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 / 克裡斯提昂·賈克
在普塔赫神廟門殿開例行法庭之前,帕札爾以密語寫了一封信給蘇提:「亞捨失蹤了,不要再繼續冒險,立刻返回。」
他將這信交由凱姆正式委派的警員送去,通常信函到達科普托思,都是由沙漠警察轉交給礦工的。
今天法庭上處理的全是一些小案子,有人欠債不還,有人無故曠工等等。由於罪犯都坦承不諱,陪審團便也表現得十分寬容。戴尼斯也是陪審團員。庭訊結束後,他走向帕札爾說道:「我不是你的敵人,帕札爾。」
「我不是你的朋友。」
「老實說,你應該提防那些假裝是你的朋友的人。」
「你在暗示什麼?」
「你有時候會信錯入。像蘇提就不值得你信任。他把你的調查和你本身的情報賣給我,想換取他一直得不到的物質上的保障。」
「身為門殿長老,我不能動手打你,但我也可能會喪失理智。」
「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的。」
★★★
奈菲莉一到醫院,有幾個醫生便立刻前來求助:他們從半夜就開始搶救一名被火燒傷的女子,但傷者存活的機會實在不大。大火是從位於住宅區的一處地下鍛造廠開始延僥的,這名女子一定是用火不慎才會釀成災害。
值班醫生將黑泥和一些小家畜的糞便加熱煮熟,磨碎後加入發酵過的啤酒,然後塗抹在受傷的肌膚上。奈菲莉到了之後,把炒過的大麥和藥西瓜磨成粉,混合干的金合歡樹脂後,一起浸在油中,最後再將製成的油性敷料敷在燒傷程度較嚴重的部位。至於較輕微的傷口,則用磨碎的黃色赭石加上無花果汁、藥西瓜和蜂蜜來治療。「這樣她會比較不痛苦。」她說道。
「怎麼餵她吃東西呢?」護士問道。
「目前還不可能進食。」
「可是必須讓她喝水。」
「在她口中插入一根蘆葦,再把銅水一滴一滴地滴進去。二十四小時都要有人照護。一有情況,馬上通知我。」
「油性敷料怎麼處理?」
「每三小時換一次。明天我們再採用蠟、熟牛油、紙莎草和角豆樹果實的混合敷料。記住在病房裡放置大量的細繃帶。」
「你覺得還有希望嗎?」
「老實說,很渺茫。知道她的身份嗎?得趕緊通知家屬。」
醫院總管就伯奈菲莉問這個問題,悄悄將她拉到一旁。「恐怕有點複雜。這病人不是普通人。」
「是誰?」總管拿出一個十分精緻的銀手環。手環內側刻著所有人的姓名——哈圖莎,拉美西斯之妻。
★★★
來自努比亞的熱風真是對人的一大考驗。沙漠的砂石隨風起舞,所有的住屋都留下了風沙的足跡。雖然挨家挨戶都門窗緊閉。但細細的黃沙卻是無孔不入,家庭主婦也只有不斷地清掃了。有不少人因為呼吸困難求醫,醫生們自然也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帕札爾也無法倖免,點過眼藥,稍微發炎的眼睛舒服了一點,不過他還得繼續對抗襲將上來的倦意。反觀凱姆就跟他的狒狒一樣,似乎無論什麼樣的氣候都對他們起不了作用。
他二人和拂拂在蓮花池畔的一棵無花果樹下乘涼。勇士原先有點遲疑,最後還是跳到主人的膝上,不過眼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拂拂。
「亞捨仍舊毫無消息。」
「他是不可能出國的。」帕札爾說。
「他可能躲上幾個禮拜,可是支持他的人會越來越少,很快就會有人告發他了。首相的命令非常明確。將軍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他知道這次絕對會被判刑。」
「他的同夥就這麼背棄他了?」
「他們已經不再需要他。」
「你有什麼結論?」凱姆問道。
「我覺得既沒有軍事陰謀,也沒有外族入侵的危機。」
「可是哈圖莎王妃到孟斐斯來……」
「她也被滅口了!陰謀分子根本不需要她的支援。你調查的結果如何?」
「那個地下鍛造廠不同於任何人。至於露天廚房的夥計全是戴尼斯的人。」
「查到這些已經夠好的了。」帕札爾滿意地點點頭。
「但並沒有確切的犯罪證據。」
「我們每走一步就會碰上他!縱火難道不犯法?」
「的確有居民看見有人從火場逃出,可是證人的說法不一,我只彙集到一些誇大不實的描述。」
「鍛造廠……」帕札爾想了一下說,「是謝奇工作的地方。」
「會不會是他為哈圖莎設下的圈套?」
「把一個女人活活燒死,我實在不敢相信。我們的對手難道是一群魔鬼?」
「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就要有打硬仗的準備了。」
「我想講了也是白講,你絕不會撤走我住處的防護措施,對吧?」
「即使我不是警察總長,即使你下令撤銷,我還是會繼續監護的。」
帕札爾永遠也看不透凱姆。他冷漠、疏離、對自己總是信心滿懷,雖然不贊成這個法官的行為,卻仍舊義無反顧地幫他。凱姆惟一信得過的只有狒狒;狒狒若是受傷,他的心會傷得更痛。
司法正義?全是騙人的。但帕札爾相信司法,而凱姆相信帕札爾。
「你通知首相了嗎?」凱姆問。
「我已經呈上詳細的報告。哈圖莎到孟斐斯,似乎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奈菲莉正日夜守著她呢。」
★★★
到了第五天,奈菲莉用藥西瓜、黃色赭石和一點點銅屑製成了油膏。只見她將油膏徐在傷口上,並仔細地加以包紮。儘管痛苦萬分,哈圖莎仍堅強地支撐著。
第六天,她的眼神變了,彷彿睡了好長的一覺之後終於醒過來。
「撐下去。你在孟斐斯的中央醫院。現在是最危險也是最關鍵的時刻,你多撐一分鐘,治癒的機率也就越大了。」
王妃姣好的容貌已經毀了。雖然全身塗滿了藥膏,但是她原本光潔無理的肌膚,如今也只剩一道道暗紅色的斑紋。奈菲莉最擔心的是王妃向她要鏡子的那一刻。
哈圖莎王妃抬起了右手抓住奈菲莉的手腕。奈菲莉向王妃承諾:「放心,我有把握,我會為你治好的。」
★★★
帕札爾看著熟睡的妻子。
她終於願意休息一下了。這幾天來,她不眠不休地照顧哈圖莎。親自為她包紮、配藥,如今王妃嚴重的傷勢已經漸漸復原了。她為王妃付出的愛心起了作用,就像棕擱樹上的環形冠冕逐漸開展成形。她每天醒來。都更容光煥發,奈菲莉就是有這樣的天分,能夠讓每個生命綻放微笑,讓黑夜大放光明。帕札爾之所以能一直保持戰鬥的精力。也是為了繼續吸引她,向她證明他脆弱的背後有一股堅定的力量支持著他,這股力量就來自他與奈菲莉的結合,無論是時間、習慣或艱難的考驗,都拆散不了他們。
一線陽光射進了臥室,照在奈菲莉的臉上,她懶懶地醒過來。「哈圖莎得救了。」她喃喃地說。
「你一心念著病人,不會把我給忘了吧?」
她挨近丈夫身邊歎道:「這麼年輕漂亮的王妃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拉美西斯出面了嗎?」
「王宮的內侍來傳話了。王妃一旦可以移動,就馬上送進宮去。」
「那也得看她的告白會不會剝奪她的特權才行。」
奈菲莉憂心地起身坐在床沿。「她受的懲罰還不夠嗎?」
「對不起,不過我還是得訊問她。」
「她一句話都還沒有說。」
「等她能說話的時候,再告訴我。」
★★★
哈圖莎吃了一點大麥粥,又喝了點角豆莢果汁。她漸漸恢復了生氣,可是雙眼卻依然空洞無神,彷彿迷失在一場惡夢中。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奈菲莉問她。
「他推我,我要逃出工廠,他不讓我出去。」
她說得斷斷續續,聲調又慢又痛苦。奈菲莉心有不忍,便不再追問下去。但病人又繼續說:「青銅夾鉗……燒到我的衣服,火花進出來,我撞到熔爐,全身都著火了。」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他們逃走了,丟下我不管!」
哈圖莎驚慌地回想著,又疲累又氣餒。突然間,她坐了起來、使盡最後的力量痛苦地大叫。「他們逃走了,該死的戴尼斯、謝奇!」
★★★
奈菲莉讓哈圖莎吃了鎮靜劑之後,繼續陪著她直到她睡著。
她一走出醫院、便見到皇太后宮殿的總管向她走來。「太后現在要見你。」總管請奈菲莉坐上轎子,立刻讓轎夫快步進宮。
圖雅私下接見奈菲莉,並無正式的排場。奈菲莉先禮貌地問候一聲:「太后身子可好?」
「多虧你的治療,我現在情形很好。你聽說醫師委員會的決定了嗎?」
「沒有。」
「真叫人無法忍受,御醫長的人選下禮拜就要決定了。委員會商議之後,必須推出一個人來。」
「這不是既定程序嗎?」
「可是牙醫喀達希的對手全是一些不起眼的角色。他很懂得心理戰術,很多對手都不戰自退。以前和奈巴蒙友好的人、較弱勢的人以及三心二意的人都會投票給他。」
太后的怒氣更顯出她天生的威僅。「我絕不接受這樣的安排,奈菲莉!喀達希根本不夠資格擔此重任。我一直很重視公共衛生,我們必須為大眾的健康採取一些必要措施,必須盡力維護公共衛生以杜絕傳染病。這個喀達希卻一點也不在乎!他只想滿足權力慾望與虛榮心。他比奈巴蒙還糟!你—定要幫我。」
「怎麼幫呢?」
「出面對抗他。」
★★★
奈菲莉讓帕札爾進入王妃的病房。她的臉上和四肢都纏著繃帶。為了避免壞疽與感染。傷口都塗上了一種以銅屑、硅孔雀石、新鮮的篤薅香脂、枯著、天然含水蘇打、阿魏、蠟、肉桂、瀉根加上油和蜂蜜後,細細搗碎而成的特製藥膏。
「你能說話嗎,王妃?」
「你是誰?」她的眼皮覆著一層薄薄的繃帶。遮住了視線。
「帕札爾法官。」
「誰讓你……」
「我的妻子奈菲莉。」
「她也是我的敵人。」
「我是正式提出申請的,我在調查火災由來。」
「火災……」
「我想知道誰是嫌犯。」
「什麼嫌犯?」
「你不是說出了戴尼斯和謝奇的名字嗎?」
「你弄錯了。」
「你到這個地下工廠做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來取神鐵以便施法對付拉美西斯。」
「你應該提防謝奇的。」
「當時只有我一個人。」
「那你怎麼解釋……」
不等他說完,王妃馬上打斷:「意外,純粹是意外。」
「你為什麼說謊?」
「我恨埃及,恨埃及的文化與道德標準。」
「因此你甚至不願意供出殺害你的人?」
「凡是想毀滅拉美西斯的人、我都不會出賣。你的國家拒絕面對惟一的真理:戰爭!只有戰爭才能激發熱情、揭發人性。我的同胞根本不該與你們和談,而使我成了人質。我要喚醒赫梯人,為他們指引明路……今後,我將被幽禁在我深惡痛絕的宮殿裡,可是我相信總有人會成功的。你甚至無法讓我接受審判,因為你太仁慈了,不會忍心折磨一個殘廢的人。」
「戴尼斯和謝奇只是罪犯,他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想。」
「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會再吐露一字—句。」
★★★
帕札爾以門殿長老的身份批准了奈菲莉競選埃及皇宮御醫長的資格。她所擁有的頭銜與經驗皆符合要求。她不僅擔任孟斐斯中央醫院的院長,更有皇太后個人的極力推薦,加上不少同僚熱烈支持,使她一出馬便來勢洶洶。
然而,奈菲莉競選的意願實在不高。她很擔心喀達希會使盡卑劣的手段對付她,其實她只想好好地替人看病,對那些至高的榮譽與責任根本毫無興趣。帕札爾安慰不了她、而哈圖莎王妃因被判軟禁冷宮而發瘋的消息,也使她自己深受打擊。王妃的證詞本可使戴尼斯與謝奇伏法,卻偏偏讓他們再度逃過一劫。
帕札爾恐怕撞上一面牢不可破的牆了。那些陰謀分子竟似有惡靈護身而得以逼遙法外。亞捨將軍慘敗,埃及也並未受任何軍事陰謀的威脅,這兩件事實確實讓他欣慰,但他心裡就是有一個揮不去的陰影。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死於非命。又為什麼戴尼斯能有如此穩固的地位,難道他和同黨擁有某種秘密武器是帕札爾無法掌控的?
帕札爾和奈菲莉都發覺了對方的沮喪,也都希望能分擔一點,卻忘了自己也有無解的難題。在他們溫存的愛意中,新的一天又悄悄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