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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當然嘍!這是我的榮幸 文 / 艾瑪·麥羅琳

    「謝謝。」我輕聲地說道,討厭的肥鬼。

    步入散發著惡臭的終點站,我瞇起眼睛看這亮堂的鋪著橙色地磚的走廊。我站在原地呆了一分鐘,整理我的思緒,而此時那灰狗大鐘顯示的時間是4點33分。我已經筋疲力盡,只好將包放在地上,夾在兩腿中間,然後脫下運動衫。夏季的潮濕、悶熱早已夾雜著公交車上的汗臭在這地下通道裡橫行肆虐。

    我趕緊走上大街,想喊輛計程車,路過的麵包房和書報亭都關著門。在第八大道的出口處,妓女們和出租車司機們都在等著下一位顧客的光臨,我把小狗放出來,拉住它的皮帶,讓它到一個冒著水氣的垃圾桶邊上小便。

    「去哪兒?」我把它塞進計程車,坐進去的時候,司機問我。

    「第二和第九十三大街。」我邊說邊搖下了窗戶。然後我在塑料袋裡翻找我的皮夾,小狗那毛茸茸的頭又鑽了出來,喘著氣。「呆在那兒別動,小東西,我們很快就到了。」

    「是貝修恩?」司機問到,「我還以為你說上東區。」

    「是嗎,很抱歉。第九十三大街。」我澄清了一下。我打開錢包時,X太太的支票飄落到了出租車上。「該死。」我摸黑彎腰揀起了它。

    「給南妮的薪水:500美元。」

    500美元,500美元?

    10天,每天16個小時,12元一小時。那麼,也該有1600元——不,1800,不,應該是1900元!

    500元!

    「慢,就停在721公園那兒。」

    「沒問題,小姐。」他急轉了一個U形彎。「你該付錢了。」

    我已經沒有主意了。

    我小心地打開X家的前門。公寓裡一片黑暗、寂靜。我把包放下,小狗蠕動著爬出來,然後我再把其餘的袋子全放在大理石地板上。「尿——隨便哪裡。」

    我摸到大廳開關上的調光器,打開中央桌上方的圓形燈。聚光燈穿過雕琢精細的水晶球投射出漂亮的波紋。

    我前傾著身體,雙手捂在罩在棕色絲絨飾物上玻璃頂。即便是現在,儘管我非常憤怒,但一看到X家的裝飾物,我的注意力就不再專注於X家這些人上了。其實,是這個影響了我,是這樣嗎?

    我抽回手,看到玻璃上留下了兩個完美的手印。

    我堅定地走過每間房間,打開所有的黃燈,就好像把他們家全部的燈都開上可以讓大家都看明白我工作地這麼辛苦,但是竟然被人如此痛恨。

    我打開辦公室的門。

    瑪利亞把X太太的信照X太太喜歡的方式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她的書桌上——信、目錄、雜誌各自一堆。我飛快地翻看著,然後翻開她的日曆。

    「修指甲、修腳、指壓按摩、房間裝潢。」

    「專管牛皮事務的副主席。」我自言自語。

    「星期一早上10點,面試保姆。」

    面試?我趕緊往回翻看前幾個星期的記錄。

    「5月28日:面試羅薩裡奧。6月2日:面試英格。6月8日:面試瑪龍。」

    在我跟他們表示我要參加畢業典禮不能跟他們一起去楠塔基特的第二天,他們就開始另外物色人選了。看著那天下午的記錄旁草寫的幾行字,更令我吃驚萬分。

    「提醒:明天打電話給問題專家。南的行為讓人不能接受。完全地自我為中心。她對格雷爾的照顧也很差。沒有職業素養。完全只是想佔便宜。」

    我合上本子,感覺好像是心口被重重擊了一拳。我的腦海裡閃現出在餐館的洗手間小隔間裡,朗佳克太太把她的鱷魚皮包放在腳邊,還有什麼閃光的東西。

    我直奔格雷爾的房間,踢開門,馬上檢查——格雷爾的書架上的一隻肚皮塞得飽飽的小熊,情人節後它就無緣無故出現在那裡。

    我把它放下,四面翻轉,然後把背上的嵌板拿掉,發現有一卷小型錄像帶,還有控制開關。我轉回錄像帶,這時,小狗穿過房間,跑到格雷爾的廁所。

    我按下錄像按鈕,然後把熊放回到格雷爾的書桌頂,把鏡頭對著我。

    「我完全自我為中心?我的行為不能接受?」我衝著熊大喊。

    我深呼吸了一口,努力控制自己的憤怒,重新開始。500美元,對你而言是什麼呢?一雙鞋子?一次插花課?沒門,太太。我知道你是藝術專業的,所以要你理解這些會有些複雜,但是我整整工作了10天,累死累活,而你只給我一小時3塊錢!所以,下次你跟別人談論我的趣事的話,別忘了你還壓搾了我的血,我的汗!你有名貴皮包、牛奶、還有我的血汗!

    「我貪你的便宜?」

    「你,根本不清楚,我做的事情,為你做的事。」我在熊前來回走動,想把這九個月來所忍受的痛苦用一些簡短的話說出來。

    「好,聽著。如果我說『一周兩天』,你的回答應該是『沒問題,一周兩天。』如果我說,『我3點前要離開去上課。』這應該意味著,不論你在哪裡,你應該馬上停下——你所有那些重要的事務——跑回來,讓我可以準時離開——不是午飯後,不是第二天,而是3點整,馬上。我說『可以,我給他弄點心。』這就是說要在你該死的廚房呆5分鐘。這應該用微波爐,不需要做蛋白牛奶酥時的蒸、切、炒,或者其他工序。你說過『我們每星期五付你錢。』聽著,這就是說每個星期五——我看你也不是凱撒,嗯,也不必寫日程表。每個星期。」

    現在我的淚珠又開始翻滾了。「呃——在你孩子面前用力關門:不可以。我們都在家時鎖上門把你兒子關在外面:也不可以。在樓裡買間一室公寓做『私人空間』毫無疑問也不可以。哦,哦,但是有一次:你去洗溫泉,而你的孩子那時候耳朵發炎,高燒發到104度。你的種種做法不僅讓你變成壞人,更準確些,應該說,一個可怕的母親。我知道我沒有生過孩子,所以我也不是專家,但是如果我的孩子總是對著傢俱撒尿,像條老母狗一樣——嗯,我就會稍微關心一下。我會,你知道,最少一星期跟他一起吃一頓飯。還有,想提醒你一點,大家都討厭你。管家也恨你——而且是那種想乘你熟睡時殺了你的那種恨。」

    我放慢語速,讓她聽清楚我說的每句話。「現在讓我們開始回顧一下:當初——我只是在公園裡散步。根本不認識你。五分鐘後,你讓我洗你的內衣,帶你的兒子參加『家庭日』活動。我是說,你是如何到今天的地位的,太太?我很想知道——你既然自己攬下了這個活,為什麼還要找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做你兒子的代理母親?」

    「而且你不用工作!你整天都在幹什麼?你在父母聯誼會裡造太空船?在班黛爾店裡的秘密房間裡幫市長勾畫新的公共交通圖?鎖上房門,躲在門背後思考解決中東衝突的方案!嘿,你實在太刻苦了,太太——全世界都迫不及待想聽你的改革計劃,看你怎樣把我們帶入21世紀,結果卻驚奇地發現你連給兒子一個擁抱的時間都不肯。」

    我斜靠在椅背上,盯著熊的眼睛:「你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讓我把這些給你理清楚:這份工作——對,工作——我做的這份工作,非常辛苦。撫養你的小孩很辛苦!如果你每次多花5分鐘時間跟他在一起,你就會發現。」

    我又站起來,掰響手指,準備把這些都錄在攝像機裡。「還有,X先生,你又是什麼人?」我停頓了一下,「當我們在做介紹的時候,你大概心裡在想我是誰。給你個提示:我不是(a)來租房的,或者(b)為了炫耀我的好心,來幫你的妻子做些瑣碎的事情的。怎麼樣,X——知道我是誰了嗎?」

    我看著指甲,為了加深印象,戲劇性地來了個大停頓。

    「我是在撫養你們的兒子!是我教他說話,教他扔球,教他怎麼衝你們的意大利馬桶。我不是醫學院學生,不是商學院學生,不是演員,也不是模特。」我氣得發抖。

    「現在是新時代了,大傢伙。不是拜占庭帝國——不是說你的每塊土地上都要有頭駱駝,還要有個女人。你肥屁股往椅子裡一坐,一年賺7位數的錢,雖然它會為你贏得一個妻子,或兩個,或五個,但是你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我來說得更明白點,你好理解:你的兒子不是附屬品。你的妻子不是在目錄中訂到他的。你不能當需要的時候,就拿她出來炫耀,過後就把她跟雪茄一起放在地下室。」

    我停下來吸口氣,環顧四周所有的玩具,他付了錢買下來卻從來都沒有和他的兒子一起玩過。「在你們家,還有人——是人——非常非常想讓你正眼看他們。你建立了這個家,而你所做的就是要關心他們,愛他們。這就叫『親情』。所以忘了你從小受到的冷漠,看看這兒,這裡才這是你的生活,而你卻輕易地揮霍掉了。」

    「汪汪!」

    小狗推開洗手間門,嘴裡叼著一張公交卡。「嘿,把它給我,」我輕輕地說,蹲下來想從它嘴裡拿過來。看著塑料卡裡面的細條紙,我想起了格盧弗的名片。

    「哦,格盧弗。」我哭了,用力捏癟他床腳邊的一隻球。一想到我永遠也看不到他了,我就不住抽泣。我們,格雷爾和我,以後都看不到對方了。

    最後我平靜下來,爬到櫃子那兒,按下停止鈕。我把熊放在地上,靠著格雷爾的床,輕撫著小狗柔軟的肚皮。它伸出四肢,把爪子放在我的手臂上,它溫暖的眼睛像是在對我的關心表示感謝。

    後來我明白了。

    我說得再多,也不可能讓他們以他希望的那種方式愛他。

    還是讓我體面地走吧。

    我彷彿聽到格雷爾的叫聲:「機靈點,南妮。你會很出色的。」

    我把錄像帶倒到頭。按下錄製鍵,把熊放在地毯上,面對著我。

    「你好。是我,南妮。我在你們的公寓裡,現在是……」我瞥了一下手錶,「早上5點。我用你們給我的鑰匙進來的。你們所有高度珍視的財產都離我咫尺之遙。但事實上,我並不想讓你們遭到傷害。沒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為你們是格雷爾的父母。」我點點頭,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我馬上就會走。但是我捨不得,真的捨不得。格雷爾愛你們。他對你們的愛,我是親眼見證的。他並不在乎你們穿什麼衣服或是給他買了什麼東西,他只想跟你們在一起,關心他。現在已經太晚了。他再也不會再無條件地去愛你們了。很快,他根本就不會去愛你們了。所以如果說今晚我還能為你們做些什麼的話,那就是讓你們瞭解他。他這個小傢伙真是非常討人喜歡,有趣、聰明,跟他在一起很快活。我真的很珍視他。我希望你們也能珍視他,包括你們兩個,因為,呃,這是無價的。」

    我伸手拿起小熊按下停止鍵。我把熊抱在懷裡,待了會兒。在書架最下面一層,我發現有一個鑲有鏡框的照片,是凱特琳。

    沒錯。

    我按下錄製鍵,把熊再放下來。

    「如果你們不肯聽我的,那最起碼的——不管你們又騙來誰來接替我——是他媽的尊重!」

    我撿起熊,取出帶子。

    我回到前廳,關掉了所有的燈。我又回到玻璃桌那兒,小狗在休息室跑來跑去。我把錄像帶放在我的手裡,把他們房子的鑰匙放在白色的標籤上面。

    我拎起包,最後一次打開X家的前門。

    「格盧弗,」我靜靜地說,帶著所有的希望,就像是站在我自己的生日蛋糕前,許下我人生最重要的願望那樣,「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出色,非常出色。我希望你知道我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我會永遠支持你。」我關上最後一盞燈,抱起小狗。

    「再見,格雷爾。」

    我帶它去公園,這時太陽剛剛升起。我們沿著馬道來到水庫,它把繩帶越拉越緊了。最早的慢跑者已經開始沿著河跑步了,天越來越亮,最後一顆星星也消失了。越過樹頂,我看到構築西面地平線的房子沐浴在粉色的晨曦中。

    我靠著鐵絲網圍成的柵欄,看到水流衝過來,親吻著石頭,我被這城市中心地區開闊的景色迷住了。

    我從一個包裡拿出X家給的手機。我拿在手裡,掂了掂重量,然後奮力扔出去。它跳起來,前爪抓著網,叫了幾聲,它也很高興。

    我低下頭看著它。「你喜不喜歡體面、優雅地離開?」它叫了一聲表示同意。把它的頭靠上來,它棕色的眼睛溫柔地看著我的。

    「優雅。」

    它叫。

    「優雅,」我重複。

    它又叫。

    「我明白了。那走吧,優雅,我們回家吧。」

    保姆日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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