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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基因創造的奇跡 第28章 文 / 邁克爾·科迪

    四天以後馬薩諸塞州監獄

    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吃著她的最後一頓早餐,情緒良好。雖然今天午夜是她的死刑執行時間,但她覺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振奮,這樣充滿活力。雞蛋吃起來就像是最好的法國大廚做的,牛奶也比以前喝過的都更新鮮、更涼爽。她的每一個感官都高度敏感,即使最普通的事情也使她像一個孩子有了新發現一樣歡欣鼓舞。她身上那套囚服的藍顏色突然變得像矢車菊一樣純潔,她心裡希望自己以前穿過這種顏色的衣服。被處決之前換了一個死囚房,對於她是一種奇妙的消遣。昨天下午的一大半時間她逐一比較這間牢房與先前住的牢房之間微妙的、但仍看得出來的差異,在比較過程中自娛自樂。當然,最使她感到快樂與安慰的是她知道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含有簡單而又了不起的力量。

    她是被上帝選中的人。現在她知道並接受了這一點。她一直沐浴在上帝的基因裡,現在她手裡掌握著生死大權。再不用害怕任何人,任何事。想起與伊齊基爾神父的會面,她仍能感到一種過電般的刺激。當時她抓住他的手,為他治療潰瘍,她感覺到能量——力量——從她的體內流到他的體內。知道自己的能力從依稀記得的童年起並沒有減退,她精神異常振奮。與此相比,事後感到的疲勞算不了什麼。

    她覺得與卡特博士的會面同樣使她感到滿足。她每次執行了刺殺總是感到一種正義的興奮。取人性命有一種原始的、純潔的快感,但沒有哪一次正義處決比得上拒絕卡特博士的要求給她帶來的莫大快樂。即使那些最震顫心靈的面對面的較量也難以相比。她發現殺戮是一回事,而拒絕給予生命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這是一種實質上的殺戮。有能力給予生命,但又故意不去使用這種能力,這種感受她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就像……像,……就好像她自己就是上帝。

    她聽到從走廊傳來的看守們喀嚓喀嚓的腳步聲,現在她對這種聲音已經很熟悉了。她的精神指導這次來是最後一次看望她。

    九分鐘以後在會客室裡她看著伊齊基爾神父疲勞但興奮的臉。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嗎?」她問。

    他點點頭,「作為你的精神指導我將與證人和監獄長一起參加你的處決。我們兄弟會的熟人已安排妥當,由有關人員值班來做必要的工作。」他頓了一會兒,「你仍然肯定這會成功嗎?」

    瑪利亞覺得伊齊基爾的關切很令人感動,「要有信心,我的神父。」

    「我確實對你很有信心,我的孩子,但我害怕等了這麼久之後……」他慢慢停了下來,「我只是更願用一種更……常規的營救辦法。」

    「但你能想出比這更好的方式來確保沒人懷疑我是誰嗎?這樣我就能證明我確實是被上帝選中的人。」

    伊齊基爾勉強地聳聳肩,撫弄著自己的紅寶石戒指。「我想你是對的。」

    「我知道我是對的。卡特博士會看處決嗎?」卡特博士將她和神父聯繫在一起的可能性越小越好。

    「我想他不會來,」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說,「只有兩名被濫殺者的親屬受到邀請,科學家不在內。他忙著照顧他快死的女兒,沒有時間。不過他就是來,也不會對我們的計劃造成威脅。他可能知道我是你的精神指導,但認為我只是在發現你擁有特殊基因之後才來找你的。畢竟我們等待了兩千年,所以在新救世主最後的日子裡我應該和她在一起,這是正常的。」

    聽到這些她點了點頭。也許他是對的。

    神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該走了,去檢查一下是否所有準備工作都已到位……」他猶豫了一會兒,緊張地撫弄著手上的戒指,突然又不想離開了。「在處決之前我可能沒空再來和你說話了……」他平常總是面無表情,可現在他的臉上卻像打開的一幅畫一樣充滿濃濃的情感。她看到了悲哀、悔恨、希望、恐懼,還有愛——是的,是對她的愛——所有這些情感給他臉上的線條塗上了色彩,就像一幅風景畫中雲彩的影子。他繞過桌子走過來,站在她身邊。這一次他沒有跪在她面前,而是彎下身子擁抱了她。接下來他的行動讓她吃驚,讓她感動,她不由得熱淚盈眶:他在她左邊臉上吻了一下。

    她希望能以同樣的溫柔擁抱他,但手銬不允許她這麼做。她眨眨眼睛忍住不聽話的淚水,聽到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我的孩子,我非常非常高興能及時找到你。」然後,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麼,他已經很快地直起腰,他的臉又變得毫無表情,「我要走了。」

    他走到門口,按了蜂鳴器,「願你得到拯救。」他說著,跟她告別。

    她激動的眼睛裡掠過一絲微笑,「我才能拯救正義的人們,並且懲罰不敬神的人。」

    看守打開門後,神父站在那裡等他們將手銬從桌上鬆開,帶她朝門口走來。這時,他朝她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在鋪著白地磚的走廊裡,她拐向了左邊,朝通往死牢來訪客人接待室的門口走去,那裡能看見外面世界明亮的陽光。平常看守們總是很快就催促她向右拐,沿著走廊往回走,經過死刑執行室,回到她的牢房去。但今天不知為什麼他們停下腳步讓她站在那裡目送伊齊基爾神父佝僂的身軀從她身邊離開,通過白色地道走向光明。

    她剛剛打算轉過身去,突然注意到他的肩膀緊張起來,他匆忙的腳步也停了下來。起初她以為他要轉回來跟她說什麼,但是他卻抬起頭透過訪客接待區大門上半部分的強化玻璃往裡看。門開了,一個高高的身影站在那兒。她雖然只站在十五英尺開外,但是很強的光線從外面射進來,所以她看不清那人是誰。接著,那個人彎下身與神父握手。那人身後的光線勾勒出他的剪影,神父與他說話時,瑪利亞站在那兒看著。伊齊基爾看起來似乎有點尷尬,很想快點離開,可是他卻與那人談了好幾分鐘,然後才點點頭,又和那人握手,從那剪影旁邊走開,走進遠處耀眼的陽光裡去了。

    看守們沒有催促她走。神父走後門關上了,擋住了部分光線,她便認出那人是誰。卡特博士。顯然他是來看她的,奇怪的是她對此很反感。她希望離開這個地方以後去見他,她能迫使他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她不希望此時見到他,她還沒準備好。但她想到可以刺激刺激他,又覺得很開心。

    她等著他向自己這邊走來,可他只是站在那兒,十五碼以外,擺弄著左手裡的一張疊起來的紙片。不知怎麼地,他看上去變化相當大,與十一天之前來看她的時候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他很隨意地穿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和一件藍色馬球襯衫,可他的變化並不是在衣著上。後來他朝她笑了笑,她終於明白了變化在哪裡。他的笑容不算特別傲慢,只是充滿自信。這使他看上去年輕些,甚至有幾分小伙子的英俊。她現在悟出了他的變化在於他現在很幸福,可這個領悟卻使她感到害怕,這真是奇怪。當然這不是她所期望的。

    她看見他轉身回到門口,請後面的看守打開門。一股強光再次噴湧進來,等到門再次關上時她看到另一個小一些的身影和卡特博士站在一起,那人比伊齊基爾神父還要更矮小些。是一個頭戴紅色棒球帽的女孩。這孩子拉住科學家的手,但直到她朝她揮手——姿勢和照片裡的一樣——瑪利亞才認出她是他的女兒,身患絕症的霍利-卡特。

    瑪利亞不明白。這女孩應該快死了,甚至已經死了。但除了戴著帽子的頭上沒有頭髮,她看上去很健康,充滿活力的健康。

    這是什麼鬼花樣?發生了什麼事?

    瑪利亞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思路,門又打開了,湧進來令人目眩的亮光,女孩不見了。這時候卡特博士才開始朝她走來。看守們像接受了信號一樣,將她押回會客室,將她重新銬在桌子上。

    湯姆-卡特走進會客室,坐在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對面時,他心裡沒有仇恨。她注定要死,而霍利已經得救。他對此感到滿意。他覺得最值得同情的人是老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剛才看到他身子佝樓的老態只有更加深了他對老人的同情。他想像著獻出畢生精力尋找一個人,到頭來卻發現這人是個死囚,即將永遠被帶走,這是一種什麼滋味。

    湯姆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為他不能忍受讓瑪利亞死的時候以為自己勝利了。他需要讓她知道最終她的殺人狂熱和惡意報復都是徒勞的。他還想告訴她有關基因的事,那些挽救了他女兒生命的神奇基因。

    他回憶起上次他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情形。現在他的嘴裡還能體會到那種害怕與憤怒的鐵腥味。但這次他用不著害怕瑪利亞-貝娜瑞亞克。他背靠在椅子上坐著擺弄著左手上的一張紙,等待著。

    「你的女兒怎麼樣了?」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她死了。」他回答。

    「但我剛才看見……」

    湯姆點點頭,「是的,你看見了霍利。」

    「但我不明白,你剛剛說她死了。」

    「她曾經死去。但現在不了。」

    他看得出瑪利亞臉上大為吃驚的神色。

    「怎麼會的?」她問道。

    「我用了那些基因。」

    「你用了基因?是我的基因嗎?」

    「不,我用了原有的基因。基督的基因。但是我本來可以用你的。」

    瑪利亞的戒心放鬆了下來,她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複雜感情。他看得出因為他的迦拿計劃取得成功她感到十分惱火和憤怒。但他從她的目光裡也看到了另外一種東西:興奮。

    「但你是怎麼使用那些基因的?」

    湯姆打開了一直在擺弄的那張疊著的紙。上面的字清晰可見。「好的,我想你會覺得它們起作用的方式很有意思。」他朝前靠了靠,將手裡的紙送到桌子這邊,瑪利業本能地將銬著的手掌心朝上,好像捧著一個吃飯的碗。他將紙頭放到她手裡時注意到她右臂蒼白的皮膚上有一個十字形的傷疤。很明顯這是一個舊傷疤,但刀口凹凸不平,他這外科醫生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用大刀或匕首割的,不是用的精密器具。出於天生的好奇,他想問問她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又想到她充滿暴力的過去,覺得還是謹慎為妙。

    於是他只是靜靜地等她看完紙上寫的東西。「恐怕我沒有用血寫這個,但我想『傳道士』可能對《聖經》語錄感興趣。你知道這一段出自哪裡?」

    「當然知道,」她毫不猶豫地以嘲弄的口氣說,「《使徒行傳》,第二十章,第三十五節。」

    他暗自笑笑,「是的,我知道你會認得。這是我最欣賞的基督教誨之一。」

    她灰心地聳聳肩。「但我還是不懂,這跟基因起作用的方式有什麼關係?」

    他不慌不忙地在椅背上靠得更放鬆些,想著該用什麼樣的字眼解釋才恰當。這時候他看到她眼睛裡深刻的仇恨。

    「你認為你贏了,是不是?」她說,顯然她認為他沒有贏。死到臨頭了,她還裝得好像仍然留有一招。

    他悲傷地搖搖頭,想起了奧利維亞、鮑勃-庫克和諾拉-盧茨,還有其他所有死去的人。「我不覺得我贏了。至少不是贏了你,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與你鬥爭過。你的戰爭可能是針對我及我的事業,但我的戰爭是針對其它殺手,遠比你更致命的殺手。」

    瑪利亞緊咬著牙關,他都能看見她兩腮的肌肉緊張起來。

    「告訴我這段話跟基因有什麼關係,」她再次要求說,一邊用手指戳那張紙,「告訴我這與我的基因有什麼關係。」

    「好吧,」他說,「我告訴你。」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解釋。

    他說完了,卻沒想到瑪利亞是這樣的反應,她一點也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發怒,她看上去像挨了重重的一棒。她的傲氣似乎全部消失了,在一瞬間他覺得看到了瑪利亞的恐懼。他站起身去按蜂鳴器時,她甚至連頭都沒抬。進來押她回去的看守不得不把她從椅子上拖出來。她的眼睛始終瞪著他給她的那張紙條,上面寫著「給予比索取更能得到保佑。」

    她現在總算懂得了這句話的含義,可湯姆卻不明白他告訴她的這一切為什麼會對她有這麼大的影響。難道他告訴她的這些話能改變什麼嗎?再過幾個小時她就要被處決了。她不可能指望活過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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