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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匡胤無罪縛金鑾 文 / 吳璿

    第四十二回柴榮進位續東宮匡胤無罪縛金鑾

    詩曰:

    尚論古治慕淵源,德禮同風體自然。

    刑措政勤邦有道,民和化淳俗無頑。

    皆由甄拔多才俊,果賴旁求盡聖賢。

    任是君王懷隱憾,一眚豈可掩高彥?

    話說陶龍聽了匡胤之言,要把妹子三春配與鄭恩為室,心有所嫌,未敢應允。及聞是柴王契友,日後自有王爵榮身,因又動了富貴之念,便往裡面去說。那鄭恩坐在席上,見匡胤做媒把三春與他,心中又羞又怕,不好明言,只把眼兒望了匡胤亂丟,頭兒不住的搖,無非是個不要的意思。匡胤已會其意,走至跟前叫道:「三弟,你莫嫌三春貌醜,看他廣讀兵書,愛習武藝,有此丈夫襟懷,誠婦女之中所難遇也。今日賢弟與他聯姻,日後助益亦復不少。愚兄依理而行,決無遺害。」鄭恩聽說,不敢多言,只得垂頭閉口而已。正是:

    懼他年富力強,怎敢婦隨夫唱?

    不說前廳之事,且說陶龍走進房中,三春見了,即忙迎接,坐定,便問:「哥哥進來又有何事?」陶龍道:「愚兄有一至緊之言,所以特來商議,不知賢妹可允許麼?」三春道:「哥哥有甚言語,即當告我,事回當行,小妹再無不從之理。」陶龍道:「愚兄想男大須婚,女大當嫁,古來大禮。自父母去世,只有我們兄妹三個,一體同胞。愚兄每每與你尋其佳偶,皆非門當戶對之人,因此心下常懷不置。不期前廳趙公子說起,欲與你作伐。愚兄想此婚姻大事,終身所繫,不好專主,故來與賢妹相商。」三春道:「不知誰家之子?」陶龍道:「說起來,賢妹莫要煩惱,這相對的就是公子之友,名叫鄭恩,在瓜園會過,賢妹必知其人。」那陶三春命有王妃之福,該與鄭恩為妻,自然暗中挽合,湊聚機緣。故聽了此言,並不惱怒,說道:「趙公子要將鄭恩配我,哥哥看來可允不可允?必然先有主意。」陶龍道:「愚兄也曾說過,這門親不好相聯。怎奈趙公子甚多委婉,說鄭恩也是世之好漢,關西都已聞名;又與禪州柴千歲患難相交,日後柴王即位,鄭恩穩取封王:故此趙公子方才開口與賢妹作代。賢妹即宜酌量,當允當辭,決計定了,愚兄便去回復。」三春聽罷,心中打量了一回,即便微微冷笑,說道:「哥哥,此事乃前定之緣,小妹也不好強得。但趙公子既要作伐,又是哥哥諒已心肯,小妹安敢執拗,自誤終身?但有一說,哥哥當與趙公子言定,他若依得,小妹自然也依。」陶龍忙問道:「賢妹有甚言語?待愚兄去說,看是如何。」三春道:「哥哥,你去對趙公子說,這親事允便允了,但我陶三春在家等待,只以三年為期:這三年之內,鄭恩若有了王位,便來娶我;若無王位,叫他不必來娶。今日當面說過,務要言須應口,日後自無他說了。」

    陶龍應諾出來,將三春之言,對匡胤說了。匡胤大加稱賞道:「好個有志的烈女,果然才高識透,他日福氣不可限量也。」遂向腰間將碧玉鴛鴦塊摘下一個來,遞與陶龍道:「這是我兄弟鄭恩的定禮,賢東權且收下。日後我兄弟若得身榮,便如今妹之約,當來迎娶不誤也。」陶龍致謝收訖。復整佳餚,重添美醞,賓主歡懷,飲至天晚而撤。匡胤起身辭謝。陶龍兄弟苦留不住,只得叫人備了一匹馬,送與鄭恩坐騎。四位貴人慌忙下了廳,出了莊門,一齊上馬。陶龍道:「公子前途保重!此去諸位若得榮身,望公子勿忘今日之約,使小妹遺恨白頭也。」匡胤道:「賢東不必掛懷,此事各系名節,在下既已為媒,豈有相負之理?就此奉別,勿致多勞。」說罷,兩下各各珍重而別。有詩為證:

    偶因無事覓河漿,誤被饞涎起禍殃。

    幸有天公施作合,一言能決百年良。

    且說匡胤兄弟四人,策馬投東,走有二十餘里,到了營盤,下馬進帳,已是初夏以外。匡義與趙普同來相問,匡胤把前事數一數二的說了一遍。匡義上前,拉住了鄭恩道:「恭喜哥哥,定下親事了。倘日後成親之夜,上床時,可仔細提防,嫂嫂拳頭利害,莫要再去領情。」張光遠道:「不妨,嫂嫂極是有涵養的,若見了哥哥這等美貌,又是這等溫柔,偎倚已是不及,怎肯再下毒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鄭恩滿面羞慚,道:「多是二哥干的歹事,樂子那有這樣心?」眾人說說笑笑,直到三更,方才安歇。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柴娘娘車駕起行,柴榮領軍簇擁在前,趙匡胤同了眾兄弟與韓素梅母子在後而行。正是有話即長,無話便短。行了多日,看看離東京不遠,探馬報進朝中,早有文武官員出城迎接,跪在道旁,口稱:「娘娘,臣等特來接駕,願娘娘千歲。」柴後在車中口傳懿旨道:「卿等免禮平身。」文武官員謝恩已畢,起來站立兩邊。柴後的車駕進了城門,過了正陽門,來至五鳳門外,換了內侍推輦,只有柴榮跟隨進宮。那司禮監在前引路,穿過分官樓,至更衣殿,柴後方才下輦。早見掌印太監前來叩見,手捧著八般服物,又有宮娥綵女,齊來伏侍,登時將官服與柴娘娘穿戴起來。但見:

    五鳳珠冠嵌寶雲,尊榮元首正宮庭。

    身穿日月龍鳳襖,腰繫山河社稷裙。

    束帶玲瓏琢玉塊,宮鞋刺繡的珠明。

    斬妃劍與昭陽印,像笏端持見至尊。

    柴後換了宮裝,上輦進宮,舉眼看那宮中富貴,果是非凡。來至寢宮門首,下了輦,宮娥簇擁至內,見周主端坐龍床之上。柴娘娘正欲行朝見之禮,周主慌忙扶住,說道:「御妻,我與你素同甘苦,恩義相當,不必行此大禮。」柴後謝了恩,同坐御榻。柴榮過來朝見請安,周主賜坐於側。夫妻二人共訴別後之情。柴後道:「妾在排州,屢聞捷音。及知陛下御極,私心不勝之喜。不意偶染小疾,幸得侄兒晝夜辛勤,侍奉湯藥,才得安寧。」周主聽言,大加慰勞。柴榮謝不敢當。周主又謂柴後道:「御妻,朕想你我年已老耄,膝下無嗣。細觀令侄儀容出表,器度安舒,他日堪寄大任,朕意欲認為己子,不知御妻以為何如?」柴後道:「陛下聖見,與妾暗合,誠社稷生民之福也。」遂將此意與柴榮說知。柴榮辭道:「臣兒無德無能,安敢當此重位?」柴後道:「你不必推辭,聖意已決,過來拜謝了。」柴榮不敢違旨,即便朝上拜謝,認了父母。周主心中大喜,傳旨設宴宮中,夫妻父子共飲同歡。酒至數巡,柴榮離席奏道:「臣兒有一事啟奏父皇。」周主道:「我兒有何事情?」柴榮道:「臣兒有一故友,名叫趙匡胤,此人有文武全才,變通謀略,乃國家柱石之器。望父王選來重用,則皇基可固,四方寧靖矣。」周主道:「王兒所奏,諒此人定自賢能。俟朕明日臨朝,將趙匡胤宣來,封他官職。」柴榮謝恩,入席歡飲,至親三口,論古談今,直至三更,方才安寢。正是:

    一宮聚樂情無已,萬國歡騰戴有周。

    卻說匡胤等數人,至次早起來,張光遠、羅彥威各各回家,匡胤亦至家中省視,惟鄭恩、趙普住在柴榮王府之內。那匡胤來到家中,見了父母,就哭拜道:「不孝匡胤惹下大禍,逃災躲難,流落他方,以致拋棄膝下,久違定省。今日遇赦回家,望父母大人恕兒不孝之罪。」那趙弘段因匡胤惹禍逃離,漢主追捕甚急,因此報明其故,罷職回家,閤家性命幾乎不免。幸而換了新朝,一切前罪俱在不問,所以罷閒在家,倒也安樂。今日見匡胤回來,未免想起前情,心懷怒氣,罵道:「好逆子!我只道你死在外邊,怎麼還有你這畜生性命回來?」當下杜夫人在旁相勸道:「老爺不必動怒,諒孩兒自今以後,改過自新。」又謂匡胤道:「我兒,你一向在那裡安身?使做娘的終日倚門而望,心常憂慮,茶飯不沾。今日幸得回家,骨肉相敘。你可把在外之事,細細說與我知道。」匡胤跪下對道:「孩兒自從殺了御樂,逃往關西,欲投母舅任上存身。於路遇了柴榮,即今新王之侄,與孩兒結為兄弟,因而相隨柴娘娘車駕進京,來見父母。」杜夫人道:「我兒,你既到關西,可曾尋見母舅麼?」匡胤道:「母親,不料大母舅在任身亡,於千家店遇了外婆並二母舅……」遂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杜夫人聽了大喜。趙弘殷叫道:「我兒,如今新君在位,我已不願為官,罷閒在家。你遇赦回還,從今不可任心生事,再蹈前非;當與兄弟安住在家,讀書習藝,免了吾驚恐之心。」匡胤道:「謹遵嚴命。」當日無事。不提。

    先說那軍師王樸,當時辭官避位,衣錦還鄉,侍奉慈親,篤於敬養。不期親壽過高,寢疾而逝。王樸哀毀不勝,凡衣衾棺槨,極盡其禮。殯葬已畢,守制在家。周主聞知其信,欽差官員,繼奉御饌祭奠,制額褒贈,甚相榮寵;又下詔書,欽召進京,以匡朝政。王樸本不奉詔,因其偶觀星象,知得真主有難,趁此機會進京,以便從中解救,所以同了差官,來到京中,朝見天子。周主得見大悅,御手相扶,金墩賜坐。王樸謝恩坐下。周主道:「朕自不見先生,如失左右手,思念不置,今日得見,朕願足矣。」即加封樞密使兼中書令。王樸謝恩,奏道:「皇上乃英明之主,治道得宜,天下已具太平之象,而猶眷念於臣;臣以庸材得蒙殊遇,雖肝腦墮地,不足以報涓埃之萬一,而又加以重爵,恩寵倍隆。臣今老母已終,無復顧慮,當盡愚衷,以效忠於陛下也。」周主龍情大喜,傳旨設宴,管待王樸。是日,君臣同飲,盡歡而散。正是:

    最喜君臣如魚水,果然敬愛似滋膠。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受文武百官朝見已畢,傳旨宣晉王上殿。柴榮來至駕前,嵩呼俯伏。周主道:「王兒,昨日所舉之趙匡胤,與朕宣來,朕當試其抱負,量才擢用,然後受職。」柴榮領旨,即著宣召官前往趙府,召趙匡胤進朝見駕。匡胤見召,隨差官即至金階,山呼朝見,俯伏塵埃。周主留神注目,往下一看,認得是禪州城上放箭之人,登時睜翻龍目,咬碎銀牙,指定了匡胤罵道:「好紅面賊!朕與你何仇,你敢箭傷朕左目?只道今生難報此仇,誰知你自來投網。傳旨駕前官,與朕將紅面賊綁了,還要查他家口,一同候旨取斬。」當殿官奉旨,不敢停留,走下殿來。唬得匡胤魂不附體,正不知禍從何未,一時無措,正如:

    就地踴出金錢豹,從天降下大鵬雕。

    當殿官至丹墀,將趙匡胤登時綁了,推出朝門候旨。

    柴榮見周主發怒,將匡胤綁了要斬,不知何故,心甚著忙,在龍案前雙膝跪下,口稱:「父王,為何見了匡胤,龍心不悅,將他綁了,又要拿他家屬?不知他所犯何罪,觸怒聖心?」周主道:「王兒有所未知。朕前日在宮無事,偶爾假寐片時,夢遊禪州。忽見這紅面賊在城上暗發一箭,將朕左目射傷,至今還痛,時時流血。今日得遇,定當斬首,以正其罪。」柴榮道:「父王,此乃夢寐之事,豈可認真?況趙匡胤乃文武之材,有忠義之志,用之有益於國家,故臣兒冒昧薦舉。今父王若以夢中之人與他彷彿,一旦加以非刑,則趙匡胤無罪而受死,恐於心未必能甘。還望父王諒之。」周主道:「朕見這賊站在城上,明明白白將朕射傷,銜恨已久,今日豈肯釋怨於彼那?」柴榮道:「父王雖當盛怒之下,必欲置趙匡胤於死地,彼亦受死不辭。然臣兒恐有礙於賢路,使天下英雄聞風自危,不敢前來求取功名。那時投往別邦,資助敵國,天下動搖,何以御之?望父王以社稷為重,釋夢寐之虛怨,恕匡胤而用之,將見天下之士,皆來效能於國,匡助父王矣。」周主道:「王兒,你說夢寐中所見乃虛渺之事,你曾見朕目現在受傷,難道也是虛渺之事麼?汝若奏別事可聽,此事決不可聽。朕意己決,不必再言。當駕官速去將他家口查問明白,復旨定奪。」

    柴榮見周主不聽,心甚著急,又連連磕頭,口稱:「父王,趙匡胤決不可斬。禪州離京有二千餘里之遙,父王憑此夢寐之事,屈斬無罪之人,人豈肯信那?今日若斬匡胤,怕的冷了天下豪傑之心,倘別國勾動干戈,非同小可。況父王新登寶位,四海未平,外鎮諸侯,亦觀望不臣,畜心謀反。更有南唐李-,不奉正朔;塞北契丹,連次侵犯;且晉陽劉崇,僭號稱尊,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聲言要與漢主報仇,不時騷擾。似此兵連禍結,覬覦神京,父王駕下又無良將,正宜搜羅賢傑,以備禦寇之用。今趙匡胤博覽兵書,精通韜略,有斬將奪旗之勇,運籌決勝之謀,求之當世,恐尤其二。父王豈可因虛浮之事,而必欲斬他!況臣兒聞齊桓公忘射鉤之恥,親釋管仲於堂阜,用之為相,卒興齊國;雍齒數窘辱漢帝,後仍賜爵,以致賢才廣進於朝。彼實有其罪,尚能釋怨,以為國家;父王何以獨不忘情於匡胤乎?望父王開天地之恩,即使匡胤實有其罪,但以社稷為重,而矜赦之,則彼必盡心報國,戮力皇家,亦如管仲之功矣。」柴榮如此百般苦奏,周主只是不聽,反而面顏微怒,心下甚嗔,道:「朕與汝有父子之情,那紅面賊暗箭傷朕,汝該與父報仇,方見為子之道;因甚反與他求赦,煩舌多言,專心向外,汝何意耶?」柴榮復奏道:「臣兒豈有外向之心?惟見趙匡胤乃是當今英傑,舉世無雙,慾望父王留下,扶助江山,保安社稷。故此不避嫌疑,懇求父王赦免,責其報效。望父王赦了罷。」周主道:「王兒不必苦奏。朕朝中良將不少,強兵甚多,何懼四方寇亂乎?即無紅臉賊,朕豈不能為君而撫有天下乎?」

    柴榮見周主總不肯赦,急得心慌意亂,無策可展。正在難為之際,只見班中閃出一位大臣,俯伏階前,口稱:「陛下,臣有愚言,望乞天聽。」周主舉眼看時,原來是王樸,便道:「先生,不知所奏何事?」王樸奏道:「臣奏趙匡胤所犯,果系陛下夢中之事,未便明言。陛下盛怒之下,將趙匡胤斬首,恐汴梁百姓驚疑,不知趙匡胤所犯何罪,即行殺戮;即趙匡胤自己,亦不知何罪而取滅亡。臣愚,以暗昧之事,豈可遽加其刑?不如陛下且准殿下之奏,將趙匡胤與殿下,問他明白,錄其口供,曉諭軍民,方知趙匡胤暗中行刺,箭傷陛下,以正其罪,使趙匡胤死而不怨。此乃服人心而盡國法,至當之道也,願陛下允焉。」周王聽了此奏,低首沉吟,以決可否。有分教:反覆諫諍,暫息胸中之暗忿;斡旋匡救,轉疑肘腋之不臣。正是:

    雖驚真命遭無妄,自有高賢指隱機。

    畢竟周主聽奏允否,且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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