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早班 第三十個早班 文 / 君特·格拉斯
這是勤勞的鉛筆筆畫和麻雀。要具有明暗的變化並留出空白,要寫到增長和爆炸。
像蜜蜂一樣勤勞,像螞蟻一樣勤勞,像來亨雞一樣勤勞——勤勞的薩克森人和勤勞的洗衣婦。
早班、情書和馬特恩的故事——布勞克塞爾與他的共同執筆人拜某個一生都很勤勞的人為師,這全是騙人的胡說。
那麼,那八顆星球呢?星占學曆法危言聳聽地私下傳說,太陽、月球、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天王星,神秘的月球這個夜妖難道會同這些星球為伍?難道它們路途奔波兩萬年,就是為了後天在寶瓶座中實現倒霉的會合?
並非所有的高球都成功。因為要打高球,就連打傾斜的、故意落空的高球,也得勤奮練習。
一幢敞開的木結構建築物——新鮮空氣臥療室與草地北邊毗鄰。四十五張硬質木板床,四十五床在木板床的床腳端端正正疊好的、裝著毛回絲的、發出酸味的被子,每天都為一年級學生一個半小時的午休準備著。午休之後,瓦爾特-馬特恩在新鮮空氣臥療室東面練習擊高球。
鄉村寄宿學校、新鮮空氣臥療室、棒球場和各個角落都張開的金屬絲網籬笆,被薩斯科申森林——一個有野豬、獾、龍紋蝰蛇和一條橫穿森林的國界的混交林——從各個方面都緊緊地、一動不動地或者說沙沙作響地包圍著。因為這個森林的另一部分在波蘭,開始是圖霍拉荒原,荒無人煙的沙地上長著一些低矮的松樹,然後在科施奈德賴的地褶上又混生著樺木和山毛櫸。這個森林向北延伸,一直到溫暖的海洋性氣候地帶。混交林生長在漂礫泥灰巖地帶,在沿海以闊葉林告終。
有時候,森林中的吉卜賽人也越過邊境。他們以心地善良自詡,吃野兔、刺蝟,靠補鍋為生。鄉村寄宿學校向他們提供牛肝菌、雞油菌和橙紅菌。當馬蜂和大黃蜂在林間道路附近高高的樹幹上築巢時,當馬匹運輸木料受到驚嚇時,守林人就需要他們幫忙。他們自稱加科1,相互打招呼時說:「莫雷!」他們通常都被視為門格人,也被視為茨岡人——
1在黑話中意為「叔叔、朋友」,在吉卜賽語中意為「親戚」。
有一次,一個加科把一個作為無效高球落到混交林中的球傳給一個一年級學生。莫雷無聲地咧嘴笑了。
在此之前,這個一年級學生只練習打高球,而現在他卻在練習打無效高球了。
這個一年級學生成功地打了兩個無效高球。這兩個球都落到混交林裡,可是,沒有一個門格人把球傳給他。
瓦爾特-馬特恩在哪兒練習打高球和無效高球呢?在新鮮空氣臥療室盡頭,向東有一個游泳池,面積大概為七米乘以七米,游泳池中無法游泳,因為堵水的地方壞了,漏水,充其量只有一些雨水在有裂縫的混凝土正方形池子中蒸發。
儘管沒有學生能在池子裡游泳,這裡卻經常受到光顧。像麥芽止咳糖塊一般大小的、清冷活潑的青蛙在那兒不辭辛苦地蹦跳,就好像在練習蹦跳似的——很少有呼吸困難的大蟾蜍——總是青蛙在蹦跳。這是一次青蛙大會,一個青蛙休息大院,一場青蛙芭蕾舞,一個青蛙運動場。是可以用麥稈把它們吹得鼓起來的青蛙,是可以把它們放到某個人衣領裡去的青蛙。人們可以把青蛙扔進煮得稍微有點蝴味的豌豆湯裡,把青蛙扔到床上,扔進墨水瓶裡,裝到信封裡。這也是可以用來練習打高球的青蛙。
瓦爾特-馬特恩每天每日都在乾涸的游泳池裡練習。他從取之不盡的庫存中抓來光滑的青蛙。如果他打三十次,那就有三十隻藍灰色的青蛙丟掉它們清冷、幼小的生命。當瓦爾特-馬特恩祈禱他的目標明確的練習達到目的時,在多數情況下只有二十七隻褐黑色的青蛙不得不相信這一點。他的意圖並不是要把綠灰色的青蛙往高處打,高過沙沙作響的或者沉默不語的薩斯科中森林的樹木。另外,他也不用球棒的任何一個部位隨隨便便地去打一隻普普通通的青蛙。他並不想在打遠球、平球和刁鑽的短球方面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在打遠球方面,海尼-卡德盧貝克本來就是一個滿有把握的高手——更確切地說,瓦爾特-馬特恩是想用球棒的某個部位去擊打發出各種叫聲的青蛙。當球棒按照規定由下邊順著身子直接向上揮動時,這個部位就能保證打成功一個堪稱典範的、接近垂直的、只是一般受到風影響的高球。如果不用閃閃發光的青蛙,而是用暗褐色的、只有線縫才發光的皮球來撞擊球棒的棒頭,瓦爾特-馬特恩在午間的半個小時內,也許能打出十二個異乎尋常的高球和十五六個過得去的高球。為了公道起見,還必須說:儘管瓦爾特-馬特恩勤學苦練打高球,乾涸的游泳池中的青蛙仍然沒有減少。當瓦爾特-馬特恩作為青蛙死神站在它們之間時,它們依然興致勃勃地跳得又遠又高。它們不明白,或者說它們只意識到它們的數量很多——在這方面同麻雀近似——所以,在游泳池裡才不會出現青蛙恐慌。
在潮濕的天氣,在孕育著死亡的游泳池中,還有有尾目動物,有斑螈和普通的晰蜴。這些靈活的小動物才不怕球棒哩,因為在一年級學生當中流行著一種遊戲,這種遊戲的規則只需要犧牲有尾目動物和斑螺的尾巴。
正在進行一次測試勇氣的表演。當人們用手抓住有尾目動物和斑螺的那些抽搐著、瘋狂擺動著的尾巴時,那就正好——人們可以用強硬的手段把尾巴從它們身上打下來——把還活著的殘缺部分,也就是說,把它們活生生地吞下去。應當盡可能把幾條從混凝土上一蹦而起的尾巴接二連三地吞下去。誰能做到這一點,誰就是英雄。此外,還必須吞下三至五條活蹦亂跳的尾巴,吞食時不准用水清洗,不准塞麵包頭。誰在自己肚子裡藏有三至五條即便在肚子裡也不安分的有尾目動物、斑螈或者晰蜴的尾巴,誰就不准愁眉苦臉。阿姆澤爾可以做到這一點。這個在棒球比賽中受人追趕、受人折磨的阿姆澤爾,在吞食有尾目動物的尾巴時認識到和懂得了自己的機遇。這不僅是因為他接二連三地把七條動來動去的尾巴吞進短短的雙腿支撐著的、圓滾滾的身子裡去,只要有人答應,讓他還擺脫下午那場凶險畢露的棒球比賽,分配他去幫廚削土豆皮,他還能夠進行覆核的表演。在他吞下七條尾巴之後一分鐘,他用不著把手指伸進嗓子裡,就可以憑借頑強的意志,而更多的還是出於對棒球感到無能為力的恐怖,將七條尾巴又吐出來。瞧,它們還在一個勁兒地抽搐——儘管動得不厲害,因為一道吐出來的黏液妨礙了它們——在游泳池的混凝土上抽搐,在蹦蹦跳跳的青蛙中間抽搐。儘管瓦爾特-馬特恩在阿姆澤爾吞食有尾目動物和接踵而來的覆核驗算表演前不久還在練習打高球,但那些青蛙的數量卻並未減少。
這些一年級學生都很受感動。他們一再數這七條復活的尾巴,敲打著阿姆澤爾圓滾滾的、長滿斑點的背,答應他,只要馬倫勃蘭特不反對,就不讓他充當每天下午棒球比賽的犧牲品。但是,假如馬倫勃蘭特反對阿姆澤爾去幫廚,那麼,他們就要在打棒球時裝模作樣,敷衍了事。
很多青蛙都在傾聽這筆交易。那七條被吞下去又吐出來的有尾目動物的尾巴,正在慢慢變得僵直。瓦爾特-馬特恩拄著球棒,站在鐵絲網籬笆旁,凝視著聳立在四周的薩斯科申森林中的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