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求借宿不啻東床 設夜筵何殊繼酒 文 / 佚名
詩曰:
赤繩一段定良緣,才子佳人合有天。
試而行雲還未卜,先教——住加鞭。
當時老莊主出至外府門,只見一位美少年二九上下,貌如珠玉,氣宇軒昂,一身甲冑,手執長槍丈餘,已知他是一位英雄少漢。如此裝束,定必官家世胄,已將一片怒心早消化了。只有高君保一見劉莊主飄然風雅,道范斯文,令人起敬之心。想起方才鹵莽粗動,反有愧心,自怨自咎,又見此老面帶笑容言曰:「方纔眾家丁不懂事,不合見拒留宿,至得罪貴人。此根由,只緣近日敝土有匪徒劫竊,是以老拙教他們不可寄留外人離宿。不料眾家人有目無珠,不分辨別,執一而論,不明貴客乃當今朝廷顯爵光臨,又不早通報知,致令老拙有失遠迎,已獲罪戾。況此天色將暮,又屬雨天淋漓,一帶荒涼幽徑之上,果無別處可投宿者,即有生外之人,詢察知果系真是良客,也當諒情見納。今之一概執板無變通,實蠢奴才也。貴官請寬量勿見罪如何?」當下高君保一聞劉老一夕良慈之言,倍覺恭感情深。即上前深深拱揖,劉老又謙遜還禮。君保答言曰:「小子一時粗鹵動氣,將寶莊門扇推毀,自知無禮獲罪已深,但因雨大濕透衣冠,無方躲避,至碎門來宿,待吾補還再請罪。今蒙尊丈一番謙遜周全之言,倍見汪涵雅量,反令小子羞惶無躲之地矣。但今得坐門首,俟至天明,即刻趕趲程途,足見恩惠之至了。但不知尊丈上姓高名,祈示知之。」莊主曰:「碎卻莊門些小之費,須不當掛齒,何必言補償?老拙姓劉名乃,是中年隱居於此,請問尊官貴姓高名?」君保一想,不可將此真實姓名言知。只回言:「小子姓高名佩,官指揮使,奉宋君主催取軍糧,道經寶莊,不意有緣叨蒙劉老先生周全,何其幸也。」劉乃日:「原來高將軍駕臨,豈敢輕慢坐門首之理,粗備便饌,請進中堂,慢慢敘矣。」語畢攜手同挽至內堂。
那君保只得將長槍放下門首,劉老又命家丁將他馬匹牽入馬槽喂料。當時老少進至內廂,分賓主下坐,有家丁遞上香茗吃罷,二人談語投機。不一刻家丁排陳上酒筵盛撰,山禽海味之美,酒數巡,賓主酬酌。是夜仍乃大雨淋淋不已,酒至更深,老少有盡東南之美,對答相投,高君保仍是少年心性,正直豪爽,又食酒過多,不覺盡勸酬相歡,吐露出真姓名,乃宋君御戚盛貴藩王之子,遂陳祖上英雄,本來輔宋周,掃平北漢滅劉崇,功高社稷。不覺抵掌而談,意色揚揚。豈料此位莊主劉乃即是北漢主劉崇族派弟,身為劉姓子臣,當北漢時,官封振國將軍,曾因丁貴先鋒失機,為高懷德所敗。劉乃又見北漢王昏淫不德,力諫諍不入耳,已知天心不附,不能力挽,故掛官致仕隱居於此,父女埋名。今聞君保陳出家世,回憶劉主初盛之時,真有不堪回首慘切,忍不住淚流兩行。君保冷目一觀,即刻驚訝起來。問曰:「晚生陳起家世之事,劉老先生何以悲淚若此。」劉乃初時還搪塞吱唔,後被君保多詢問,只得將出仕北漢,劉主無道不從良諫,自取滅亡,所以聞昔增感也。當下君保方知失言,對面即為敵國仇人,只奈一言出口,駟馬難追,無可如何,只得離席長揖謝罪。劉乃攙扶曰:「此已往之事,況各為其主,勝則為君,敗則為寇。老拙已知天命所歸,況諫諍不入耳,書疏上不行,故老拙不得不致仕以歸。但今老拙有一陋見,鄙言於世子,勿性率直,老拙方敢發言。」高公子對曰:「劉老先生乃先輩忠良純臣,高明老成之見,今幸賜教,大有增益,晚生自當洗耳恭承受教。」劉乃曰:「哲人有退步之機,君子有謹言之戒,只功世子此後萍水相逢,凡遇周旋之際,切勿交淺以言深。一則懼以歹人暗算,取禍之由也,須當志之。」高君保諾諾領命。又曰:「老先生金石訓教之言,日後當必銘箴,以為終身寶鑒。」言罷把盞再酌,用過夜膳,交談已是多時,不覺時交三更候,劉乃命家丁設備帳鋪牙床於書齋,以待世子安寢。君保稱謝不已不表。劉乃酒醉安睡。
再言高君保睡不心寧,又聞雨聲瀟瀟,瓦面瀝瀝下淋,簷前點滴,自覺心悶意煩,一時有感,占吟一長詠,以志感,其詞曰:
雲黯黯兮郁愁結,雷隱隱兮哀怨絕。雨潛潛兮血脈下,水泠泠兮悲聲咽。鳥亂啼兮憐人苦,花零亂兮誰是主。欲入深兮無永穴,欲高飛兮無翰羽。捫胸間心心轉迷,仰面呼天天不語。混宇宙兮不分,靄煙霧兮氤氳。西風起兮天霽,掛遠樹兮夕曛。聚還散兮暮雲平,晦復明兮日初晴。何時陰消兮世界清平。
是夜高公子吟詠罷,仍是展轉反側,一夜中何曾合眼。只是心懸兩地,念切思親,尚有十餘天程途到得壽州救駕。恨不能即日插翅奮飛,一夜思之不已。復又悔方才席上一時失言語,突了劉乃,豈料他原是昔日北漢舊故之臣,曾與父王對敵。倘若他見怪,念著舊仇,實投身入牢籠難以得脫也。一夜驚擾,按下慢表。
又說明劉乃年過五十,並無一子,單生一女名喚金錠。方才高君保打碎莊門,有奴婢報知劉小姐後,又聞知是大宋將官,是以觸著仙母師言吩咐,言他日後姻緣,在宋將貴胄之子,是今留心探聽。又表明劉佳人自小一生好道,又聞聖母在梨花山修真,入玄母大仙之列,故交十三之年,自立心虔誠執意上梨山拜聖母為師父,與蕭引鳳、郁生香、艾銀屏、花解語四美為金蘭友,正乃天生一班豪英烈女,為皇家效力,為宇宙陰將軍之光。劉金錠在梨花山五載,素為聖母憐愛,一心指點法門技藝,至風雷變化,騰遁俱全,移山倒海,喚雨呼風,諸般法術精通。當日聖母原領了玉旨敕命打發五仙女下凡,護住宋太祖。是歲劉小姐辭師下山,此日在閨中聞高世子與父親攜手進內堂,小姐在屏風看見高世子果然生得儀容俊雅,猶如美玉無瑕,錚錚氣概,料必文武雙全,怎得一人與父親露個消息,將托以終身,不枉我金錠具此花容仙技。奈此子乃忠孝傳家,一偉丈夫,但想婚姻由父母決准,我無媒妁以自招也。又思忖此子一言不合,即打折莊門,強搶進室,有此膽量,想是目空一世英雄,不出個辣辣手段與他,諒不肯服依我們。劉小姐有了主意,自然用下計謀處置,實乃前定良緣,任爾外邦仇敵,地北天南,終要成了同餐共枕,斷是不錯也。
當晚君保有好酒後失言,冒沖劉乃,雖感他言不記怪,惟昔兩敵今日相逢,非同別則小故,萬一彼口是心非,暗算起來,性命可憂不保。是夜立心不睡,獨坐危危,有家人劉安幾番催促公子安歇,君保不允,只與他閒談,又問及汝家老爺有幾位賢郎?何不見一人出陪相見。劉安曰:「我家老爺中年失偶,當時心存為國忘家,向未續絃,是以單生一女,今已年方二九,武藝精通。」言未畢,君保冷笑曰:「汝言小姐的武藝精通,比如有降夫手段,抑或用婢奇能。」劉安曰:「非此言也,我家小姐才可比謝道韞,武可並花木蘭,德匹孟光,智同侃母。更具法力無邊,上可濟王家大用,下能拓土安民,真乃女中一真大丈夫也。我想家小姐備具此奇能,天下無有其敵。即世子爺是一英雄世胄,當領教手段,必甘拜下風矣。」高君保一聞劉安高抬小姐一番言語,不禁微笑曰:「自古深閨少女只曉拈針繡描,即有些拳藝之技,不少小藉父兄指點一二耳。至於疆場上陣,歷險交鋒,即上古至今只有我大宋女英雄幾人洵為至盛。吾諒爾家小姐遠處安居,又非男子漢,遠近難求名師教習,且無弟兄一人,爾家老爺又乃性情古實,還有何人指點小姐?爾休得出此大言,欺哄於高某也。況吾須乃年輕,但學全滿身武藝,非弱劣漢子,懼人怯恐者。」當時世子不准信劉安之言,不知如何會見劉小姐,且看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