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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文 / 克裡斯提昂·賈克

    手術在黎明前開始,持續了三個小時。睡眠不足的奈菲莉勉強打起精神,耗盡所有的心力,惟恐出了絲毫差錯。另外還有兩名科普托思特警隊的特約外科醫生在一旁幫忙。

    箭深深插在蘇提的胸口,差一點就正中心臟。拔箭之前,奈菲莉先為蘇提作全身麻醉。她連續讓傷者吸了十次以鴉片、曼德拉草根與矽石製成的麻醉藥粉,手術期間,助理醫生則將麻醉藥粉加入醋中,然後讓傷者吸收釋放出來的酸氣,以繼續保持睡眠狀態。為了更保險起見,一位外科醫生在蘇提的身上塗了止痛藥膏,其中的主要成分也是強力麻醉劑曼德拉草根。

    奈菲莉拿起以堅硬石材製成的手術刀,試了試刀鋒之後,將傷口割開,以便取出箭頭。傷口的深度讓她有些擔心,幸好血流得雖多,卻未傷及心臟附近的血管。她先用一些含蜂蜜成分的敷料止血,然後以沉穩緩慢的手勢修復了裂口,最後再以牛腸細線縫合主要傷口的邊緣。這中間她遲疑了幾次:需不需要進行移植手術呢?但依著自己的直覺,加上對蘇提身體狀況有信心,她還是決定不用了。從皮膚最初的反應看來,她的決定並沒有錯,因此她開始動手在縫合處貼上了徐有油脂與蜂蜜的紗布膠帶,再用一種非常柔軟的植物纖維布條纏住蘇提的胸部。

    以技術標準而言,這次的手術算是成功的,但是蘇提會醒過來嗎?

    ☆☆☆

    凱姆勘查了暗影吞噬者發射暗箭的屋頂。他拾到了一把努比亞人使用的弓,暗影吞噬者就是用這把弓射箭行刺後,才跳入巷子裡,搭上他從利比亞人那兒偷來的馬車逃走的。殺手雖然立刻衝向前去,卻仍未能追上刺客,被他逃進田野裡去了。

    凱姆到處尋找可靠的目擊證人,可是他們都只看到一輛馬車在大半夜裡出了城,誰也沒見到車伕的模樣。凱姆氣得直想把木鼻拽下來踩它幾下。但狒狒的大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這才讓他稍微控制住情緒。

    「謝謝你的幫助,殺手。」

    然而狒狒並末鬆手。他怪道:「你想做什麼?」

    只見殺手把頭轉向左邊。

    「好,我跟你去。」

    狒狒帶著凱姆來到一條巷道的轉角,並指指一塊牆角石,上面有馬車經過所留下的擦痕。

    「他從這兒逃走的,沒有錯,可是……」

    拂拂又拉著主人循著馬車行經的路線,往前走了幾步。它彎下身朝路上的一個凹洞裡看了一眼,然後作勢讓凱姆也去看看。凱姆感到好奇,便也湊了上去。洞裡赫然躺著一把黑曜岩制的刀子。

    「是刺客不小心掉了的。」

    凱姆檢視了刀子之後,說:「殺手警官,我想你為我們找到一條重要的線索了。」

    ☆☆☆

    蘇提一睜開眼,就見到了奈菲莉的盈盈笑臉。

    「我真替你擔心。」她坦承道。

    「熊都要不了我的命了,一支箭算什麼?你又救了我一次。」

    「只差幾公分就正中心臟了。」

    「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也許會留下疤痕,不過只要經常換藥,應該就可以避免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床走動?」

    「你體格健壯,不用太久的。你這次的身體狀況好像比第一次手術的時候還要好。」

    「我是越死越起勁了。」

    奈菲莉不由得激動地說:「你為了帕札爾犧牲自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他輕輕執起她的手說:

    「豹子把我的愛全都槍走了,要不然我怎能不瘋狂地愛上你?誰也無法將你和帕札爾分開的,你們緊密的結合,就連命運之神也無可奈何。今天神明選擇了我做他的盾牌,我覺得很驕傲啊,奈菲莉,非常驕傲。」

    「你願意和帕札爾說說話嗎?」

    「如果醫生許可的話。」

    帕札爾和妻子一樣激動:「你實在不應該冒這個險的,蘇提。」

    「我還以為首相是不會說廢話的。」

    「傷口痛不痛?」

    「奈菲莉當真是神醫,我幾乎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們當時的談話還沒有結束呢。」

    「我記得。」

    「你說吧,你打算給我什麼建議?」

    「你覺得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從你的談話看來,應該是過一個特別的人生、做愛、行樂、陶醉於每一個日出。」

    「那你呢?」

    「你知道的,我只想跟奈菲莉退隱家鄉的村落,遠離目前的是是非非。」

    「沙漠改變了我,帕札爾,那裡才是我的未來、我的王國。我學會了沉浸在它的神秘色彩裡,分享它的秘密。遠離沙漠,我就覺得沉重而蒼老,而當我的腳一踩進沙地,我就變得年輕甚至不死。這世上只有沙漠的法則才是真理,跟我來吧,你也是這種心性的人。我們一塊兒離開,離開這個充滿妥協與謊言的地方。」

    「蘇提,埃及之所以有首相,就是為了對抗妥協與謊言,讓正直與公理得以重新抬頭啊。」

    「你做得到嗎?」

    「每一天我都要面對未知的勝利與挫敗,不過瑪特依然主宰著埃及。一旦美鋒奪了權,正義也就隨著消逝了。」

    「那就不要等到那個時候呀。」

    「幫助我打這場仗吧。」

    蘇提拒絕似地轉過身去,說道:

    「讓我好好睡覺。要是睡眠不足,還怎麼打仗啊。」

    ☆☆☆

    皇太后的船載著西莉克斯從孟斐斯碼頭出發到皮拉美西斯。船艙裡,通風又好,又能遮蔽六月吃人的陽光,更有專人服侍著她:有人幫她按摩、徐香油,有人替她倒果汁,有人拿清涼的布巾墊在她的額頭和頸後以消暑氣,這趟行程可真是舒適到了極點。

    碼頭上,有一頂轎子來接她,轎子上還撐了兩把陽傘。不一會兒,轎子來到了皇宮湖畔,兩名打傘的僕人陪著西莉克斯上了一艘藍色的小舟。船夫穩穩當當地把他們送到一座小島,只見圖雅正在小島上的木亭裡讀著古王國的詩集,詩句中所歌頌的儘是埃及風景的壯麗以及凡人對神明所應有的尊敬。

    穿著一身耀眼華麗的亞麻布衫的西莉克斯,此時卻忽然感到驚慌。她身上再多的珠寶都無法讓她安心,一想到即將面對埃及最富有、最具影響力的女人,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過來坐在我身邊,西莉克斯夫人。」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的皇太后與其說是拉美西斯大帝的母親,倒不如說是一般平民婦人來得恰當。她披散著頭髮,打著赤腳,一件簡單的白色吊帶連身裙,沒有項鏈,沒有手錫,也沒有化妝……然而她的聲音卻直刺人的肺腑:

    「你一定熱壞了吧,孩子。」

    西莉克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根本沒想到珍貴的布料會染上草綠。

    「放輕鬆一點,如果想涼快一下,就去游泳吧。」

    「我……我不想游泳,太后。」

    「那要不要喝一點清涼的啤酒?」西莉克斯戰戰兢兢地接過一個附有金屬吸管的長形容器。

    她喝了幾口啤酒,眼睛一直低垂著,幾乎無法忍受圖雅逼視的眼神。

    「我很喜歡六月。」圖雅說,「因為六月的陽光直串而耀眼。你怕熱嗎?」

    「皮膚……會變得很乾。」

    「你不是有很多保養乳液和化妝品嗎?」

    「是的,當然有。」

    「你花很多時間在打扮上頭嘍?」

    「每天幾個小時吧……我丈夫要求很嚴格。」

    「聽說他成就非凡。」

    西莉克斯稍稍抬起了頭,皇太后倒是馬上就導入正題了,她心裡也比較不害怕了。這個鼻子又尖又挺、雙頰高聳、下巴方方正正且氣度不凡的婦人,不是馬上就要成為她的階下囚了,有什麼好伯?突然間,一股恨意油然而生,當初也就是這股力量促使她在斯芬克斯衛士長面前褪去衣物,使他失去理智,美鋒也才能趁機將他擊斃。西莉克斯雖然對美鋒百依百順,卻希望其他人都拜服在她的腳底下。現在若能大大羞辱皇太后一番,必定會是個痛快的開端。

    「的確是非凡啊,太后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一個小小的會計人員竟成了國家重量級的官員……這種事也只有在埃及才會發生。不過,晉陞到了高位,是不是也該有較為寬宏的氣度呢?」

    西莉克斯皺了皺眉頭。「美鋒不但誠實、勤奮,而且只為大眾利益著想。」

    「但想要謀得權勢就會引發一些矛盾衝突,我卻是無能為力。」

    西莉克斯大喜過望:魚兒上鉤了!為了讓自己鎮靜下來,她喝了點清涼可口的啤酒,人果然輕鬆了不少。

    「孟斐斯到處都在傳說國王生病了。」

    「她的確很疲倦,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他不是很快就要舉行再生儀式了嗎?」

    「根據神聖的傳統,是的。」

    「那麼……如果儀式失靈了呢?」

    「那就表示眾神希望有新的法老上任。」

    西莉克斯臉上出現了一抹殘酷的微笑:「只跟神明有關嗎?」

    「你似乎語帶玄機。」

    「不也因為美鋒具備了當國王的條件?」

    圖雅若有所思地看著湖面上一群綠頭鴨悠閒地游來游去,然後緩緩說道:

    「我們又怎麼有能力揭開未來的面紗呢?」「美鋒就能啊,太后。」

    「太令人敬佩了。」

    「美鋒和我都希望能獲得太后的支持。大家都知道你的判斷是非常可靠的。」

    「這正是皇太后所該扮演的角色:細心觀察、提供建議。」

    西莉克斯獲勝了,她頓時感覺自己輕如飛鳥、快似豺狼、利若刀刃。埃及已然屬於她。

    「你的丈夫是如何發跡的?」

    「他以經營紙廠起家。當然了,他無論到了哪裡,都能夠靈活地運用金錢,這一點是任何金融專家都比不上的。」

    「他從未舞弊嗎?」

    西莉克斯開始像連珠炮似地辯解了起來:

    「太后!在商言商,不是嗎?如果想往高處爬,有時候就不得不拋棄道德的包袱。一般人都會因此陷入兩難,但是美鋒卻擺脫了這個梗桔。在行政上,他顛覆了傳統。沒有人發現他曾經盜用公款,他讓國家獲利,也讓自己得到了好處。現在要指控他已經太遲了。」

    「他向你保證過一定會賺大錢?」

    「當然了!」

    「怎麼保證法?」

    西莉克斯喜孜孜地說:「他採取了有史以來最大膽的計劃。」

    「說給我聽聽。」

    「你一定不敢相信,他進行了『死者之書』的地下交易。由於大部分官宦人家的『死者之書』都由他供應,因此他得找書記官,給出有關陰間死者復活的圖像,並寫下相關的內容。」

    「其中玄機何在?」

    「有三重呢!他首先選用質地較差的紙,然後又縮減文章內容,如此一來,付給書記官的價錢降低了,售價卻維持不變。至於圖案也是用同樣的手法。喪家因為憂傷過度,根本不會去注意到這些細節。此外,我也擁有大量的希臘貨幣,現在都安穩地放在我的錢箱裡,只等著貨幣通行的那一天了……這是多麼大的變革啊,太后!你將再也見不到那個因無用的傳統與過時的習俗而綁手綁腳的古老埃及了。」

    「如果我想得沒有錯,這些一定都是你丈夫的說詞吧。」

    「這也是埃及所應該傾聽的惟一說法!」

    「你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呢,西莉克斯?」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把美鋒的妻子徹底問住了:「你的意思是……」

    「謀殺、竊盜、謊言,你覺得這些能作為治理國家的基礎嗎?」

    西莉克斯毫不退縮,語調激昂地說:

    「必要的話,又有何不可?我們走到今天,早已沒有轉還的餘地了。我也加入了這項陰謀計劃,我也有罪!我只後悔沒能親手除掉布拉尼和帕札爾,他們阻礙了……」

    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她急忙按住額頭:

    「我是怎麼了……我怎麼會向你說這些……」

    「因為你喝了加有曼德拉草精的啤酒,它無味無臭,卻能讓人說實話。有了它,便能讓意志力薄弱的人說出心底的秘密。」

    「我說了什麼?我都說了些什麼?」

    「曼德拉草這麼快就發揮了效力,」太后說,「表示你有吸毒的習慣。」

    「我的肚子好痛。」西莉克斯站了起來,眼前卻天旋地轉的。

    她雙膝一跪,立刻用手摀住了眼睛。

    「你們非法交易『死者之書』,罪無可逭。」圖雅說道,「你們竟然利用別人的痛苦來謀取利益,實在太過冷血殘酷了。我會親自向首相法庭提出告訴。」

    「沒有用的!你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奴隸了。」西莉克斯抬頭說。

    「你不會成功的,西莉克斯,因為你生來就注定要失敗,你永遠也無法成為宮廷貴婦。你那些卑鄙的勾當終究會為眾人所知,到時候,就算你擁有什麼樣的權力,也絕不會有人接納你。你等著看吧,這種情勢是維持不了多久的,曾經有許多比你更熱衷權勢的女子,最後也都被迫低頭了。」

    「美鋒會讓你一敗塗地。」

    「我這個老人可不怕他這種惡匪,我的祖先也曾經對抗過跟他一樣危險的入侵者,而且最後都得勝了。如果他希望得到你的幫助,他恐怕要失望了,因為你對他一點用也沒有。」

    「我會幫他,我們會成功的。」

    「你辦不到,因為你智力有限、神經過敏、缺乏個性,又常因怨恨與虛偽而壞事。你不但會毀了他,還會背叛他,遲早的事罷了。」

    西莉克斯氣得直跺腳,還用緊握的雙拳猛捶地板。

    圖雅打了個手勢,讓藍色小舟靠岸,然後命令船夫:

    「帶這名女子回碼頭去,讓她立刻離開皮拉美西斯。」

    西莉克斯感到昏昏欲睡,她倒在小舟中,只覺耳邊嗡嗡聲轟鳴,好像有好多蜜蜂在腦子裡鑽動似的。

    而皇太后則安詳地注視著平靜的湖面和幾隻自由飛舞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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