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 / 詹·費·庫柏
斯納格:你有沒有把獅子的台詞寫下?
要是有的話,請你給我,因為
我記性不大好。
昆斯:你不用準備,你只要嚷嚷就算
了。
——莎士比亞1
1《仲夏夜之夢》第一幕第二場。
眼前的這個場面,可說是可笑和嚴肅的一種奇怪的混合。那只熊依然繼續搖晃著,看上去一點也不知道疲倦,只是它那種可笑地學唱歌的舉動,大衛一出去也就立刻停下了。大衛剛才那句話是用英語說的,在海沃德看來,其中似乎總包含著某種深意,但眼前的一切並沒能幫助他揭開這個謎底。然而,海沃德已經無暇對此細加推測了,因為那印第安酋長這時已走到病人床前,做著手勢,把所有聚在那裡想看這陌生人作法的女人都往外趕。那些女人儘管心裡不樂意,但都毫無保留地服從了。等遠遠的關門聲在那天然的甬道中引起的低沉回聲消失後,酋長便指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兒說:
「現在,請我的兄弟施法吧。」
海沃德心裡明白,他既然如此明確地要求自己履行職責,如若再有絲毫怠慢,那就會有危險臨頭了。於是他只好盡量集中思想,準備也來表演一下那些印第安神官習慣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無能的咒文和奇怪儀式。不用說,在這樣心慌意亂的情況下,即使不出致命的大錯,很可能也會馬上引起對方的疑心的,多虧那只四足動物,沒等他開始,便怒吼一聲,把他的施法給打斷了。這樣一連三次,每次都是他正想重新開始時,就遭到了它的莫名其妙的阻撓,而且那吼聲好像一次比一次凶暴可怕。
「狡猾的魔鬼有了提防啦。」休倫人說,「我走了。兄弟,這女人是我一個最勇敢的小伙子的老婆,你得好好給她醫治。靜下來吧!」他一面說,一面做著手勢要那發怒的野獸安靜下來,「我走啦!」
酋長說完就出去了。現在,海沃德發覺,在這個荒涼的洞窟裡,除了那個無可救治的病人和那只凶暴危險的野獸外,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那野獸以狗熊所有的那副通靈模樣,傾聽著那印第安人的動靜。待到又一聲關門聲響起,說明他已離開洞窟時,狗熊便轉身搖搖擺擺地來到海沃德的跟前,面對著他,以自己那慣有的姿勢坐了下來,它坐得直挺挺的就像一個人一樣。海沃德焦急地朝周圍打量著,想找一件可以當武器的東西,以便用來抵擋一下他認真地預料到即將到來的襲擊。
然而,這野獸的心情好像突然變了,它已經不再發出不滿的吼叫,也不再顯出憤怒的樣子;它的整個毛茸茸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著,彷彿出於某種奇怪的內心激動。它那又大又笨的前掌笨拙地在齜牙的嘴邊抓著。海沃德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動作時,它那可怕的腦袋突然倒向一旁,原來的部位卻露出了偵察員真誠月u毅的面容,以他那特有的歡快表情,縱情地笑著。
「噓!」警覺的森林居民噓了一聲,止住了海沃德的驚叫,「那些壞蛋就在附近,任何一點不像施法的聲音,就會把他們全都引回到咱們這兒來。」
「告訴我,你化妝成這樣是什麼意思?幹嗎要冒這麼大的險?」
「唉,遇到了意外,理智和審慎什麼的,往往也就顧不上了。」偵察員答道。「故事總得從頭講起,現在就讓我來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告訴你吧。和你分手以後,我就把司令和那位大酋長安置在一座舊的河狸窩裡,從防範印第安人來說,他們待在那兒,要比在愛德華堡裡還安全哩。因為在這些高尚的西北地區的印第安人中,現在還沒有做買賣的人,他們還是崇敬河狸的。在這以後,我就按照我們的約定,和恩卡斯兩人向休倫人的營地進發了。你見了恩卡斯沒有?」
「我感到很難過!他被俘了,而且判定他天一亮就要被處死。」
「我早已擔心他會遭到這樣的命運。」偵察員接著說,他的聲調已不像剛才那樣自信和高興了。但他很快就又恢復了原來那種堅定的語氣,說:「我到這兒來,正是由於他遭到了不幸,因為我決不能讓這麼一個孩子落在休倫人手裡不管。這伙壞蛋要能把快腿鹿和長槍綁在同一根樁柱上,那他們可就太高興了!長槍,這是他們對我的稱呼,儘管我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給我這樣一個名字!因為我的鹿見愁的本領和你那種真正的加拿大騎槍的作用,就像一塊煙鍋石和一塊打火石的質地1那樣,是完全不同的呀!」
1煙鍋石質軟,印第安人常用來雕挖成煙鍋;打火石質硬,常用來打火。
「別扯遠啦!」海沃德不耐煩地說,「說不定休倫人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用不著怕他們。神官施法也像殖民區裡的牧師講道一樣,總得給時間呀。咱們盡可以放心,他們不會來打斷的,現在就像牧師兩小時的講道才開始哩。噢,是這樣,在路上我和恩卡斯碰上了一隊打獵回來的休倫人;這小伙子作為一個偵察員太魯莽了點;不,說來也不能多怪他,到底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嘛。那伙休倫人中有個膽小鬼,拔腿就逃,恩卡斯為了追趕他,終於中了埋伏。」
「那人已為自己的怯懦付出昂貴的代價!」
偵察員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彷彿說:「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接著,他用稍響但不見得更清晰的聲音說:
「那孩子不見以後,你也可以想像得到,我就轉身朝休倫人撲了上去。我和幾個掉隊的敵人廝殺了一陣,不過這無關緊要。總之,我把這幾個鬼子打死以後,就毫無阻礙地悄悄來到這營地附近。也是我走運,剛好走到了這部落裡一個最出名的神官在化妝的地方,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準備和魔鬼來一次大鬥法——不過,我怎麼能把這看成是自己走運呢,現在看來,這是上帝的特意安排啊!於是我便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使這個騙子暫時昏了過去,我又在他的嘴裡塞了個胡桃木的嚼子讓他咬,免得他瞎嚷嚷,然後把他綁在兩棵樹之間。這樣,我便擅自穿上了他這套漂亮的服裝,把自己打扮成一隻熊,以便能夠繼續活動。」
「你扮得像極了,真的熊見了也會自愧不如哩。」
「我的天哪,」受到恭維的森林居民回答說,「少校,像我這樣一個在荒山野地裡對野獸做過這麼多年研究的人,要是連這種動物的動作、脾性都學不像,那真是個蹩腳學生了。即使是一隻山貓,甚至是一頭大黑豹,我要是學起它們的動作來,也值得你一看哩。裝扮一隻這種笨狗熊,那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儘管,說起來這只熊也許我裝得過火了點。是的,是的。並不是每個模仿的人都懂得,模仿得過火點容易,要做到恰如其分難。噢,咱們的一切活兒還在後頭哩。那位溫柔的姑娘在哪兒?」
「只有老天爺知道了。這營地裡的每座棚屋我全仔細找過了,在這個部落裡一點也沒發現她的蹤跡。」
「你聽到那歌唱家離開我們時說什麼了嗎?——『她就在附近,在等著你!』」
「這使我不得不相信,他指的就是這個不幸的姑娘。」
「這傻瓜嚇懵了,連個消息都傳不清啦。不過他的話裡有更深的意思。你瞧,這兒有這麼多的牆,夠把整個殖民區都隔開哩。熊是應該能爬牆的,那就讓我爬上去看看吧。在這些石壁裡,說不定還藏著蜂蜜罐哩。你知道,我是一隻熊呀,當然想吃甜的囉。」
偵察員學著狗熊笨拙的動作往隔牆上爬,一面還回過頭來對自己的誇口笑了笑。但當他一爬上牆頂,立刻就朝海沃德做了做手勢,要他別作聲,自己則飛快地滑了下來。
「她在這裡,」他悄聲說,「你從那個門進去,就可以看到她了。我原可以說句話安慰安慰這個不幸的姑娘的,可是又怕我這野獸模樣會把她給嚇著。不過,少校,說起來,你自個兒身上畫成這副樣子,也不見得挺雅觀哩。」
海沃德本已急急忙忙朝前奔去了,聽了他這兩句使人洩氣的話,便又立刻縮了回來。
「這麼說,我的樣子真的很難看?」他懊惱地問道。
「你的模樣雖然不會使狼大吃一驚,也不會使衝鋒的駐美英軍嚇得後退,但是我見你從前要比這漂亮得多。眼下你這張畫滿花紋的臉,在印第安女人看來並不難看,但白人姑娘還是更愛看和她們膚色一樣的人的。瞧,」他朝一個地方指著補充說,那兒有一股從石縫中流出的泉水,在沒有從近旁的另一處石縫流出之前,在這兒形成了一小眼晶瑩的清泉。「你可以很容易地先把大酋長給你畫的花紋洗掉,等你回來時,我再給你畫上新的就是啦。一個神官改換他的花紋,就像殖民區裡的花花公子換件衣服一樣,是件很普通的事哩。」
那從容不迫的森林居民,正在考慮尋找更好的理由來強調他的建議。可是沒等他說完,海沃德卻已奔到泉水邊洗了起來。只一會兒工夫,他便已把臉上所有可怕的花紋洗乾淨,恢復了他那天生的英俊容貌。這樣做好和情人會面的準備後,他匆匆地和同伴打了個招呼,便循著指點給他的通道去了。偵察員高興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面點頭,一面悄聲地祝福。等他一走,偵察員便十分沉著地檢查起休倫人的這座倉房來。原來這個山洞同時也是他們用做貯藏掠獲物的地方。
只有一線暗淡的微光,指引著海沃德的道路,可是,這一線光明對這個情人來說,作用卻如一顆北極星。靠了它,他才得以進入這朝思暮想的密室。這只是山洞裡的另一個小房間,現在專門用來單獨幽禁這樣重要的一個俘虜——威廉-亨利堡守軍司令的女兒。房間裡胡亂地堆著許多從那不幸的堡壘裡劫掠來的東西,就在這亂七八糟的屋子裡,海沃德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蒼白、憂慮、恐懼,但照樣那麼可愛。大衛事先已經告訴過她,因此她對這次會見已經有了思想準備。
「鄧肯!」她喊了起來,聲音中帶著顫抖,彷彿被她自己的喊聲給嚇著了。
「艾麗斯!」他回答著,不顧一切地從那些箱籠什物和武器中間跳過去,來到了她的身邊。
「我知道你決不會扔下我的,」她抬頭看著他說,鬱鬱不樂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潤。「可你只有一個人呀!感謝你這樣記得我,但我希望你不是真的一個人。」
海沃德見她顫抖得幾乎站立不住,就溫柔地勸她坐下,同時給她敘述起我們已經知道的那些重要事情來。艾麗斯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儘管海沃德只是輕描淡寫地談到她那遭到不幸的父親的憂愁痛苦,並且還小心不讓聽他講述的人傷了自尊心,可這姑娘還是淚如雨下,那淚水多得彷彿她過去從未哭過似的。最後,在海沃德的溫存安慰下,她最初那種感情上的激動,很快平伏了下來,雖然心中仍很不安,但她注意地聽他講完了這一切。
「現在,艾麗斯,」他接著說,「主要得看你啦。在我們那位能幹老練的朋友——偵察員的幫助下,我們也許能從這些野蠻人手中逃走,可你一定得拿出你最大的勇氣來啊。你要記住,你這是要逃回到你父親身邊去,他的幸福,還有你的幸福,全在這一舉啦!」
「父親為我歷盡了千辛萬苦,我還能不這麼做嗎?」
「這也是為了我。」年輕人接嘴說,輕輕地握了握在自己雙手之中的小手。
海沃德看到對方那詫異不解的樣子,意識到有必要說得更明確一點。
「在此時此地,我決不能用私情來糾纏你,」他接著說,「可是,像我這樣的滿腹衷腸,怎麼禁得住不向你一吐啊?人們說,患難成知己;我和你的父親,都為了你受著同樣的痛苦,我和他之間,已經是無話不談了。」
「還有親愛的科拉,鄧肯;你們一定不會忘記科拉吧?」
「沒有忘記!沒有。我們都為她感到非常難過,很少有女人使人這樣傷心過。你們可敬的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是不分彼此的,可我……艾麗斯,我說這話請你別見怪,對我來說,她的價值有點不如你……」
「那是你還不瞭解我姐姐的好品德,」艾麗斯說著,把手縮了回去,「她說起你時,總是把你當做她最親密的朋友的。」
「我很高興,這我完全相信,」海沃德急忙回答說,「而且也希望她更友好。可是對你,艾麗斯,我已經得到你父親的允許,要和你更接近一些,更親密一些。」
艾麗斯顫抖得很厲害,霎時間她低頭把臉轉向一邊,讓她那女性共有的激動感情佔了上風;但這很快就過去了,即使還沒有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至少在儀容舉止上已恢復了鎮靜。
「海沃德,」她說,兩眼注視著海沃德,臉上露出天真無邪和求人依靠的動人表情,「在我沒有見到爸爸和得到他的應允以前,你就別再對我強提要求了吧。」
「雖然我不該再多說,但我實在抑制不住……」年輕人正打算回答,忽然覺得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的話給打斷了。他嚇得一跳,回頭一看,一個突然闖入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全身黝黑,一臉猙獰的麥格瓦。這休倫人粗啞的笑聲,此刻在海沃德聽來,簡直像地獄中魔鬼的嘲諷。要是憑著他那一時的突然衝動,他真想立刻朝這休倫人撲上去,和他拚個你死我活。可是,自己手中既沒有任何武器,又不知道這狡猾的敵人還有多少援兵,而且他還得為眼前這個比自己的心還要珍貴的姑娘的安全負責,因此他立刻又放棄了和敵人一拚死活的念頭。
「你要幹什麼?」艾麗斯說,慢慢地把雙臂交叉到胸前,裝出往常對待這個劫持者那種冷淡傲慢態度,竭力掩飾著內心替海沃德擔憂的痛苦。
得意洋洋的印第安人看到海沃德虎視眈眈的樣子,不禁警惕地倒退了一步,但很快就又恢復了他那嚴厲的臉色。他沉著地朝兩個俘虜打量了一會,接著便走了開去,拖來一段木頭堵在門口,這不是海沃德進來的那個門,而是另外一個。這時,海沃德才弄清這休他人是怎麼突然進來的。他感到自己這一下完了,於是拉過艾麗斯摟在懷中,屹立著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有這樣一個同伴和自己共患難,他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啊。可是,眼下麥格瓦並沒有打算對他施加暴力,顯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不讓這個新俘虜逃走。對一動不動地立在石洞中央的這一對,他甚至看都沒有再看一眼,而是忙著把自己進來的那個洞口先堵死,完全斷絕了俘虜由此逃跑的希望。海沃德注視著敵人的這一切舉動,但他依然把艾麗斯的嬌弱身軀摟在懷中,堅定地屹立著,不想、也不屑向一個老吃敗仗的敵人求情。麥格瓦做好一切後,便又來到俘虜跟前,用英語說:
「白臉孔會捕捉聰明的河狸,紅皮膚可懂得怎樣逮住英國佬。」
「休倫人,你有本領都使出來吧!」海沃德激動地喊道,他忘了這關係到兩個人的性命,「你和你的報復思想一樣卑鄙!」
「白人在死到臨頭時,也敢說這樣的話?」麥格瓦問,說著他冷笑了一聲,表示根本不相信對方會有這樣的決心。
「現在,對你是這幾句話,將來,對你的整個部落也是這幾句話。」
「刁狐狸是個大首領!」印第安人回答說,「他要召集起自己的部下,都來看看一個白臉孔能怎樣勇敢地笑著忍受拷打。」
他說著,正轉身打算從海沃德進來的門出去時,突然聽到一聲吼叫,這使得他猶豫不前。那隻狗熊出現在門口,它坐在那兒,照例一停不停地左右搖晃著。也像那個病婦的父親一樣,麥格瓦朝它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彷彿要弄清到底是什麼。他可遠不像他的族人那麼迷信,因此待他看清,這原來是大家都熟悉的神官打扮時,就打算從旁過去,不加理睬。但是一聲更響、更可怕的吼叫又使他停下了腳步。接著,他似乎突然又決定不再浪費時間,放開步子朝前走去。已經向前移動了幾步的假熊,在他前面慢慢地後退著,又退回到了門口,這時它又用後腿直立起來,像真熊那樣用前掌朝空中亂抓著。
「傻瓜!」酋長用休倫語大聲喝道,「跟孩子和婆娘們玩去!別來騙男子漢!」
他再次打算從這個他認為是騙子的旁邊走過,甚至威嚇著要動用掛在腰帶上的獵刀和戰斧了。突然,那野獸伸出兩隻胳臂——確切說是兩條腿,緊緊地抱住了麥格瓦,那勁頭簡直和真熊那極為有名的抱力不相上下。起先,海沃德一直屏氣,注視著鷹眼的一舉一動,這時,他急忙先放開艾麗斯,接著便去解下一條捆著東西的鹿皮繩子,一見敵人的兩手被偵察員那鐵箍似的雙臂箍在身子一側,急忙奔上前去先把他的兩手綁住。然後,說時遲那時快,又把他的身子連同胳臂、雙腿和雙腳用皮繩團團繞了許多圈,直到把這個可怕的休倫人捆得一點動彈不得,偵察員才鬆開了手,海沃德又把敵人推倒,使他無可奈何地仰臥在地。
在這一出乎意外的突然襲擊中,麥格瓦雖然做過拚死掙扎,而在他確信已經落入一個遠比自己強的人手中時,也就一聲不吭了。可是,當鷹眼為了能簡單地說明自己的行動,取下假熊頭,使自己那張粗獷誠摯的臉,顯露在休倫人的眼前時,麥格瓦大吃一驚,不禁照例喊了一聲:
「霍!」
「唔!你的舌頭又動啦!」勝利者冷冷地說,「好吧,為了不讓你動起它來害得我們送命,我只好放肆一下,堵住你的嘴了。」
由於時間緊迫,不能再拖延,偵察員立即著手採取這一預防措施:只有堵上他的嘴,才能有把握地說,這個敵人已經「失去戰鬥力」了。
「這魔鬼是從哪兒進來的?」偵察員辦完這件事後,緊接著問道,「打你走了以後,沒人從我身旁走過呀!」
海沃德朝麥格瓦進來的門指了指,可是那兒現在已經堆著許多障礙物,無法迅速通過。
「那就帶上這姑娘,」他的朋友說,「咱們得馬上從原來那個門出去,逃到森林裡去。」
「不行!」海沃德說,「她已經嚇昏啦。艾麗斯!我的親愛的,我的艾麗斯!快醒醒呀,現在是我們逃走的時候了。沒用!她聽得見我的話,但不懂我說的什麼。走吧,我尊敬的朋友,你自己快逃命去,讓我們聽天由命吧!」
「每條道路都有它的盡頭,每次災難都會帶來它的教訓,」偵察員答道,「來,用那些印第安人的衣服把她裹起來,把她這小小的身子全裹上。不行,像這樣的腳這荒野裡也不會有,會使她暴露的,也得把它們全裹上。好了,現在你抱著她,跟我走。別的一切全由我來對付!」
海沃德從夥伴的話中聽出了意思,便急著照他說的做了起來。等到偵察員的話一說完,他已把艾麗斯輕盈的身子抱在臂彎裡,跟在他後面走了。他們發現那個生病的女人,仍像他們離開時一樣,獨自一人躺在那兒,他們迅速地從她旁邊走過,穿過甬道,朝出口走去。走近那扇樹皮小門時,只聽得門外儘是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這說明病人的親友們正聚在門外,耐心地等待著叫他們重新進去。
「要是我開口說話,」鷹眼低聲說,「我的英語——道地的白人語言,一定會使這班混蛋知道,他們跟前有了敵人。得你來跟他們說那套行話,少校;告訴他們,說是我們已經把魔鬼關在巖洞裡了,現在是把病人帶到林子裡去找強身的草藥。你得使出全部狡猾手腕,這麼做是合法的。」
那扇門有一點開著,好像有個人正在外面傾聽裡面的動靜。因而使偵察員無法再講下去了。他一聲狂吼,嚇退了那個偷聽的人,然後果斷地推開樹皮門,學著狗熊的姿勢,走出山洞。海沃德緊跟在他後面。他很快就發現四周有二十來個十分焦慮的病人親友圍了上來。
人群後退了幾步,讓那個病婦的父親,還有一個看來是她的丈夫,走到前面來。
「我的兄弟已經把魔鬼趕走了嗎?」那父親問道,「他手中抱的是什麼呀?」
「是你的孩子,」海沃德嚴肅地回答,「病魔已經離開她的身體,給關在巖洞裡了。我現在先把她帶出去,讓她在那兒提神養氣,免得以後再被纏上。等太陽又出來時,她就可以回到那小伙子的棚屋裡去了。」
當那父親把這個陌生人的話譯成休倫語後,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住的低語聲,說明大伙對這一消息都表示滿意。酋長自己也揮手示意,讓海沃德繼續朝前走去。接著又用堅定的聲音高傲地大聲說:
「走,我是個男子漢,我要進洞去和這個魔鬼決一死戰!」
海沃德本來已高興地順從他的意思,而且已經從那一小群人的前面走過,而這幾句令人吃驚的話把他給止住了。
「我的兄弟莫非瘋了?」他喊道,「那他可就慘啦!他一碰上病魔,病魔就會鑽進他的身子裡。即使他能把病魔趕出山洞,它還會在林子裡追上他的女兒的。不!還是讓我的孩子們在山洞外面等著吧,要是看見魔鬼出來,就用棍子打它。魔鬼是很狡猾的,看到有這麼多人等著要打它,就會逃到山裡去躲起來的。」
這一奇特的警告產生了預期的效果。那病人的父親和丈夫都不想再進洞了,而是拔出戰斧守在門口,準備狠狠地來對付想像中那個使他們的家人患病的惡魔。婦女和孩子們,也都折樹枝的折樹枝,拾石塊的拾石塊,做著同樣的準備。趁著這有利的時刻,這兩個假冒的神宮便逃之夭夭了。
鷹眼雖然敢於如此大膽地利用印第安人迷信的弱點,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聰明的酋長並不見得真的相信他們,只不過是暫時容忍著罷了。在眼下這種緊急關頭,他更懂得時間的寶貴。不管敵人的自欺心理能維持多久,或者是對他們的計劃會有多大幫助,只要有一個生性狡猾的印第安人稍微產生一點懷疑,對他們就會有致命的危險。因此,他也就盡量選擇能避人耳目的路走,繞道而過,不進村莊。他們遠遠地可以看到;在即將熄滅的火光下,那些印第安戰士還在棚屋之間走動。但孩子們已經停止嬉戲,上皮床睡了。夜的靜寂已開始戰勝這一繁忙、重要的夜晚的喧鬧和激動。
艾麗斯由於受野外新鮮空氣的影響,已經甦醒過來。好在她原來主要是體力上的不支,並非神志昏迷,因此剛才發生的一切,也就用不著別人來告訴她了。
「現在還是讓我自己走吧。」他們進了森林後,她說;她暗暗地紅著臉,由於沒能早點離開海沃德的懷抱而感到羞愧。「我真的已經完全復原了。」
「不,艾麗斯,你身子還很弱哩。」
姑娘輕輕地掙扎著,海沃德不得不放下抱在懷中的寶貝。對那個裝熊的人來說,他當然不懂得海沃德懷抱愛人時的美妙感受,多半也不瞭解那使得艾麗斯全身顫抖的純樸的羞澀心情。可是,當他們走得離那些棚屋相當遠的時候,他便停下腳步說開了,說的是他十分內行的事。
「你們走這條小路可以到一道小河邊,」他說,「再沿小河北岸一直走到一處有瀑布的地方,然後爬上右首的小山,到了那兒,你們便可看到另一個部落的火光了。你們一定得到那兒去求得保護。如果他們是真正的特拉華人,那你們就可以安全了,按眼下的處境看,要想帶著這樣一位嬌弱的姑娘遠走高飛,決不可能。沒等我們走上十英里地,就會被休倫人追上剝掉頭皮的。去吧,上帝保佑你們!」
「你呢?」海沃德驚愕地問道,「我們不至於在這兒就分手吧?」
「休倫人還扣留著特拉華族的驕傲,莫希干人最後的高貴後裔還在他們手中哩,」偵察員回答說,「我得去看看,有什麼辦法能救他。少校,要是休倫人剝掉了你的頭皮,我敢保證,那班流氓一定得為你的每根頭髮付出一條狗命。而要是那位年輕酋長被綁上樁柱用火刑殺害的話,那些印第安人也會看到,有個不信教的白人會和他一起死去。」
海沃德看到這個堅強的森林居民對恩卡斯有著明顯的偏愛(可以說他多少把恩卡斯看做自己的乾兒子),絲毫也沒有見怪,依然繼續極力勸他別去冒這麼大的風險。艾麗斯也附和海沃德的話,從旁幫著勸說,要他放棄這個凶多吉少的決定。可是,他們的口舌和心機全屬白費。偵察員留心地,然而不耐煩地聽他們說著,最後終於開口作答,從而也就終止了這場辯論,他那說話的語氣,立刻使艾麗斯默不作聲,同時也使海沃德明白,無論再怎樣勸說,都不會有用的了。
「我聽人說,」偵察員說,「年輕人的心中有一種感情,它能使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關係密切到超過父子關係。也許確實如此。我很少到過有白人婦女居住的地方,殖民區裡的情況可能就是這樣。你不惜犧牲性命和你最寶貴的一切,救出這位可愛的姑娘,我相信,這種行為也全都來源於這種感情吧。就我來說,我親手把槍法教給這孩子,而他也能為此盡情地報答我。在無數次浴血的戰鬥中,我從未離開過他。只要我一隻耳朵能聽到他的槍聲,另一隻耳朵又能聽到大酋長的槍聲,我就知道,我的後面就決不會有敵人。春夏秋冬,日日夜夜,我們結伴在荒野中流浪,同吃同住,你睡覺,我守衛;現在,恩卡斯正在受折磨,我能站在一旁撒手不管嗎?……不管膚色怎樣,咱們大家的主宰卻只有一個;現在,我就請他來作證吧,要是這個莫希干青年由於沒有朋友去救而被殺害,那世上就沒有信義了,鹿見愁也就變得毫無威脅,像聖歌教師的笛子了!」
海沃德鬆開了抓著偵察員胳臂的手,後者轉過身子,邁著堅定的腳步,循原路朝休倫人的棚屋走去了。逃出了虎口的海沃德和艾麗斯,憂傷地站著朝他的背影看了一會,接著便朝遠處的特拉華人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