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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趙匡胤救假書生 張桂英配真命主 文 / 吳璿

    第五回趙匡胤救假書生張桂英配真命主

    詩曰:

    重背高堂學遠遊,夕陽淒楚增人愁。

    煌煌六尺空垂世,矯矯雙雄阻古丘。

    勁敵頓然成凱服,異途偏使詠河洲。

    只因遇合多奇跡,千古須教遜一籌。

    話說眾唆羅見那大大王本事不濟,疾忙飛奔上山,報與二大王道:「啟上二大王,不好了!大大王巡山,遇著了一個紅面的後生,要他買路錢,他便不服,登時廝殺起來。不道那紅臉後生,本事高強,十分兇猛,大大王戰他不過,正在危急,快請二大王下山相助。」那二大王聽報,連忙披掛上馬,手執銀槍,飛奔下山。正見他步馬往來,刀棍迎送,大大王只使得手忙腳亂,勢敗虧輸。那二大王大喝一聲道:「大哥體要著忙,兄弟與你助戰。」匡胤正在酣戰之際,耳邊聽得呼喝之聲,偷眼一看,只見又來了一個山王。看他怎生打扮?

    頭上銀盔生殺氣,身穿鐵甲威風,絲駕寶帶束腰中。壺藏金梗箭,袋插鐵胎弓。坐下追風雪獅馬,拈槍指點西東,楊威耀武下山峰。加鞭如虎跳,聲喝若雷轟。

    二大王縱馬拈槍,上前便刺。這大大王見兄弟來助,即便抖擻精神,相助攻敵,兩個戰住一個。約有二十餘合,匡胤雖然勇猛,怎當生力相幫,未免筋酥力盡,氣喘心慌,一股怒氣把頂門迸開,紅光現處,早見一條五爪的赤須火龍起在空中,望著那兩個大王張牙舞爪。那大王見了,大驚不迭,一齊收住兵器,滾鞍下馬,跪在道旁,口稱:「主公,臣等有眼不識真主,一時冒犯,罪不容誅,只求主公赦免。」匡胤道:「你二人既戰,當定個高下,怎的跪地乞憐,暗藏奸計?不必多言,快快起來,與你見個雌雄。」二人道:「臣等焉敢有計?委的一時魯莽,不知主公駕臨,致有冒瀆,只求寬恕。」匡胤道:「我問你:你們口稱主公,卻是何故?」二人道:「方纔主公廝殺,見有真龍出現,護體臨身,所以知是真命,日後必登九五無疑。臣等情願歸降,保主創立江山,望主公允納。」匡胤道:「二位方才果見真龍出現麼?」二人道:「臣等焉敢謊言?」匡胤道:「不瞞二位,我就是汴梁趙匡胤,只因大鬧了御勾欄,怒殺了一十八名女樂,故此要往關西投親,路過寶山,不期遇了二位豪傑。方才相拼,多有得罪。」二人道:「原來主公就是趙老爺的公子,聞名久矣!今日相逢,實是臣等之幸。」匡胤大喜,即忙扶起了二人,問其姓名。大大王道:「臣等二人,乃一母同胞,臣名董龍,弟名董虎,朔州人氏,向系良民,自幼專好槍棒,習得一身武藝。只因犯事,被官司逼迫,所以權在此山存身。敢請主公到荒山暫住幾日,然後送行。」匡胤見二人真心相留,並不疑惑,說道:「既承二位美情,就到寶寨相擾。」董龍就把棗騮駒牽過來,請匡胤騎著,弟兄二人前邊引路,又叫嘍囉執了蟠龍棍,隨後跟行。

    匡胤一路上山,舉眼四望,見那山峰峻峭,柵寨森嚴,心下十分歎羨。行過了數重關隘,來至昆明寨,在廳前下馬。走上廳中,兩下重新敘禮畢,董龍便把虎皮交椅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旁坐相陪。獻茶已畢,董龍道:「難得主公駕至荒山,只是無物相敬,有一兩腳肥羊,臣當獻與主公下酒。」匡胤聽言,暗暗稱奇道:「從來的羊,只有四腳,那裡有什麼的兩腳肥羊?不知是何形象?我何不叫他牽來一看,便見端的。」說道:「二位將軍,我從來見殺則吃,不見殺不吃。既蒙厚待,望將肥羊牽來,與俺一看,足見二位的美情。」董龍依言,即便分付嘍囉,把兩腳肥羊牽將出來,就在亭子上開剝。嘍囉答應一聲,往外就走,去不多時,早把肥羊牽了出來。匡胤初時只道果是兩腳羊,生平從未見著,心中奇異,所以設為詭詞,要他牽來一看,開拓見聞。如今屬意盼望,遠遠的看見眾嘍囉推將上來,吃了一驚。原來不是什麼的兩腳肥羊,卻是把一個人綁著兩手,兩個嘍囉夾著膀子而走。一個拿了一盆清水,水裡放著一個椰瓢;一個拿了明晃晃的一把長耳尖刀:一齊簇擁到剝皮亭上,立住了腳。只見又一個嘍囉走至董龍面前,稟道:「大大王,肥羊到了。」董龍分付道:「快把那廝的心肝取將上來,獻與主公下酒。」嘍囉答應一聲,走下去把那人綁在柱上,正要動手。匡胤見了如此光景,知是要傷他性命的了,慌忙叫道:「你等且慢動手。二位將軍,這是明明的人,怎麼稱他肥羊?」二人道:「不瞞主公說,我這綠林中的事情,件件說的都是隱語,所以他人不得而知。」匡胤道:「這涼水要他何用?」二人道:「大凡拿到了肥羊,先將涼水澆頭,凝住了心血,然後開膛破腹,挖取心肝,才便香脆可口,異味無窮。」匡胤道:「原來如此。只是雖承美意,盛禮相待,其實心懷傷慘,不忍領情。望二位看我薄面,饒放了他,就算我趙匡胤心領的一般,這便沒齒不忘的大德。」二人道:「既主公分付,敢不從命。」便叫嘍囉把那人放了。眾人答應一聲,遂即解了繩索。

    董龍便叫那人上來道:「你這廝,本是俺山寨中早晚供用的食物,不道遇著了這位善緣好生的恩主,才得全生。你當重重拜謝,感激洪恩。」那人停了一回,過來跪到地上,叫聲:「恩主大王,小民蒙恩釋放,殺身難報。」匡胤定睛一看,好一個齊整人品: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裊娜娉婷,宛然一個美貌女子,嬌艷異常。心下想道:「怪不得做強盜的沒有良心,不知那裡的這樣一個標緻書生,拿了他來,當作肥羊美食。方才不是我到此,此時已作泉下之鬼了。」遂問道:「你姓甚名誰?作何事業?家住那裡?可實對我說,我便做主,放你下山歸去。」那人聽問,叩頭流淚道:「小的家中,離此有四十餘里,地名張家莊。我父名張百萬。小人名張桂英。只因我父家資殷富,稱為員外。沒有三男四女,單生小的一個。因為前日游春到此,偶遇兩位大王,拿我到此,自分必死,此生不想還家。天遣得遇恩人垂救,解放回家,實系再造之恩,無異重生父母。小人今世不能補報,來生願作犬馬,報答大恩。」說罷,淚如雨下。

    匡胤道:「二位將軍,今既饒了性命,必須要嘍囉們送他下山,方見二位盛德,終始成全。」二人道:「不消主公費心,臣等自當差人送去。」於是撥了四個嘍囉,著今護送桂英下山。那桂英復又說道:「蒙恩人釋放,願求大名,好使小人回家,焚香頂禮。」匡胤道:「你也不必問我姓名,快些去罷。」董龍道:「你要問恩主的尊名麼?這就是東京都指揮老爺的公子,名叫趙匡胤便是。」桂英道:「恩人他日遇便到小莊光臨,小人父子誓必補報。」匡胤道:「不必多言,趁此去罷。」桂英又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跟著嘍囉下山去了。正是:

    劈破玉籠飛綵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且說那弟兄二人,當日分付整備筵席,款待匡胤。三人傳杯送盞,談論閒文,不覺飲至更闌時分,方才撤席。董龍就送匡胤安寢。一宵晚景體提。

    次日,弟兄二人陪了匡胤,往四處遊玩了一番山景。回至廳上,重設酒筵,談心暢飲,真是杯盤狼藉,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匡胤在那山上,不知不覺住了半月有餘。

    一日,心中想道:「我聞梁國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這山寨之中,我怎的可以久住?倘今貪戀紛華,誤了終身事業,豈是大丈夫之所為?」主意定了,就請董氏兄弟出來,開言說道:「我趙匡胤幸遇二位將軍相愛,在寶山打擾了多日,已領高情。但我一心要上關西,希圖前程立命,趁此天氣晴明,今日便當告辭,容圖後會。」那二人十分苦留,見那匡胤堅執不肯,只得說道:「本欲款留主公再住幾日,想主公前程萬里,怎好羈留,有誤大事?但今一別,未知何日相逢?專望主公得意之秋,某等二人,願當執鞭隨鐙。」說罷,分付嘍囉備酒送行。頃刻間,把酒席端好,擺在廳上,就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左右相陪,彼此慇勤相勸,暢飲多時。只見小嘍囉捧著一盤金銀,站立旁邊。董龍說道:「主公,此處荒山窮谷,無可為敬,聊具菲儀,稍供前途打個棧兒,望乞笑留,以伸心敬。」匡胤道:「二位盛情,我趙匡胤感佩多多。但我盤纏盡可資度,所賜之物,決不敢領。留在寨中,以作軍需之費,請自收了,不必費心。」董龍道:「主公雖是行囊頗厚,不該把這細微奉送,怎奈沒甚念頭,將這些須為敬,望主公權且收下,少表我弟兄二人這一點孝敬的真心。」一面說著,一面取了一個纏袋,把金銀傾在裡面,兩頭打了疙瘩,隨手將來放在面前,匡胤見他二人恁般堅執,只得勉強收了,束在腰間,背上行李,順手取了蟠龍棍,即時舉步起身。弟兄二人親自送下山來,直至山岔路口,兩邊各叮嚀了幾句,怏怏而別。有詩為證:

    虎踞昆明四遠聞,威風凜凜鬼神欽。

    相逢傾蓋歸真主,千古傳揚二董名。

    按下董氏兄弟回歸山寨不提。單說趙匡胤離了昆明山,望著關西大路迤邐而行。一路上,見了些疏林村景,密竹山光,心下十分讚歎那弟兄二人恁般情分。此時正值暮春天氣,又見那些桃紅柳綠,草木芳華,鳥語鶯啼,溪泉曲折。因貪觀野景,信步而行,不覺頃刻間烏雲四起,旭日蒙光,那天公變了陰晦。須臾微風陣陣,細雨——飄將下來,早把道路打得濕了,步履難行。向前一望,遠遠的見那林子裡,顯出一所莊院。即時奔至前面,到那廣梁門首,看那雨時,漸漸的大了,只得就在莊門前,立地躲避。誰知這雨比前更覺大了,只是落個不住。偏偏的雨驟風狂,風吹雨過,把匡胤的週身上下,通打濕了。心中正有些煩惱,忽聽那裡面有人走將出來,把莊門開了一扇,探頭往外打了一看。見了匡胤,仔細的看了一遍,也不言語,轉身望裡走了進去。不多一會,又走出一位老者,把著雨傘撐起,來至門首,與匡胤拱手道:「尊兄莫非東京來的趙公子麼?」匡胤慌忙答道:「在下便是。長者怎麼認得?」那老者便道:「既是趙公子,請到草堂獻茶。」言罷,叫了手下人出來,把行李、棍棒接了進去。自己便與匡胤攜手同行,打著雨傘,頂著了大雨,進了莊門,來至廳上。分付僕人取出一套新鮮衣服,把與匡胤換下了濕衣。又把那頂雨濕氈帽除去,換上了一頂秦巾。然後員外過來,重與匡胤施禮,分賓坐定。

    獻茶已畢,匡胤開言問道:「長者,素不相識,如何優禮相待?在下心實不安,望乞指教。」那員外道:「老漢姓張,名天祿,世居此地,頗有家資。老拙早年去世,不幸年過半百,並無子息,只生一女,名喚桂英,年方二八,尚未適人。只因前日改扮男裝,踏青遊玩,不料遇著強人擄去,一命懸絲。老漢無法可施,不過對天號泣而已。誰道命不該絕,逢凶化吉,得遇公子相救,才得放回。此恩此德,沒齒難忘。故此老漢日日差人在門前候駕,不期今日相逢,足遂老漢想慕之心了。」匡胤聞言,大駭道:「原來被擄的不是令郎,卻是令愛麼?」員外道:「是小女。」遂分付丫鬟請將小姐出來。不多時,只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出來。匡胤偷睛一看,只覺窈窕多姿,嬌媚無匹,比在山男扮的時節,果然分外齊整。那小姐走到廳上,對了匡胤,叫一聲:「恩人在上,賤妾張桂英,多蒙救命之恩,殺身難報。」說罷,倒身下拜。匡胤連忙答禮相還。員外把手扶住道:「恩人,你就是重生父母,今日受小女一禮,不足為過,怎的還禮起來?」那時桂英磕了四個頭,立起身來,叫丫鬟看那鞍轡過來。匡胤道:「小姐要這鞍轡何用?」桂英道:「賤妾有言在先,願投犬馬相報,今日禮當如此。」匡胤滿面賠笑道:「小姐講這一句,俺趙某便是承當不起,怎麼以空言翻作實事?竊恐矯情過禮,覺得太執了。」員外道:「不然,小女若非公子相救,焉能重轉家鄉,再居人世?今遇光臨,禮該踐言拜謝,何用多謙?況小女立願如山,若不依他,此心終是不安。」說話之間,丫鬟早把鞍轡擺在跟前,與桂英搭在身上。匡胤連忙伸手過去,將鞍轡提過一邊,說道:「小姐雖系有願在前,方纔已受重禮,若再如此,趙某斷不敢當。請進香閨,無勞多禮。」那桂英再三堅請,匡胤只是不從,只得立起身來,說聲:「從命了。」復道了萬福。那員外也只得叫丫鬟扶了桂英進去。即命安排筵席,款待匡胤。賓主二人開懷暢飲,彼此談論些家常之事,世俗之言。此時恰好雨住雲開,風清景晚。當時又飲了一會,將及黃昏左側,方才撤席。員外即著僕人打掃書房,端整了床帳鋪陳,請了匡胤安置。然後自己進內去了。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次日,員外覆命設席,就請匡胤在書房中談心飲酒。當時酒過數巡,菜供幾味,員外執杯在手,說道:「老漢有句不識進退之言,敢告公子,未知可肯相容否?」匡胤道:「長者有何指教,某當諦聽。」員外道:「老漢只因年近桑榆,並無豚犬,寸心懸念,只此零丁弱女,為暮景收成之靠,因此急欲擇婿,了畢終身。無奈遍觀世俗,皆非德器。今觀公子,仁禮素著,豪傑性成,意欲屈招公子在此,締結姻親,使小女所適得人,老漢亦承家有托。不知公子可肯見憐,一言相許麼?」那匡胤聽了此言,心下暗自忖道:「我今拋撇家鄉,正無安身之處,既遇這個機會,何不應允了他,成就這頭親事,權住幾時,然後再往關西,有何不可?」即便答道:「感承員外見愛,曲賜高情。但在下背井離鄉,窮途落魄,又且聘禮不周,怎敢高扳?有辱令愛。」員外道:「公子不必推辭,這是老漢欲報大恩,有此相屈,那裡敢望聘禮?」遂叫安童取將歷書過來,揭開一看,說道:「妙哉,妙哉!喜得今日正遇黃道吉期,正是天遂人願,宿世奇緣也。」就分付收拾新房,整理床帳桌椅等物,打掃後堂,張燈結綵。一面著人置備喜筵,又與匡胤換了一套新鮮的吉服,整備結親。當日諸事停當,急忙著人喚齊了儐相、鼓樂人等到家。等至吉時,就將小姐打扮了,請出後堂,一對新人參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戶,請著員外當廳受禮,然後夫妻交拜,合巹花燭。禮數已畢,送入了洞房,成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愛,甚是歡娛。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此,匡胤在張家莊,或時與員外廳堂談論今古,或時與小姐房幃消遣琴棋;或以棍棒盤桓,演習武藝;或以杯酌酬酢,吐露心懷。倦時遊玩園亭,尋趣花香鳥語;閒裡往觀原野,舒情水秀山明。

    正是有話即長,無事則短。匡胤在那莊間,不覺過了四月有餘。這日在家獨坐無聊,出門觀玩,信步而行。一路間,見了些梧葉飄零,樹木凋殘了紅綠;聽了些蟬聲斷續,雁鴉啼遍了高低。值此金風透體,果然蕭蕭宜人。猛可抬頭,只見那邊半空中,騰起兩朵祥雲,雲中現出兩般物件。只因這一番所遇,有分教:陌路枝連,一代塌篪成大業;蘭房弦斷,千秋琴瑟啟深愁。正是

    離合總然由天定,悲歡那許在人謀?

    畢竟現出什麼物件,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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