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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節 文 / 約翰·格裡森姆

    在我們這個官司眾多法官應接不暇的時代,剛剛謝世的哈維-黑爾法官,給後任遺留下的備審案件目錄,卻是特別地井井有條,上面居然沒有一件積案。之所以能如此,有幾個充分的理由。第一,他特別懶惰,有時間寧願去打高爾夫。第二,他對於駁回原告的起訴,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假如案子觸犯了他固有的保護保險公司和大企業的原則。正是因此,許多原告律師都對他敬而遠之。

    要想避開某位法官,辦法也不是沒有。那些老練的律師,常常玩些小花樣,巴結管案子檔案的女辦事員。布魯索當了20年律師,熟悉這些奧妙,怎麼居然讓我就布萊克案提出起訴,而不設法避開哈維-黑爾?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如果有朝一日他被人帶回來,我可要當面向他請教請教。

    但是現在,黑爾已經不在人世,生活又重新變得美好。不久之後,狄龍-基普勒將接辦這個迫切需要採取行動的案件。

    由於多年來一直受到普通公民和律師雙方的批評,為了加速司法過程,不久前對有關訴訟程序的規定做了一些修改,增加了對一些雞毛蒜皮訴訟的限制,規定了完成審訊前各種手續的強制性截止日期,賦予了法官強行立案的更大的權力,並鼓勵法官在調解結案中發揮更多的作用。執行這些規定的目的,全在於使民事訴訟制度更為合理。

    在這一大堆新的規則中,有一種程序被人們稱為「快軌運作」,其目的是使某些案件能以比其他案件更快的速度受到審理。「快軌運作」這個術語,立即成了律師界的行話。原告與被告雙方都可以要求將案件「快軌運作」,但是這樣的情況極少出現。有幾位被告會同意加速走向被告席呢?因而法官有權根據自己的判斷做出決定。通常,只有在爭議明確、事實清楚但辯論激烈、只需要法官裁決的情況下,才會應用「快軌運作」這一程序。

    由於布萊克狀告大利公司是我手頭唯一真正擁有的案件,我當然希望能「快軌運作」。一天早上喝咖啡時,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布克。布克接著便告訴了基普勒。由此,司法系統開始了運轉。

    就在基普勒接受了州長任命的第二天,他打電話把我叫到辦公室。這是我不久前去過的黑爾用的那同一間辦公室,但已經面目全非。黑爾的書籍和紀念品正在裝箱。書架上除了灰塵,便是空空如也。窗簾已經拉開,黑爾的辦公桌也已經搬走。我們就坐在折疊椅上交談。

    基普勒不到40歲,聲音柔和,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極其聰明,人們普遍認為他正處於上升的途中,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聯邦法官。我感謝他幫助我通過了資格考試。

    我們談東說西。他說了一些哈維-黑爾的好話,但對他辦案數量之少深表驚疑。他已看過了所有案子的材料,並且從中挑出了幾件準備加速審理。他已做好行動準備。

    「那麼你認為布萊克一案應該『快軌運作』?」他問。他的話說得很慢,字斟句酌,十分謹慎。

    「是的,先生。這件案子並不複雜,不需要有很多證人。」

    「錄了多少證詞?」

    我迄今還沒有筆錄過一份證詞呢。「我不能十分肯定。10個以下吧。」

    「你在獲取文件方面,將會遇到麻煩,」他說。「跟保險公司打官司,每次都是如此。我起訴過許多保險公司,他們從來不會把檔案一份不漏地交給你。要拿到你有權拿到的全部文書,咱們可得化點時間呢。」

    我喜歡他說「咱們」時的那種口氣。而且,他這麼說也無可非議。法官有許多職責,其中之一便是執法。協助雙方在審訊前取得有權取得的證詞,是他應盡的義務。但基普勒確實顯得有點偏袒我方。不過,我覺得這同樣無可非議。他德拉蒙德用鏈條牽著哈維-黑爾,不是牽了許多年嘛。

    「提交一份要求對這件案子『快軌運作』的書面申請,」他說著在拍紙簿上寫了幾個字。「被告一方定會反對。我們舉行一次聽證會。除非我從另一方聽到什麼很有說服力的東西,否則我就對你們的申請予以批准。我給你4個月取證。筆錄證詞、交換文書、書面質詢等等,有4個月足夠了。一待取證結束,我馬上開始審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一想到這麼快就要在公開的法庭上在陪審團面前與列奧-F.德拉蒙德及其同夥唇槍舌劍,我不由得膽戰心驚。「我們一定會做好準備的,」我說,心裡卻在打鼓,不知道下面的三招是什麼。但願我講話的口氣沒有洩露我此刻的心情。

    我們又談了一會。我臨走時,他叫我有問題就給他打電話。

    才過了1小時,我就差點兒要給他打電話。我回到辦公室時,廷利-布裡特事務所送來的一個脹鼓鼓的大信封,正在恭候我。列奧-F.德拉蒙德在深深哀悼摯友的同時,一直沒有閒著。那架提出申請的機器一直在高速運轉。

    他提出的第一個申請,是要求對訴訟費提供擔保。這是在我和我的委託人臉上,客客氣氣地打了一個耳光。由於我和我的委託人都很貧窮,德拉蒙德聲稱,他對我們交納訴訟費的能力感到擔憂。這種情況將來某一天可能會發生,假如我們最終打輸了官司,法官命令我們交納雙方承擔的全部訴訟費用。他提出的第二個申請,根據對微不足道的案件進行限制的規定,要求法庭對我和我的委託人進行經濟上的懲罰。

    第一個申請不過是裝腔作勢。第二個則是十足的卑鄙。兩個申請都附有長長的漂漂亮亮的訴狀,訴狀上還輔以適當的腳注、索引和參考書目。

    在仔仔細細地讀了兩遍以後,我斷定德拉蒙德提出這兩個申請,都是為了向我證明一點。他們明知法院不會批准這些協議,僅僅想以此向我表明:特倫特與布倫特的大軍在短短的時間裡能生產出多少法律文書,而且這還僅僅是在雞蛋裡面挑骨頭。由於任何一方都必須就對方的申請做出答覆,由於我不願接受和解的方案,德拉蒙德在向我發出警告:他將讓我在紙堆中窒息而死。

    事務所的電話還沒有響過。戴克不知在城裡什麼地方。我不願猜測他正在何處淘金。我有足夠的時間,來玩這種申請遊戲。想起我那令人揪心的瘦小的委託人,想起他所受的折磨,我就鬥志昂揚,幹勁倍增。我是唐尼-雷唯一的律師,區區幾張紙,絕不可能讓我放慢腳步。

    我已經形成一個新的習慣:每天下午都給唐尼-雷打電話,通常是在5點前後。幾個星期前我給他打了第一個電話後,多特曾經告訴我這個電話對他意義有多大,從此我就天天給他打。我們談的東西五花八門,但從不涉及他的疾病,也避而不談這樁官司。我把當天發生的事,揀有趣的告訴他。我知道,我的這些電話,已經成了他那暗淡的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

    今天,他的聲音很有力。說是早就起了床,一直坐在前面的門廊上。他很想能到哪兒去消磨幾小時,離開家和父母。

    我7點鐘把他接上車,到附近一個烤肉店吃了晚飯。他遭人瞪了幾眼,但似乎並不在意。我們聊著他的童年,談著當年格蘭傑街上少年團伙橫衝直撞時發生的一些趣聞。我們有時還大笑,對他來說這也許是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但談話使他疲倦。他很少碰桌上的食品。

    天黑以後,我們開車來到露天集市附近的一個體育場。在相鄰的兩個場地上。正在進行兩場棒球比賽。我一邊將車駛進停車場,一邊打量比賽的球隊。我在尋找穿黃色球衫的球隊。

    我把車停在一棵大樹下面長著青草的斜坡上。斜坡位於右邊一個球場的盡頭,我們附近沒有人。我從汽車行李箱中取出事前從包娣小姐汽車房借來的兩把草地上坐的折疊椅,扶著唐尼-雷落了座。他自己可以行走,而且決心很大,盡量不要我幫助。

    時值夏末,黃昏時的氣溫仍然高達90華氏度右右。溫度很高,彷彿可以看到縷縷水氣在緩緩流動。我大汗淋漓,襯衫緊緊地貼著後背。中心球場上空那面飽經風霜的旗幟,低垂在旗桿上紋絲不動。

    球場平整美觀。外場剛剛刈過的草皮又厚又密。內場是泥地,寸草不長。球場設有球員休息處、簡易的觀眾區、裁判區和裝有燈光的記分牌。在兩個球場之間,是租地營業的攤販。這兒正在舉行慢投壘球甲級聯賽,參賽的都是優秀隊員。不管你同意與否,反正他們自認優秀。

    比賽的兩支球隊,一支名叫PFX裝卸隊,隊員們身穿黃色球衫;另一隊是軍隊剩餘物資隊,綠色球衫上印著他們的綽號「槍手」。比賽挺當真的。球員們嘴裡叫喊著,像瘋子一樣飛奔。時而高聲相互鼓勵,時而又嘲笑對方的球員。接球時像魚一樣躍起,滑壘時躬著身子幾乎頭點地。他們偶爾與裁判發生爭執,出局時又氣得把球棒摔出老遠。

    我念大學時,也玩過慢投壘球,但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這些球員彷彿一門心思只想把球打出圍欄,對別的則滿不在乎。他們的這一目標有時倒也能實現,而本壘打那種高傲的步態,連巴比-魯斯也會感到汗顏。幾乎所有的球員都是20歲出頭的年紀,競技狀態頗佳,但過於趾高氣揚,而且身上的裝束也遠遠超過必需的限度。人人都帶著手套和寬寬的腕套。臉上有睫毛膏留下的黑色斑點。防守時還要換不同的手套。

    這些球員中的大多數還有待於被人發現。他們仍在做著球星夢。

    有幾個球員年齡稍大。他們肚子大步子小,在壘與壘之間衝刺和追趕騰空球的那副模樣,實在令人捧腹,你幾乎可以聽到他們身上的肌肉鬆弛晃動的聲音。但他們比小伙子們還要賣力,他們要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唐尼-雷和我很少交談。我給他買了汽水和玉米花,他謝謝我,並已感謝我把他帶到這兒來。

    我特別注意觀看PFX裝卸隊的三壘守壘員。此人肌肉發達,手腳麻利,動作優美,認真積極,而且罵起對手來髒話連篇。在打完一局之後,我望著他走到球員休息處旁的圍欄邊,與他的姑娘交談。凱莉微微一笑,我從坐的地方可以看見她的酒窩和雪白的牙齒,克利夫則放聲大笑。他在她的唇上迅速啄了一口,又昂首挺胸走回自己的球隊,準備繼續比賽。

    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是一對恩愛鴛鴦。他對她熱情似火,要讓夥伴們看到他的親吻表演。他們對彼此的慾望,永遠不會有滿足的時候。

    她倚在圍欄上,身旁放著一副枴杖,腳上上了薄薄的石膏。她獨自一人,遠離觀眾和球迷。她不可能看見坐在球場對面的我,但我仍舊頂著一隻帽子,以防萬一。

    我不知道她假如看見了我,會有何反應。或許什麼反應都不會有,除了把看見當成沒有看見。

    看見她快樂健康,與丈夫和睦相處,我應該感到高興。毆打顯然已經停止,我對此感到欣慰。想起他用棒球棍狠揍她的情景,我就噁心欲吐。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得到凱莉的唯一可能,卻是他對她的折磨繼續不斷。

    我為自己居然有這樣的想法而憎恨自己。

    克利夫在本壘揮棒猛擊投來的球,球飛過左邊的電燈,落在場外,無影無蹤。這一擊的力量實在驚人,他搖搖晃晃地連續跑過幾壘,一邊朝凱莉高叫,一邊跨進三壘。他是一個富有才華的運動員,比在場的任何球員都要出色。他要是揮舞著棒球棍朝我撲來,我無法想像我會感到何等的恐怖。

    也許他已戒酒。也許在清醒的狀態下,他不會繼續虐待她。也許時間已到,我該拍拍屁股走路。

    又過了一個小時,唐尼-雷已是昏昏欲睡。我們在途中談了談他筆錄證詞的事。今天我已提出一項申請,要求法院批准我盡快筆錄他的正式證詞,以供將來審訊之需。勿需多久,我的委託人身體就會過於虛弱,無法堅持長達兩小時的取證會,回答一大批律師的詢問。我們得抓緊。

    「我們最好快點兒進行,」汽車駛上他家車道時,他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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