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 / 克裡斯提昂·賈克
「躺下。」奈菲莉對蘇提說。
「我已經不痛了。」
「我要幫你檢查一下心脈與氣皿的運行。」
奈菲莉用手腕上的水鍾替蘇提測了幾處脈搏,水鍾裡面有許多小點排列成十二條直線,構成了刻度。她計算出各處脈動的節奏,相互比較了一下,發現蘇提的心跳不但規律而且強有力。」
「要不是我親自開的刀,我還真不敢相信你剛剛受過傷呢。你傷口結痂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了兩倍。」
「明天,我就可以射箭了……如果御醫長允許的話。」
「不要太刺激你的肌肉,要有耐心一點。」
「不可能,這樣我會覺得是在浪費生命。生命不是應該像鷹鷲高飛一樣,既猛烈又難以逆料嗎?」
「我接觸過那麼多病人,的確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不過,我還是得幫你換上會妨礙你這只者鷹飛躍的繃帶。」
「帕札爾什麼時候回來?」
「最遲明天。」
「希望他能說服法老。我們一定要脫離被動的狀態。」
「其實你誤會帕札爾了。自從你不幸被遣往努比亞之後,他就不斷地在對抗美鋒和他的同黨。」
「結果顯示他做得不夠。」
「他已經削弱他們的勢力了。」
「卻還沒有完全消滅他們。」
「首相是法律的最高監督者,他不能違法。」
「美鋒只遵守他自己的律法,因此他們這場仗打得一點也不公平。從小開始,帕札爾就是個會環顧局勢的人,而我則是勇往直前型的。只要設定了目標,我絕不會失手。」
「有你在,對他將是一大助益。」
「前提是我得和你一樣,知道一切實情。」
「我包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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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拉美西斯往日歡愉的氣氛消減了許多。街上來往的全是穿著軍裝的士兵與戰車,海軍也進駐了港口。軍營全面進入戒備狀態,步兵不斷重複實戰演練,弓箭手加緊操演,高層軍官也一再檢查馬具裝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戰爭的味道。
宮殿的守衛人數加倍了,大家對於帕札爾的到訪毫無興奮之情,倒反而更增添了心中的疑慮。
法老早已無心園藝,他和幾名將軍正就著攤開在會議室地板上的亞洲大地圖,仔細地研究著。士兵見到首相都一一行禮。
「我能跟陛下談談嗎?」
拉美西斯遣走所有的將軍後說:
「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帕札爾,塞托神軍團也都沿著邊界部署好了。根據探子回報,亞洲諸國確實正在積極聚集兵力,看來這將是一場硬仗。雖然各個將軍都主張先採取攻勢,以免將來措手不及,但是朕還想再等一等,讓敵人以為朕勝券在握而心生膽怯。」
「不會起衝突了,陛下。」
「怎麼可能?」
「因為我們有了廢棄礦坑的金子。」
「消息可靠嗎?」
「我已經派探險隊拿著蘇提畫的地圖上路了。」
「金子的量夠多嗎?」
「足以讓亞洲各國滿意了。」
「那麼蘇提想要什麼作為回報?」
「沙漠。」
「你是認真的嗎?」
「他是認真的。」
「派給他特警隊隊長的職務如何?」
「也許他只嚮往僻靜的生活。」
「他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蘇提想知道事實真相,他建議我召集幾個可靠的人,向他們吐露陛下讓位的真正原因。」
「秘密會議……」
「也是最後的軍事會議。」
「你以為如何?」
「我的任務失敗了,因為我沒有找到眾神遺囑。假如陛下允許,我將會盡我們最後的力量,讓美鋒受到最嚴重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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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後,西莉克斯已經是第三次情緒失控了。先後請來三個醫師為她看診,但成效不大,最後一位還讓她服用了鎮靜劑,希望她睡一覺之後便能恢復理智。可是當她下午三四點醒來時,瘋病還是發作了,她又是尖叫又是抽搐,把全家上下搞得雞犬不寧,只有再服用鎮靜劑才能讓她安靜下來。但鎮靜劑的後遺症卻很可怕,可能影響腦部的正常運作,並破壞腸腔油脂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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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鋒終於作了必要的決定。他找來一名書記官,列出了他要留給孩子的遺產,並且在法律規範內,將留給妻子的部分減到最低。當初,他一反常例地簽了一份非常詳盡的結婚合約,合約中聲明若是西莉克斯在行為或心智能力上明顯無法管理自己的財產,將由他全權代理。因此他以高價收買了三個治療醫師,開出這樣一張證明。有了醫生證明之後,孩子的監護權將只歸屬美鋒一人,西莉克斯便再也不能干涉他們的教育了。
這回皇太后倒是幫了他一個忙,讓他看清妻子的真性情:她有時幼稚,有時殘酷,個性喜怒無常,實在不適合居高位。她曾經在一些宴會場合中扮演了稱職的花瓶角色,但如今卻反而成了障礙。
除了專門收容照顧精神病人的機構之外,還能把西莉克斯送到哪兒去呢?等她精神狀態稍微穩定可以出遠門時,他就要立刻把她送往黎巴嫩。
現在只剩簽訂離婚書了,既然西莉克斯還住在家裡,非得趕快弄到這份文件不可。美鋒不能再等下去了,現在只有擺脫了妻子,他才能安心迎接美夢成真前的最後一個階段。一個人也只有沿途剷除失去了價值的夥伴,方可順利邁向霸權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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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全國人民都殷切地期待著河水滿潮。地面龜裂猶如枯死,大地在熱風吹拂下已經乾涸、發紅、變焦,好像隨時都可能乾渴而死,一心只等著滋潤的河水早早越過河堤,將沙漠往外推去。一種隱約不明的疲憊感襲擊了人畜,塵沙覆蓋了樹木,最後的一絲綠意也逐漸乾枯、萎縮。然而,準備工作並未鬆懈下來,工程人員馬不停蹄地疏通運河、修護水井與桔槔、填土或修補裂縫以鞏固堤防。連小孩子也要負責裝滿一罐罐的乾果,因為這是淹水期間的主要食糧。
從皮拉美西斯回來時,帕札爾彷彿感受到了鄉土的痛苦與期盼,將來,難保美鋒不會將矛頭指向洪流,指責河水一整年竟只滿潮一次。在他的治下,國家與眾神、大自然之間原有的和諧關係,將從此斷絕。這份微妙的平衡已經維持了十九個王朝,如今被他所破壞,惡勢力也將隨之入侵了。
孟斐斯的主要碼頭上,凱姆和狒狒正等著迎接首相。
「襲伊就是暗影吞噬者。」凱姆一見到帕札爾就說。
「布拉尼是他殺的嗎?」
「不是,不過他是美鋒的殺人工具。斯芬克斯存活的守衛和美鋒其他的同黨,都是他殺的。多次想要謀害你的人也是他。」
「你把他關起來了?」
「殺手無法饒怨他。我已經向一名書記官錄了證詞,其中包括對美鋒的指控,還有詳細的人名與日期。現在,你安全了。」
北風背著一袋清水和蘇提一起走向幀札爾。蘇提問道:
「拉美西斯答應了嗎?」
「答應了。」
「那就馬上召集眾人吧,我隨時都可以出戰了。」
「在這之前,我想再試試最後一個方法。」
「時間很緊迫了。」
「傳令官已經帶著召集令出發,明天起,人員就會陸陸續續到來。」
「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
「是埃及最後的機會。」
「你說的最後一個方法是什麼?」
「蘇提,我是不會冒任何險的。」
「讓我陪你吧。」
「讓殺手也一起去。」凱姆緊接著說。
「不行。」首相堅持,「我必須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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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薩卡拉大墓地以南三十公里左右的利喜特,依然充滿了中王國時代的平和與繁榮。那裡有幾座紀念阿門內姆哈特一世與塞索斯特裡斯一世的廟宇與金字塔,他們兩人都是第十二王朝時期聲名顯赫的法老,在經歷一連串變亂之後,他們為埃及子民建立了一個太平盛世。那個時代距離拉美西斯二世已經有七百年了,但是這兩位英明君主卻永遠活在人民的心目中。供養護衛靈的祭司每天都會舉行祭拜儀式,祈求先王的靈魂留在人世,對後世帝王有所啟發。
塞索斯特裡斯一世的金宇塔距離農田耕地不遠,建造該金宇塔的白色石灰岩乃是來自土拉採石場,由於部分表面已經脫落,目前正在進行翻修工程。
美鋒搭著一名前軍官駕駛的馬車,經由沙漠邊緣的道路奔馳而來,最後在通往金宇塔的密閉通道人口停了下來。美鋒神情慌張地跳下車,開口便呼叫著祭司。在這一片寂靜中,他惱怒的聲音對先人尤顯得大不敬。
一見到一名光頭的祭司從禮拜堂中走出,他立刻就說:
「我是美鋒,首相召我來的。」
「跟我來。」
美鋒心裹著實不安。他不喜歡金字塔,也不喜歡建築師用一大堆巨大石塊雄積而成的古老聖殿,至於其中的神妙技巧他根本就不屑一顧。由於神廟造成了美鋒分析經濟的困擾,因此新政府一成立,首要的工作就是摧毀所有廟宇。只要有人不願受利益通則的約束,不管人數多少,都一樣會阻礙國家的發展。
祭司帶著美鋒往前走,狹窄通道的牆壁上刻了一些浮雕,描繪的是法老獻祭的情景。因為祭司走得慢,美鋒也只得放慢腳步,暗地裡卻不斷詛咒帕札爾浪費他的時間,還把他叫到這偏僻的鬼地方來。
通道的頂端有一座神廟連接著金字塔。祭司左轉之後,穿過一個小小的柱子廳,最後在樓前停下。「上去吧,首相在金字塔頂端等你呢。」
「為什麼到那上頭去?」
「他在監督工程。」
「爬上去危不危險啊?」
「內部的台階已經都露出來了,你只要慢慢地爬,不會有危險的。」
美鋒沒有告訴祭司說他有懼高症,因為若是此時退卻,未免可笑。不得已只好從六十幾公尺高的金字塔三分之一高處開始爬起。
他在負責修繕的石匠們的注視之下沿著尖脊往上爬。他眼睛緊盯著石塊,笨手笨腳地爬到了頂端,那裡只剩一個平台,原來的小方尖塔已經拆下,送到金銀匠那兒去鍍純金了。
帕札爾伸出手扶美鋒站穩,並說:
「好壯觀的景象,是吧?」
美鋒搖搖晃晃的,便先閉上眼睛以保持平衡。
「從金字塔高處望去,」帕札爾又繼續說,「整個埃及一覽無遺。你看到了嗎?農地與沙漠、黑土與紅土、何露斯之地與塞托之地之間那道界線多麼突死,但是這些土地卻又是接連不可分,並且是互補互成的。耕地代表了四季持續不斷的舞動更選,而沙漠則是永恆之火。」
「為什麼叫我到這裡來?」
「你知道這座金字塔的名稱嗎?」
「我才不在乎。」
「叫『上下埃及的觀測員』,它矗立在此遙望著兩地,也促成了兩地的結合。先祖之所以不遺餘力地建造這類建築,我們之所以興建神廟與永恆的居所,就是因為有了這些建築才可能產生和諧。」
「根本只是一堆沒有用的石頭。」
「這是我們社會的基石。我們的政府需要冥世的啟發,我們的行為舉止也需要永恆的啟發,因為日常生活是無法讓人成長茁壯的。」
「這種理想主義已經過時了。」
「你的政策會毀滅埃及的,美鋒,而你的名聲也會遭到琺污。」
「我會找最好的人為我漂白。」
「靈魂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淨化的。」
「你到底是祭司還是首相?」
「首相就是瑪特的祭司!這位正義女神難道從來沒有感動過你?」
「我考慮過了,我向來討厭女人。如果你沒有其他的話說,我要下去了。」
「當初我們互相扶持的時候,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那時候你不過是個紙商,而我也只是個迷失在大都市裡的小法官。我甚至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誠意,我覺得你對你的工作、對國家,都有著極大的熱忱。每當我回想起這段日子,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竟全都是假的。」
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強風,美鋒沒站穩,一手便抓住了帕札爾。只聽他又說:「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一直在演戲。」
「我本來想說服你然後利用你,但我不得不承認,結果卻是失敗了!你的頑固和你的缺乏遠見,真的很令我失望。不過操控你倒也並非難事。」
「逝者已矣,趁現在改變你的生活吧,美鋒。把你的能力奉獻給法老與埃及的子民,拋下那些難以成就的野心,你將會體驗到正直人士的快樂。」
「太荒謬了……你該不會真的這麼想吧?」
「為什麼要把人民帶向不幸呢?」
「雖然你是首相,你卻不知道權力的滋味。但是我知道。這個國家終將屬於我,因為我能強制執行我自己的規則。」
風呼呼地吹,兩人必須扯著喉嚨說話,語句也斷斷續續的。遠處的棕擱樹被吹彎了腰,枝葉也都糾纏在一起,發出即將斷裂的呻吟聲。陣陣旋風沙塵朝著金宇塔猛撲而來。
「忘了你個人的利益吧,美鋒,否則你只會自取滅亡。」
「你的思師布拉尼真該以你為恥,當初你幫助我,證明了你的無能,如今你如此哀求我,更顯示了你的愚蠢。」
「是你殺了他的?」
「我從來不屑於弄髒我的雙手,帕札爾。」
「從今天起,不許你再提起布拉尼的名字。」
霎時間,美鋒從帕札爾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驚慌地退了一步,卻失去了平衡。
帕札爾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美鋒這才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攀著石塊一步一步地爬了下去。首相鋒利的眼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狂風也在這時候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