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 / 傑·裡·赫德森
一陣微弱的風兒似乎就可以把摩根刮倒。他感到,似乎有一個無形的拳頭狠狠擂了他一拳。起先,他感到困惑不解,隨後感到怒火中燒,莫名其妙的滿腔怒火。他起先惱怒自己,硬不起心腸離開莎拉,轉而憤恨莎拉欺騙了他,最後怒火發到韋斯頭上。
「今後別再讓我聽到你那個樣說起莎拉,」他狠狠地警告說。
「叫我別那樣說?」韋斯轉過身來說,滿臉怒火。「叫我別那樣說?你跟她睡了一晚,然後對她的態度就像是她得了-風病似的,你是那樣一種人。」
「夠了!莎拉和我做什麼事,不做什麼事,這完全不關你的事。對這件事,我不想從你嘴裡再聽到一個字。」
「是,先生!」韋斯譏諷地說,同時譏諷地舉手靠額行軍禮,然後用腳跟轉身,衝出客廳。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摩根第三次想要砸東西,或是想要揍什麼東西一通。他怎麼搞的,讓這一切事情接踵發生了呢?他媽的,他太蠢了。他不僅是在處理韋斯的事上做蠢了,而且是從事情一開始就蠢起,一直蠢下去。
現在,該是解脫出來的時候了。
他轉身去找其餘的孩子,滿屋子尋找,留神躲開莎拉,不要碰上她。找到後院時,他的運氣用完了——她就站在那兒,正如他那樣,怒氣沖沖,不知所措。那兒一個孩子也不見。
還不到十點鐘,屋後門廊的溫度就高達華氏九十度。他走過門廊來到屋外,僅僅幾秒鐘時間,便感到汗水順著背脊直往下淌。莎拉灰色的眼睛裡射出閃閃寒光,使他心裡不寒而慄。
她還站在那兒,神色冷峻,穿著褪色的緊繃繃的牛仔褲,乳房高聳的T恤衫,雙臂交叉在胸前,如不耐煩的老師那樣一隻靴子頭點拍地面。他扔了揚眉毛,說:「你一個人呀。」
他恨她冷漠地站在令人透不過氣來的酷熱之中。他恨……他媽的,他恨她這個人,恨她和她的謊言。要是她不向他眨動大眼睛,要是她不在他面前扭動她的屁股,他是決不會被誘陷進她的陷阱的。要是她不打算也不需要把那些孩子——抓在手裡的話,這一切的一切就根本不會發生,剛才與韋斯發生衝突的事也就不會出現了。
他的自我辯解心理膨脹起來,他從自責變為責怪她,認為這全是她的錯。「孩子們到哪兒去了?」
「躲到各個角落去了。你老是在躲開我,我要知道,這是為什麼。」
「是我在躲開你嗎?」
「是我在躲開你嗎?」她譏諷地學舌道。
他的怒火直衝腦門。她把孩子藏到某個地方,然後埋伏在這兒等他自投羅網。他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真實含義。去他媽的,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莎拉也正是這種想法。既然她得到過他,她會拿他怎麼辦?不作只言詞組的解釋,就貿然中斷了與她的關係,她想起就氣,越想越氣,氣得發瘋。以前,她從未被男人拋棄過,如果這算是一次的話,如今她已無所謂了。
「我想,我該作點解釋才行,」她說,極力使話語不要流露出怒氣和傷心來。
摩根聳聳肩,眼望別處:「你要作何解釋?」
「真實情況怎麼樣?」
「什麼東西怎麼樣?」
她咬緊牙齒,以免朝他又吼又叫。她眼中湧動著淚水,說:「你知道是指什麼事的。」
他看著她,眼神嚴厲而又冷漠:「你的意思是,為什麼我中止接受你的……服務了?」
莎拉氣得透不來氣兒,大口大口喘氣。他說完那句話後,他那冷漠的眼睛顯出一副鄙視的神色。一團怒火堵住了她的喉嚨。
「你想把我當成何等的大傻瓜嗎?」他譏消他說。「你真以為我是瞎子,對你的所作所為一點也看不見嗎?」
「你在說些什麼呀?」
「呀,太好了,那樣一種清白無辜的樣子。你在鏡子面前經常練習這個嗎?真他媽的太妙了,我給你打滿分。練到這樣完美的地步,肯定花了你不少年頭吧。」
他滿嘴噴出這些刻薄惡毒的話語,使莎拉驚得目瞪口呆。她從他身邊退開一步。他瘋了?她又重說了一遍剛才的話:「你在說些什麼呀?」
「害怕啦?哈,那就更妙了。清白無辜再加上些許害怕。你是好樣的,寶貝。但是,這照樣不起作用。」
他那嚴厲的目光緊盯著她的眼睛,一陣恐懼直透地的脊樑,渾身直打哆嗦:「摩根——」
「你以為我不曉得,你是多麼絕望地要阻止我把孩子們從你身邊帶走?你以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勾引我上你的床?」
「勾引!那是最——」
「而且,你以為你得到了我,是不是?你以為,陷在叢林中,連續四年沒跟任何女人說過話的我,是何等急迫地乞求你的少得可憐的情愛施捨,會閉起眼睛聽任你幹什麼就幹什麼,讓你牽著我的鼻子到處走。」
「你怎麼竟敢說出那樣的話來!」
「哦,我敢說,說得對嘛。」
「你真的認為我會做那樣的事?」
「對。你忘了,欺騙是我的職業特長之一。我多年的職業工作就是玩弄欺騙和識破欺騙。我終於對職業中的種種欺騙伎倆感到厭倦了,因此我辭職了。如果在我個人的私生活中我還讚賞欺騙的話,我就該千人指萬人罵。」
莎拉無法相信竟有這樣的事。她不知道,她希求他些什麼,但是,這個……「你真的認為,我……我們做愛——」
「隨你怎麼叫它好了,莎拉。這不是愛,這是性交,每天都會有的,遠古傳下來的,平淡無奇的性交,僅此而已。」
莎拉一陣頭暈目眩,身子似被猛力撞著一般晃動了一下。平淡無奇的性交。
後來,她挺直身體,她的七情六慾似乎都被掏空了,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只感到冷,感到心裡極度的空虛。她望著他,茫然地望著他,他只是站在她跟前的一個影子,毫無意義,她本身也毫無意義,「要是……要是我是……在利用你,你會怎麼對付?」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平靜地一說。「我也利用你。我需要一個孩子們和我自己暫時棲身的地方,住到我想清楚怎麼辦,去什麼地方為止。這個地方跟別的地方一樣好,比一些地方要好些。不管我怎樣看你,你還是做飯的一把好手。僅就伙食而言,煩惱點也是值得的。」
他每說出一個字來,她的雙眼就瞪大一點。她心裡深處的冰涼感化成了熊熊怒火。她怎麼會想到,她愛上了這樣一個殘忍而又老謀深算的卑鄙傢伙,怎麼可能呀?她狠狠地看著他:「你想清楚——去哪兒了?」
「就要想清楚了。」
「好,」她說,握緊雙拳,才沒有將他的兩個眼珠給摳出來。「這麼說,你很快就會離開了。」
「對。」
「摩根,我們這兒流傳著一句諺語呢。」
「什麼諺語?」
她瞇縫起眼睛,憤怒地斜視著:
「千萬別讓門扇撞著你的屁股。」
她轉身抬腿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一條胳膊,說:「那句諺語是什麼意思?」
「那句諺語的意思就是,福思特先生,我要你從我家裡出去,從我的生活裡退出去,越快越好——在我家的屋簷下,我容不得懦夫加說謊者。」
「說謊者!懦夫!你把我叫做懦夫加說謊者?」
「對,我就是這麼看你的。所有說我在利用你以及你利用我的胡說八道,全都是十分荒唐可笑的。你陷得太深了,處理不下來,於是捏造借口以求解脫。好吧,如果你沒有膽量承認,你害怕愛上了我,害怕得要死,那麼,誰還要你,這就是我要弄明白的。」
「女士,你不明白你究竟是在談論些什麼吧。」
「矗我不明白?」她一步一頓地走近他,雙手插在屁股口袋裡,鼻子朝天傲然說:「如果你仍然認為我會做那些你指摘我的事,那麼,你就太瞭解我的為人了,或者是你花了老長的時間來說服你自己相信這個。我愛你,摩根,你這個該死的,你清楚地知道這個。」
他的腮幫抽搐了一下:「你愛過我?」
「說得對——愛過,用過去時態。對於一個極力編造謊言、蛆蟲般從與女人的關係中溜身的男人,我只感到厭惡,別無其它。」
她迅速轉過身去,大步離去,甩下他一個人站在院子那兒。她一直走到遠遠的牲口棚那兒,這才意識到,她的雙膝抖得多麼厲害。
去他媽的!
去她媽的!
摩根砰的一聲將後門關上、依靠在門上,享受室內的涼爽。
我要你從我家裡出去,從我的生活裡退出去。
「你終於明白過來了,女士。」
「爸爸,你在說話嗎?」
摩根轉身朝著韋斯說話的方向,他竟未注意到韋斯在廚房的水池旁邊。他站在門口,挺起肩膀,說:「把你的弟弟妹妹們找攏來,然後打點行李,現在我們就離開。」
韋斯望著他,嘴巴木然張開,臉兒發白。
一心只想著快快躲開,莎拉抖了一下馬韁,花斑馬撒開四蹄,朝小山上狂奔而去。風兒迎面吹拂她的臉面,將掛在臉上的淚珠揩擦掉。
一個小時後,她騎得汗流浹背,風塵僕僕,這才回返來。她走進家,耳際響著一片孩子們的高聲說話聲,來到客廳一看,驚呆了:一包包一箱箱的衣服和兒童玩具堆滿客廳,一直從客廳堆到屋前的門廊裡。孩子們的衣服,孩子們的玩具。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趕快靠在門框上撐住身子。
真是這麼回事了——他們真的要離開了。
羅布走進來,提起一隻箱子。他,滿面是淚痕,眼睛又紅又腫,沒有看她。他把那只箱子搬到摩根剛買的那輛家用旅行車上。旅行車所有的車門和尾蓋全都敞開著,仿若好些張開的大口,要將孩子們吞下肚去,帶他們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帶走他們,使她的雙臂永遠無法摟抱他們。
樓上突然一陣喧鬧,把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傳來一陣扭打和掙扎聲,「啪」的一個耳光,跟著是低沉的發誓聲,這發誓聲無疑是摩根說出來的。
「不!不嘛!我就是不想走!」安吉尖聲哭叫說。她飛跑下樓,一頭撲倒在莎拉的腳邊。
「安吉!」摩根嚴厲的叫喊聲從樓梯頂部傳下來。
安吉哽咽著,緊貼在莎拉的大腿上。莎拉蹲下來,她那顫抖的雙臂摟抱著小女孩。「會好起來的,安吉寶貝,你會明白的。」
安吉依偎著莎拉的脖子,大聲說出她的傷心來:「他說,我們非走不可!」又一聲哽咽使她全身顫抖起來。「我不願離開嘛,莎拉,我不願離開!別讓他把我帶走。別讓他把我們任何人帶走嘛!」
莎拉緊閉雙眼,眼淚簌簌滴落臉頰。對如此年幼的小女孩,她如何解釋得清楚所發生的事,所發生的事又是如此地殘酷,叫她如何解釋呢?連她對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呀。啊,上帝,安吉,我也許再也見不著你的面了,我是多麼愛你呀,寶貝,我愛你呀!
她抱起安吉,搖晃她,用新奇的奇遇、令人激動的新家、新朋友之類的言不由衷的話語來安慰她。所有這些話語在安吉的腦海-全無意義,她記不得有別的家,記不得有哪雙別的手臂比現在摟抱著她的這雙手臂更叫她獲得安慰的了,於是她嗚咽得更傷心了。
「韋斯,去拖走你的妹妹。」
莎拉猛然睜開雙眼,摩根那深棕色眼睛的嚴厲目光與她的目光對撞了一會兒。他轉身,提起最後兩袋衣服走了出去。
韋斯望著莎拉,他滿臉的痛苦神色。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哆嗦著說:「莎拉……」
莎拉咬緊腮幫,沒有大哭起來。她朝韋斯伸出一隻手,他快步跑過來,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她身邊,他的雙臂抱住她的肩頭,他們三個哭成了一團。
一會兒之後,莎拉使勁把韋斯和安吉從懷裡推開。「唉,」她說,嗓音顫慄著,「我們在哭些什麼呀?我們還會互相見面的。也許,你們的父親會同意你們不時回來看望一下的。」
她心裡明白,這些話不是真的,但是如果這個謊話能有助於他們大伙度過下面幾分鐘的離別難關,還是值得的。
韋斯站起來,挺起肩膀,將哭泣不止的安吉抱起來貼在他胸口上。沒敢再看莎拉一眼,他小聲說了一聲揪人心肺的再見,走出門口。
莎拉不由自主地跟在韋斯後面走出門口。康妮、羅布和傑夫看見了她,他們一個接一個爬出汽車,朝她跑去,淚水そ亓韉剿們的臉上。
啊,上帝,啊,上帝。
莎拉猛力將他們一把攬過來,摟住他們,緊緊抱住他們,親吻他們。一陣抑制不住的哽咽衝上她的喉嚨,衝破了她的感情閘門,大顆大顆的淚珠奪眶而出。她傷心的淚水,使孩子們哭得更加傷心了。
「你們會將你們的情況寫信告訴我的,會吧?」
三個孩子全都抽噎著點頭:「會的,我們一定會寫的。」
「好了,走吧,」她勉強自己說,「你們的父親在等著你們呢。要懂事聽話,關照你們的爸爸。」
「我們會這麼做的,莎拉。」
摩根站在汽車旁邊,臉如冰冷的石塊,沉默著一言不發。見雙胞胎和傑夫那樣依依不捨地從莎拉的懷抱裡離開,他的眼睛裡湧動著淚水。他知道,他們太傷心了。見鬼,對他來說,這也不是一頓輕鬆愉快的野餐。可是,他能有什麼選擇呢?
不能僅僅因為孩子們覺得輕鬆些,就留在這兒,與莎拉一起生活。他的孩子們需要一個永久的家,一個由他們的親生父親提供的家。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這一點的。也許會。
他們全家人終於全部坐進汽車後,摩根發動汽車,低頭駕駛車子上路了。
除了安吉外,其它孩子全都默不作聲。安吉還在抽動鼻子,倒抽氣兒。一會兒後,她突然大哭大叫起來:「要是飛人鱉又回來了,那怎麼辦呢?他不能找見我的!」
摩根從後視鏡裡,看見傑夫用一隻手臂摟著安吉:「上個星期,我把我那只鱉——T先生放走了,飛人鱉可能會找到他的。也許,他倆現在正在一塊兒玩耍呢。」
「你……你是……是這樣想的?」
「沒錯,」康妮說,「它倆眼下可能正在一塊玩得開心呢。」
一會兒後,安吉又尖叫起來。摩根猛然一腳踩-車,汽車在佈滿車轍印的泥土路上滑向一邊,差點滑進路側的壕溝裡,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汽車。
「鈴鐺!我忘了鈴鐺了!我們要回去拿鈴鐺!」
摩根撲通一聲跌回坐椅裡。鈴鐺。那只耳朵上掛著鈴鐺的玩具熊。
安吉放開嗓門又叫又哭又鬧。摩根的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緊得使他的指關節都快要從皮膚裡蹦跳出來。
「我們最好還是回去,爸爸,」韋斯勸說道。
摩根看了他的長子一眼:「你真的想回去,向莎拉再道別一次?」
韋斯將視線調開,望著別人。一會兒後,他轉過身去,將安吉抱到前面來,坐到他的大腿上。「唉呀,安吉,」韋斯柔聲說,他那低沉平靜的話音與安吉的尖聲亂叫形成鮮明對照。「我想,你是有意把鈴鐺留在那兒的。」
「我不……不是有意留下的!我要鈴鐺嘛!」
「噓——別作聲,現在聽我說,」安吉突然不可思議地安靜下來,說,「我想,你們留下鈴鐺,這樣莎拉就有人說話啦,這樣,她就不會因為沒有我們在身邊,孤孤獨獨一個人了。」
「可是,那個鈴鐺玩具熊害怕黑暗的呀,」安吉又抽起鼻子來。
「莎拉知道這點的。她會好好照看它的。也許,她會叫它給你送來的。」
「怎麼送來呢?」
「她可以郵寄嘛,」羅布說。
「這樣,她就得把它放進一個盒子裡,」安吉不高興地說,她那小小的拳頭擦了擦眼眶。「盒子裡非常黑暗,安吉怕黑暗的。」
摩根將車倒回路上,繼續往前開。
「莎拉會想辦法的,安吉,別擔心,」韋斯對她說。
莎拉木然站立在陡然的靜寂中,凝望著路上汽車掀起的陣陣塵埃,她竭盡全力才克制住,沒有像狗那樣拚命追跑在汽車後面。她站在原地,一直望到望不見汽車的蹤影為止。
她勉強挪步,走回屋裡。她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棄留在樓梯半道上的鈴鐺玩具能,安吉的寶貝熊。她感到她像那只玩具熊一樣,遭人遺棄了。滾滾淚水糊住了她的雙眼,她跌跌撞撞爬上了樓梯,伸手將玩具熊抓起來緊貼在她胸口上,號啕慟哭起來——這就是她的一切了呀。
一個小時後,麗塔發現她躺在樓梯上。
除了與摩根的孩子們一起生活過外,莎拉生活過的家都不大,但也從未孤獨地一個人生活過,在這幢古老的農舍裡,她至少跟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起。
一直有人跟她一起過日子,直到剛才為止。
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了。要不是有那些家禽家畜作伴,她會狂亂得發瘋的。但是,現在不會比從前更多地去關照家禽家畜了,也不會有更多的活兒好干了。這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幹活兒,另外天氣又熱又乾燥。
由於酷熱難當,母雞肯定停止產蛋了,每年這個時候這是很正常的事。不平常的事是,雞的飲水太熱了,即使是在陰涼的地方水也熱得燙手,因此必須每天給雞換三次飲水。可憐的雞們找到什麼陰涼的地方,就往那裡鑽,伏在那兒張開口呼呼吐熱氣。再沒有什麼事比看見雞們熱得呼呼喘氣更讓人覺得可憐的了。
在如此暑熱的高溫中,奶牛要找到足夠的陰涼地方,那就難了。清涼新鮮的飲水也不夠。奶牛一連幾天站在齊肚深的水塘裡,水塘裡的水在日漸減少,奶牛只好將濕泥漿糊得滿身都是。莎拉每次擠奶前,必須先把奶牛全身洗得乾乾淨淨,以免泥漿掉進奶桶裡。
酷熱不僅只是煎熬著家禽家畜,而且同樣煎熬著莎拉,將莎拉的精力一分一毫地熬干。她去到戶外呆上十分鐘,便感到四肢疲軟,有如墜上了千斤重物一般。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挨過去,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
晚上更難熬。這幢巨大的房子,闃然無聲,令人感到淒孤幽幽。她聽不到孩子們歡樂的笑聲,也聽不到孩子的哭罵吵鬧聲。
願上帝扶助她,她失去了摩根。在他倆快活非凡地在一起度過了短暫的幾天之後,她就失去了他。在她飽含希望憧憬未來時,她失去了他。
現在,陰森森的未來向她通過來,有如巨大的黑黝黝空洞,一旦她放下武器,便立即將她吞噬掉。她不會放下武器的。不管怎樣,她會熬過去的,她決不會舉手投降的。
孩子們走了,摩根走了。這些,是她無可奈何的客觀事實。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去到了哪兒。也許他們回到華盛頓特區,這是她唯一能猜想到的地方了。在俄克拉荷馬,摩根沒有任何熟人關係,因此他不可能仍然留在這個州里。
因而,她只能聽從麗塔的勸告,放寬心來,振奮起來,盡量找些有趣味的事做。
漫長的黑暗之夜似無止境地抖開,籠罩一切,無邊無際,沒有盡頭。早上,接著而來的卻又是火熱的太陽炙烤大地,烤得一切都枯萎了。
菜園開始枯萎了。為了避免燙壞農作物,她只能在晚上澆水。凌晨還涼爽時,也是濕氣最重時,她從倉庫裡搬出一箱復合肥料,把肥料堆在每一棵作物的根部,這樣既可以保持水份,又可以降低土壤的溫度。
周圍城鎮已經實行配水供應了。莎拉知道,她也要不得不小心節約用水了。
她的那些寶貴的水,當然不會浪費在諸如洗車和游泳池之類的無價值的事情上。院子裡的那些花圃也只得遭點罪了,莎拉不會把水浪費在裝飾點綴上的。她的唯一水源就是她那口井,要是井水干了,便什麼水也沒有了。她不可能給城市打電話訴苦求援,也不可能給她所在選區的議員寫信——她的用水問題,是無法從政治上得到解決的。水是來自大地的恩賜,來自大自然母親的乳汁。莎拉決不會濫用水的,決不會用個精光的。
水塘裡的水可以給家禽家畜喝——它們一向是喝那裡面的水的。水塘的水面浮滿了水藻,鮮紅鮮紅的。即使是把水塘的水燒開了,她也無法喝,也不能用這些水煮吃,也不能用這樣的水洗澡。
院子的草木變得一片枯黃,那兩隻德國牧犬一點也不在乎。它們只管在地上刨坑坑,躲蔭涼。它們沿屋子刨來刨去,在每棵樹下刨坑坑找涼爽。
在這樣的酷暑中,唯一活得有滋有味的東西是蝗蟲、馬蠅、牛蛙、番瓜蟲和黃蜂。番瓜蟲躲在根部的覆蓋層下,從番瓜的根莖裡吸吮寶貴的乳汁。如果沒有這些覆蓋層,番瓜會死去的。
那些個牛蛙,大多數比她的拇指指甲還長,在酷熱中生氣勃勃,快活愜意。牛蛙沒有太多地打攪埃德娜奶牛——它渾身覆蓋著泥漿,牛蛙叮咬不到它。可是,那些馬兒就不同了。她很不喜歡化學藥品,但這時她不得不給馬兒身上噴灑了許多驅蟲劑——馬兒拚命甩動尾巴,也無法把邪惡的馬蠅趕走,不來叮咬它們。
平時在雞和鴨控制下的蝗蟲,如今興旺發達起來了。雞和鴨一心只想躲蔭涼,沒有精力去啄食它們。莎拉在戶外每走一步,便要驚飛起十多個大塊頭的蝗蟲來,其中多數蝗蟲飛落在她身上,停歇下來。她用手將蝗蟲掃掉,才又繼續往前走。
酷熱、絕望和孤獨,這一切難道沒有盡頭嗎?
根據電視上氣象預報員的預報,乾旱沒有絲毫緩解的跡象。
白色的狗尾雲飄過天空,嘲弄焦裂的大地。莎拉一天天越來越嫉妒那些白雲,高空氣流吹得白雲飄飛翻滾,而在下面的地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風兒。
這就是俄克拉荷馬氣候的一大怪:氣溫高達華氏一百度時,沒有一絲風兒;冬天,狂風勁刮。人們渴望企盼,哪怕是有一絲絲兒微風也好呀。
冬天,寒暑表降到冰點以下,狂風肆虐,吹個不停,呼嘯著吹過煙囪,掃過光禿禿的樹梢。
麗塔提出挨過暑熱的辦法:天氣太熱,她倆不能去小山散步了,只能坐在家裡,一邊啜飲冰凍茶,一邊閒聊。莎拉很高興麗塔的這個主意。這使莎拉振作起了一點精神,但不多,僅是一點兒。
兩個星期後,麗塔朝上舉起了雙手。「我算服你了,」她說。「看來,你並不想振作起精神來。你一門心思在這個空蕩蕩的又大又舊的屋子裡苦挨時日,悶悶不樂。憤憤不平,想不通,解不開。我想瞭解的事情是,你究竟在苦苦思念誰——孩子們還是他們的父親?」
對最要好的朋友的氣惱,莎拉只是眨了眨眼睛。感到忿忿不平?想不通?
當然,這正是你的感受,你這個傻瓜。
「哦,」莎拉說。
「就是啵,哦。你甚至都不想過日子了,你心裡知道這一點的。」
莎拉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你說得對。可是,對此我該怎麼辦呢?」
「找點事情做做,」麗塔決然說。「去買東西,買件新衣服。見鬼,你有錢買一輛新車。你知道,花錢買開心有著良好的心理治療作用的。你不敢花錢買有用的東西呀。想想買點瑣屑的小東西嘛。」
莎拉的臉上綻出了一點笑意:「心理治療作用?」
「對,這有心理治療作用。相信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上次巴裡和我幹了一仗,我一氣之下買了一百二十美元的內衣內褲。這使我感到像個百萬富翁似地樂了好一陣子。」
莎拉勉強笑了一半又抑制住了笑。她,莎拉穿新的內衣內褲沒有人看。緊跟著,她咬了一下舌頭——你又來了,又忿忿不平了。
「好的,」她決然點了一下頭,說:「明天我就去買東西。我們去哪兒買?」
麗塔心懷歉意地告訴她,她和巴裡明天要動身到塔爾薩城去,在她的雙親家裡住上一夜。「可是,你別因為這個就不去買東西了。以前,你從不願一個人去買東西,這次你就不要我作伴一個人去吧。像人們常說的那樣,『盡情地買吧,買到你不願買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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