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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文 / 查爾斯·裡德

    瑪格麗特割了一塊鹿肉,跑到窗前,拋向閃著綠光的眼睛。這對眼睛伴隨著一聲野性的嚎叫,撲向鹿肉。接著可以聽到一陣撕裂聲和啃嚼聲。正在這時,一條獵狗狂吠起來,吠聲是如此近,如此響亮,使得屋子也產生了共鳴。站在窗前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縮在一起。這時,那豹子擔心它的晚餐被搶走,便敏捷地帶著它悄悄溜向樹林。緊接著,人、馬和狗都慌亂地從窗前跑過,大吼大叫地跟蹤而去。馬丁和他的同伴這才吸了口氣。要知道,豹子跑得很快,總得離他們屋子三英里以外才會被捉住。他們緊握著手。瑪格麗特抓住這個機會哭了一陣,傑勒德給她把眼淚吻掉。

    重新回到餐桌以後,傑勒德為女子的機智乾杯。

    「女子的機智勝過男子的力量。」他說道。

    「不錯,」瑪格麗特說道,「但那是在她們所愛的人遭到危險的時刻,而不是在別的時候。」

    這天晚上,傑勒德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比往常更長,回家時比以往更為她感到自豪,更快活得像個王子。在離這不遠的地方,樹的陰影下,他碰到兩個人。他們幾乎是在攔他的路。

    這兩個人正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這麼晚還出來!原因是什麼?

    他感到一陣寒戰。

    他停下腳步望著他們,他們嚴峻地站著,默不作聲。他結結巴巴地吐出了幾個字詢問他們。

    「還問幹嗎?」父親說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站在這兒。」

    「啊,傑勒德!」母親說道。聲音中充滿了責備,但又充滿了疼愛。

    傑勒德的心在發抖。他默然不語。

    父親憐憫起他的窘態,對他說道:「別這樣,你用不著低著頭。你又不是第一個被紅顏藍眼俘虜的年輕傻瓜。」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凱瑟琳插嘴道,「這是巫術。彼得是個巫術家,他在這方面是有名的。」

    「得了,神父先生,」父親繼續往下說道,「你自己知道你不能和女人廝混。只要你向我們保證不再去塞溫貝爾根,一切都算了。我們不會因為你失足一次而苛待你。」

    「我不能答應這個,爸爸。」

    「不答應這個?你真是個年紀輕輕的偽君子!」

    「別這樣,爸爸,不要亂叫我。我不過是缺乏勇氣告訴你我明知會使你生氣的事。那位說給你聽的好心朋友,不管他是誰,我都十分感激。這就像搬掉了壓在我心上的一塊石頭。是的,爸爸,我愛瑪格麗特。請別叫我神父,因為我決不會當神父。我寧肯死。」

    「年輕人,那我們就走著瞧吧。別再不聽我的了。你會懂得不尊重父親會是什麼下場的。」

    傑勒德沒有吭聲。一家三人在陰鬱的沉默中走回家去,只是凱瑟琳偶爾一兩聲歎息才打破下一沉默。

    從這時起,特爾哥的這個小屋就不再是個寧靜的地方了。第二天,傑勒德在全家面前挨了一頓訓。家裡人都大聲嚷嚷,說他不該,只有小凱特和侏儒例外。這侏儒自己也莫名其妙,總是習慣於看著凱特行事。至於說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他們卻比當父親的還厲害。看到這麼多人反對他,傑勒德感到惶惑不安,而以希冀的目光望著小妹妹的面孔。她淚盈盈地聽著傾注在昨天還受到全家寵愛的傑勒德身上的粗暴難聽的話,但她並不給他打氣。她把頭轉過去說道:

    「親愛的,親愛的傑勒德,禱告上帝糾正你這個愚蠢的錯誤吧!」

    「怎麼,你也反對我嗎?」傑勒德憂傷地說道。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站起來,離開家,往塞溫貝爾根走去。

    如果爭端的雙方,儘管利益和思想互相對立,但感情把他們連結在一起,那麼,爭端開始時是比較單純的:一上來也許雙方都有對的地方。正是在這個時候,要是出現一個理解雙方的冷靜而賢達的朋友,那就會是上天送來的可貴的禮物,因為分歧越持久,它就會因為人生來就愛犯錯誤、愛發怒這個弊病,而變得越來越大。既然人性的上述缺點不只限於某一方才有,爭執總是以雙方都有錯誤而告終。

    爭鬥的雙方是力量懸殊的。伊萊亞斯怒氣沖沖,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則居心叵測。不過,傑勒德具有一個更寬廣的胸懷和受過更多教育的頭腦。他們只顧一方,他卻能顧到雙方,因而一陣陣地猶豫不決,而且看去並不惱怒,只是覺得不幸。在這場鬥爭中,他也是孤立的。他不能向任何人交心。瑪格麗特是一位個性強的女子。他不敢告訴她他在家裡的處境。她很可能和他的親人站在一邊而放棄他,儘管這需要她犧牲自己的幸福。瑪格麗特-范-艾克曾在別的場合給過他巨大的安慰。但就當前這種情況來說,他不敢把她當做自己的知心人。她自己的歷史是人所共知的。在她的早年時期,她曾有過許多求婚者。但為了藝術的緣故,她都一一拒絕了,因為賢妻良母的責任和藝術很不相容。因此,她保持獨身,而和她的弟兄一起搞繪畫。他怎能告訴她已辭退了她給他搞來的聖俸,何況這正是為了求得她在他這個年齡時如此藐視而輕易地犧牲了的愛情這個東西呢?

    在這段時期,傑勒德是很有可能屈從的。但另一方面,他卻有老凱瑟琳作為他一個很厲害的盟友。這位好心的,但未受過教育的婦女不能像她女兒那樣沉靜而堅定地行事,更談不到有計劃地行事。有時她會激怒傑勒德,從而幫助了她,因為憤怒會大大助長勇氣。但在另一些時候,她又會驟然倒戈,殺向自己一邊的人。姑且舉許多例子當中的一個來說明問題吧。一天,當凱瑟琳和所有別的人都在家的時候,科內利斯說:「我們的傑勒德娶瑪格麗特-布蘭特?我看,這是飢不擇食,渴不擇飲。」

    「那麼,你結婚的時候又該是什麼情況呢?」凱瑟琳嚷道,「傑勒德能畫,能寫,但你這個懶鬼能做什麼來養你的妻子呢?除開等著繼承你爹的遺產,我看你什麼也不行。啊,我們看得出你和西布蘭特為什麼不願讓那可憐的孩子結婚。你們是害怕他和你們一道分享我們的財產。即使他參加分財產,即使我們給他,那也不是分走你們的,也絕不可能是分走你們的。」

    在這樣的一些場合,傑勒德就會覺得暗自好笑,心情有所振奮,而凱瑟琳倒霉的盟友則感到一時的狼狽。但在惹人的煩惱持續了六個月之後,最後終於達到了高潮。父親在全家人面前對兒子說,他寧肯叫市長把他關在市政廳裡,也不能讓他娶瑪格麗特。傑勒德一聽,臉色氣得刷白,只是拚命壓抑自己才沒有吭聲。父親又繼續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年底之前你必須成為一名神父。」

    「是這樣嗎?」傑勒德嚷道,「那麼,大家都聽我講清楚。上帝和聖貝汶在上,我發誓,只要瑪格麗特活著,我就決不當神父。如果要通過武力,而不是通過父子之情和責任感來解決,那麼父親,您就試試用武力吧。但武力並不能幫您的忙,因為市長來抓我的那天,我已永遠離開了特爾哥,也永遠離開了荷蘭和我父親的這個家。在這個家裡,這些年我之所以受到重視,看來著眼點並不是我本人,而是從我身上將搞到的東西。」

    說著他便拂袖而去,由於憤怒和絕望而面無人色。

    「瞧!」凱瑟琳叫道,「這就是把年輕人逼得太狠的結果!男人真是比老虎還殘忍,甚至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這樣。上帝做主,不管他結婚還是打光棍,都不能讓他離開我們。」

    正當傑勒德臉色刷白,心跳劇烈地從屋裡走出來時,他碰上了賴克特-海恩斯。她給他捎來一個信:瑪格麗特-范-艾克想見見他。他看到年老的貴婦人像法官似的嚴峻地坐著。她沒浪費時間來說點開場白,而是開門見山,冷冷地問他為什麼近來一直沒來拜訪她。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就以一種譏誚的口吻說道:「年輕的先生,我原以為我們曾經是朋友哩。」

    聽了這話,傑勒德顯得非常驚慌,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因為你從沒告訴過她你在談戀愛。」看他窘得可憐,賴克特-海恩斯說道。

    「住嘴,丫頭!他有什麼必要把他的事跟我們講呢?我們不是他的朋友,我們配不上做他的知心人。」

    「哎呀,我的再生母親!」傑勒德說道,「我沒敢把我的傻事告訴您。」

    「什麼傻事?難道談戀愛是傻事嗎?」

    「我一生當中,人們每天都對我這麼說。」

    「你本來不必害怕告訴我的女主人。對於真誠的情侶她總是很體貼的。」

    「女士——賴克特——我害怕,因為有人告訴我……」

    「說吧,有人告訴你……」

    「說您年輕時藐視愛情,而寧要藝術。」

    「孩子,過去我確實是那樣,但結果如何呢?瞧我在這裡就像一個枯樹樁,而我青年時代的女友卻身旁膝邊兒孫滿堂。我犧牲了我做賢妻良母的甜密樂趣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我親愛的弟兄。他們早已去世,離開了我。至於說我的藝術,它也差不多要離開我了。我還保留著這方面的知識。但當手也抖起來的時候,那有什麼用處呢?沒有。傑勒德,我把你看做我的兒子,你為人善良,生得清秀。你是一個畫家。但不像我認識的某些畫家。我將不讓你像我過去那樣斷送自己的青春:你應當娶這個瑪格麗特。我已經打聽過。她是一個好女兒。我家的賴克特是個愛傳街談巷議的人。她什麼都告訴了我。但這並不妨礙你親自告訴我。」

    可憐的傑勒德真是喜出望外,因為他可以熱情地,而且是在一個能理解他之所以鍾情於瑪格麗特的人面前,讚美瑪格麗特。

    在聽他講戀愛過程的時候,很快就出現了兩雙濕潤的眼睛。而當可憐的小伙子看到這情景時,便出現了三雙濕潤的眼睛。

    婦女都是充滿勇氣的人。她們的勇氣井不完全和男子的勇氣性質相同。去它的,要是相同可不行,我們就休想踩在她們身上。幸好這是一種替代性勇氣。她們無論如何決不會參加一次鬥牛比賽。但有人談到,她們觀看一場鬥牛比賽時,不見她們戰慄,也不見她們替鬥牛士擔驚受怕而勇氣有所動搖,倒是男性觀眾——一些法弱的傢伙!——反而容易有上述反應。人們看到她們將男人送往戰場的決心真是無與倫比,正像某個俏皮狗說的那樣:「以他人之皮為皮,勇莫大於婦人。」

    傑勒德現在正從這一特點中得到好處。瑪格麗特和敕克特都意見一致,認為一個男人應當總是抓住公牛兩隻角,當機立斷。傑勒德惟一的辦法就是馬上娶瑪格麗特-布蘭特。一旦先斬後奏,過些時候老人也就會回心轉意。反之,如果按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時間越長,對各方面就越不利,特別是對傑勒德不利。

    「瞧他們幾個把他搞得多蒼白,多消瘦。」

    「的確你是又蒼白又消瘦了,傑勒德先生。」賴克特說道,「看到一個年輕人這樣消瘦下去,真叫人傷心。女主人,今天我在街上碰到他的時候,差點放聲哭起來——他變得太多了。」

    「我敢保證別人照樣紅光滿面。唉,賴克特,事情就是如此。」

    「啊,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變化。」

    「當然囉。我們畫家比不過他們粗人。我們是玻璃,他們是石頭。我們受不了小心眼人的那些煩惱,煩惱,煩惱。而為了人類的利益,我們也不應受到這些煩惱。天曉得,要構思和繪製一幅傑作已夠艱苦的了,還別說外加蚊子和蒼蠅叮得你要死。」

    既然傑勒德對父親要使用暴力的威脅很感惱怒,他自然樂於傾聽這些友好的聲音告訴他,明智而審慎的辦法就是叛逆家庭。不過,傾聽歸傾聽,他並不信服。

    「我並不怕我父親的暴力,」他說,「但我的確怕他發怒。真到了那個地步,他也不會監禁我。如果監禁是我惟一擔心的事,那我明天就可以娶瑪格麗特。不。他會不認我。要是這樣,那我就會把瑪格麗特從他父親手中接過來,給她一個窮困的丈夫,而這個丈夫又受到雙親的詛咒,永遠抬不起頭。女士!我有時候想,要是我能秘密地和她結了婚,然後把她帶到我的技藝能比在荷蘭得到更高報酬的某個國家,等風暴平息之後,錢包裡裝滿錢再回來,說聲:親愛的父母親,我們不求分你們的財產,只求你們像往日那樣,也像我們一直愛你們的那樣再愛我們。——可是,哎,別人會對我說,這些都是毫無經驗的年輕人的夢想。」

    年老的貴婦人眼中閃出了光芒。

    「這不是夢想,這是年輕人身上了不起的見識。現在就看你是否有勇氣實踐你自己的這個想法。傑勒德,有個國家此刻正等待你去尋求某種幸運。這兒藝術凍結,但在那兒,藝術正在繁榮,而且是任何時代、任何國家從未有過的繁榮。」

    「是意大利!」傑勒德叫道,「是意大利!」

    「不錯,是意大利!在那兒,畫家們像王子一樣受到尊敬。繕寫家們每謄抄一份手稿就可以得三百個金幣的酬金。你不知道神聖的教皇陛下已寫信給各國,招募有技術的繕寫家去謄抄成百上千的珍貴手稿嗎?這些手稿是在野蠻的土耳其人將學術和學者從君士但丁堡趕走以後,湧向那幸運的國度的。」

    「不,我不知道。但我一生一直夢想和希望的就是能走訪藝術的皇后意大利。唉,女士!但旅程這麼長,而我們又這麼窮。」

    「只要你有勇氣去,我來給你搞盤纏。我能設法弄到十個金安琪兒。這十個金安琪兒夠你用到羅馬了。假如那姑娘真像理所應當的那樣愛你的話,也夠做她和你一起去的旅費。」

    這個問題他們一直談到半夜。打那天以後,傑勒德的精神才算恢復了過來。他好像隨身佩帶有一種秘密的護身符,足以對付回家後在他耳邊飛來飛去的各種刺耳的譏誚話。

    除開為他費力地搞盤纏外,瑪格麗特-范-艾克還給了他一樣很值錢的東西。她說:「我將把我從大師們那兒學到的秘訣告訴你。這些大師都不在了,跟他們同輩的人也沒有一個留下來的。這些秘訣甚至意大利人也不知道。因此,我現在在特爾哥告訴你的東西,你將可以在佛羅倫薩高價出售。仔細看看我兄弟簡的畫吧:時間儘管會使得別的油畫褪色,但他的油畫的色彩仍然保持著離開畫架時的鮮艷和光澤。原因是他從不盲目而倉促地行事。他不依靠傭人磨顏料,都是親自磨,或親眼看著別人磨。在上色前一年,他就為畫布一再做好準備——我將教你如何做準備。他們大多數人都不願從容行事,而滿足於將作品畫在畫布上,讓顏料被吸收,以後便出現褪色。低劣的畫家總是草率匆忙地做事。傑勒德,首先我要警告你,你只能用少量的油料,而且千萬別把它煮漲。油料煮開了會使植物的殘渣溶解進油的核心部分,而這些殘渣正是我們非清除不可的,因為不純的油是色彩的死敵。你應當把油倒進一個盛有水的瓶子裡,一兩天之內水就會變樣,這正是油中的污物引起的。將污水小心地倒掉,添上新鮮水。添的水倒掉之後,你會以為油已經純淨了,那你就想錯了。賴克特,把那個拿給我!」賴克特拿來一個玻璃蓋蓋得很緊的玻璃槽。「當你把油在瓶裡清洗過以後,將它倒進這個盛水的槽子,然後把槽子整天放在太陽底下。你很快會看見油又變渾了。但要注意,你不能把這道工序搞得過火,那樣的話,太陽會把油變成清漆。趁油像晶體般潔淨但還不太濃郁的時候,小心地把它倒出來,用軟木塞把它蓋緊。你要親手磨你的底色。用這種油將底色抹上,它們就能經久不褪。休伯特習慣把沙或鹽放在水裡,以便更快地淨化油。但簡常說:『水的效果最好。讓水有充分的時間去發揮作用吧。』簡-范-艾克從不倉促行事。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不會很快把他忘卻的原因所在。」

    瑪格麗特閃著發亮的眼睛把這個竅門連同另外幾個秘訣都教給了他。傑勒德把它們像上天賜與的遺贈物那樣接了過來。有些東西儘管讀起來沒有趣味,但當事人卻很感興趣。得到了盤纏錢和知識以後,傑勒德便決定結婚,然後和妻子私奔意大利。現在剩下來要做的只是向瑪格麗特-布蘭特談他的決定,並盡快請求教堂宣佈結婚告示了。為了辦這兩件事,他比往常更早地來到塞溫貝爾根。他先從瑪格麗特著手。他把范-艾克女士的善意和他最終作出的決定都告訴了她,請求她給予合作。

    她斷然拒絕了。

    「不,傑勒德。你對我從沒談到過你的家庭。但既然你已提到婚事——」她停了一下,接著說道,「我的確相信你父親對我,也像對別的姑娘一樣,沒有什麼惡意。他正是這樣告訴彼得-拜司根斯的,而彼得也告訴了我。但只要他一心一意要你當神父(這本該是你對我講,而不是我對你講),那麼,傑勒德,不管我多麼愛你,我也不能和你結婚。」

    傑勒德竭力想動搖她的決心,然而毫無用處。他覺得他可以很容易使她哭泣,但無法使她讓步。於是,傑勒德失去了耐心,變得不公正起來。

    「好哇!」他叫道,「原來你是站在他們一邊。你也要逼我當神父。事情終究是要這樣或那樣了結的。我父母親是絲毫不爽地恨我,而我愛的人卻只是打趣地愛我。」

    說完這刻薄而毫不理智的話之後,他便憤然跑回家去,留下瑪格麗特傷心地哭泣。

    假如一個男子忽然表現出舉止失度,這對真心愛他的姑娘所產生的影響確乎是很微妙的。這會使她憐惜他。在我們一些男子看來,這似乎一點不合邏輯。事實上,這要怪我們自己的眼睛,因為這個邏輯推理過程太快,我們的眼睛跟不上。姑娘是這樣推斷的:「可憐的——他該是多麼不幸福,多麼生氣啊。他竟然舉止失度了!可憐的寶貝!」

    瑪格麗特正滿懷著這種甜滋滋的女性的憐憫心,忽然十分驚奇地看到離開她還不到一個半小時的傑勒德手裡拿著一張畫像的碎片,氣急敗壞而又痛心地跑了回來。

    「瞧,瑪格麗特!瞧!這些壞蛋!你看他們有多狠毒!他們把你的像剪成了碎片。」

    瑪格麗特一看,果然如此。一個惡毒的傢伙把她的像剪成了五塊。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但也不是冷血動物。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額頂。

    「誰幹的?」

    「我不知道。我不敢問,因為直到我死那天,我都會痛恨幹這事的傢伙。我可憐的瑪格麗特!這些屠夫!這些惡棍!六個月的工作被他們從我的生命中剪掉了,現在是毫無成績可言了。看,他們竟從你的臉上剪過去。這是一個誰見了都喜愛的溫柔而美麗的臉蛋啊!沒心肝的殘酷無情的毒蛇!」

    「不要緊,傑勒德,」瑪格麗特氣吁吁地說道,「為了我的緣故,他們這樣對待你——你們不是從傑勒德手上奪走了我的肖像嗎?好吧,既然如此,他將完整無缺地得到他畫過的活的面孔。」

    「啊,瑪格麗特!」

    「是的,傑勒德。既然他們那樣無情,我就要更加有情:請原諒我拒絕了你。我將做你的妻子,如果你高興的話,明天就可以。」

    傑勒德欣喜若狂地吻她的手,又吻她的嘴。然後在歡樂的激情中跑去叫彼得和馬丁。他們前來為訂婚禮作證。在那個時代,甚至一個多世紀以後,訂婚禮都還是一個莊嚴的儀式,儘管現在已經不時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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