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節 文 / 亞歷克斯·哈里
他們因在上個村莊滯留太久,所以現在必須加快腳步,盡力地趕路才能在日落時到達目的地——如歐瑪若答應他哥哥的一樣。雖然汗流浹背,渾身酸痛,康達覺得現在已比先前更容易平衡頭頂的包袱。隨著鼓聲從下個村傳來各地史官、村長、資深的長者和其他重要人物已抵達的消息,康達猶如又注人另一股新力量。大部分代表所來自的村落名稱康達都從未聽過。鼓聲說烏裡國的史官也在那兒,甚至巴拉國王也派遣一位王子前來觀禮。當康達皸裂的雙腳快步踩在灰沙滾滾且又熱燙的路途時,他很驚訝伯父們的威望竟如此遠播而且受歡迎。很快地,他幾乎是跑起來了,不僅是要趕上腳步更加快速的父親,而且也因為幾個小時的路像是永遠趕不完似的。
最後,當太陽開始把天邊染成深紅色,康達瞧見裊裊的炊煙正從不遠方的一個村落升起。大團環狀的炊煙告訴了康達他們正在燃燒麵包樹皮以驅除蚊蟲。那也意味著他們正在招待重要的貴賓,康達極想高聲歡呼。他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他很快就聽到滾滾如雷的鼓聲開始響起——那是一位新人物走進村門的那一刻,他這樣猜想。混雜其中的是小咚咚鼓的震動和舞者的狂喊。道路來了一個急轉彎,在那裊裊炊煙下就是他們要找的村落。而在樹木的旁邊,有一人一看到他們,就對他們又指又揮手,好似一直仁立在那兒等待一位即將來到的男人帶著一位男孩。歐瑪若也向那個人招手,對方立即擊鼓宣佈:「歐瑪若-金特和他的長子——」
康達的雙腳幾乎是沒碰觸到地面般地飛跑。那歷歷在目的旅人樹結上了布條的綵帶,而原來的小道也被許多足跡拓寬,儼然前面已是一個名聞遐邇和忙碌的村莊。此時咚咚鼓越來越響,而舞者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他們穿著樹葉和樹皮做成的舞衣,呼喊、叫囂、跳躍、迴旋,排在村民的前頭,從村門踏出,所有的村民也都衝出來迎接這兩位與眾不同的訪客。當兩個人影從群眾中跑出來時,低沉的鼓聲開始隆隆響起。走在康達前面的歐瑪若則衝向他們,頭頂上的包袱立刻掉到地上。就在剎那間,康達也跟著跑,自己的包袱也掉落下來。
這兩個人則和自己的父親擁抱,相互拍打對方。「這是我們的侄兒嗎?」兩個人一齊把康達抱起,高聲地叫喊。他們掃開人群,把歐瑪若父子帶領去村子裡,雖然龐大的迎接群前呼後擁地喊出他們的問候,可是康達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伯父身上。他們長得和歐瑪若很相像,只是康達注意到兩位伯父比較矮胖結實,肌肉也比父親碩壯。大伯父約尼是鬥雞眼,而兩位伯父走起路來幾乎和野獸一樣快速。兩人講話也像機關鎗,比父親還快,連珠炮般地問了一堆有關嘉福村和嬪塔的事。
最後,索羅用拳頭輕打在康達頭上:「自從他命名後,我們就沒在一起過。現在,看看他!」
「你今年多大了,康達?」
「八歲,伯伯。」他很有禮貌地答道。
「哦!快到成人訓練的歲數了!」他的伯父叫道。
村中所有竹籬笆的周圍都堆滿了干荊棘樹枝,隱匿其中的是尖木樁,用來嚇退前來襲擊掠奪的野獸或人類。可是康達未曾去注意這些事情,只從眼角去瞄一些和自己同年齡的小孩。他伯父們帶著他們繞這個美麗的新村一周時,他幾乎沒聽到鸚鵡和猴子在頭頂上喧鬧,也沒看到烏僂狗在腳邊吠叫。索羅說道,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私人的庭院,而且每位婦女儲存的乾糧也直接架在煮飯的爐火上,那樣的話,煙霧才能把蟲驅走,以防它們來吃咬稻米、粗麥和玉蜀黍。
康達忙把頭轉向這些令人興奮的景象、味道或聲音,幾乎弄得頭昏眼花。聽到這些人用他一點也不懂的曼丁喀方言談話,他覺得很奇妙也很迷惑。像其他的曼丁喀族人一樣,除了那些和村中教師一樣有學識的人,康達不懂其他部落的語言,即使就在鄰近的村落。可是他在旅人樹旁也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所以知道哪個部落長得是什麼樣子。富拉族人的臉是橢圓形,頭髮較長,嘴唇較薄,五官較突兀,太陽穴上有垂直的疤痕;沃洛夫族人相當黑,而且很含蓄羞怯;沙拉宮利族人的皮膚較白皙,個子較小,而俏拉斯族人全身刺青,臉上似乎總是露出猙獰的表情。
康達辨認出此村內來自這些部落的人,但還有更多他辨認不出的人種。有些人正向沿街叫賣的商販殺價,年長的婦女喧嚷著要買獸皮,年輕的婦女則為瓊麻做的髮飾討價還價。「可樂果!上等的紫可樂果!」叫賣聲引來了一群牙齒因咀嚼可樂果而泛黃且幾乎掉光的老人。
在友善的你推我擁中,歐瑪若被介紹給一群村民和來自那些有趣地方的重要人士。康達很驚歎伯父們能用奇異的語言流利地談話。在確定無論走到那兒都可以找到父親和伯父後,康達游近於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很快地發現自己走進一群樂師中,他們正為那些想跳舞的人演奏。接下來他嘗著村婦們擺設在麵包樹下供人任意取用的烤鹿肉、牛肉和燉花生。康達認為下肚的食物還不錯,可是沒有嘉福村的媽媽們為豐年祭所做的菜餚那麼好吃。
康達看到井邊有一些婦女正興高采烈地談著某事,他悄悄地走近,耳朵張得和眼睛一樣大。他聽到她們說一位偉大的隱士就在半天的行程外,帶領著一群人正前來恭賀這個新落成的村子,因為這村子是由已逝的聖人卡拉巴-康達-金特的兒子所建立的。康達一聽到大家如此尊敬地推崇自己的祖父,心情很是激盪。由於這些婦女都沒人認得他,所以他又偷聽到她們接著談論有關伯父的事。「現在他們較少旅行,而且也該是安定下來娶妻生子的時候了。」有位婦女說道。「他們將面臨的唯一困擾,」另一位婦女說道,「就是有太多的少女急著想當他們的妻子。」
天色現在暗下來了,康達雖然覺得羞怯,但還是走向一群和自己同年齡的男孩中。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康達一直晃蕩在大人之間,反而急著要告訴康達他們的新村落是如何形成的。「在你伯父們旅行時,我們全家人都成了他們的朋友。」一位男孩說道。這些小孩中的每個家庭都有不滿意過去住處的理由。「我爺爺找不到夠大的空間來容納自己的家人並讓自己孩子的家庭也能與他住一起。」另一位男孩說道。「我們的波隆河種不出好稻米。」第三位男孩說道。
康達聽說伯父們開始告訴朋友他們知道一個世外桃源,而且他們想在那兒建立一個村莊。於是約尼和索羅的朋友們帶著家人、羊群、雞、寵物、祈禱毯和所有的家當踏上旅途來到此地。
很快地,天完全暗了。康達看著他們點燃了孩子們用白天撿來的木柴和樹枝做成的火堆。他們告訴康達,因為慶祝的時間到了,所有的村民和訪客要一起圍坐在幾處火堆旁,而不像平時的慣例和習尚——男人、女人和小孩要分開坐,他們說祭師會為這個團聚來祈福。然後約尼和索羅走到圓圈中,講述有關他們旅行和冒險的經過。與他們一起在圓圈中的是此次年紀最大的訪客——他是來自遙遠富拉杜上游一位資歷很深的長者。大家喃喃低語地說他已超百齡,而且會把智慧與願意聆聽的人分享。
康達跑去坐在父親的身邊,正好及時趕上祭師的祈禱,然後大家默禱了幾分鐘。蟋蟀喳喳地大響,迷膝的煙霧在上空形成裊娜的舞姿投影在大圓圈裡。最後,這位最年長的老人說:「在我有記憶前的數百年,有個風聲傳出非洲有座『金山』的大川,於是引來『土霸』最先前來非洲做淘金夢!」他說,事實上並沒有「金山」的存在,可是他們首先在幾內亞北部的溪流和深坑挖出來的礦物中發現了許許多多金子,後來又在加納的森林內發現。「從沒人告訴『土霸』金子是從何處來的,」這位老人說道,「因為一旦一個『土霸』知道,全部的『土霸』也都很快就會得知消息。」
然後約尼說話了。他說在許多地方鹽和黃金一樣珍貴,他和索羅曾親眼看到有人以同等的重量在交換鹽和黃金。在某些遙遠的沙漠下可發現厚塊的鹽巴,而有些水源處會幹成一片既鹹又粘的稠狀液,在太陽下曬後就會形成鹽塊。
「以前曾經有座『鹽城』,」一位老人說道,「泰哈查城的人用鹽塊來建房子和清真寺。」
「現在談談你以前曾說過的佝僂怪獸。」一位看來相當高齡的老婦大膽地打岔要求道。她讓康達想起尼歐婆婆。
在此夜晚當一隻上狼在遠方嗥叫時,眾人屈身向前。現在輪到索羅說話了:「那些叫做『駱駝』的動物住在無垠的沙漠裡。他們由太陽。星星和風來辨別方位,以橫過沙漠。約尼和我騎了這種動物有三個月之久,而其間只停了幾次喝水。」
「我們曾成為一支一萬兩千隻駱駝商隊的一分子,」索羅繼續道,「事實上,還有許多較小型的沙漠商隊會一起旅行以保護自己免遭盜賊的搶掠。」
當索羅說話時,康達看著約尼攤開一張大獸皮。一位長者向兩位朝火堆丟干樹枝的年輕人作了個很不耐煩的手勢。在搖曳的火光下,康達和其他人的眼睛可以隨著約尼的手指在一張模樣奇怪的圖畫上移動。「這是非洲。」他說道。接著用手指沿著「大河」向西走,來到「大沙漠」,那個地方比岡比亞大上好幾倍——他在圖畫的左下方指出岡比亞的所在。
「在非洲的北岸,『土霸』的船隻運來了磁器製品、香料、布匹、馬匹和數不盡的手工製品,」索羅說道。「然後,駱駝和驢子則承運這些貨品到內陸的幾個城市去。」約尼指出這些城市的所在。「當我們今晚坐在此地時,」索羅說道,「有許多人頭頂著沉甸甸的包袱,帶著我們自己的非洲貨品——象牙、皮革、橄欖、棗子、可樂果、棉花、銅和珍奇的石頭到『土霸』的船上去。」,
康達的內心一直縈繞著他的所聽所聞,他暗地發誓將來有一天他也要到這些刺激的地方去冒險。
「隱士來了!」遠在門外路徑上看守的鼓手擊出此消息。很快地,大家排成一列正式的迎接群——約尼和索羅以此村的創建人身份帶頭,然後是長老會會員、祭師、村中教師,再後是各村的榮譽代表,包括歐瑪芳:康達則與他同高度的陔子並列站在一起。樂師領著大家,算好聖人抵達的時刻到旅人樹去迎接他們。康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位白鬍子、全身黝黑的老人走在一行疲憊人群的長隊伍前頭。除了一些人趕著牛群之外,每個男人、女人和小孩的頭頂上都負著又大又重的包袱。
這位聖人急忙伸手去請大家起身,井祈福惠賜於他們,約尼和索羅被賜予特別的祝福。此時約尼把歐瑪若介紹給他;索羅向康達招手示意,他立刻衝到他們身邊。「這是我的長子,」歐瑪若說道,「他承繼他偉大祖父的名字。」
康達聽到這位隱士在他頭頂上方用阿拉伯語說一些話——除了祖父的名字外,他全然不懂他說的內容——他感覺到這位聖人的手指如蝴蝶翅膀般輕輕地觸摸他的頭。當隱士轉身向迎接的人群問候時,康達就又衝回到與他同年紀的小孩旁。隱士和大家寒暄問好,表現得好像他只是個凡人而已。與康達同一群的小孩們開始離隊去觀看那一長隊的妻子、子女、學生和扛運家當的僕役。
隱士的妻子們和子女很快地就到招待房內休憩。學生們則坐在地上,打開書包取出書和手稿——他們這位聖人老師的財產——然後開始對每個圍聽的人大聲宣讀。康達注意到那些僕役沒有隨其他人進入村中;他們只留在竹籬外,盤腿坐在栓牛群和關羊只的地點附近。康達第一次看到僕役不准挨近其他人。
由於所有的人都跪在他身旁,此聖人幾乎無法動彈。村民和顯貴的訪客一樣都把前額壓到地上,哭訴著他們的悲傷,一些離他最近的人趕緊抓住機會去觸摸他的長袍。有些人乞求他去拜訪自己的村落,並指導他們久被遺忘忽略的宗教儀式。有些人要求他作法律上的裁決——回教是法、教並體的,有些父親們則要求賜予自己的新生兒有意義的名字。至於那些村中沒有教師的村民則請求期望他的學生能多來教他們的小孩。
這些學生現在忙著賣一張張的小羊皮,許多人買後趕忙請隱士為它祈禱。被隱士祝福過的羊皮若縫在像康達那樣戴在上臂的符咒上,就可確保阿拉神會隨時隨地跟在穿戴人的身旁。康達用兩個他從嘉福村帶來的瑪瑙貝殼買了一塊羊皮,加人那些爭著要接受隱士祝福的人群中。
康達想,當年祖父一定也像這位聖人一樣——他把阿拉神所授予的力量為同饑荒的村子析來雨水,救了嘉福村。他自懂事後,愛莎祖母和尼歐婆婆就告訴他此事。可是只有現在,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他才真正體會到祖父的偉大和回教的偉大。康達想,他將只告訴一個人為何他決定要花兩個珍貴的瑪瑙貝買下並且握著這張羊皮等著輪到自己接受神聖的祈福。他要把此張受過祝福的羊皮帶回家去並交給尼歐婆婆,請她為他保管至將來可縫到自己長子手臂上的符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