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03節 文 / 海因茨·G·孔薩利克
「請稍等一會兒,馬丁先生。」
的確只過了片刻時間。
「霍赫斯塔特先生的秘書處,」傳來了一位婦女粗聲粗氣的聲音。「您說什麼?《新信使報》是不是那家今天刊登那篇有關我們的文章的報紙?」
利歐壓根兒沒有料到,他的報道已經放在了生物-血漿公司辦公室的桌上。
「是的,」他說,「而且是我寫的。」停頓。然後傳來了女秘書的聲音:「那我可不知道,霍赫斯塔特博士先生是否會給您時間。」這聲音冷冰冰的,宛如來自太空。
「這我相信。」利歐逐漸清醒過來。「我還相信,要是霍赫斯塔特博士先生給我一點時間,這肯定會有益於你們公司的。」
「請稍等一會兒……」
這一會兒持續得太長了,以致利歐差點想掛上電話。可是,對方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您今天上午有時間嗎,馬丁先生?事情是這樣的,霍赫斯塔特博士下午得離開公司。」
「我當然有時間!」
「您住在什麼地方?」
「在公園旅館。」
「好吧,離這兒不遠。半小時以後,行嗎?」
「行。我會盡量趕來的。」
他剛掛上電話,就聽到有人敲門。樓層服務員推著餐車走進了房間,上面有咖啡、茶、烤麵包片、乾酪、香腸、水果和各種果汁。
利歐很快從床上爬起來,披上了浴衣,頓時心情愉快起來。
就像是要使他的這種心情達到頂峰似的,維拉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她上身裸露,下身只穿著一條閃閃發亮的綠色三角褲。一線柔和的陽光從花園裡照射進來,照在她那濕潤亮澤的肩膀和大腿上,深黃色的頭髮早已高高地攏起。她眼裡含著笑意。「原來是這樣,」打量了一下餐車上的東西以後,她說,「先美美地吃早餐,然後接著做剩下的事。也許我們兩個該親熱親熱了。」
他抱著維拉,撫摩她的頸背。
她一轉身避開了他,猛地坐到沙發椅裡,斟了一杯咖啡。他們默默地用餐,一邊微笑著。
「你幹嗎總是看你的手錶?」
利歐感到內疚。「我在看手錶嗎?」
「已經看了3次。」
「啊喲,維拉……我……我……我有……」他解釋看表的原因。
「這不會是真的原因!」她憤怒地凝視著他。
「以後會好的,你會看到的。」
「以後?以後我已經給自己擦了油膏,塗了潤滑油,撲了粉——而你談什麼以後?沒有以後,你這白癡。你什麼時候才能記住這點?在這樣的事情上只有現在……」
陶努斯小城伯恩哈根坐落在離法蘭克福50公里遠的地方。從前它可能是一個村莊,當然,人們很少能認出它了。這裡有一座頂部是尖塔的教堂,還有一座用砂岩雕成的陣亡戰士紀念碑和一口同樣用砂岩砌成的噴泉,這口位於集市廣場上的噴泉不時地發出淙淙聲。廣場四周有一些古老的房子,在它們的底層,幾乎毫無例外地開設著各種商店、時裝店、咖啡館和小酒店。
綠色的山坡構成這座小城的背景。在這些山坡上,佈滿了白色的別墅和避暑小屋。
利歐駕駛著他的跑車穿過林蔭道——這是一條狹窄的、兩邊種有梧桐的道路。公園旅館那位無所不知的接待室主任奧托-魏格特曾經對他解釋:「從林蔭道中心向右拐,然後穿過鐵道,到下一個岔路的時候向左拐,然後直上山坡。」
利歐向左拐,直上山坡。幾分鐘之後,路邊的一個由砂岩構成的基座上,赫然立著一塊頗為華麗的綠白相間的牌子。公司的標記由兩個交織在一起的大寫的花體字母B和P組成,下面是公司的全名:伯恩哈根生物-血漿公司。
離牌子幾百公尺遠的地方,在一個種滿花的斜坡後面,聳立著一排白色的建築物。
直到現在,利歐很少去考慮這樣的一個企業會是什麼樣子。「生產條件簡陋的血製品小工廠」,「可疑的投機企業」,「冒險的小製藥廠」——競爭的一方總是用類似的稱呼指責對方的,甚至連那些供消遣的大型雜誌也是這樣寫的。不過他覺得,這兒的這家公司看上去沒什麼可疑的。相反,這家公司似乎相當大。這些建築物呈L形,是一排伸長的、幾乎沒有窗子的兩層建築物,可能是生產區。與之毗鄰的,是一幢4層高的辦公大樓,很可能是行政部門的所在地。所有的建築物都是嶄新的,保持得很整潔,四周還有一堵白色的圍牆。天空倒映在窗子中,草地上長著蝴蝶花,就連停車場的四周也有五彩繽紛的狹長花壇,給人一種輕鬆愉快的印象。
利歐估計,這裡大約有40部車。這就是說,絕大多數的職工不在這裡工作,可是根據他所看到的一切,生物-血漿公司的事業似乎很繁榮昌盛。
他首先感到驚異的是,這裡不僅有一道圍牆,它的前面甚至還有一個門房。一根橫木擋住了他的去路。透過車窗,他看見了一個穿黑制服的男人。此時,這男子走了出來。這不是一位上了歲數的友好的先生,而是一位年輕而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他以懷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利歐。「您想找誰?」
「我和霍赫斯塔特博士約好了。」
「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馬丁。利歐-馬丁。」
「請稍等一會兒。」
他走了,去打電話。利歐想,這裡的安全措施相當不錯。他到底為什麼到這裡來?利歐再次詛咒自己的上司。那個肥胖的布魯諾-阿稜特,還沒有和他商量,就轉到另一個題目上。等著瞧吧,也許不久他也會站在工廠的這根了不起的橫木前面。下次可輪到布魯諾了!喲,現在那東西至少抬起來了!
利歐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一個停車的地方。他把車子直接開到那道豪華的、用砂岩鑲邊的大門前面,然後下了車。
他朝前走了幾步。在那個用大理石鋪就、且飾有一個青銅浮雕的大廳裡,他碰上了另一個穿黑制服的人。「您是霍赫斯塔特博士的客人,對嗎?」
利歐點點頭。
「請在那兒坐一下。」
「誰來接見我?是聯邦調查局局長,還是聯邦新聞社社長?」
這位工廠保衛人員毫無表情地微笑了一下:「霍赫斯塔特博士馬上就來接見您,只需過幾秒鐘。」
利歐一屁股坐到電梯旁的一張褐色皮製長凳上。只過了幾秒鐘,他就聽到嗡嗡聲和輕微的鈴聲,這說明電梯已降到了大廳裡。
這也就是說,霍赫斯塔特博士來了。他身著工裝褲,上身穿著一件運動茄克。當他離開電梯間的時候,兩手深插在茄克的口袋裡。他身材高大而瘦削,像個運動員,顯得非常年輕,使利歐對他產生了好感。這些是利歐最初的印象。可是,當利歐從座位上站起來,面對他站著的時候,他最初的印象有所改變。在霍赫斯塔特金黃色的、剪短的鬈發裡,已摻雜著不少灰白的頭髮,就像塵埃落在了金黃色的頭髮上。他的面頰消瘦,淡褐色的眼睛流露出緊張不安的神情,前額和嘴角佈滿了皺紋。
「馬丁先生,對嗎?」霍赫斯塔特博士並沒有和馬丁握手,他甚至不想和利歐握手。「請您跟我來。」
他走在馬丁的前面穿過大廳,走得很快,很不自然。利歐想,他要把你帶進會客室。你絲毫沒有誇大,這兒看上去的確就像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總部。那兒也盡量避免陌生人進入那些充滿神秘而又陰森可怕的辦公室。
利歐被帶進去的那個地方,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獄室。傢俱只有一張醫生們常用的塑料軟墊臥榻、一隻灰色的鋼櫃、一張同樣灰色的書桌和兩把椅子。
霍赫斯塔特博士指了指其中的一把椅子。「請坐。」他自己坐到了書桌的後面。
利歐早已戒掉驚訝的習慣。他的職業不允許他驚訝。他對任何情況總是抱之以一笑,對這裡的情況也是這樣。
「馬丁先生,」霍赫斯塔特瞇著眼睛,長長地,毫無表情地看了利歐一眼,「您到底為何事先不到我這兒來?」
「事先?」
霍赫斯塔特把手伸進配有金紐扣的藍色上衣口袋裡,從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把它放到桌上,並把它攤平,這是一份電傳。「我們這裡的郵件來得不怎麼快。我們收到《新信使報》的時候,通常已經是中午了。不過,我們有一個小小的部門。它會向我們報告一切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事情。您可以想像得到,您的文章——是呀,我覺得它是一種無理的猜測——我已經……」他皺了皺前額,「我想問一下,您是從誰那裡得到這些信息的?」
「非常簡單,從那些因公事而搜集它們的人那裡。」
「這麼說,是從警察那裡?」
利歐點了點頭。
「警方也來過這裡,」霍赫斯塔特愁眉苦臉地證實說。「那是昨天。他們把我們整個公司弄得亂七八糟的。」
「我能想像得出,」利歐點頭表示贊同。「那麼,現在最使您生氣的到底是什麼?」
「您當真要這樣問?」霍赫斯塔特坐立不安地把那張紙挪正,朝它低下頭,提高嗓門,彷彿他在引用利歐的句子。
「這裡涉及的,不是萊斯納爾的案件,不是一個男子的悲劇。他由於驚慌失措,也許由於盲目的愛情,再也找不到別的出路,只好消滅他最心愛的東西——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的生命。同樣,這場可怕的悲劇只能是重新提出這個問題的理由:還需要多久?真該死,還需要多久我們才會無可奈何地看到,多少個無辜的人如何成為某些貪財的血販子的犧牲品。這些血販子在他們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裡……」
霍赫斯塔特放下那張電傳,皺了皺鼻子,然後尖刻地重複說:「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馬丁先生,您此刻就坐在這樣的一家工廠裡,對嗎?所以說,這句話的確太過分了!我讀到哪裡了……啊,讀到這裡……」
「在他們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裡,沒精打采地工作,漫不經心地對待檢查和測試裝置,以致接受手術和事故急救要冒生命危險。」
他厭惡地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業,馬丁先生。我認真地對待自己的職業。看樣子您並沒有這樣。」
「為什麼?」
「為什麼?那篇文章發表之後,您有沒有問問自己?您所寫的這篇誹謗性的文章……您只要粗略地看看,就會發現,生物-血漿公司根本不是您所說的生產條件簡陋的企業。我們的生產以及確保我們產品安全的測試裝置,均建立在最新的科學知識基礎之上,在工藝上可以說是盡善盡美。至於說到檢查,對我們的同行我不想妄加議論,可是在我們生物-血漿公司裡,老闆恩格爾先生要求非常嚴格。您以為我會像您一樣糊塗,不知道一樁醜聞對我們這樣的一家企業不僅有害,而且是致命的嗎?您來這兒,寫這篇文章,還把警察派到我們公司……」
「不是我,」利歐無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是警方自己安排的。不過,我們既然談到了正題,那麼請問,恩格爾先生在貴公司處在如此嚴重局勢的時候,到底人在何處?」
「請少說些挖苦的話,」霍赫斯塔特怒不可遏。「恩格爾先生會及時趕回來的。他不在這裡,我想您會感到高興的。」
「這就很難說了。」
「那麼,您對什麼感到高興呢?」
「我要是真的跟他談過話,我會感到高興的。」
霍赫斯塔特從那張灰色的鋼桌後面一躍而起,彷彿他的身體上有一根彈簧。
利歐鎮靜地坐著。
「您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有,還有許多問題。」利歐交叉著兩腿。「您瞧,霍赫斯塔特博士,我可以問您一下嗎?您的博士頭銜和醫學有關嗎?」
「放肆。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學過輸血專業。」
「請原諒,我只不過想打聽一下情況,不是嗎?我只想說,在類似的情況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個公司想證明它的可靠性的話——我作為記者早已習慣於實地看一看。這也是合乎邏輯的,您不這樣認為嗎?」
「什麼?」霍赫斯塔特的太陽穴變紅了。「您真的以為我會領您在這裡到處參觀嗎?」
「您說的『以為,是什麼意思?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我認為這是合乎邏輯的。」
霍赫斯塔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利歐,而利歐仍舊不停地微笑。
「那好吧,」片刻之後,霍赫斯塔特說。「也許恩格爾先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他必須作出這樣的決定,霍赫斯塔特博士,尤其是在發生了以下兩件事情之後。一件是那樁的確可怕的萊斯納爾事件;另一件是,在同一個週末,貴公司在漢堡的職員被人殺害了。」
「天哪,您在說什麼?聽了您的這些話,我的確不得不懷疑您的理智。這樁悲慘的事件,到底和生物-血漿公司有什麼關係?」
利歐的內心深處產生了虐待狂的激情:讓他坐立不安,他既然如此傲慢,就讓他也出出汗。「也許,這些不幸的情況之間,有可能,不,必然存在著內在的聯繫。這對貴公司的形象是不幸的。不過您瞧,不管你們面對的是警官還是記者,這都是你們的倒運。他們想辦他們的案子。他們試圖弄清事件之間的內在聯繫。這是他們的職責。警察和記者有共同之處:他們不樂於相信偶然事件!偶然事件會損害他們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他乾巴巴地說,而且非常非常輕。這聲音就像是風吹枯葉發出的簌簌聲。
「我已經料到這點了,」利歐幸災樂禍地笑了。「要不要我給您解釋一下?」
「您以為這位職員的死——順便說一下,他只不過是一個計時工——和這些事件有某種聯繫嗎?這些事件……這些事件……」
他非常勉強地往下說,而且顯然無法控制面部的肌肉。
「這些事件招致了警察的出現和我對貴公司的訪問。您有什麼說法嗎?」
「那位切尼查先生在漢堡從事例行的工作。正如我剛才所說的,他是按小時工作。」
「抽血。看樣子他是抽血站的辦事員。」
「我覺得您的腔調很不對頭,馬丁先生。」
「我並不關心我的腔調,」利歐進行反擊,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霍赫斯塔特不敢正視利歐的目光。「的確不關心。不過,要是您現在就讓我參觀貴公司,那就請吧。我對這樣的企業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人們是怎樣用血製成藥物的。我覺得貴公司至少從外表上看,是非常現代化的。」
「您指的是我們這『簡陋木棚』嗎?」
「哎呀,」利歐冷笑了一下,「您可別這樣認真!何必對人家的話字字推敲。」
利歐慢慢地,聚精會神地用餐刀切按法國烹調術燒製出的鰨魚那又白又香的肉。他切下兩片去骨的魚肉,把它們推到盤子的邊上,滿意地看了看盤子裡的色拉:蘆筍、梨片,上面甚至撒上了堅果仁。
「這個詞就激怒了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可以理解的。要是你穿過車間,你就會發現,那些離心機正在把血漿從其他的血液成分裡分離出來。這裡的一切均由電子控制,完全自動化。要是你也在場,維拉,就會看到,到處是瓷磚、玻璃、鉻、儀器,然後你就會獲得一些深刻的印象。儘管這樣……」
「儘管這樣?這是什麼意思?」
維拉叉起一片生菜,但她放下了叉子。因為利歐想說些什麼,要是她在利歐說話的時候咀嚼食物,這會打擾他的。
「儘管這樣,儘管這裡的一切是高技術的把戲,我馬上就看出,這兒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問題呢?」
他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子。「這裡!」他默默地、長時間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繼續吃吧,利歐。你的鰨魚會冷的。」
他似乎壓根兒沒聽她說話。「我總覺得,這裡的一切相當奇怪。那個帶著我到處亂跑、而且規勸我的霍赫斯塔特,所有那些身穿白色工裝服的工作人員,全都顯得神經過敏。在那些存放他們血儲備的冰箱上,到處貼著公章。想必是公司的頭兒們強迫他們這樣子的。此外……」
他不講了,用叉子叉起一塊魚,但沒有進食,繼續保持沉默。
他倆坐在公園旅館的露台上。兩個服務員穿梭於桌子之間。坐在這裡,他倆感到很愜意。從那些斜坡上掠過一陣涼風。在對面綠色的草地上,在那些陽傘之間,噴泉發出淙淙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打網球單調的砰砰聲。客人不多,主要是一些婦女——當然是某些高收入的經理的妻子,她們在近郊的一些出色的小企業經理們的別墅裡生活——專心致志地忙著自己的事情。
利歐含笑注視著維拉。可是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微笑。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狹長的、沒有窗子的、充溢著燈光的大廳裡,他似乎又站在了那兒的一間被一道半高的白牆隔開的小屋裡。這兒電子指示器上有無數彩色的小燈。它們忽明忽暗,像無數只小眼睛向他眨眼。他的四周發出了電器輕微的嗡嗡聲。
桌子上長形的塑料架裡,放著一排排小型的試管,它們全都裝滿了一種深色的液體:血。人血。來自四面八方的血。男人和女人的血,老人和孩子的血,健康者和病人的血。有從志願者身上吸取來的血,他們相信,他們的捐獻能夠實現一種良好的目的;也有從那些貧困者消瘦的身體上吸取來的血,他們為了減輕自己生活的痛苦,別無他法,只好討價還價地出賣自己最寶貴的財產。
「我們這裡每月平均加工1萬4千升血。」
雖然霍赫斯塔特輕聲地說——輕聲地和怏快不樂地說,而且幾乎是機械地說,彷彿他已下決心不再聽利歐-馬丁這個人講話,從而取消他的參觀計劃,可是,他的聲音裡迴盪著一種自豪感:「我們對全血不感興趣。那是德國紅十字會的事。我們提煉血,把它加工成產品,沒有這些血製品,醫學裡的進步是壓根兒無法想像的。」
1萬4千升?一年16萬8千升!血的海洋,抽取、冷卻、保存,被對面那些在玻璃窗後閃閃發光的離心機巨大的電池組驅趕。
「當然,我們的每一個捐血者都嚴格登記——不僅他的出身和社會情況,還有他的身體狀況,都按照聯邦醫師公會的規定加以檢查。」
嗒,嗒,嗒……一個自動裝置在運轉,它上面的燈光不停地跳動。裝有像瀝青那樣黑的血的玻璃試管,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向操縱自動裝置的那位戴著白色口罩和手套的女實驗員。
「我們的生產是非常靈活的,尤其是我們花色品種繁多的產品。它們不斷地適應市場的需要。這麼說吧,血漿是一種用途非常廣泛的原料。」
嗒,嗒,嗒……
「血漿含有大量的蛋白質。當細胞的成分,即紅細胞、白血球以及血小板被分離之後,剩下的就是血漿。原則上說,血漿百分之九十一由水組成,可是它裡面含有活性很強的物質:蛋白質、營養成分、代謝產物、酶、荷爾蒙和維生素……」
利歐凝視著油光發亮的魚骨頭,耳邊又響起了霍赫斯塔特博士的聲音。
「如您所見,我們的職員全都穿著勞動保護服。和這種物質打交道的時候,必須消除最細小的污染。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裝置是一台自動測試儀。我們檢查一切。不僅是艾滋病,還有其他的疾病,只要是會傳染的:肝炎、瘧疾和所有可能的疾病。」
嗒,嗒,嗒,測試儀不停地運轉著。
「有關血漿的各種用途的學問,相對來說還是很新的,」霍赫斯塔特用教訓的口吻繼續說。「只是在40年代,才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這要歸功於美國哈佛大學的一批研究者。他們獲得了新的認識。總之,沒有血製品,現代醫學是根本無法想像的。」
「您指的是什麼樣的血製品?」
「啊,例如免疫球蛋白。它有助於治療各種極為嚴重的傳染病,如腹膜炎或者一般的敗血症。免疫球蛋白能清除病毒、病菌和病菌排出的毒素。當然,它還具有使血凝結的作用。您肯定知道那些發生在血友病患者身上的不幸事件,正是這些事件招致了那件轟動一時的醜聞。」
「如果血友病患者缺少這樣一種凝血因子,就會發生危及生命的出血。可是,也有另外一些凝血製品,如PPSB濃縮物和纖維蛋白原劑,用於防止在接生時發生併發症,也可用於手術。PPSB在發生梗塞的情況下也能起到重要作用,它是一種良好的凝血劑,可用於突然需要進行的手術。使用PPSB,就能迅速地恢復血的凝結能力。還可以指出許多類似的凝血劑,例如蛋白素。要是您希望瞭解這方面情況的話,我可以向您提供這方面的參考文獻。」
利歐沒有想到要提出這方面的要求。一位女實驗員站了起來,把臉轉向他。
嗒,嗒,嗒……
他無法認出她的臉,因為她戴著口罩。他只看到她那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們的特長,是按照一種全新的方法分餾血漿的成分,」霍赫斯塔特在他身後說。
女實驗員目不轉睛地看著利歐。也許是由於她戴著白色口罩的緣故,她的目光很富有戲劇性。
她幹嗎要這樣呆望著我?——她怎麼啦?
利歐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三年前,在一所青年監獄裡發生了一次暴動,他和布魯諾-阿稜特站在監獄的院子裡。執行官員們把他倆帶到了一群姑娘那裡。那位女監獄長也等在那兒。這些姑娘穿著藍色的囚衣,像一群受驚的動物擠在一起,而那個戴著角邊眼鏡的女監獄長,非常輕聲非常溫柔地想使他們確信,所有對監獄領導的指責都是毫無根據的,甚至是荒唐可笑的。利歐試圖詢問這些姑娘,可是得不到任何回答,因為她們害怕。可是,這時有一位黑髮姑娘長時間地凝視著他。她的目光裡充滿恐懼,臉部表情非常絕望,以致他不得不一再地想起她。這是一種無需用語言表達的目光。
就像是這位女實驗員的目光。不,在她的臉上——由於有口罩,只看到一雙眼睛——好像有一種更加強烈的請求。
而霍赫斯塔特仍舊滔滔不絕地向他解釋生物-血漿公司卓越的研究計劃。
這位女實驗員朝旁邊半轉過身子,好像要檢查她的一台儀器。她的手擦過利歐的身子。
利歐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張開手拿過她給他的那張小紙條。
利歐把尖尖的手指伸進他那細斜紋布襯衫的胸前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小紙條。上面寫著:電話162872。下面是家庭地址和達格馬爾-萊辛巴赫這個名字。此外沒有什麼東西。
「你啊,維拉,我得打個電話。」
「打電話?」她皺了皺鼻子。「你還沒吃完你的鰨魚呢。」
「我以後還可以再來吃嘛。」
「事情這樣急嗎?」
「相當急。」他溫存地摸了她一下,然後站了起來,橫穿過露台,走進了旅館大廳。
電話間空著。
162872……他按了這個電話號碼,把聽筒貼在右耳上,在等的時候,只聽到空線信號和自己的心跳聲。空線信號中斷了。
他重撥了一次,但還是白費勁。
他神經有些緊張起來,忙把一根火柴插入牙齒之間,一邊撥編輯部的號碼。
電話終於接通了。「我是馬丁!你是弗朗西斯卡嗎?是嗎?那請你為我找一下奧爾森先生。」
「如果他有空的話,馬丁先生。您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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