名字嗎?」

    「小姐,這是個荷蘭名字。我是荷蘭特爾哥人。」

    「姑娘們,對於一個這麼漂亮的年輕人說來,這名字可真不好聽。你們說呢?」

    侍女們都熱烈地表示贊同。

    「我是為了什麼事情請他來的呢?」那貴族小姐帶著高傲的懶洋洋的神情問道,「嘿,我記起來了。請坐吧,傑勒德先生,請代我寫封信給我的情人厄爾科勒-奧爾西尼。至少他自己講他是我的情人。」

    傑勒德坐好以後,拿出紙和墨水,抬頭望著公主,等待她口授信的內容。

    她坐在一個高很多的、幾乎像個寶座的椅子上,帶著同樣一種探索的目光低頭望著他。

    「怎麼樣,傑勒德先生?」

    「我準備好了,高貴的小姐。」

    「那你就寫吧。」

    「我正等您開口說話哩。」

    「你想該誰來提供要講的話呢?」

    「除開要寫這封信的您這位高貴小姐,還能是誰呢?」

    「老天爺呀,難道你們這些書寫家們就找不出話講嗎?找不出話講,你們這門手藝還有什麼用呢?傑勒德先生,我懷疑你是個騙子。」

    「小姐,我可不是個騙子。我可以設法把您這位高貴小姐的話用語法和文字寫下來。但您不說話我可沒法瞭解您的意思。您得把心中要說的話講出來,我才好當您的面把它在紙上表達出來。」

    「我的心空空的,什麼話也沒有。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沒有心靈。」

    「那麼,說說您思想中要說的話好了。」

    「我的思想中也是一無所有。甚至我的頭腦也是空空如也。」

    「那麼您幹嗎要寫呢?」

    「真的,幹嗎要寫呢?傑勒德先生,這可是你和我說過的第一句有道理的話。見他的鬼,幹嗎他不先給我寫呢?他先給我寫,我就可以對這個說不行,對那個說可以,而用不著頭疼了。再說,難道該由一位小姐先開口嗎?」

    「不,小姐,您不該先開口。」

    「您說得真好,傑勒德先生。哈!哈!您該為您的聰明獲得一枚金幣。把錢包遞給我吧。」說罷她便按照中世紀的方式馬上給了他賞錢。要知道,金錢還從來沒給熱情潑過冷水。傑勒德如此便宜地獲得了一枚金幣之後,感到有責任在一個男人的聰明所能做到的範圍內盡量使她擺脫困窘。「小姐,」他說道,「這一類的話之所以困難,是因為人們要求太高,搞來搞去變成了做作而牽強的語言。其實您只消想像您所愛的先生——」

    「我不愛他。」

    「好,就算是您所不愛的那位先生就坐在這個桌子旁邊,您現在對我口述您想對他講什麼話吧。」

    「要是他坐在那兒,我會對他說:『去你的吧!』」

    傑勒德正搖動筆桿準備寫,聽她這麼一說,只好歎口氣把筆放了下來。

    「要是他真走了,」弗洛瑞塔說道,「小姐又該說聲『請別走』了。」

    「很可能,姑娘。現在你們都安靜安靜,讓我想想吧。他纏著我,要我給他寫信。我答應過。因此,這關係到我的信用問題。我該對傑勒德先生說些什麼謊話,好讓他寫給這傻瓜看呢?」說罷她把頭轉過去,用半捏著的手托著她那高貴的下巴,開始沉思起來。

    當她這麼坐著,開動腦筋忙著編造謊言的時候,她的外表顯得那麼可愛,那麼雕像般美麗,那麼充滿著天使般的思想靈感,以致傑勒德忘記了一切,只記得他的藝術,不知不覺已經在急切地把她美麗的側面畫在紙上。

    他正快畫完的時候,那美麗的雕像卻不客氣地突然轉過身來望著他。

    「別動,小姐,」他有點生氣地說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別改變您的姿勢——這姿勢太好了。瞧,您的像已經快畫好了。」

    頓時,侍女們的眼睛都盯著這個畫像;她們的舌頭也都嘮叨了起來。

    「多像呀?況且是一小會兒工夫畫好的。不過,我看小姐的下巴並不那麼——」

    「啊,只消一筆就可以改過來。」

    「可惜不是彩色的。我只喜歡彩色的。黑白的不好!小姐的皮膚那麼好看,不把皮膚的顏色畫出來,她的姿色就有一半會失掉。」

    「別多嘴。傑勒德先生,您能畫彩色的嗎?」

    「會,小姐。我的油畫技術不高。我的朋友彼埃特羅在油畫方面倒很出色。不過,如果只需要這麼一般地畫畫,我倒可以用彩色把您畫得活靈活現。當然這要看您是否捨得在這種虛浮的東西上花費時間。」

    「難道你把這種事叫做虛浮的玩意?至於說時間嘛,我簡直多得難受。現在你就叫人去拿你的顏料好了——要快——看在所有聖徒的分上,你得馬上動手。」

    「小姐,這可不行,我得準備準備顏色。我可以明天這個時間再來。」

    「就這樣吧。弗洛瑞塔,你負責隨時放他進來。哎喲,你可得把我的頭像留下!」

    「小姐,請原諒。我本來想把它帶回去,做點準備,好給它上色。不過,我將把它留給您。您看,是不是讓我們把信趕快寫出來呢?」

    「什麼信呀?」

    「給奧爾西尼先生的信唄。」

    「難道我該浪費時間,花在寫信這種虛浮的玩意上——況且是寫給一個我像月亮一般對他無動於衷的草包?不,還不能說無動於衷,因為我剛才已經發現我對他的真實感情。我討厭他,輕視他。姑娘們,我禁止你們今後再向我提到那位先生的名字。要不我就叫人把你們鞭打得渾身是血。你們都曉得,要是我發起火來,我會多麼厲害。」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

    「那麼你們就別惹我為這事發火了。」她凶神亞煞般瞪了侍女們一眼,但轉眼之間卻轉過身來甜蜜蜜地看著傑勒德,親熱地說道,「再見,傑勒德先生。」傑勒德鞠著躬,從這溫柔美麗的母老虎窩裡退了出來。

    第二天,他來給她畫彩像。下一步就是要求他給她畫一幅大型肖像,再畫一幅全身肖像。他不得不每天下午拿出兩個小時來畫這位異常美麗、異常愛好虛榮的公主。但等著畫她肖像的人還有的是。生意興隆的傑勒德終於找到了一個大有奔頭的新收入來源。

    瑪格麗特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了。

    這天是升天節,是個不幹活的日子。科隆納修士和傑勒德坐在窗前看宗教遊行。人數的眾多和遊行者虔敬的熱情使傑勒德十分激動,深為幾天來縱情歡樂的意大利民族對上帝的虔誠所感染。

    他看到教皇威嚴地慢慢走到紅衣主教的前面,戴著一頂紅帽子,穿著帶有紅色天鵝絨兜帽的白色披風,騎著一匹漂亮的紅色那不勒斯馬。馬覆蓋著紅色天鵝絨做的帶有金色流蘇的馬飾。一百個全副武裝的騎兵舉著長矛跟在後面,長矛的末端都靠在騎兵的大腿上,紅衣主教們都沒戴帽子。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美第奇。他在教皇的身邊,像對待同輩似的和他談著話。每隔十五步教皇便停留片刻,向眾人給以祝福,然後再繼續往前走。

    傑勒德和科隆納走了下來,穿過一些小街小巷,來到七大教堂之一的一個大教堂的門廊跟前。整個教堂都掛著黑布。教皇和紅衣主教通過另一道門走進教堂之後,又從前門走了出來,擎著火炬站在台階上。有個柵欄把他們和群眾隔開。一位大教堂神父在宣讀一道拉丁文的教皇敕令,指名道姓地把若干人逐出教會,特別是那些不讓教會佔有世俗財產的王公貴族。

    看到這令人生畏的聖典,傑勒德感到身上發抖,群眾也感到身上發抖。然而有兩個紅衣主教卻在毫無拘束地不停地笑著,使效果和氣氛遭到了破壞。

    典禮完畢之後,人們把黑布取掉,使教堂顯露出一副華麗的外表。教皇向群眾祝福,最後把火把扔到人群中間。兩個紅衣主教也都倣傚他的做法。頓時人們都來搶火把。火把成了爭奪的對象,被扯成碎片。人們是如此虔誠,即便要想奪到一塊碎片也得付出眼睛被打青,鼻子被打出血,手指被燒傷的代價。在這一片爭奪之中,教皇陛下和他的隨從安詳地告退而去。

    這時,人們聽到一聲喊。人群都衝向一個廣場,那兒有個開闊的大檯子。有幾個神父正在那兒做禱告。做完之後,他們站起來,十分莊嚴地戴上紅手套。有個神父則跪在地上,以極虔敬的姿態從神龕裡抽出一個鏡框似的方形框架,裡面彷彿裝著一個印下來的人面像。

    據說,這就是救世主耶穌留下來的真實臉譜,是在他為我們受難的時候印下來的。由於人們毫不懷疑地接受這一說法,可以想像,它是如何感動著每個基督徒的心靈。

    當神父把它高高舉起的時候,人們都伏在地上,口裡發出悲哀的呼聲,眼睛裡飽含著淚水。過了一會,人們才站起來。那神父繞著檯子走了一圈,把臉譜拿給靠得最近的人很快看上一眼。每看一眼,人們都發出一聲聲悲哀、虔誠而又響亮的呼喊。

    過了不久,兩位朋友又碰到一支由鞭打者組成的遊行隊伍。他們不斷地打著自己赤裸裸的肩頭,鮮血順著身體淌了下來。但他們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許多人還一邊鞭打,一邊笑著鬧著。旁觀者出於憐憫端酒給他們喝。他們把酒接過來,但很少有人喝,一般都用它來打濕鞭子的疙瘩,因為凝結的血已使得鞭子變硬。這樣,他們就可以使下一次鞭打更為有效。他們大都是男小伙子。一位年輕婦女對一個金髮的淘氣鬼表示憐惜。「哎呀,親愛的小伙子,」她說道,「你幹嗎要這麼狠地傷害你白色的皮膚呢?」「得了,」他笑著說道,「我是為了你的罪過,而不是為了我的罪過才這麼做的喲。」

    「你聽見他說的了嗎?」那修士說道,「但願你給我一根鞭子,使我能把虛驕之氣從人們心中鞭打出來!年輕的調皮鬼,你怎麼知道那陌生人比他罪過更大呢?」

    「神父,」傑勒德說道,「肯定這種事情不合我主耶穌的心意,因為他是哀憐眾人的。」

    「我主耶穌?」那修士畫著十字說,「他和這玩意有何相干?這是羅馬遠在他誕生之前六百年就有的一個風俗。那時小伙子們經常在牧神節遊街,自己鞭打自己,而已婚的婦女也經常擠進來,想從那些調皮鬼的鞭打當中分享一鞭子,因為據說鞭打會給婦人一個生育的機會。這玩意真是一種愚蠢的把戲,但旁觀者卻感到有趣,因為它使人回想起偉大而古老的異教徒。我們很容易忘記他們所留給我們的一切。」

    過後他們又走進七大教堂的另一座,看到教皇正在施彌撒。儀式非常莊嚴肅穆。不過,那幾個紅衣主教和高級教士自相矛盾的表現又破壞了一點氣氛,因為他們戴著帽子坐在祭壇周圍,在整個彌撒過程中都像一群鵝似的饒舌不休。

    在教皇取食聖餐之前,兩種不同的聖餐都由一位官員先嘗一下。這使傑勒德感到難以形容的驚訝。「那卑賤的人是誰?他在那兒幹什麼?」

    「啊,那是『品堂官』。他先嘗嘗聖餐,作為一種預防措施,因為意大利是個愛放毒的國家,而最經常被人毒死的又正是那些可憐的教皇。」

    「真是可悲。以前我倒是聽說過。不過,當麵包和美酒神奇地轉變為基督的血肉以後,毒藥已不可能存在,因為麵包及其一切屬性和潛在的作用都消失了,酒也消失了。」

    「基督教的教義和信條倒是這麼說的。不經經驗和事實卻表明是另一回事。意大利曾有幾十個人在領聖餐的時候被毒死。」

    「我對您說,神父,即使麵包和酒被教皇陛下聖化以前含有劇毒,但在聖化以後我可以毫無畏懼地領受過來。該吃的吃掉,該喝的喝掉。」

    「要不是為了藝術,我也可以這麼辦。」

    「您這是什麼意思?」

    「哎喲,我的意思是說,要不是為了藝術的緣故,我也能像你一樣隨時準備離開人世。但我捨不得藝術,因為它可以美化人生,使有見識和教養的人們感到生命具有價值。只要九個纓斯神在我人生的旅途上還撒著學術和藝術的玫瑰,但求阿波羅神給我以智慧和審慎,在明知意大利同胞奸詐的情況下,不致在上帝的祭壇邊或朋友的飯桌邊誤服毒藥,因為不管我在哪兒服毒,它都會割斷我的生命線。而我正在寫一本書,並把我的全部心血都灌注在這上面。這書名叫《波裡菲羅之夢》。波裡菲羅是個多才多藝的人。所以我求你在我把這本書寫完抄好之前,別再在我面前提什麼毒藥。」

    這時,聖約翰-拉特侖教堂的大鐘每隔一小段時間就當當地鳴響起來,人們都急忙跑去看聖彼得和聖保羅的頭顱。

    傑勒德和科隆納修士在教堂裡搞到了一個好位置。教堂內掛著大帷幕。人們長時間地屏息等待之後,帷幕被人一扯一扯地拉開了。在大約三十英尺的高處有兩個人頭,臉上還有鬍鬚,看來像活的一樣。他們只讓兩個人頭露了一小會兒,也就是剛夠念一遍聖母頌的時間,然後又把帷幕拉攏來。人頭一共露了三次。聖彼得的面色蒼白,臉呈橢圓形;鬍鬚灰白色,亂糟糟地交叉著;頭上是一頂教皇戴的冠冕。聖保羅則是黑皮膚,臉上長著濃密的絡腮鬍子;臉和頭部都顯得更加方正而堅實,充滿了毅力和決心。

    傑勒德感到很敬畏。科隆納修士則按他自己的方式表示讚賞。

    「展示這種英雄和半神靈的偶像或蠟像是一個古老的風俗,因為它能通過偉大而有實感的人類的楷模刺激俗人崇尚美德。」

    「蠟像?怎麼,難道它們不是用香料保存的聖徒本人的頭顱嗎?」

    科隆納修士呻吟了一下。

    「這些頭顱在公元八百年時並不存在。古老的羅馬大家族在舉行葬禮時總是展示許多這種偶像,以便把過去和現在的歷史聯繫在一起,從而向民眾顯示一些早負盛名的聖賢之士的面貌。我想像不出還有比這更富刺激性和教育意義的東西。不過那些模擬像都是人們在其生前或死時給他們畫的肖像。但聖保羅和聖彼得的模擬像則純粹是憑想像塑造出來的。」

    「唉,您可別這麼說,神父。」

    「但最糟糕的是開玩笑似的把他們的頭展示在一個架子上,半明半暗,時隱時現,還加上拉帷幕這種可卑的江湖把戲。」

    「我不喜歡人們把如此荒誕的東西展示給我看。」

    「夠了,反正今人已經不像古人那樣了。讓我們別理會這些新奇玩意,去瀏覽教皇的藏書吧。在那兒,我們將找到在現代羅馬的街道上無法找到的智慧。」

    打定這個主意之後,善良的修士便目不斜視。沖衝撞撞地擠出人群,最後終於擺脫了誘使五萬外鄉人來到羅馬參觀的神聖週日的喜慶活動,來到梵蒂岡的書庫,在寂靜中享受一下安逸的樂趣。

    不久,他來到傑勒德的工作室,發現傑勒德和雅克-波納萬圖拉正熱烈地爭論。事情是這樣的:這位紈褲少爺滿身盔甲走進來之後,便脫掉鋼盔,喘著氣,十分輕蔑地挖苦他和他的士兵不得不隨從教皇參加的那個滑稽盛典——為馱畜進行的祝福禮。

    傑勒德說這並不可笑。凡是教皇做的事,沒有哪件可以認為滑稽可笑。

    爭論變得激烈起來。那遊行修士站在一旁嚴守中立,像只白鶴等待青蛙和老鼠兩敗俱傷時吃掉它們那樣,等待著借用古人的威力把他們壓得粉碎。不料這時帷幕輕輕拉開了,一個年高德劭的老人頭戴紫色帽子,胸前飄著生絲般的白鬍鬚,臉上露著慈祥的微笑望著他們。

    「你們真是快活的年輕人,」他說道,「有熱情在這樣一些事情上爭論。」

    他們都跪了下來。原來這人就是教皇。

    「起來吧,我的孩子們,」他幾乎生氣地說道,「我並不是以教皇的身份到這角落裡來的。普盧塔克的書抄寫得怎樣?」

    傑勒德拿起他的抄寫本,一隻膝蓋跪著,呈給教皇陛下審閱。教皇坐著,其他的人都站著。

    教皇陛下很感興趣地審閱著傑勒德的抄寫本。

    「抄得非常好。」他說道。

    傑勒德高興得心直跳。

    「嘿!弗朗西斯科,這個普盧塔克真是才藝驚人。你看他書上每一頁的每個人物都寫得活靈活現。每個人物都富有個性,而且各不相同!」

    雅克-波納萬圖拉說道:「我更喜歡薄伽丘先生。」

    教皇陛下說道:「不錯,他是卓越的小說家,說得上頂呱呱,而且能寫很漂亮的意大利文。但在思想上稍有些單調。修士修女並不總是沒有貞操的。一兩個這一類的艷情故事的確很有趣味,很吸引人。但寫上百來個就未免歪曲了他的時代,也使熱愛人類的人們感到心優。再說,他在描寫人物方面技巧很差。但就這一偉大的藝術來講,希臘的普盧塔克可是最高超不過。他是用文筆來進行刻畫。只要翻翻他的書頁,我們就可以發現,我們進入了一個多麼真實而偉大的世界——一個具有戰爭、謀略、生意買賣的世界,一個具有恰如其分的愛情的世界。在他所寫的書中,也正如這個偉大的世界所發生的情況一樣,並不是男人都在追求某個女人。在我看來,這種偉大而開闊的眼界,與薄伽丘的小花園和那些不正經的尋歡作樂的人生小圈子,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據說教皇陛下曾有雅興寫過一本小說。」

    「我這個教皇陛下已經不止一次幹過傻事。我已經後悔莫及。當我過去寫小說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我會成為教延之長。」

    「我想找一本您寫過的小說來充實我的書庫,結果沒有成功。」

    「這很好嘛。四年前我曾經嚴令意大利把我寫的這本小說全部銷毀。看來這道命令執行得很好。不過,為了安慰你起見,我可以告訴你,在我被選任教皇的時候,有個傻瓜把它譯成了法文。因此,要是你不怕被流放的話,你還可以讀讀它。」

    「事情既已如此,我們只好懇求您開恩,請您給我們談談您對這小說的絕對正確的看法。」

    「好說,好說,善良的弗朗西斯科。教皇寫小說也不是什麼關係到信仰的問題。我想說的是,據我記憶所及,這小說具有薄伽丘的一切弊病,卻缺乏他那優美的意大利文。」

    科隆納修士說道:「誰都知道您教皇陛下比任何人都更藐視伊利亞斯-西爾維烏斯。我請您做他的評判也真是對他不公正了。不過,也許教皇陛下可以在這兩個小伙子之間進行更公正的評判——就是關於為牲畜祝福的事。」

    教皇猶豫起來。在談到普盧塔克的時候,他臉k顯得高興了一陣子,甚至眼睛也閃爍著光輝。但正如你能想像到的,他的風度總的說來很不像年輕婦女理想中的一位教皇。我只能用法語來進行描繪:懶洋洋的紳士。事實上他的確是個出身高貴、很有教養的紳士,什麼事都幹過、說過、看過、接觸過。他的身體已接近衰老。聽到科隆納神父要他當裁判,他彷彿感到加倍倦怠。

    「我可憐的弗朗西斯科,」他說道,「你想想看吧,我一生都充滿了矛盾。我對這種生活厭煩死了。普盧塔克把我拉到一個寧靜的避風港。神學卻無能為力。」

    「不過,教皇陛下,對於緩和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之間的爭執,您是排難解紛的神仙。」

    「難道你這樣不瞭解人性,竟以為兩個意氣昂揚的年輕人有誰會把一個老教皇講的話放在心上?」

    「啊,教皇陛下,」傑勒德紅著臉,喘著氣插嘴說道,「您可以相信,我將像珍視上帝講的話那樣始終珍視您講的話。」

    「既然如此,」教皇說道,「那我可真是被將了一軍。正如弗朗西斯科會說的那樣——誰也不能那麼超脫。我不知不覺欣賞起那位善辯的異教徒。我和你這信奉異端的修士一樣,覺得他很可貴。我本來必須談論神學,或者近乎神學的東西。不過,這年輕人倒是有副善良而逗人喜歡的面孔,而且希臘文寫得像天使那麼漂亮。好吧,我的孩子們,你們就聽我講吧。要想理解教會之道,我們就必須稍微超脫塵世,高於塵世,因為教會是處於天堂和塵世之間,充當二者之間的解說者。

    「所以問題不在於俗人對低級動物的感情如何,而在於人與獸的共同造物主對低級動物的感情如何。如果我們過於驕傲,不屑於在教會的教導當中尋找答案,那麼我們最好是看看有關人和動物的最古老的歷史是怎麼說的。」

    科隆納說:「您指的是希羅多德。」

    「不,不,在這方面希羅多德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蘑菇。要是我們依賴在那偉大的古代史書上僅僅寫過最後一頁的希臘人,那我們的古代史就很夠嗆了。」

    那托缽僧呻吟起來,因為他看到一位教皇在對他所崇拜的半人半神的希臘人進行非議。

    「我指的是拉丁文《聖經》。這是早在學究們稱之為『歷史之父』的那個人誕生三千年以前就在記述歷史的一本古籍。」

    「啊,拉丁文《聖經》?我求您教皇陛下饒恕。您真使我嚇了一跳。我已把拉丁文《聖經》完全忘記了。」

    「忘記了?弗朗西斯科,你敢擔保你讀過它嗎?」

    「教皇陛下,沒有完全讀過。我早就給自己許過願,一有空就讀它,作為一種享受。以前那些偉大的古代異教徒佔了我太多的時間,使我一直沒有餘暇來作點消遣。」

    教皇陛下說:「首先你會在《創世記》中發現,上帝在創造了動物之後,通過欣賞這些動物的美麗得到一種我們難以表達的聖潔的喜悅。這值得驚奇嗎?你們瞧瞧它們的行姿萬態,可愛的頭髮和眼睛,優美的動作,以及某些動物雄壯、威嚴的外表,另一些動物比玫瑰和紅寶石更鮮艷的色彩吧。當人的罪過,而不是它們自己的罪過,使得它們遭到毀滅的時候,每一種動物都有兩隻保存下來。

    「當諾亞的方舟和舟中顫慄的避難者被孤獨地拋進汪洋大海的時候,《聖經》說道:『上帝記得諾亞以及和他一道在方舟裡避難的牛羊。』

    「以後,上帝又在天上畫下彩虹,作為大地永不再遭洪水淹沒的保證。這是誰和誰之間的保證呢?上帝和人之間的保證嗎?不,是上帝和人,以及一切有血肉的生靈之間的保證,要不我就是老得沒記性了。在《出埃及記》中,上帝命令家畜必須分享獲得一大休息的甜蜜幸福。此外他還禁止給踩壞莊稼的牛馬戴上口套。『別給它戴上口套吧。讓那過度疲勞的牲口在奔波勞累地干苦活的時候匆匆吃上一口得了。反正絕大部分穀物仍會留給人吃的。』你也許會反對說,聖保羅在評論這點的時候粗魯地說過:『難道上帝關心牛馬嗎?』說實在的,若我是彼得,而不是他最卑微的一個繼承者的話,我會回答他說:『保羅,暫且丟下你那些戲劇性的詩人作品,讀讀《聖經》吧。這樣你就會曉得上帝究竟是只關心人和麻雀呢,還是關心他的全部生靈。』也許我還會大膽地向他進一句忠言,『保羅,別打算以你保羅之心度上帝之心或凡人之心了。你最好還是研究研究上帝對其自身的揭示吧。』

    「他曾三次禁止猶太人在母羊的奶裡煮小山羊。倒不是說這本身殘忍,而是說這樣做太缺乏思想和溫良的感情,從而會為真正的殘忍鋪平道路。一位騎驢的先知曾遇到一位天使。在先知和驢之中,依保羅看來,究竟誰看到這位天使呢?是先知。但事實相反。要知道,眼睛為罪惡所蔽的那個人是什麼也看不見的。但受輕視的可憐動物卻什麼都看得見。況且這還不是作為奇事記載下來的。妄自尊大的可憐人啊,我們往往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大使殺了先知而留下了毛驢,只因為那牲口對神性的東西更有慧眼。我想他就是這麼說的。事實上許多年前我就讀到過這個故事。上帝為什麼要寬恕悔過的尼內維呢?因為那城裡有六萬個兒童,此外還有許多牛馬。

    「凡俗的史書和俗人的經驗也起了一點作證的作用。對動物殘酷的人最終也會對人殘酷。那些任意殘害無辜牲畜的人,在各個時代都曾遭到過上天報應的血手對他們施加的奇怪的暴死。我本人就見到過這種事。儘管我們這位弗朗西斯科的斯多葛派朋友們狂妄地說,一切生靈都是為人的安樂而生存的,但世界上卻存在著蛇蠍,可以咬死『地球的主人』;存在著蚊蟲,可以把他一點點吃掉;也存在著老虎和鯊魚,可以把他像個杏仁那樣啃碎。適當地權衡利害,我看我們最好還是向那些忠誠、忍耐的四足朋友表示我們的感謝。因為它們不但不把我們啃碎,反而使出它們的全部氣力來減輕我們的勞動,或像母親那樣用它們的奶頭哺育我們成長。

    「我認為,通過祝福我們的四足朋友,教會將變得更為神聖,儘管這種祝福禮使得我們這位偉大的神學權威——教皇衛隊長感到反感。要知道,教會向人們灌輸謙卑和感激的情操,本身也就升向了聖心的高度,從而能夠對上帝,對作為人與獸的造物主、父親和朋友的上帝,向眾生作出正確的解釋。

    「不過,年輕的紳士們,請你們不要把這些觀點看成是教皇從教堂發出的訓示,而要當做一位年老的修士閒暇時無心的閒談。就這一點說來,你們最好能對它稍加考慮,因為高齡肯定會給一個人帶來某種好處,以補償它所帶走的消化能力——他那結實而耐用的腸胃,是嗎,弗朗西斯科?」

    這就是教皇一番話的主要意思。不過他說話時的態度那麼文雅、倦怠而又和藹,簡直聽不出有任何強使人家接受的味道。他像在和聽他講話的人共同探討這個問題,而不是扮演先知的角色。這底下無疑存在著一點誇誇其談的味道,但這是一種足以美化人生的誇誇其談,同時在那微妙而優雅的意大利式的談吐之中叫人絲毫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我好像聽見了特爾斐的神諭。」科隆納修士熱情地說道。

    「我說這真叫有見識。」雅克-波納萬圖拉大聲說道。

    「啊,隊長,真虧你說得出這只是有見識而已!」傑勒德帶著一種深沉而溫和的責備口吻說道。

    教皇對傑勒德微笑了一下。「你別挑他的字眼。這已經是一個敵對的神學家所作的前所未聞的讓步了。」接著他要求看看傑勒德的全部謄寫作品,並把它們拿在手裡準備帶走。走之前,他輕輕拉著科隆納修士的耳朵,耳語似的問他是否還記得他們同學的時候,有一次偷了人們扔進道旁聖母廟的錢箱裡的錢。「你拿了一根扁平的棍子,棍子端頭塗上鳥膠,通過縫隙把錢粘住取了出來。嘿,你這淘氣鬼!」教皇陛下嚴肅地說道。

    「各人有各人的一份榮譽。」科隆納修士辯解道,「是您教皇陛下的聰明才想出了這個妙計,我不過是執行這個妙計的卑微工具。」

    「幸好如此。不用說這是褻瀆神明。」

    「而且是頭號的褻瀆神明。不過,這是我和您這樣一個好夥伴一道干的,我並不感到苦惱。」

    「哼!我甚至連這點安慰也談不上。你記得這個錢我們怎麼花的了嗎?」

    「教皇陛下還要問嗎?嘿,是買了蜜餞吃唄。」

    「怎麼,全買了蜜餞嗎?」

    「是的,每一文錢都買了蜜餞。」

    「我的弗朗西斯科,這些都是愉快的回憶了。哎呀,我老了,活不長了。我很難過,但這是為了你的緣故。我死了以後,他們會把你活活燒死的。比起胡斯,你更算得上是個異教徒。而胡斯我是親眼看見被活活燒死的。啊,他死得真像殉道者一樣英勇。」

    「是的,教皇陛下。不過我是信奉教皇的,而他卻不信奉教皇。」

    「你這狐狸!他們不會燒死你。柴太貴了。再見,老夥伴。再見,年輕的紳士。我對你們致以老人的祝福。」

    那天下午,教皇的秘書給傑勒德帶來一個小小的口袋,裡面裝著幾塊金幣。

    他把這幾塊金幣都添進了他的積蓄。

    瑪格麗特好像離他越來越近。

    過去一段時間以來,仙女們也似乎在對他垂青。有人把一籃籃精美的食品和水果送到他的門口,而送東西的人不知道雇自己的人是誰,或假裝不知道。有天,他忽然收到一封信,信裡沒有寫一個字,卻夾有一顆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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