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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傑勒德默默地走在特麗莎旁邊,按照藝術家的習慣,暗自尋思著她將叫他去做什麼,而不想問問她本人。最後,還是她主動講給他聽的。原來是有個朋友告訴她,說有個金匠的妻子要找一位書法家。「她的店舖就在附近,用不著走很遠就可以走到。」

    他們很快來到了金匠妻子的住處。

    「太太,」特麗莎說,「利奧諾拉告訴我你要找一個寫字的人——我給你找來一位了不起的書法家。他在海上救了我的孩子。請您格外照顧照顧他。」

    金匠的妻子在某個特定的意義上倒是表示願意照辦。她用眼睛盯著傑勒德英俊的面孔,左看右看,幾乎捨不得讓目光稍稍轉移一下。不過她的回答是令人不滿意的。「我倒用不著一位書法家。嘿,我記起來了,是那愛和我閒聊的好朋友,做香腸的克莉裡婭要找一位書法家。她告訴我,我又告訴了利奧諾拉。」

    特麗莎說了番客氣話之後就退了出來。

    克莉裡婭住得比較遠。當他們來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出去了。特麗莎安詳地說道:「我想等她回來。」她是那麼嫻靜地坐著,又顯得那麼莊重,那麼一種雕像般的神態。當克莉裡婭回來的時候,傑勒德已經在開始偷偷畫她的像。

    「太太,我聽金匠的妻子,賢惠的奧林匹婭說,你要找一個寫字的人。」說罷她拉著傑勒德的手把他領到她面前,「我給你找來了一位了不起的書法家。他從險惡的波濤裡救了我的小孩。請看在聖母的分上,好好照顧他。」

    「我的好太太,我的好先生,」克莉裡婭說道,「我用不著什麼書法家。不過既然你提醒了我,我該說,是我的朋友阿匹亞-克勞迪婭前兩天托我找的。她是個裁縫,住在凡阿勒比達。」

    特麗莎安詳地走了出來。

    「太太,」傑勒德說,「看來這會給您帶來很大的麻煩。」

    特麗莎睜大了眼睛。

    「什麼事沒有點耐心能辦成呢?」她溫柔地補充道,「我們寧肯敲遍羅馬每一家的大門,也得讓你得到公正的對待。」

    「不過,太太,我想有人在跟蹤我們。我注意到有人跟在我們後面,時而遠,時而近。」

    「我看見了,」特麗莎冷冷地說道,但面頰有點發紅,「這是我可憐的洛多維科。」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用手指頭打了個招呼。

    有個人不很高興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當他走近的時候,她用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的臉。他看來很害臊。

    「洛多維科,」她說道,「認識認識這位年輕的先生吧。我曾經常向你談到過他。認識他以後你要愛護他,因為是他救了你的妻子和孩子。」

    洛多維科起先還不自然地向他欠身微笑,但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忽然現出一副衷心感激的表情,熱誠地擁抱傑勒德。

    但這人原來的態度以及他偷偷跟蹤妻子的行為包含有某種東西,使傑勒德在接受他的友好表示時感到不舒服。儘管如此,他還是說:「洛多維科先生,您陪我們去嗎?」

    「不,先生,」洛多維科回答道,「我從不到台伯河那邊去。」

    「那就再見吧。」特麗莎會意地說道。

    「你什麼時候回來,特麗莎?」

    「等我辦完事的時候,洛多維科。」

    他們默默地繼續往前進。特麗莎面帶著一種憂鬱的、幾乎陰沉的表情。

    簡單一點說吧。阿匹亞-克勞迪啞人很客氣,並沒有把他們再打發到台伯河的彼岸,而是要他們沿著大街再走一百來碼,去找開手套商店的盧克麗霞。是這位手套商要找一個寫字的人。但是什麼緣故,阿匹克-克勞迪婭也不明白。盧克麗霞是個快活的小女人。她很熱忱地接待他們,並告訴他們她並不需要雇一個寫字的人,而是把賬目都記在腦子裡。「我是代我的懺悔師科隆納神父找的。他可是在狂熱地尋找書法家。」

    「我聽人談到過這位可敬的神父。」特麗莎說道。

    「誰沒聽人講到過他呢?」

    「不過,好太太,他可是個遊行修士。他曾發誓要終身貧困。我不能讓這年輕人白給他寫字,得不到報酬。他曾經在海上救過我的孩子。」

    「是這樣嗎?」盧克麗霞向傑勒德讚許地看了一眼。「你放心好了。科隆納絕不會差錢用的。只消那善良的神父說句話,意大利的王公貴族們就會把成千上萬的克郎金幣倒在他膝頭上。太太,這是多好的一位懺悔師呀!羅馬最呱呱叫的!他的思想總是在許多許多英里以外。他從來不注意你在講些什麼。你知道,我毫不在乎向他懺悔我的罪過,就像我毫不在乎向牆壁懺悔罪過一樣。有一次,為了試試他,我在懺悔別的事情的同時,說我殺了我房客的小女孩,然後把她剁碎,做成餡餅烘烤。當我停止懺悔的時候,他像從夢中驚醒過來,一邊裝出一副陰沉的表情,一邊說道:『我迷途的姊妹呀,你跪下來說三遍主禱文、三遍聖母頌,下星期三別吃牛油、雞蛋。祝你平安!』說罷便把手操在背後走了,就像世界上根本沒有我這個人一樣。」

    特麗莎耐心地等著,然後不聲不響地使這愛離題的女人回到題上來。她問道:『你願意陪這善良的小伙子去見那遊行修士,為他說句好話嗎?」

    「哎呀!我怎麼離得開我的鋪子呢?再說,有什麼必要呢?他的門永遠是為畫家、學者這一類牲口開著的。有一天,他不願意接見德爾賓洛公爵,因為有個有學問的希臘人和他談得非常親熱。修道士的頭和學者的頭挨得那麼近地看一張剛從希臘來的灰濛濛的羊皮紙,你簡直可以用一頂風帽套住兩個頭。這是他的女僕奧涅斯塔告訴我的。她出來辦事的時候,都要順便到我這兒來聊聊。」

    「這正是你要找的人了,我的朋友。」特麗莎說道。

    「你只消到他住的地方去——我的男僕可以領你去。」盧克麗霞繼續說道,「你可以告訴奧涅斯塔你是個書法家,是我叫你來的,她就會領你去見他。如果你把一枚銀幣放在女僕手上,當然對你不會有壞處。這就不用說了。」

    「我有銀幣。」特麗莎熱心地說道。

    「慢點,」盧克麗霞說道,「有件事要注意。不管這年輕人說他能幹什麼,他必須真正會幹。不然的話,最好讓他像躲開洪水猛獸那樣,避免和他打交道。他是一個對幹活馬虎毫不留情的人。前幾天有個傢伙把一個雕得很壞的十字架拿給他。他說:『你就是這樣來表現為你受盡苦難而死去的救世主?你這樣吝惜為他認真地做點工作『!這馬虎的玩意算得上是個十字架?要不是因為這畢竟是某種十字架,而我又是個修士,我真想用你這十字架揍你一頓。』這每個字都是奧涅斯塔通過鑰匙孔親耳聽到的。所以你得注意。」

    「不用擔心,太太,」特麗莎高傲地說道,「我可以對他的才能負責。他救了我的孩子。」

    傑勒德還沒有敏銳到向特麗莎對自己的好評表示感謝。他遠不能同意特麗莎對他的信任,而要求讓他另找一天去見那位大修士。今天不去,明天去不一樣?

    「我看他是個膽小鬼。」盧克麗霞說道。

    「不,他不是個膽小鬼,」特麗莎生氣地說道,「他是謙虛。」

    「我害怕這位高傲、愛挑剔的遊行修士。」傑勒德說道,「親愛的特麗莎太太,您可以設想他把整個意大利書法家的作品都看過了。只要您讓我準備一份比以前搞的質量更好的樣品,明天我就可以拿它去見他。」

    「我贊成。」特麗莎說道。

    他們一道走回家去。

    在離他住的客店不遠的地方,有家出售羊皮紙的鋪於,櫥窗裡展著一張漂亮的白色羊皮紙。傑勒德希冀地看了它一會。他知道他買不起,於是匆忙地繼續往前走。他很快拿定主意該到哪兒去搞這張羊皮紙。在客店門口和特麗莎分手之後,他便匆忙跑上樓梯,拿出老遠從塞溫貝爾根帶來的羊皮紙契據,歎口氣之後把它擺在桌上,然後制備一點化學藥品,以便塗掉原先寫的字。這是他讀這張契據的最後機會。於是他克制住閱讀孬字跡的厭噁心情,顧不上那些討厭的縮寫,著手耐心地捉摸它的內容。契據的內容原來是這樣的:根據契約,蓋斯佈雷克特-范-斯威頓以弗洛裡斯的一塊地皮作抵押借給弗洛裡斯一筆錢;以後從這塊地皮應得的租金中陸續扣還借款。

    看懂內容之後,傑勒德覺得毀掉這契據是不謹慎、不適當的。相反,他發誓等他有空的時候要把每個字都搞清楚。他走下樓去,決心用他賣紙牌得來的錢的一半去買一小塊羊皮紙。

    當他走到樓梯底下的時候,他看到房東太太在和特麗莎談話。房東太太一看到他就大聲說道:「他來了。可算抓住你了,我的好先生。你瞧她給你買了什麼!」說罷她從圍裙下面把傑勒德正渴望得到的羊皮紙取了出來。

    「喲,房東太太!喲,特麗莎女士!」他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親愛的特麗莎女士,全羅馬再也找不出另一張這樣的羊皮紙了。您怎麼碰上它的呢?簡直出奇了。」

    「哎呀,親愛的小伙子,你不是眼睛牢牢地盯著它,很想得到它嗎?你不是歎著氣掉轉身走了嗎?難道特麗莎見你這麼想得到它,還能忍心讓你得不到手嗎?」

    「夫人哪,您真是太賢惠、太善良了!啊,夫人,我從來沒想到我能得到它。您付了多少錢?」

    「我忘了。再見,我的好朋友。再見,傑勒德先生。願你的善良為你贏得幸福。」特麗莎悄悄走了出去。傑勒德還在猶豫,思索,該拿出多少錢來付給這位高貴而又莊重的婦女,作為購買這張羊皮紙的補償。

    第二天下午他去見盧克麗霞。她的男僕把他領到科隆納修士的住處。他說了自己要辦的事,並給了奧涅斯塔一點買路錢,之後她便領他上樓去見那修士。傑勒德心怦怦地跳著走了進去。他住的是一大間房子,到處都散亂地擺著和堆著大量的藝術品、古董、文物和古籍。手稿、圖畫、木雕、象牙雕、樂器等等應有盡有。在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當中坐著的正是那修士,他正全神貫注地在看一個阿拉伯文的手抄本。

    他抬起頭來,由於注意力被打斷而顯得有點不高興。奧涅斯塔對他耳語了一陣。

    「很好,」他說道,「請他坐下吧。慢點,年輕人,你先讓我看看你寫得如何。」說著他扔給傑勒德一張紙並用手指指牛角做的墨水瓶。

    「尊敬的神父,請您原諒,」傑勒德說道,「此刻我的手抖得很厲害。不過,昨晚我用羊皮紙寫了一頁希臘文,旁邊還寫了拉丁文的譯文,以表明我寫不同字體的水平。」

    「拿來給我看看吧。」

    傑勒德帶著畏懼的心情,顫慄著將他寫好的羊皮紙捧給他看。他站著,心慌地等待著他的判決。

    當判決到來的時候,他感到十分吃驚,因為作為判決結果的是,他看到這位多明我修士忽然朝他撲了過來,摟著他的脖子。

    第二天,在荷蘭發生了一件事情。我想當時沒有哪個凡人,甚至今天也沒有這本書的哪位讀者能預測到這件事對傑勒德命運的影響。

    一個露天演出者來到伊萊的家門口。乍一看來這人倒是衣著華麗,以俗人的鑒賞力來看,也很高貴,但在有思想的人看來,卻顯得多少有些可憐。

    表演者外表像個動物,一個半人半馬的動物。但仔細分析起來,卻分明是兩個動物。作為人的這一半可悲地裝飾著金銀兩種金屬,為了用這兩種金屬來買衣服遮蓋他們的軀體,充塞他們的錢包,人們有時竟出賣自己的靈魂。不過那馬卻在這兩種動物當中表現得更虛榮。他被人用一大堆荷葉花邊、帽子和斗篷打扮起來,打扮得比任何穿硬裙的皇家仕女都要難看,因為人在湯壺顏色的下面畢竟還保留點自然的膚色。但馬卻只是憑猜想說他是馬,實際上幾乎看不見一錢真正的馬肉。我們的女裙襯沒有遮掩婦女較高貴的部位,只是把較卑賤的部位顯得突出和龐大(為什麼要喜歡這麼做呢?)。但這可憐的畜生卻從頭到尾都淹沒在華麗的服飾之中。馬耳朵則隱藏在大塊大塊的尖端為銀色和藍色的亞麻布裡面。身上裹著的是一直垂到地面的艷麗的硬布。只有身子前部例外,因為人們要讓他有足夠的裝模作樣的餘地。馬的尾部可惜看不見了,天曉得被塞到哪兒去了。只有馬的眼睛像青蛙的凸眼那樣,通過層層服飾上開出來的兩個窟窿閃著明亮的光。馬的兩個小前蹄則像老鼠那樣時隱時現。

    然而這華麗而乖謬的混合體代表著權力,絕對的權力。它是從公爵的宮廷競技表演會上直接跑出來的。目前公爵正在巡幸各地。這個競技表演隊昨晚歇在鄰近的一個城市,隨時聽候皇家的吩咐。

    「嘿,你好!」看到伊萊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他的妻子,那構成上半部的雜技藝人便喊著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善良人,願上帝保佑你們平安。祝賀你們!我是來要你們的矮子的。」

    伊萊顯出吃驚的樣子,什麼也沒說。但凱瑟琳越過伊萊的肩頭尖聲說道:「好心人,你們走錯了門。這兒沒住什麼矮子。」

    「不,老婆子,他是指我們的賈爾斯。他身材稍矮小一點。幹嗎要否認不能否認的東西呢?」

    「對啦!」那要社戲的說道,「就是他,說起話來像個大鼓的聲音。

    「不過他的心卻健全。」凱瑟琳厲聲說道。

    「對付強敵的時候拳頭也動得很快。」

    「要不,可憐的小傢伙怎麼能在這樣一個可怕的世界上抬得起頭呢?」

    「說得好,太太。您就像他那樣隨時準備著您的武器。大概您是他的母親吧。那就請您把他帶過來,而且要快。你瞧,已經給他牽來了一匹矮小的騾子。公爵用得著他,非常用得著他。我們太缺矮子和虎貓了。當然,只要地球上還生產它們,我們總不會缺的。我們從前的那個矮子前兩天掉進井裡了。」

    「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小寶貝去一個亂七八糟的人家嗎?想想看,那些不負責任的爛女用人竟連井口也不關,讓不懂事的娃娃就像狼一樣掉進她們的陷阱。」

    專制君主的這位代表對這種不尋常的反抗顯得很不耐煩,並通過嚴厲的表情和聲音命令她考慮考慮,究竟兩種選擇哪個更好。「是讓你的畸形兒在宮廷裡吃得像主教那麼高級,穿得像王子那麼講究,還是讓你們全家被砍頭,掛在桿子上示眾,並讓鳴鐘者在街上大聲喊:『瞧這些膽大包天的叛逆者的首級呀!這些傢伙雖然運氣好生了一個畸形兒,卻對君主不忠,捨不得把他獻給公爵,獻給養育大小臣民的公爵!』」

    「別這樣,」伊萊憂傷地說道,「別誤解我們。我們是老實的百姓,既不是叛逆者,也不是不忠不義的人。不過這事太突然。而這小傢伙是我們的親生骨肉,近來表現得比以往更懂事。」

    「你用死來威脅我們是沒有好處的,」凱瑟琳嗚咽著說,「我們並不是捨不得把他獻給公爵。說實在的,他的確不能去。他的內衣都穿破了,儘是孔。我看就決定他不去了吧。」

    然而伊萊心裡不贊成這種斷然的拒絕。

    「你以為公爵不會給他穿上漂亮的細麻布,外加金色的緞子嗎?在我們宮廷裡,沒有誰比大大小小的怪人穿得更華麗、更講究的了。」

    我不知道究竟這爭執還要持續多久,才會使代表君主的一方提出的專橫要求取得肯定無疑的勝利。不過,最後打斷這場爭論的卻是一個第三者,一個爭論的雙方都不屑於徵詢意見的第三者。

    爭執的中心人物從房裡走了出來,竟然與君主站在一邊。

    「如果說我全家人都瘋了,我可沒瘋。」他吼道,「我要和你們一道走,而且立刻就走。」

    聽到矮子這麼一說,凱瑟琳便可憐地叫了起來。她看到她所養育的兒女又有一個將從她的羽翼下飛出去,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賈爾斯對她那種單純而感人的悲痛當然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他說道:「媽,別這麼難受嘛!你要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自從傑勒德離開這兒以後,我也感到厭煩了。」

    「唉,狠心的賈爾斯!難道你不應該想到她失去了傑勒德,更需要你呆在身邊安慰她嗎?」

    「啊,我又不是去羅馬。我才不是那麼個傻瓜。我決不會離開鹿特丹。而且我會經常來看你。再說,假如我不喜歡那個地方,誰又能使我總留在那兒呢?整個基督世界的公爵也休想留住我。」

    「小人的見識可很高明。」那特使讚賞地說,「好吧,賈爾斯少爺,親親你的老人,感謝他們把你生成一個畸形兒吧。喂,你快去把他的騾子牽來。」

    這人的隨從把那匹矮騾子牽了過來。但賈爾斯很瞧不起這騾子,拒絕要它。問他是什麼原因,他說這樣做對他不公正。

    「怎麼!你們想什麼都來個一籠統嗎?把大的都給大的,把小的都給小的!我這人就討厭小玩意。我得騎這裡最高的馬,要不就什麼也不騎。」

    辦事的人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而採取了有禮的態度。「只要合理,我總會考慮你的要求——埃裡克,你下來吧,你騎的是最高的一匹——如果你想在城裡呆個把小時和家人道別,只要你開口,我也會高興地滿足你的要求。」

    賈爾斯思索了一會兒。

    「老爺,」他說道,「如果我們再等一個月,情況也不會改變。我媽是個好人,但看來她是塊頭大,勇氣小,我們分手時不可能不掉一兩滴眼淚。分手得越快,掉的眼淚就越少。還是請你們把馬給我牽過來吧。」

    凱瑟琳把裙子蒙著頭哭了起來。人們把那匹高頭大馬牽了過來。賈爾斯想把馬尾巴當條索子抱著爬上去。一個僕人趕忙叫道:「幹不得,它會踢人的。」「我也會踢它。」賈爾斯說道,「把馬牽到窗子底下,我教你們如何騎上一匹愛踢的馬,而且不會被馬的扶梯,也就是馬尾巴摔倒。」他衝進屋裡,轉眼之間就出現在二樓的窗口,手裡還拿著一根繩子。他把繩子的一端繫在某個地方,握住另一端,就像潤滑過的螺絲桿在溝槽裡往下滑一樣,既快又平穩地滑了下來,很快便落到馬背上,並像蒼蠅落到馬背上那樣使馬豪無感覺。

    那當官的雙手往上一伸,表示令人發嘔的讚歎。「我弄到了一顆珍珠,」他想道,「今天我可幹得真有成績。」

    「爹,你過來。媽,你也過來。親親我,祝福我,我就要走了。」

    伊萊向他祝福,要他為人誠實正直,成為他們家的光榮。凱瑟琳設法講話,只是一個勁地哭著,擁抱他,摟著他不放。即使淚水使得眼睛模糊,她也很快發現他從窗口滑下來時袖子上撕了一個小小的裂縫。她急忙抽出針線,當場把它縫好。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在他的胳膊上。除開據說是空間裡無所不在的超肉體的天使們的慧眼以外,恐怕誰也沒注意到這個情況。

    就這樣,矮子騎上高頭大馬離開了家。由於那官場老手一個勁地往他背上抹著巴結討好的黃油,矮子離開時還顯得洋洋得意。

    這位珀爾卜西勒斯沒注意到,那兩個可憐的婦女正坐在冷清的火爐旁,一邊搖動身子一邊哭泣。她們談到他的種種優點,誇他最近如何聰明懂事等等。但對他的缺點,兩個婦女則像兩隻甲蟲那樣盲目得視而不見。事實上,這時他正在又高興又大膽地騎著馬離開她們遠去。

    狹窄的胸中裝著寬廣的心靈。

    來到宮廷之後,他很快就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寵兒。

    他有個奇怪的習性,震動了整個宮廷。但由於他身材矮小,同時也為了使生活多樣化,人們既然把他看做畸形的怪人,也就姑息和遷就他這個習性。簡單說來,就是人們容許他講真話。

    但講真話是個不得人心的事。

    他把事情弄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

    而且伴以吼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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