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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搶人才 文 / 曹樹厚

    第三天上午,南山公社林場的陳場長,找我來了。他特別來請我去他的社辦林場,擔任技術員的工作,陳場長就是國營林場建場時的工人陳曉志。當年,他在國營林場當工人,向我學了一些林業技術,辭職回家,娶了一個老婆。向本地管林業的領導人,毛遂自薦,建起了社辦林場,一晃這多年,陳曉志也是近硼歲的人了。他將拿給我的干竹筍和紅薯粉,交在我的老岳母手上,然後握著我的手說:「我早就預料到,國營林場早晚要開除你。你回頭看看:易之初會計哪裡去了?魯一琴伙夫哪裡去了?呂好新副場長哪裡去了?萬長青書記哪裡去了?他們都死了,是不是?一個運動接一個運動,不把人全整死了才怪!

    「我離開國營林場,帶領十幾個農民,建起了社辦林場,我們社辦林場場員,各自有各自的老婆孩子,夜晚就睡覺,白天就生產。你也不想整我,我也不想整你,一條心栽樹造林。現在,我嫌速度慢了,沒有做到科學造林。昨天夜晚我聽到把你開除出國營林場的消息,今天我就來了。請你看我的面子,到我們南山社辦林場當技術員。」

    我一邊請他坐下,一邊請他喝茶,一邊向他說:「老陳囉,過去的往事不必說了,病從口人,禍從口出,說多了,不好,你們社辦的林場,來請我去當技術員,我能做我的本行,我高興,我也願意。不過,不過,我是政府開除的人,老家成分又不好,你們南山公社的領導人要我嗎?」

    老陳喝了幾口我敬的茶,放下茶杯,對我說:「我向管林業的副社長,打了招呼。他知道你是一位事業心很強的國家林業技術員,也知道你是創辦國營林場的老技術員。他沒有制止我請你當技術員,只是說:『用用人家的技術,大概是沒有大的問題吧?』我有他這句話,就行。所以,我就來請你了。」

    「你在我家吃中午飯,小化散學馬上就回來,我還要徵求她的意見。」

    「好好,等候辛老師回來,相信辛老師會支持你到我們社辦林場當技術員。」

    我的老岳母還記得陳曉志,她今天仍然喊他為小陳,她向陳曉志說:「小陳,還是你躲到社辦林場裡好啊!不擔驚受怕,自樂自在。我的小化子命不好,如今,國營林場開除了厚樹,他夫妻二人,上有我這個老不死的,下有兩個小的,怎麼養得活?小陳,我這個老不死的,為麼事還不死?閉了眼睛,我也就不擔驚受怕了。」

    我的老岳母說著說著,掀起衣角揩擦流出的老淚。陳曉志勸我的老岳母說:「甜媽,今天,我就是來請曹師,躲到我們社辦林場裡去。社辦林場的場員,都是各個生產隊派去的農民,大家一條心辦林場,政府沒有人來搞運動。」

    小化散學回來,見陳場長來請我當他們社辦林場的技術員,當場對陳場長表示感謝。她並且要我吃罷午飯,同著陳場長一起立即到南山林場去。她和我在睡房收拾朽、李時,我笑著對她說:「今後,我在南山林場,不能每晚陪伴你囉!」

    今天,小化異常高興,她笑著回答我說:「兩情若是久長則,又豈在朝朝暮暮。」

    小化說的這兩句,是秦少游的兩句詞。我體會到和妻子天長地久的愛情。

    南山林場的宜林荒山面積,有十萬畝之多,陳曉志帶領著農民場員,拚命奮鬥這些年,栽植了杉木。馬尾松。板栗、核桃四種樹,我目測,大概有一萬畝左右。這就是說,還有九萬畝荒山,等待我去發揮才能和智慧。我到了社辦南山林場,便幫著陳曉志一抓管理制度,二抓規劃,三抓技術。我的這三個抓極有效果:造林速度加快了,造林成活率提高了。農民集體辦林場,有一條大優勢:在植樹造林季節,各個生產隊的農民,都來造林植樹大會戰,所以,我去南山林場的第一年,造林一萬畝,第二年造林二萬畝,第三年造林三萬畝,三年共計造林六萬畝。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進行,那麼,南山林場在建林場時的十萬畝宜林荒山,在我去的第四年,就可以全部消滅了。

    有一天,陳曉志在初中讀書的大女兒陳琳琳,帶著一位男同學來了。兩人是同班同學,男同學一見了我,就喊曹怕伯。我一看,真是巧,卻是魯一琴的大兒子魯愛路。愛路的臉長得多麼像魯一琴!我看看愛路這個「小魯」,就想起了魯一琴那個「小魯」。我便說:「愛路,你的父親當年喜歡哼歌子,他當年的笑貌音容,我心裡記得清清楚楚,只是人不在了。愛路,我好想你的父親!」

    愛路見我想起往事,便說:「曹伯伯,你離開國營林場,有好幾年了,我的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一家人,原是槍斃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家屬。自從1971年9月13日,林彪在蒙古上空摔死了以後,我父親就變成了反對林彪的大英雄,我媽媽變成大英雄的妻子,我和弟弟愛華,變成大英雄的兒子。一切都好了,你不要再想往事,我和琳琳跳雙人舞給你看。」

    我無限感慨,歎氣說:「你家好的變化,我知道。等一等,我去拉琳琳的父親來,同我一起看你兩人的雙人舞。」

    愛路和琳琳,跳完雙人舞,手牽著手,進入生長旺盛的人工森林裡玩去了。我對陳曉志說:「希望那些不講理智。不講法律的政治大運動,在我們的兒女一代不再發生。」

    陳曉志回答我說:「我希望千代萬代,永遠按照法律辦事,永遠不讓任何人超越法律行事。那些政治運動搞的鬥爭會,完全不按法律辦事,為所欲為。」

    陳曉志說到這兒,想起了那一年反右鬥爭中鬥我的大會。他當時受不了鬥爭會的刺激,跑出鬥爭會,一個人嘀嘀咕咕,當時人們說他是神經脆弱,神經有問題。他今天忿忿地罵說:「那些野蠻人,那些瘋子,那時,說我是神經脆弱的人,說我神經有問題。哼,我要說他們才真正是野蠻時代的人!是神經病院的瘋子!」

    我看到愛路,想起了魯一琴,想起了往事,這就有了我的悲傷。然而,經過我在南山林場三年多的拚搏,已經在國營林場的南邊外圍,形成了六萬畝的人工森林,我興奮,我自豪,這就有了我的歡欣。我要在第四年,把南山林場的全部荒山,披上茂盛的綠裝,使其成為林海。我每到一處荒山,就要把它變成林海。

    林海,林海,

    你林海與我有緣!

    林海,林海,

    我創造了你林海。

    林海,林海,

    要你為人海造福。

    林海,林海,

    聽見我的喊叫嗎?

    這南山林場的林海,引起了北山公社林場周場長的羨慕。北山林場的周場長,名叫周大力,是小化的姑表兄。我的老岳母,是他的舅媽。他去舅媽家找小化,從小化人手,要請我去擔任他的北山林場技術員。我們這位姑表兄,高中畢業回鄉後,擔任北山林場的場長。他曾經到國營林場,參觀過我引種的美國濕地松,親眼見到美國濕地松這個松樹新品種,生長速度比馬尾松更快,因而,國營林場造的一萬畝濕地松林,僅僅八年時間,就長成遮天蓋地的大松林。他從而產生了一個雄心壯志,要用八年時間,將他們公社的十多萬畝荒山,全部栽植上美國濕地松,讓美國濕地松遮天蓋地。他要做一名愛國詞人辛棄疾的詞「檢校長身十萬松」的林場場長。

    我們這位姑表兄周場長,還把我們的姑表嫂請出來,做小化的思想工作。姑表嫂馮金玉,結婚前,是我姑表兄的高中同班同學,兩人帶著孩子,住在北山林場,住在「白雲深處有人家」的地方,過著桃花源式的生活,把綠化北山公社的全部荒山,作為他們夫妻的一生事業。表嫂馮金玉到我家,首先對她的小化表妹說:「我和你表兄,在北山公社,不大不小,算是個知識分子。想在北山公社大顯身手,想將北山公社的十多萬畝荒山,在八年之內,變成為大面積的森林。我和你表兄在高中讀書時,兩人都喜歡生物課,覺得生物學家偉大,覺得達爾文偉大。我和你表兄,如果真能在八年時間內,造成十多萬畝大森林,那麼,我偉大,你表兄也偉大,古人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不用十年造成了大森林。你表兄曾去國營林場,看了曹表弟引進的美國濕地松,他又把我帶去看了。我們羨慕極了。但是,我想到了,光有偉大理想和好夢,沒有技術是不行的。曹表弟在為別人領導的南山林場奉獻技術,我們是姑表親,我們請能不去嗎?南山林場的荒山,曹表弟經過三年多的努力,已經快綠化完了,我請你小化表妹,要曹表弟去當我們林場的技術員,實現我們的理想,幫我們夫妻實現一個好夢。舅媽囉,小化表妹囉,如果我們的理想和好夢實現了,對你們永不忘恩!」

    馮金玉說的一句永不忘恩,把小化說笑了,小化笑說:「你不要把你曹表弟說得那樣了不起,說得那樣神聖,你曹表弟是林業技術員出身,綠化祖國大地,營造人工森林,是他義不容辭應盡的義務,幫助你們實現了理想和好夢,談不上永不忘恩。我告訴你:你曹表弟也有一個理想,也在做著一個好夢。他夢想在我們祖國的土地上,造一方人工大森林。不幸,國營十萬大山林場開除了他,他的好夢中斷了。只要你們夫妻真心誠意請他,我要他既幫助南山林場的陳曉志,也幫助北山林場你們夫妻二人。」

    我的老岳母在旁,向小女兒說:「小化子,厚樹聽你的話,你要動員他,幫你姑表夫婦把這個好夢做圓。」

    我覺得,我去北山林場擔任技術員,應該向南山林場陳曉志講清楚,既不能不辭而別,也不能不管南山林場。我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既做南山林場的技術員,又做北山林場的技術員。多住北山林場,少住南山林場,我將事情原委向陳曉志一講,他滿口同意;我向北山林場的周大為一講,周大為也滿口贊成、

    北山林場的山形山貌頗不一致:有石質山,有土質山,有高山,有低山,有酸性土,有鹼性土。我用一個月時間,踏查了北山林場的十多萬畝荒山。經過實地踏查,認為周大力夫婦的理想和好夢,不能脫離自己林場的自然地理條件。因此,我向周大為夫婦說:「全部十多萬畝荒山,假使如你們所想的,全部栽植單一的美國濕地松,是不行的,而且,幾乎可以說,這是狂人式的冒險。」

    周大力在此以前,一心想著在十多萬畝荒山上,全部栽植美國濕地松,從來沒有想過還有什麼問題,他的妻子則想得多一點,這次想從南山林場挖走我這個人才,即是馮金玉提出的,馮金玉認為,光有偉大理想,沒有科學技術不行。今天,周大為聽我說十多萬畝荒山全部栽植美國濕地松,是狂人式的冒險,著實吃驚不小,我接著說:「我之所以說十多萬畝荒山全部栽植美國濕地松是狂人式的冒險,這話是有科學根據的,這是因為,美國濕地松原產美國南部低海拔地區,在土壤深厚的丘陵,生長良好;而栽在高山,石質山。鹼性土裡,就葉黃樹瘦,未老先衰,甚至會慢慢死去。國營林場一萬畝美國濕地松,是栽在土壤深厚的丘陵上,而且只佔國營林場總面積的很小比例。表兄表嫂你們都參觀過十萬大山林場,我對國營林場樹種的配置,是用了一番苦心的。從大的方面來講,有杉木林。松樹林,竹林,所以,就有了香杉隊。松濤隊。竹嘯隊之分。從小的方面講,還配置了一些闊葉樹種,諸如楓香、儲樹、香樟、鵝掌楸、槐樹、棟樹、楠木、榔榆、棕木,你們到過香杉隊沒有?香杉隊並不完全栽的是香杉,間或栽植小片小片的楓香林。香樟林。捕木林。香杉隊隊部房屋前面的五千棵香樟,現在一定長成很漂亮的香樟林了。你們知道不知道?香樟做成的箱子,裝衣裝書,衣香書香。

    「我告訴你們大興安嶺原始森林樹種自然配置的情形:大興安嶺森林樹種,並不都是落葉松。除了落葉松之外,尚有白樺、胡桃楸、椴樹、紅松等樹種。對於你們北山林場的樹種配置,我準備先做一個樹種規劃,土質山應該栽什麼樹?石質山應該栽什麼樹?高山、低山、酸性土、鹼性土,應該栽什麼樹?根據每種山形。土質和每種樹的性質,我來配置好。這就叫做林業科學。如果你們夫婦也懂得林業科學的道理,那麼,你們的理想和好夢就會實現。否則,就是狂人式的冒險。」

    周大為連聲說:「頓開茅塞,頓開茅基。」

    馮金玉笑著諷刺丈夫說:「《紅樓夢》裡的晴雯,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你則是心比天高,才疏學淺。」

    我連忙說:「表兄的好夢,是很可貴的。我願效犬馬之勞,幫助你們夫婦實現你們的好夢。」

    周大為對我表示非常敬佩,向我說:「賢表弟的學識太豐富了。同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我原來沒有想到賢表弟博大精深的造林學間,是你表嫂想到的。」

    馮金玉向我說:「小化表妹說你早已做著一個非常大的好夢:夢想在祖國的土地上,造一方人工大森林。我向你提一個建議,請你把你表兄這個小小的好夢,包括在你的大好夢裡。那就是你的大好夢實現了,我們的小好夢也就實現了;我們的小好夢實現了,你的大好夢也實現了。」

    我的這位表嫂,說的這番話很有道理,說得我好高興。我連忙說:「頓開茅塞,頓開茅塞。賢表嫂的見解太高了,同君一席語,勝讀二十年書。」

    又經過一個月的時間,我將北山林場樹種規劃做好了,並畫了一張樹種規劃圖,今後,就按照樹種規劃圖造林。

    有一次,周大為夫婦給我買來人參燕窩高級補品,馮金玉要拜我為師。我說:「要拜我為師,就拜我為師,為什麼要用錢買這些昂貴的東西?」

    馮金玉笑說:「我要與你簽訂師徒合同。將來,你把我教出了徒,這師徒合同,就是我的畢業證。嘿嘿嘿,我在北山公社的人們面前,就能大言不慚地說我是國營十萬大山林場曹厚樹大技術員的正宗徒弟,我才光彩囉!」

    我一身擔任北山林場和南山林場兩個林場的技術員,在北山林場確實住的時候多些。這是因為,北山林場的周大為,完全不懂林業科學知識,一切要我從頭教起,不比陳曉志在國營林場,當過多年林業工人,有一些技術基礎。我在南山林場三年多的時間裡,還可以常回楓樹辛家,看看老岳母,看看愛人,看看孩子,但是,到了北山林場,在育苗和造林季節裡,兩三個月都不能回家,南山林場也很少去。恰在這時,由三位60多歲的老農民,辦起了西山公社林場,今天,他們三位老人一起,來到北山林場找我,耍請我去擔任他們西山林場的技術員。

    幾年以前,這三位老年人上山辦林場的事跡,早就名聞全縣。人到60多歲,一個甲子就完了,在世界上活不了多少年了,何必上山辦林場,吃這種大苦呢?可是,他們三位老年人的主張,與其他老年人不同,他們有六個字的人生格言:「活著干,死了算。」他們請一位石匠,在西山林場當路的山崖石壁上,刻成六個一米高的大字。字體道勁有力,人們一上他們的林場,老遠就可望見這六個一米高的大字:「活著干,死了算」。

    他們揭竿而起,西山公社給了他們10個男女青年,辦起了林場,今年在這座山上栽點什麼樹,明年又在那座山上栽點什麼樹,隨心所欲栽樹,零零星星,卻見不著成績。全公社九萬畝荒山,仍然到處可見。

    擔任場長的馬老漢,同其他二位老漢,特別找到北山林場,對我說:「十萬大山地區共計四個公社林場,請曹大技術員,不要忘記我們西山公社林場。如果你到我們西山公社林場,擔任技術工作,我就派一位20歲的女娃,專門服恃你:每餐的飯菜拿到你的手上;每天洗好的衣服,送到你的床頭邊;每次洗臉水送到你的房間裡;你到造林的山上,指導技術工作,她隨身陪著你。像縣政府辦的招待所一樣,我們專門派小姐為你服務。只要你將肚子裡的科學技術,傳授給為你服務的這位小姐,就行了。」

    在旁邊聽著馬場長這些話的馮金玉,把我拉到一邊去,向我小聲笑著說:「曹表弟,你的桃花運來了。西山林場的妙齡小姐,白天為你服務,夜晚也可以為你服務。我保證不向小化表妹告密。不過,請你曹表弟不要見新忘舊,不要忘記我這個徐娘半老的老徒弟,你的科學技術,我還沒有學到家呀!你不能離開北山林場。」

    我笑著罵我的這位姑表嫂:「你這位鬼表嫂,不要亂說囉。三位老人誠心誠意來請我,我能眼看他們造林沒有成績?我先去答覆他們。你們北山林場是我的責任,我要管。請你放心。」

    我回到座位,答覆馬場長說:「馬場長,你們三位老年人尊重我,派小姐為我的生活服務,我表示感謝。但是,實際上,你們是要我將科學技術傳授給這位女青年。我是林業技術員,別無所長,只有一些林業科學技術。願意將我的林業科學技術毫不保留,傳授給你們派的這位女同志。」

    我見我的姑表嫂,在一旁抿著嘴巴笑,我便特別向馬場長他們三位說:「關於為我的生活服務,我自己拿飯吃,自己打水洗臉,我不習慣享受小姐的服務。小姐為我洗衣服,我是要給錢的,入能剝削小姐的勞動。」

    自此,我又擔任了西山林場的技術員。這樣,有時我要到南山林場,有時又要到西山林場。西山林場的荒山一直延伸到湖南省的臨湘縣。臨湘縣那邊,就是岳陽樓的所在地岳陽市。愛妻小化呀,我站在西山林場的山峰上,西望岳陽樓的方向,就想起你「四步詩」中的詩句:「每逢高望處,想起范仲淹。」我為西山林場造林,而遠別了你,我兩人這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嗎?樂在什麼時候呢?

    我在西山林場,對刻在山崖石壁上「活著干,死了算」六個大字,似有所悟,有一次,我笑問馬場長:「世上,大多晚年幸福的老年人,一想到死就怕了。你們三位老人怎麼會提出『活著干,死了算』呢?你們三位老人不怕死嗎?」

    場長馬老漢對我問的這個問題,他特意抽出時間,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向我講著他心裡的話:「人人都怕死。青年人怕死,老年人更怕死。老年人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死的年齡,當然史是怕死。我們三位老年人,對這個問題,討論來,討論去,認為『活著干,死了算』的思想,有好處,怕死的思想沒有好處。抱著活著就干,死了就算的思想,相反的,卻能使人長壽,到了應該死的時刻,算了,死就是了。」

    馬老漢場長,由於抱著活著就丁,死了就算的思想,一天忙到晚,他簡直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忘記了自己也會死這件事情,身體健康,相信一定比那些怕死的老人更會長壽。

    這裡,我想起了法國盧梭的文章《論老之將至》,文章中談了他的外祖母。盧梭的外祖母一進入老齡,馬上就致力於婦女的高等教育事業,她是劍橋大學女子學院創辦人之一。盧梭描寫他外祖母80歲以後的心境時,寫道:

    上了80歲,她開始感到有些難於入睡,她便經常

    在午夜時分至凌晨三時這段時間裡,閱讀科普方面的書

    籍。我想她根本就沒有工夫去留意她在衰老。我認為,

    這就是保持年輕的最佳方法。如果你的興趣和活動,既

    廣泛又濃烈,而且你又能從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

    那麼你就不必去考慮你已經活了多少年這種純粹的統計

    學情況,更不必去考慮你那也許不很長久的未來。

    西山林場派來向我學習林業技術的女青年,叫高美真。高高的身材,臉頰黑中透紅,性格天真,見了人親切異常。她進社辦林場已有兩年,勞動好,工作積極,去年出席過縣的勞模大會,是縣勞模。她對我真是服務周到,每餐把飯菜拿到我房間的桌上,然後請我吃飯;我吃完了飯,她馬上來了,把碗筷收到廚房去;我換下來的衣服,搶著拿去洗,衣服干了,折疊好,放在我的床頭邊。不過,我平日堅持自己打洗臉水。當然,白天帶著她上山實習林業技術,回來汗流滿面時,還是由她為我打來洗臉水。她有初中畢業的文化,我安排她閱讀實用的林業技術書,如《實用造林學》,《實用苗圃學》等書。她一章章地認真閱讀,一章章地認真做練習題。有時,她還在我房間的桌上,做練習題。這是便於一邊做練習題,一邊請我解答練習題中的難點。

    我在西山林場的技術工作,也是像北山林場一樣,光從做規劃人手。帶領女徒弟高美真,根據西山林場九萬畝荒山實際情況,做出全面規劃,有樹種配置規劃,有造林年度規劃,有技術規劃,有公社造林勞力規劃。我曾經是大型國營林場經驗豐富的技術員,對於辦公社林場,可以說是小菜一碟。我兼任技術員的西山林場,經過兩年時間,林聯林,形成了林相。林相是森林學的專門名詞,評價一方森林漂亮不漂亮,首先要看林相,馬場長三位老漢上山辦林場,如今,形成了林相漂亮的一方小小森林,辛苦創造的成績,可以看得見,摸得著,喜得馬場長三位老漢,幹勁越來越大,老將不老,老當益壯。我本人的拚搏勁頭,也不減當年。我是這樣想的:幾個社辦林場的林子,全部成功之後,就同國營林場的林子聯結在一起,這就形成了方圓幾百里的一片大森林,我為之拚搏將近30年的好夢,不就真的成真了嗎?

    諸葛孔明在《三國演義》裡說:大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西山林場,發生了一起有關我的緋聞。

    西山林場高美真,有一位男朋友,姓宋。小宋住在公社機關旁邊的生產隊,經常到林場找小高玩。我初來西山林場時,兩人玩在一起,有說有笑。我來了一年時,兩人有時小聲爭論,爭得小高常含淚水。如今,我來了兩年,終於有了對我的桃色傳聞。西山公社有關部門,向馬場長轉來一封匿名信,匿名信揭發我與小高有不正當的關係,說小高常常進入我的房間,說我與小高常常進入深山密林。馬場長對寫匿名信的人,非常氣憤,他懷疑是小宋寫的匿名信,叫大家不要向我講,怕我一氣之下,離開是非之地。他學著毛主席講的一句話說:「老九不能走。」

    西山林場兒名男青年場員,要等小宋再來林場時,狠狠地揍他一頓,不讓他再來找小高,還有一個男青年場員,向我講了有人寫我的匿名信,要我追查寫匿名信的人。

    我對這位男青年場員說:「謝謝你的好意。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我很忙,沒有時間追查此事。」

    然而,寫匿名信的人,又向我的妻子寫了一封類似的匿名信。小化來了西山林場,一來,我便將有關我和女學徒的傳聞,講給她聽,小化笑說:「你一心搞你的工作,莫聽那些髒話。我來平息這種謠言。」

    小化對小高非常親熱,小高喊她為曹媽,她把小高當做自己的女兒看待。第三天,她請小高到我家去住了幾天,兩人母女相稱。這件緋聞,就不言自滅了。

    自從國營林場開除我,我擔任三個社辦林場技術員以來,是年年忙,月月忙,天天忙,將三個杜辦林場的荒山,幾乎快綠化完了,成績巨大,聲震十萬大山地區,這卻驚動了東山公社管林業的負責人。他找到柯家大隊的大隊長說:「我們是自己田的肥水,肥了別人的田。曹厚樹全家戶口,都在我們公社柯家大隊,你怎麼不將他派到我們公社的林場去呢?1969年,他從國營林場回到你的柯家大隊當農民,歸你管,那時你想什麼去了?」

    柯家大隊大隊長說:「不能怪我,國營林場開除的人,我敢派到社辦林場去嗎?現在,公社領導既然開了口,我馬上就到小學去,向辛小化講,要她把丈夫叫回來見我。我便將曹厚樹派遣到公社林場去,換一名我大隊的勞動力回來。這還不容易?易如反掌。」

    東山公社管林業的負責人說:「現在,可能叫不回來囉!南山。北山。西山三個公社那些當官的,個個都很聰明,他們不會讓曹厚樹走的。」

    「我有辦法要曹厚樹回來。他曹厚樹的全家戶口在我柯家大隊,如果他不聽我的話,我問他曹厚樹:『你的妻子兒女,要不要口糧?』我問辛小化:『你想不想當民辦老師?』我要她辛小化面朝黃土背朝天,去做農活。」

    「就這樣決定了。」

    我被柯家大隊的大隊長,派遣去了東山公社林場。東山公社林場的場長姓吳,幸好,吳場長大膽放手,讓我從事技術工作。在他的腦子裡,根本沒有我會破壞的概念,也根本沒有我會失職的概念。他幾次向我說他對知識分子的看法:「當今,毛主席將工農分子抬得太高了,將知識分子壓得太低了。我是一個農民,我愛共產黨,愛毛主席,愛社會主義;我看你們知識分子,比我更愛共產黨,更愛毛主席,更愛社會主義。你們知識分子,有事業心,有愛國心,講人格修養。我主張:將知識分子同工農分子∼樣看待,讓知識分子也能當大小單位的領導。假使全國大小單位,都要從田地裡,拉一個農民來當領導幹部,或者從工廠裡,拉未一個工人來當領導幹部,又是哪樣好呢?把陳永貴從地裡,拉到國務院當副總理,不知當時是哪樣想法?把王洪文從工廠拉到中南海,當國家副主席,當黨中央的副主席,也不知道當時是哪樣想法?」

    這位社辦林場的農民場長,居然大膽評論偉大人物的功過,我不敢隨聲附和他,我立刻將話題轉到其他方面。

    東山林場有一條地下河流,河水源頭來自整個幕阜山脈,水流很大,四季不斷。地下河水從巨大山洞裡衝出,水溫永遠保持在攝氏二十四度。冰天雪地的嚴冬,出來的水溫是攝氏二十四度;室外攝氏四五十度的酷夏,出來的水溫仍然是攝氏二十四度。這條地下河裡,棲息著當地人叫做紅毛水獸的動物,水陸兩棲,在夜間成群出來活動,專門捕食野豬。野豬是偷吃農作物莊稼的害獸,因此當地人將紅毛水獸當做保護農作物莊稼的神獸。連當地最貪婪的獵人,也不會傷害紅毛水獸。當地人將紅毛水獸,」看得非常神聖,尊稱為紅毛水龍。

    我沒有看見過紅毛水獸,我心裡猜想:在這水溫永遠保持攝氏二十四度的地下河裡,紅毛水獸定是冰川前的動物。它們深藏在永遠保持常溫的溫水深處,又有地下河生命之水養育著,因而免於冰川時代的劫難,保留了下來。我心裡更進一步猜想,也可能是一種水陸兩棲的恐龍,在我們中國十萬大山的地下河裡,一代代地在繁衍著。

    由此想起我國的林業專家,在湖北省利川縣發現了冰川前的水杉,當時轟動全世界。在此之前,全世界僅有水杉化石,沒有發現活水杉。這就像當代只有恐龍化石,沒有發現活恐龍一樣。假使東山林場地下河的紅毛水龍,當真是活的恐龍,那麼,我們中國又要轟動全世界了。

    在這條地下河裡,還有很多很多冰川前的動植物,等待著勇敢的人們,進去探險和考察。

    東山林場有高山,有低山,有丘陵。我在高山和某些低山地帶,仍然規劃了大面積栽植用材林。但在丘陵和另外一些低山地帶,我就規劃栽植板栗。核桃。紅棗等於果林,栽植油茶,油桐等油料林。關於栽植油料林,我引種了阿爾巴尼亞的油橄欖,但失敗了。這就是說,我也不是常勝將軍。在某些丘陵地帶,我還規劃。栽植了一大片茶園,一大片水果園,一座盆景花木園,我對東山林場的樹種配置方針,是多元化,綜合經營。兩年來,在我精心規劃和技術指導下,東山林場有了用材林,有了經濟林,是林、果、茶、花綜合發展。

    國營十萬大山林場開除我的工作籍,已經有九年了。我在十萬大山地區的四個社辦林場,也拚搏了九年。國營林場的人工森林裡,澆灌了我的心血;十萬大山地區社辦林場的人工森林裡,也同樣澆灌了我的心血。我營造一方人工大森林的範圍,從國營十萬大山林場,延伸到了農民們集體辦的林場。

    就在這時候,史副縣長和縣委組織部的小潘,到社辦東山林場,找我本人談話,準備為我平反。

    過了不久,縣委組織部向全縣發了為我平反的通知,我本人也接到了通知,我由東山林場回到了楓樹辛家。我的愛妻滿面笑容,為我準備回國營林場的用品和書籍。

    史國寶場長親自接我來了。小化正要送我回國營林場,忽見東山林場的吳場長來了;接著,南山林場的陳場長也來了;又接著,北山林場的周場長也來了;過了一會兒,西山林場的馬老漢場長和副場長高美真也來了。他們是來為我送行嗎?不是的,他們是來搶我的。四位社辦林場的場長們,要用高工資聘請我,他們要用錢把我搶走。

    周大為場長向我和小化說:「賢表弟,賢表妹,我看到了縣委組織部的通知,僅僅是恢復文化大革命時的技術級,仍然是一個助理技術員,每月工資是44元5角吧?我北山林場每月給曹表弟叨元,翻一番。」

    「我南山林場的陳曉志,每月給曹師180元,比北山林場的叨元翻一番。」

    「西山林場我馬泰山和副場長高美真,每月給曹師360元,比南山林場的180元,再翻一番。另外,派兩名年輕女服務員,專門負責曹師的生活:每餐飯菜拿到曹師的手上;洗乾淨了的衣服,放在曹師的床頭邊;每天的洗臉。洗腳水,都由這兩名女服務員,送到曹師的房間裡。我們知道曹師有開燈夜讀林業科技書的習慣,這兩名年輕女服務員,將夜晚值班為曹師倒茶伴讀。」

    東山林場的吳場長急了,把小化拉到一邊說:「東山林場是你本公社的林場,你不能讓曹師被別人的公社用錢搶去了。我們東山林場搞多元化,綜合經營,有的是錢,好,我也用錢把曹師留在東山林場。」

    於是,吳場長非常鄭重地說:「現在,我吳用本,代表東山林場宣佈:每月給曹師720元,比西山林場的360元,再翻一番。」

    國營林場的史國寶場長說話了:「各位場長,縣委組織部的通知,是向全縣各部門。各公社發的,相信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們國營林場要執行,各公社也要執行。我今天來接曹師回園營林場,也就是執行縣委組織部的這個通知。各位說,是不是?」

    史場長接著說:「我想起了一個好辦法:國營林場我史國寶,同各位簽訂一個技術合作協議,我來簽字。我保證我們的曹師,今後,常到你們各位的林場看看,為各社辦林場作技術指導,我們國營林場有義務幫助社辦林場。大家說,這樣解決行不行?」

    史場長講的這個辦法,真見效,人人喜氣洋洋。在搶人才這幕喜劇中,人人都是贏家。史場長邀請四個社辦林場的場長們,參加我回國營林場的歡迎大會。

    國營林場五個隊的200多名工人,以及各股室的工作人員們,都參加了歡迎大會;季節臨時工也來了很多人。在國營林場大規模。大面積造林育林中,季節臨時工是一支重要的力量。如今在中國湖北省南部,有了這麼大一方人工大森林,不能忘記這些造林育林的季節臨時工的貢獻。

    科技股幾位青年技術員,人人都到我的面前,親切地稱呼我為曹師,熱烈歡迎國營十萬大山林場的創始人。

    魯愛路和陳琳琳,一起從湖北省林業學校畢業,一起分配到國營十萬大山林場工作,他們兩人就坐在我的旁邊。啊,在地球上,在我的祖國,造一方人工大森林的這個好夢,真正地成了真!而且,後繼有人,代代有英才來撫育這方人工大森林!這一方人工大森林,永遠長青,與大地同在!

    記得有一次,我到松濤隊檢查工作,爬上十萬大山最高峰松濤尖,向十萬座大大小小的山峰一望,簡直是山之海洋,浩瀚無際,不知有多少平方公里!松濤尖位於松濤隊,海拔1574米,比江西省廬山高出100米。李白游廬山,寫了篇《廬山謠》。他在《廬山謠》裡說「金閥前開二峰長」。如果他當年游了十萬大山,定會寫篇《十萬大山謠》,他就要唱出「金閱前開十萬峰長」了。

    我曾多次上松濤尖,站在松濤尖上,常常想著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江山代有人才出,我們這一代,是不是會有人來寫十萬大山這篇詩呢?第二個問題,我們這一代的詩人,站在十萬大山主峰上,鳥瞰大地,詩情萬千,首先他想的是什麼呢?第三個問題,他們寫出來的詩篇,是不是能夠反映一個時代呢?可惜,我不是詩人,寫不出這偉大的史詩,僅能提出這三個問題,由詩人們去寫這篇史詩了。

    松濤隊的隊部,不需要新建房屋,工人們住在神爺廟和神母廟裡。這兩座廟,有30多間大小房子,過去住過50多個和尚。廟前廟後,古木參天,樹齡千年,和尚們將山坡山谷,開墾出一層層梯田,素食生活自給自足。

    我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今年,我多大歲數了?回到國營林場之後,我雄心勃勃,計劃在我國這方人工大森林裡,研究《森林環境與人類壽命之關係》這個課題。我在森林這個環境裡,身體健康,肝好,肺好,心臟好。」胃腸好,膽脾好,腰腎好,腦好,手腳好,沒有任何毛病,而且,在我的房間裡,養了一盆萬歲蘭,萬歲蘭的花和葉,放出的香氣,使我身體的各部分器官,有了防癌的免疫力,所以,我不會得癌症。科學家舉出無數的實例,證明世間的長壽老人,都是直接或間接接觸過森林的人。

    我的第一個好夢——到山區去,造一方人工大森林,成真了,成真了!

    我正陶醉於好夢成真之中,我的賢妻辛小化找我來了,她向我說:「我們的姐姐是不是尚在這個世界上?是死了,還是活著?我們要關心呀!龔工姐夫哥和老白,他們出外尋找她,有消息了嗎?」

    親愛的讀者呀,我們相約,相約在第二部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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