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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會稽 文 / 夏廷獻

    讒臣誤國稚君拒諫范蠡和獨山裝扮成乞丐模樣,曉行夜宿。從宛城向東南,穿過桐柏山,迂迴到吳楚兩國六十年交兵十八次的主戰場弦邑(今光山)雞父(今固始)

    巢邑(今巢縣)等地方看了看地形地貌,向當地人詢問了當年兩軍作戰情況,又深入到吳國腹地察看了伍子胥在太湖訓練的水軍。范蠡本想暗暗地拜望一下他所景仰的孫武,但孫武已去陳國隱居了。范蠡和獨山回到越國都城時,已是公元前四百九十四年了。范蠡見過已經主了內政的文種大夫後。回到住處,正和獨山清理院內雜草,王宮令官急急跑來,傳令大王勾踐立時召見他。

    范蠡一聽,立時洗漱了,換上新官服,跟著令官進了王宮。勾踐一見范蠡,像個小孩子似的,從寶榻上迅速跑下,拉著范蠡的手「唯唯」地叫了聲說:「你可回來了,孤正準備派人到宛城找你呢!」

    范蠡見勾踐的神態十分真誠,心裡不免有些感動,掙脫了勾踐的手就勢跪下道:「請大王恕罪,微臣回家太久了。」

    「唯!『快快請起!」勾踐拉起范蠡,「快坐下,孤有要事問你。」范蠡坐下後說:「大王有何要事?臣願分憂。」

    「唯!」勾踐興奮,「孤想打吳國,讓夫差豎子知道孤的厲害!」

    「啊!」范蠡不由地驚叫出了聲。他剛從吳經過,深知吳國富兵強,正欲向勾踐獻圖強堅守、持久抗吳之計,沒想到勾踐竟要主動進攻強吳,這是弱國弱兵之大忌。勾踐為何有這種想法呢?何人教唆勾踐把越往絕路上引呢?

    「唯!?你以為如何?」勾踐問。

    范蠡起身施禮:「大王,臣以為不可!」

    「唯!」勾踐坐上了寶榻。

    「臣以為,吳恥喪其先王,誓矢圖報,日夜練兵,三年矣。其志憤,其力齊,不可擋也。」范蠡道,「越宜斂兵堅守,不可進擊!」

    「唯!」勾踐不高興了,「-李之戰前,你是如何說的,你怕別人搶了功?」

    勾踐說出這樣有損范蠡品格的話,是范蠡沒有想到的。若是別人如此說,他立時就會跳起來,或理論一番,或兵戎相見。但說這話的是勾踐,是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王。范蠡把心中怒火壓下,說:「此次和-李之戰前完全不同。」

    「唯?」勾踐望著范蠡,「有何不同?」

    「當時之事,越是被迫迎戰,情勢不同,此其一;吳失信義,趁越新喪用兵,民心不同,此其二;吳先王闔閭年老志柔,而新王夫差……」

    「唯!」勾踐打斷了范蠡的話,「勿再言!」

    「是!」范蠡住口。

    沉默。

    范蠡想越國是勾踐的,隨他去吧。但又一想,若不把勾踐進攻吳國的行動止住,越必敗無疑。越若是滅國,扶越制吳助楚,便失了根基。不管勾踐如何看自己,救越為上。想到此,范蠡叫了一聲「大王!」見勾踐沒有特別反感,接著說道:「臣以為,國家大事有三。」

    「唯?」

    「一曰天時;二曰地利;三曰人事。」

    「唯?說說看。」

    「盈滿而不溢出合天時,富實而不驕恣合地利,和而不矜其功合人事。

    如今大王你……「范蠡停住了,下面的話他猶豫是否說下去。

    「唯?你說!」

    范蠡只好接口道:「沒有盈滿就想溢出;沒有富實便驕恣起來;沒有勤勞卻自誇有功;天時沒有具備就先作進攻的一方;人事不具備就挑起事端,違背天意,失去人和,若一意孤行必將妨害國家,也有損大王自已!」

    「你是說越國不行,孤不行?」勾踐惱怒地連「唯」字也省了,吼道:「你是不是笑孤不勇猛,不會用兵,意氣用事?!」

    范蠡見勾踐發火,慌忙跪下。但范蠡畢竟是范蠡,人雖跪下,氣仍高昂,索性把話說了:「大王,臣以為勇猛莽撞,是逆德;干戈刀劍是凶器,挑釁滋戰,是處理國事的下策;勇於爭奪,好用凶器,陰謀用兵,害人的將被人害。先玩火,必被火燒,先搬石頭,必將砸腳……」

    「別說了!」勾踐吼道,「孤意已定,上大夫,離了你這個夜壺孤照樣尿尿!不要以為,孤不會領兵打仗!孤要先發制人,打它措手不及!」勾踐生氣地吼著,狂笑著:「范蠡,你不是說過,打仗如同打獵嗎。這一次,你就在都城呆著,等孤得勝回來分你一碗肉湯吧!哈哈哈,來人,宣石將軍進宮議事!」

    范蠡已無回夭之力,同時也明白了,是石買將軍妒嫉自己在-李之戰中的功勞,爭一己之私,調唆勾踐進攻強吳的-李之戰時,石買因為怯戰,勾踐令他做後翼,沒有立上大功。為人臣者,拿國家命運賭氣,令人不齒。

    范蠡正欲和勾踐再理論一番,只見勾踐「唯」了一聲,揮手讓他離去。只好行了禮,羞愧滿面地離開了——這是被逐出宮啊!所幸其他朝臣不在。

    范蠡回到住地,文種大夫正在客廳等他,慌忙行了禮,擇要敘了別後情況,問候了文種家人,然後便說起勾踐要攻打吳國的事。范蠡問文種是何態度。文種說,勾踐徵求他和幾個大臣的意見,大家都不同意,只有終日陪著勾踐遊蕩作樂的石買堅決主張先發制人,說打吳國個措手不及,徹底消滅吳國,進軍北上,威震中原。

    范蠡苦笑:「羽毛未豐,就想搏擊千里,恐怕還未出巢,就會跌落在地。」

    「大王起初也有些猶豫。」文種道,「石買便從市上購得一隻大烏龜帶進宮中,說是龜殼背紋象盾牌之形,興師北上吉利。又把一個死了的神巫,投入江中,說是可顛覆吳國兵船,還在都城外十幾里修了一座巫山,把生前從事祭祀活動的人集中埋在那裡,說可以保佑越國繁榮昌盛、所向披靡,大王這才決心攻吳。」

    「笑話,笑話。」范蠡道,「天時、地利、人事不行,占卜無用,鬼神難佑。石買誤國,勾踐自誤,越國危矣!想不到勾踐竟如此幼稚。此事,王后可知?」

    文種歎氣:「你走這一段時間,聽說大王已把王后冷落了,不知真假。」

    范蠡抱著一線希望:「此事,王后若知真情,可以勸阻大王。」

    文種搖頭:「滿朝文武已知大王決心伐吳,大王的脾氣,誰也難以勸阻。」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石買把大王把越國往死路上引。」范蠡道,「要不,採用非常手段,把石買……」

    文種急止住范蠡話頭:「少伯,去了一個石買,還有木買、土買,這種人是絕不了的。上有好,下必甚。上好大喜功,下必喜功好大。此事,依他去吧。咱家鄉有句土話,不撞南牆不回頭。他要往南走,你說南面有牆不能走,他非但不信,還懷疑你用心,讓他往南走去,撞了牆,他就會回頭。那時,他才會明白你是好心。」

    「若撞得頭破血流,豈不完了。」范蠡道。

    「撞的越狠,記得越牢。」文種慢慢道,「兵法上不是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置之死地而後生。」范蠡笑了,「就怕置之絕地啊!」

    「我看過天象,越國氣數未絕。」文種說罷起身,「該休息了。」

    「好,今晚我也看看星象。」范蠡送客,「問候嫂夫人。隔日我到府上拜望。」

    兵敗如水臨危受命王后姬玉為大王勾踐送行時,才發現范蠡不在軍中,問范蠡為何未來,勾踐顧左右而言他。當著眾人面,姬玉不便深問,心中卻打了個問號。在內宮時,她曾問過勾踐,此次伐吳,眾臣是否同意,勾踐說,討伐世仇,個個爭先。范蠡這個-李之戰的功臣,怎麼不露面呢。

    姬玉回到後宮,當打聽到范蠡反對主動攻吳而要大王強國固守,以待時機時,姬玉的心收緊了。明白-李之戰後變得好大喜功的勾踐受到石買一類人哄騙,覺得不可一世,聽不進范蠡的逆耳忠言了。三萬丁壯已經出發,猶如箭已射出,收不回了。姬玉只好向先王禱告,求先王允常保佑勾踐和越軍。

    但她的禱告一點也不靈,從前方傳來的消息說,勾踐率大軍與吳軍相遇在夫椒(今江蘇吳縣太湖邊)戰於太湖,吳王夫差立於船頭,親自擊鼓,激勵將士。伍子胥和伯-各乘余皇大艦,順風揚帆,俱用強弓勁弩,箭如飛蝗,越軍逆風,不能抵敵,久未習戰,心慌意亂,倉皇南逃,死傷過半。越將胥犴中箭身死,靈姑浮溺水而亡。如今越軍已退到錢塘江邊,吳軍緊迫不捨。越軍敗局已定,大王惶惶不安。姬玉聞訊,想立即召見范蠡垂問救越之計,又覺不妥,想了一想,便用竹簡刻了幾個字,讓信官即刻送到范蠡府上。

    范蠡接到信官送來的王后密簡,展開一看,只見上寫:「速到錢塘救越。」

    前線傳來的壞消息范蠡也聽到了,本想趕去,協助勾踐挽救一二,但又怕違了大王讓他呆在都城的軍令。有了王后的手諭,沒了殺頭之罪,范蠡便叫上獨山,立時出發。路過文種家時,范蠡進去述說了情況,原想把王后手諭放在文種處,以便將來有事時,文種為自己作證。沒想到文種一見王后手諭,眼睛一亮,說,有這令,我也可以去了。范蠡會意,不再多言,於是文種帶了一個家丁和范蠡獨山一道出發了。

    范蠡和文種到錢塘江邊諸嵇郢帳中,諸嵇郢一見范蠡文種便滿面羞愧他說:「老將無能,使越軍一敗如此。」

    范蠡說:「這是天意,哪能怪老將軍你呢?此次統兵為石買將軍」休提石買!「諸嵇郢憤憤他說,」越軍剛到夫椒,立足未穩,便令出戰,吳兵稍卻,又趨利直進,誤入吳軍包圍,以致全軍潰退,損我兩員戰將……「諸嵇郢說到這裡竟流出熱淚,」胥犴滿身是箭,慘不忍睹,靈姑浮滿身是傷,溺死水中。石買剛愎自用,依仗大王寵信,專制蠻橫,把越軍帶到死路上了。「

    諸嵇喘了口氣說,「越軍撤到此地,我向大王建議,把兵布到南岸,依仗天塹,扼制吳軍銳氣。石買硬在北岸設防,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上大夫,你是懂兵法的,不到一萬殘兵,在此設防,吳國十萬精兵,衝殺過來,我軍只有葬身魚腹了。」

    「大王現在何處?」范蠡問。

    「現在在石買帳中。」諸嵇郢道,「沒用,大王只聽石買的。昨日,幾個老兵冒死撞進石買帳中,見到大王,說石買貪財好利,亂殺無罪,人人自危,軍無鬥志,上下怨恨,石買統兵,越軍必敗,越國必亡。」

    「大王聽進去沒有?」文種問。「

    「大王如何聽得進。」諸嵇郢道,「說幾個老兵動搖軍心,各打四十大棒。」

    范蠡道:「我馬上去見大王,讓他收回在江北設防的自殺之策。」

    諸嵇郢搖頭:「咱們大王……」

    范蠡請文種留在諸嵇帳中,自己帶著獨山朝石買駐防的地方走去。已經晚了!范蠡摸黑在路上走時,只見北面亮起了密密麻麻、連綿數里的火把,緊接著便聽到無數面戰鼓發出了雷霆般的進擊聲,渴望廝殺的吳軍將士發出了虎狼般的呼叫。范蠡感到一般人流,不,是一股鐵流、血流、火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越軍陣地滾滾而來。此時,在江岸設防的越軍,看到吳軍火把,聽到吳軍鼓聲吶喊聲,頓時慌亂起來,有的登船南走,有的跳入江中。范蠡看到這種情況,職業天性使他迅速走到就近軍營中,大喝一聲:「我是上大夫范蠡,這裡聽我號令!」獨山揮舞手中寶劍,「有不聽者,看劍!」

    軍營中有認得范蠡的老兵,馬上歡呼起來:「上大夫,上大夫!范蠡!

    范蠡!「迅速圍到了范蠡身邊叫道:」我們聽上大夫的!「

    事不宜遲,范蠡大喝:「手持武器,列成方隊,弓弩手在前,長槍其後,短劍在內,點上火把,穩住陣腳,任憑吳軍衝擊,不可妄動。只要頂過前鋒,就能守住陣地,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越軍齊叫,並迅速按照范蠡的要求,排好了方隊,開戰以來,這些越軍似乎還沒有聽到過如此明白,如此堅定有力的命令,頓時勇氣大增,連眼也瞪得圓了。

    吳軍衝來了,范蠡喝聲:「放箭!」

    隨著箭的放出,火把停住了。但很快又衝了上來,放箭,放箭,再放箭!

    箭沒有了,弓弩手先倒下了。長槍手格鬥,格鬥,再格鬥!長槍手也倒下了。

    持短劍短力的正欲廝殺,吳軍從他們商邊衝過去了。留下的方陣成了鐵流中的一座孤島。范蠡往兩邊看時,火流已湧過江去了。他想,這不足三百人的孤軍,留在這裡已無用處,便令大家上船渡江,追尋大軍。

    天明時分,范蠡帶著這一股隊伍衝破吳軍陣線,來到浦陽江邊(今蕭山縣境)只見黑壓壓的越軍將士,都跪在那裡,大聲呼叫:「殺石買!殺石買!」

    原來眾將士都怨恨石買不會用兵,造成越軍大敗,不殺石買,便不再跟大王走了,正向大王勾踐請願。「不好,要出大事。」范蠡心想。放眼過去,只見勾踐站在遠處戰車上,雙手比比劃劃,不知說些什麼。石買站在勾踐身邊手持寶劍,仍是不可一世。范蠡知道,吳軍渡江後,定在重新排陣,一旦衝殺過來,越軍這等情況,怎堪一擊,石買已把兵逼反,大王若仍用石買,眾將士必然潰散。當此之時,為了大王,為了越國,必須當機立斷,捨將保帥。

    但自己上前去和大王講,恐大王見疑。范蠡給獨山使了一個眼色,獨山領會,大喊一聲:「要殺石買的,跟我來!」喊聲落地,便有幾十個壯士手持利刃跟著獨山而去。獨山躍上跪著的人群頭上,過小溪踏石板似的,朝石買那裡衝去。緊跟的武士們沒有獨山的功夫,便踏著人群而去,起初,被踏的人還任其踐踏,後來,一哄而起,都向石買衝去,口中高叫:「殺石買!殺石買!」

    石買見士兵們衝上來,害怕地叫道:「大王救我!」

    勾踐沒有見過這種兵諫的陣勢,害怕起來,叫著:「唯!唯!唯!」

    不知該說什麼。

    范蠡擔心兵亂之後,不分青紅皂白,傷了大王,三步並做兩步躍到勾踐跟前,而此時石買己被獨山帶的兵士剁成了肉泥,勾踐嚇得癱倒了戰車上。

    范蠡躍上戰車,高聲叫道:「我是上大夫范蠡,奉大王之命斬殺罪臣石買,向全軍將士道歉,英明大王一定能帶領我門反敗為勝!」

    「大王英明!」獨山帶頭喊了一句。

    「大王英明!」將士們都歡呼起來,有的甚至激動得流下了眼淚,稱讚大王殺石買的舉動。

    范蠡附身趨到勾踐跟前:「大王,我來了!」

    勾踐睜眼看到范蠡,立即抓住了他鈉手:「好!好!你來了好。」此時勾踐聽到了士兵們的歡呼,聽到了士兵們對他的讚美,從心底感激范蠡救了他的駕。放心他說:「這裡你來號令!」范蠡說,「我聽大王的。

    大王,大家向你歡呼,你站起來說句話。「

    「唯?」勾棧道,「我重用石買,敗了,完了,如何說呢?」

    「什麼也不用說,和大家招招手!」范蠡說,「話我來說。」

    「唯。」勾踐強撐著站了起來,向將士們揮手。

    將士們從大王的揮手中得到了安慰,得到了鼓勵,又歡呼起來:「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范蠡站在勾踐身邊,高聲道:「吳國兵強氣勝,戰事難以平息,大王體恤將士,令老者、弱者、傷者回家休養,其餘人等,願意追隨大王抗吳的,是將升一級,是兵,餉增倍,即刻整隊,向會稽山進發!」

    將士聽罷,又是一陣「大王英明!」的歡呼。

    范蠡看到遠處吳軍正在湧來,建議帶領剩下的精兵強將急速退到會稽(今紹興市東南)一個叫「固城」的小城,以山憑險,長期固守。勾踐點頭,越軍疾速撤離絕地,上了會稽。

    吳軍跟蹤到會稽山,將山團團圍住,斷了山上取水的道路。伍子胥對夫差說:「大王放心,不出十日,越軍必渴死矣。」夫差也高興地道:「好好,越軍無人矣,到此固守,無疑坐以待斃,天助我滅越矣。傳令全軍,吃好喝好!等著越軍潰散。」

    范蠡建議勾踐到會稽山固守,是他對此山地形十分熟悉,知道山頂之上,有一靈泉,不僅水清可飲,還有嘉魚可食。上山之後,范蠡請諸嵇郢分派隊伍,分兵把守要道。上山的隊伍多是自願跟來,鬥志旺盛,勾踐巡視之後,心中稍稍寬慰,但悔恨之意卻纏繞在心頭,對跟隨的范蠡說:「不聽你的勸戒而出兵,以致落到這步天地,差一點讓亂兵殺了。都是石買害了我,害了越國。上大夫,從今後,你與孤共掌國政。」

    「大王,君是君,臣是臣。請大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范蠡誠懇地說。

    「唯,唯。」勾踐有些感動的樣子。

    重兵壓境示弱求生越軍在山上,吳軍在山下,對峙了十日。

    雙方都感到奇怪。越方奇怪吳方為何圍而不攻。吳方奇怪已斷了水道糧路的越軍為何沒有飢渴潰散。

    這一日,吳王夫差正在議事,忽聽傳報越王勾踐有重禮送吳王,夫差命抬進,只見廿個越兵兩人一組抬了十個大桶,進帳後,放在地上。夫差問,是何寶物,帶隊的獨山答道,是聖泉和嘉魚,勾踐大王不忍單獨享用,特命取魚五百頭以饋吳王嘗鮮。夫差感到蹊蹺,近前一看,果見桶內全是活魚,驚叫道,山上何來活魚?獨山答道,天賜山上有一聖泉,流入聖湖,湖中嘉魚成群,為越之國寶。夫差眼盯著獨山說,勾踐送禮何意,獨山從容答道,吳王英明,小兵不敢妄言。夫差哈哈一笑,好一個小兵,寡人偏要讓你「妄言!」獨山見狀,想起范蠡的交待,壯膽說,天不滅越!請吳王退兵!夫差高叫了一聲,「退兵?」狂笑起來,邊笑邊抽出寶劍,刷地一下將一木桶劈開,頓時,水流滿地,活魚亂蹦。夫差又揮劍向活魚斬去,瞬時,成了一灘肉漿。獨山見狀,使了一個眼色,眾越兵隨他退出,夫差和左右吳將,也沒有難為他們。將出帳時,只聽夫差高聲叫道:「明日勾踐,就是今日之魚!」

    給吳王夫差送活魚是諸嵇郢的主意,意思是告訴夫差,山上不怕圍困。

    范蠡起初不同意,說一動不如一靜,若是惹惱了夫差。豈不弄巧成拙,後來見勾踐也十分贊成,一時又無良策,趁機摸一下吳軍動態也好。便挑選了十九名壯士,由獨山帶隊去吳方送禮,臨行,范蠡根據君王普遍迷信天意的特點,囑咐獨山見機行事,把夭不滅越之意告訴夫差。以便為下一步議和做些鋪墊。

    獨山回到山上,講了送禮經過。范蠡感到事情不妙,立即和諸嵇郢商議做好應付吳軍攻山準備。范蠡帶著獨山到各個關口看了看,鼓勵越軍官兵為保越國,保大王而戰,還親自和官兵們一起搬運石頭,加固城關,堆做滾石。

    自從斬殺石買退守會稽山之後,越軍上下把范蠡當成了軍事統領。都樂意照他的話去做,見他沒有上大夫架子,都很喜歡他。在這種情形下,范蠡實際上已經有了部分兵權。

    不出范蠡所料,送魚的第二天,吳軍開始攻山。由於旱有準備,吳軍一攻,越軍便放響弩滾石,一連三天,吳軍不但沒有奪下一個上山的關口,還死傷了不少人,氣得二十七八歲的吳王夫差大罵不止。令吳軍把山坡上下越人墳墓陵基全部毀壞,想以此激怒越軍下山決戰。被掘了祖墳的越軍將士雖然憤怒萬分,但明白下山如同進入虎口,都含淚強忍。

    吳國宿將伍子胥知道越軍有備,會稽山一時難以攻破,便建議夫差在山下築堡屯兵,長期圍困,以待山上水盡糧絕。夫差雖然著急,但一時又無良策,只好點頭同意。於是吳軍改攻山為築堡,在會稽山下築起了環環相連的一座座城堡,斷了越軍的逃路。

    一個多月過去,吳軍的困山戰術發生作用。山上,聖湖之水已波舀干,腐臭泥水也被淘淨,聖泉的水只剩下滴滴嗒嗒的水珠,兵士們晝夜排隊接水,望水欲穿,糧食已吃完,野菜已挖完,樹葉、山草,都成了充飢的東西。少數身體瘦弱的越兵倒下了。將士開始不安起來,紛紛要求下山決戰。說戰死比困死強。諸嵇郢和范蠡商議後,組織了一次突圍,還沒接近吳軍陣地,就被吳軍的亂箭射回。

    這天晚上,明月高懸,勾踐在山上固城中臨時王宮召集范蠡、文種議事,勾踐喝了一口聖泉水,歎氣道:「自先王至孤,三十年來,未嘗有此敗也。

    悔不聽二大夫之言,以至於此。孤知二大夫,為上天派來助我的,請設計救越。「

    文種說:「我聽人講,夏備皮襖,冬備紗,澇備車馬,旱備船。閒時置下忙時用。無患時不養謀臣,遇難時方求良策,豈不太晚了嗎。」

    勾踐想起平日只聽石買的話,吃喝玩樂,把諸位賢臣的話全不放在心上,臉不由地紅了,說:「朝聞道,夕死不晚,今日聽到上大夫的話。還不算晚。」

    勾踐為了表示親近,走到文種跟前,拉著文種的手說:「孤謹記教訓,請大夫放心指教。」

    文種見勾踐這樣;不安地說:「大王,巨冒犯了。」

    「哪裡,哪裡。」勾踐內疚地說:「孤誤了越國,是孤之過。」這位二十六、七的君王,到了這種地步,不得不把脾氣壓住了,要是在戰前,文種這樣說,他早把文種趕出去了。勾踐明白,當此之時,只有依靠謀臣,才能化險為夷,若不是聽了范蠡的話,上山固守,恐怕早已被吳軍象剁嘉魚那樣,剁成肉泥了。想到這裡,勾踐又過去拉住了范蠡的手,十分謙恭地說:「范上卿,恕寡人拒言之過。救救越國吧!」

    范蠡見勾踐態度誠懇,言詞肯切,心想,一國之君,能如此待臣,也夠難為了,心中有些感動。說:「大夫,臣說過,為國三件大事。」

    「天時,地利,人事。」勾踐搶先說:「寡人已記住了,快說如何辦呢?」

    范蠡同文種交換了一下眼色:「如今天時未至,地利不吉,取決於人事了。」

    「唯?」勾踐見范蠡已有主意,眼睛放亮。

    范蠡猶豫了一下說:「只有卑詞厚禮,以求和解。」

    「唯!」勾踐鬆開拉文種和范蠡的手,眼光黯淡。

    文種、范蠡見勾踐這樣,不便再言。

    沉默。

    山上,巡更的棒子聲,傳了進來,令人心顫。

    「唯,」勾踐打破沉默,「山上實有多少將士?」

    「五千。」范蠡答。

    「山下吳軍有多少?」勾踐又問。

    「十萬!」范蠡用嚴峻的口氣答道。

    二十比一!外行也明白其中的含義。

    勾踐歎了口氣:「去安排吧。」

    文種、范蠡同時跪下:「是。」

    文種和范蠡來到諸嵇郢處,把勾踐允許和解之意同諸嵇郢說了。

    老將諸嵇明白眼前的上策是求和,便主動提出去見吳王。在勾踐同意後,第二天,諸嵇郢便帶了兩個貼身隨從打著使者的旗幟下山了。當時規矩,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吳軍見一將軍只帶兩名衛士,一路放行。吳王夫差本想速戰速決,沒想到深入越地兩個月了,供給越來越難,官兵們開始思鄉,心中十分焦燥,難道說真是「天不滅越」。他正在帳中和伍子胥計議破越之策,門官報告,越國大將軍諸嵇郢求見。夫差對諸嵇郢的名字早有所聞,不知這位以厚道著稱的將軍求見何事,令門官傳進。

    諸嵇郢讓隨從站在帳外,自己進帳,行過大禮,不等夫差問話,便開口道:「吳王在上,寡君勾踐,遣臣下郢,未帶重金厚禮,只帶一顆求成之心。

    越王自不量力,聽從石買讒言,北上得罪了吳王。今石買已被大王誅殺,越王深感罪重,每日叩拜於山頂,乞求吳王赦兔寬宥。吳王英明之君,率十萬精兵,圍而不攻,君王臣民兵甲免於塗炭,此大恩大德,越人沒齒不忘。「

    諸嵇郢邊說邊看著吳王夫差,他見夫差似乎還聽得進,便接下去說,「越王勾踐願訂立盟約,把越變成向吳貢物獻禮的小邑,每年按時向王府納貢進獻,決不懈怠。吳王若許越和解,盛名必將播傳天下,若不許,惡名也將傳揚天下,四方諸侯,必以越為戒,結盟制吳,請吳王權衡利弊。」

    吳王夫差雖然年輕氣盛,卻是外剛內柔,貌勇實怯,十分重視自己名聲的人,見勾踐派大將來求和,虛榮心已滿足一半,又聽諸嵇郢講的有些道理,心裡便有不忍心打下去的意思。伍子胥看吳王臉色,知夫差心動,忙說:「大王,吳越世仇,吳國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寶有寶,不稀罕越國的貢禮,要的何物,大王忘了嗎?」

    夫差想到了殺父之仇,頓時咬牙切齒:「回去讓勾踐把首級送來,寡人許其和解!」

    諸嵇郢狠狠瞪了伍子胥一眼,忿忿施禮告退。

    諸嵇郢回到臨時王宮,稟報了情況,勾踐一聽便哭叫起來:「夫差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他活!」拔出佩劍,「走!有種的跟我下山,和夫差決一死戰!」說著就要衝出宮門,宮內武士見狀,忙跟了上去。文種、范蠡、諸嵇郢等忙上前攔住,好說歹說,把勾踐勸到宮中坐下。待勾踐平靜之後,范蠡說:「大王之命乃越國之命,何以憑一時之忿去硬拚呢!」

    「和不能和,拼不能拼,爾等說如何是好?」勾踐竟又嗚咽起來,「我這個大王還有什麼當頭,不如爾等把我的頭交給夫差算了!」

    文種、范蠡、諸嵇郢等見勾踐如此說,立即跪下,文種忙說:「臣等無能,使大王蒙羞,請大王恕罪!」

    勾踐本是生性多疑之人,說拿自己頭去是想試試臣下是否有此心。話一出口,見紛紛跪地,心中暗想,還沒有背君之人。於是,「唯!」了一聲,揮手讓大家站起。說:「爾等何罪,全是石買置寡人於此。爾等下去再議如何是好,是和是戰總得有個結果。」眾臣唯唯告退。范蠡未走。勾踐見了,知道范蠡有話要說,沒催他退去。

    范蠡見只剩下了大王和自己,便說:「大王,臣有一計。」

    「唯?」

    范蠡湊近勾棧道:「臣曾遊歷諸國,知吳國太宰(最高行政長官)伯-,先祖伯宗為晉國人,官至大夫,被-氏在殺。其子伯州黎逃楚,義被殺。孫子伯-逃亡奔吳,靠伍子胥推薦,當上大夫後,便踩著伍子胥之肩百般讒言,受到闔閭和夫差寵信,夫差對其言聽計從。此人貪財好色,若派人暗中會見伯-,結其歡心,訂其盟約,太宰伯-言於吳王,吳王一定應允,子胥聞訊勸阻亦晚矣。和局可定。」

    勾踐聽范蠡講得有理,靠近了些說:「以何重禮見太宰伯-?」

    范蠡頓了一下說:「軍中所缺者,即為重禮。」

    「寡人明白了。誰可擔當此任?」

    「臣以為非文種大夫不可。」

    「上大夫為何不自去?」

    范蠡:「-李戰後,吳人對我恨之如骨,我去只會激起夫差之怒,於事無補。」

    勾踐:「寡人明白了。此計甚妙,即辦。」大聲吆喝,「宣上大夫文種!」

    文種巧說夫差許和文種大夫按照勾踐的旨意;帶著勾踐的密簡和一名隨從,連夜從懸崖順繩滑下,悄悄地穿過吳軍營壘,跑回都城,面見了王后姬玉,稟報了會稽山的危險處境,求王后照大王密簡上說的辦。

    王后姬玉一直關心著戰事。當她聽說石買已被亂兵殺死,范蠡、文種、諸嵇郢等人已取得勾踐信任時,心中鬆了一口氣。但她深知越弱吳強,對越軍固守會稽山後的情況不明,一直放心不下。她一方面讓留守大臣組織市民保衛都城。一方面派人和會稽山聯絡,幾次都沒有成功。現在見到文種,知道了山上困苦情況,心中壓的石頭更沉了。她展開竹簡一看,眉頭緊鎖說:「你們男人,一用計,就想到了女人!」

    文種頓時羞愧地說:「沒有辦法之法。請王后寬宥。大王說,女子也要為國效力。」

    姬玉苦笑:「好一個為國效力!」

    姬玉雖然對用美人計不悅。但還是照勾踐密簡的要求,從宮中選了八個美女,盛其容飾,一一囑咐。又從庫中取出白壁二十雙,黃金千鎰(古時計量單位,一鎰約二十兩)含淚交給文種說:「上大夫,越國交給你了!」

    文種也流淚說:「王后放心,臣知份量,若辱此行,無顏回越。」

    文種從宮中選了人員車輛拉著美女、寶石、黃金,朝會稽山急進。一更時分,到了太宰伯-營地,即刻求見。伯-剛剛躺下,聞越文種大夫求見,心中不快,本想不見,又想到文種此時到來,一定不會空手。指使手下人探明情況。手下人立即出門,探明文種帶來了八名美女和寶石、黃金,向伯-稟報了。伯-一聽心中高興,面上怒道:「宣文種進來!」起身離床,穿著睡衣坐在了會客帳裡。

    文種被帶進後,立即跪下道:「太宰在上,寡君勾踐,年幼無知,獲罪上國,今已追悔。願舉國為吳臣,恐上國天王不納。知太宰功德巍巍,一言九鼎。寡君使下臣文種,叩首英明太宰轅門,借重貴言,收寡君於宇下。不腆之儀,聊效薄贄,自此源源而來矣。」文種從懷中掏出禮單跪前呈上。伯-接過禮單,一折兩半;作色生氣道:「破越指日可待;凡越所有,皆吳所有。區區薄禮,小視吾乎!」文種又跪前一步說:「越兵雖敗,尚有精兵五千,以一當十,堪當一戰。戰而不勝,將盡燒庫藏之積,竄身異國,以圖再舉,安得越有為吳有耶?即吳盡有,然大半歸於王宮,太宰同諸將,不過瓜分一二。太宰若主越吳之和,越非降於吳王,實降於太宰也,春秋奉獻,未入王宮;先入宰府。是太宰獨享全越之利,諸將不得見焉。況困獸猶鬥,依山一戰,越軍同氣敵愾,如猛虎下山,太宰之營,敢保無不測之事乎?」

    文種這一席話,入了伯-之心。伯-不自覺地點起頭來。心想,若是不許和解,越軍真向自己營地衝來,自己從楚到吳,好不容易混到的太宰高位,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就可能付之東流。

    文種見伯-心動,又說:「此次進獻八人,皆出王宮,寡君若生還越國,定當搜尋民間美於此者,送於宰府以備太宰灑掃庭除之用。」

    伯-本是貪財好色之人,出兵兩月,深感寂寞難耐。眼見美女、寶石、黃金到手,裝腔做勢了一會,便露出本相。笑臉請文件站起,說:「文大夫捨子胥右營而來吾左營,信吾無害越之意。此事好說,明日,」我引上大夫面見吾王,以決其議。「文種見伯-答應,鬆了一口氣,忙又跪道:」越國全仗太宰成全。這裡我代寡君勾踐叩拜了!「伯-笑道:」快快請起,伯-承受不起。「命左右安排文種留宿營中,以禮相待。又令左右將寶石、黃金入庫,將八個美女引入帳中。

    次日一早,伯-帶著文種來到中軍夫差帳中。伯-讓文種在門口稍候,自己先入帳見夫差。文種戲言道:「太宰,勿忘昨夜之歡。」伯-也笑道:「越女別有風情,-終生難忘。」壓低聲音說,「-不敢獨享,昨夜已向大王獻了一名。除子胥外的諸位將軍,我亦各獻了一名,哈哈。」文種聞言,心中真不是滋味!

    伯-進帳,見到夫差,行了君臣之禮,問了寢食之安後,述說了越王勾踐派文種來營請降之意。

    夫差不高興地說:「寡人與勾踐有殺父之仇,如何許其降和?」

    伯-不慌不忙道:「大王不記孫武之言乎,『兵者凶器也』,可暫用不可久用。勾踐得罪大王,已表示降服,其君為吳臣,其妻為吳妾,越國之寶器珍玩,盡掃貢於吳宮,乞求大王者,僅存宗祀一線耳。受越之降,厚實也,赦越之罪,顯名也,名實雙收,有利無弊。若不許降和,勾踐將焚廟毀寶,率死士五千,與吳死戰。越人向以不怕死著稱,-李之戰時,三百死囚亂我吳軍,先王負傷致死。臣擔心越人拚命,必沖中軍而來,安得不傷大王乎?」

    夫差對越人在-李之戰中用三百死囚亂了吳軍的事記憶猶新,圍山之後,也曾擔心這一幕重演。伯-提起此事,心中不禁發怵。伯-見狀,又進一步說:「吳軍離國太久,人心思鄉,臣擔心夫概之事……」夫差打了個手勢,止住了太宰的話頭。

    伯-提到的夫概之事,是吳王闔閭伐楚佔領郢都之後,其弟夫概在吳都姑蘇自立為王的事。夫差對此事十分清楚,故而止住了伯-話頭。話頭制住了,但此事象陰影一樣立時罩在了心頭。夫差瞬時思慮了國內情況,雖然一時想不起哪個王叔王弟敢自立為王,但自己王位如何來的,自己清楚,往往就是一瞬之間,一句話決定了誰是君王啊?

    「臣以為,」伯-又說,「接受越降,利大於弊。曠日爭戰,彼在山上,吾在山下,前景難料。」

    伯-一席話,使夫差感到,殺父之仇已降到了次等位置。若不許越降,三百死囚一幕重現,自己也可能遭殺身之禍。對峙下去,國內有變,王叔、王兄們被誅的下場,可能落到自己身上。想到這裡,覺得許降倒是上策,便問道:「文種大夫安在?」伯-道:「現在帳外候宣。」夫差道:「宣他進來!」

    文種聽到宣聲,知道事情已成,便膝行進帳,步步叩頭,行至夫差近前,泣聲說道:「亡臣勾踐使陪臣文種告上國天王,願天王赦勾踐之罪。勾踐願將越國寶器獻天王左右,君為天王賤臣,臣為天王賤民,任聽天王驅使。天王若不允,勾踐將……」

    夫差打斷文種的話,他不願再聽到死戰之語,高聲說:「汝君勾踐為臣,能從寡人人吳否?」夫差想,若能把越王勾踐帶到吳國,越國等於無王,勾踐雖生猶死,且生死操自己之手,隨意撥弄,殺父之仇隨時可報。

    文種見夫差有允降之意,叩首說:「既為賤臣,死生在君,敢不侍奉天王左右。」

    伯-幫腔道:「如此,大王已得越國,還圖什麼呢?」

    夫差想了想說:「好吧!」

    文種又在地下叩起響頭:「天王英明!天王大德,高於上天!」

    正在此時,接到消息的伍子胥急進中軍帳,聽到文種的話,滿面怒容道:「大王!已許越降乎?」

    夫差雖然是伍子胥扶上王位的,但立王之後,便對相國伍子胥常以父輩口氣教訓他不滿意。現在見伍子胥進帳,沒有行君臣之禮便質問自己,有些不悅他說:「已許之矣。」

    伍子胥一聽連叫:「不可!不可!」其聲若洪鐘,震得軍帳顫抖。文種嚇得倒退了幾步,一時不知如何辦好。

    「為何不可?」夫差冷冷地說。

    伍子胥道:「越吳勢不兩立。吳不滅越,越必滅吳。中原之國,戰而勝之,得地不能居,得車不能乘。戰越而勝,地可居,舟可乘,此社稷之利。

    不可棄也。況又有先王大仇,不滅越,何以還立庭之誓言?「

    夫差一聽伍子胥如此說,覺得也有道理,一時語塞,眼瞅著伯-,意思說,你說該如何辦。

    伯-見狀,立即衝著伍子胥說道:「相國之言差矣。若以地可居,舟可乘,謂吳越不能共存,則秦、晉、齊、魯皆為陸國,地可居,車可乘,如何共存至今乎?若謂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則相國之仇在楚,為何不滅楚命允其和耶?今越王願以臣服,比楚仍答王更低一等,相國自行忠厚之事,讓大王落刻簿之名,此為忠臣所為乎?」夫差聽了,高興起來。一拍大腿說道:「太宰之言有理,孤有大志於齊,允越和議,越已稱臣,孤有何求。相國且退,越國貢品到時,孤分一份給你。」伍子胥氣得面如土色,大罵伯-是誤國佞臣,伯-看著夫差,也不還口。夫差對伍子胥指桑罵槐很不滿意,叫左右:「相國醉了,扶他回營!」左右上前扶伍子胥,被伍子胥甩開,邊罵邊步出了中軍帳,含憤回到右營。途中遇到將軍王孫雄,高聲叫道:「不出二十年,吳宮便為沼澤矣!」王孫雄看著伍子胥,歎道:「子胥老矣!」

    伍子胥走後。夫差問文種:「越王夫婦何時入吳?」

    此事,文種事先沒有請示,只好說:「寡君蒙天王不誅,天王大德,容寡君回都,悉斂玉帛子女,以貢於吳,願天王稍寬時日。」

    伯-道:「大王既已許降,不怕勾踐不來,若其失信,臣願代大王誅伐。」

    「好!好!」夫差急於回國,說道:「五月中旬,寡人在姑蘇等汝君到來。」

    夫差命王孫雄押文種問至越營,具體敲訂盟約條款。太宰伯-屯大軍於江北吳山,如勾踐過期不至,滅越歸報。安排停當後,即令伍子胥撤軍北歸。

    伍子胥望了望會稽山長歎了幾聲,下達了班師的號令。

    大王發病軍師巧治「寧可戰死,也不入吳為奴!」勾踐聽到要他和王后入吳為奴三年議和條款後,大叫了一聲,昏了過去。從為主到為奴,這個變化太大了!勾踐,這個一生下來就被捧著的人,無法接受這樣的條款。

    在場的人,立時慌忙起來。勾踐的一個貼身衛士,抽出寶劍朝文種刺去,他認為文種的話氣昏了大王。范蠡眼疾手快,一腳將寶劍踢飛後,喝了一聲:「安靜!」如同響了一聲炸雷,把臨時王宮中的人都震住了!

    范蠡疾步向前,抓住勾踐的手脖號了號了脈,又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勾踐的腦袋,翻了翻勾踐的眼皮,轉身說:「大王無事,歇一會便好,盟約事,大王好了再議。」他看著諸嵇郢說:「大將軍以為如何?」

    此時的諸嵇郢在越有一言九鼎之位。他知目前情勢只有等一等再說,便高聲說道:「上大夫說得有理!大家暫且退下吧!」

    在會稽山的大臣、將軍見手握兵權的諸嵇郢這麼說,都悄悄離開了。范蠡見大家已離開,便指揮侍人將勾踐抬到內室床上,叫來了醫生。范蠡見醫生笨手笨腳,就讓醫生站在一邊,自己拿起醫生箱裡的骨針,朝勾踐的幾處穴位刺去。不一會兒勾踐吐了幾口白沫,喘了一口氣後,呼吸勻稱起來。

    「無事了!」范蠡拔出骨針,交到醫生手裡:「再給大王按摩按摩,熬點清醒湯喝。」

    醫生見范蠡醫術高明,佩服地連連點頭:「上大夫放心,」

    范蠡走出內室,來到議事廳,諸嵇郢、文種仍在,關切地問大王病情。

    范蠡看看宮內無人,對文、諸二位悄聲說:「大王害有癲狂症。」

    二位一驚:「啊?」

    范蠡:「不是太重,氣迷心時才會發作,此事且莫外傳。」

    文種摸摸頭,苦笑道:「降吳盟約一事,王孫雄將軍還在山下等著回復呢。」范蠡對諸嵇郢說:「大將軍,你說如何辦?」

    諸嵇郢道:「當前,和是上策,且吳已撤兵。若再反悔,不僅惹惱吳軍,還會失信於天下。至於大王……上大夫,老夫佩服你一向神機,由你安排吧。」

    文種也說:「少伯,計從你出,說吳,我已辦了,說王,就看你了。」

    「好吧。」范蠡說,「既然二位信任我,我就妄言了。正如大將軍所言,當此之時,只有與吳講和才是上上之策。戰死容易保國難。要保越國不滅,只有保住大王不死。只要大王還在,越國臣民就有希望,復興越國就有希望。

    敵太強我太弱,大王只有屈尊為奴,滿足夫差虛榮心,大王才能下死。這是上天對越國的懲罰。不如此,越國就會被夫差吞掉了。庶民尚且知道,留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為君為臣,更應明白。文大夫,大將軍,這山上已經水盡糧絕,也不好再呆下去,吳軍大部已撤,咱們不如趁大王尚未清醒之際,撤離下山,返回諸暨都城,再說服大王如何?其它條款,也只有回都城才能辦。「

    文、諸二位想了想,都點了頭。

    范蠡見二位同意,又說:「請文大夫去和王孫雄周旋,告他回都城後再訂盟約。請大將軍向將士們解釋忍為上、和為上之理,整好行裝,威武下山回都。」

    文、諸二位都說好,分頭去辦。范蠡返回內室去看勾踐病情。在這之前,他只覺得勾踐言行怪異,沒想到勾踐竟有癲狂症。百里長河老師對他說過,伴君如伴虎,囑他小心。如今伴了一隻病虎,更得加倍小心才是。

    醫生向范蠡稟報了治療經過。范蠡看到勾踐躺在那裡,雙眼緊閉,疲憊不堪的樣子時,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對醫生說,大王太勞神了,山上沒什麼好吃好喝的,快令左右備轎,將大王抬回都城調理。醫生也巴不得快回都城,連聲說好,讓侍人、衛士,趕快安排。

    范蠡走出勾踐寢室,已是黃昏。無邊的雲霞把會稽山罩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對人間爭鬥不感興趣的一群麻雀在附近叢林裡嘰嘰喳喳地叫著,更顯山上十分安靜。范蠡信步走到一個關口哨前,一個年輕士兵正警覺地望著山下。

    范蠡同哨兵交談了起來:「小伙子,山下有什麼情況?」

    哨兵回頭見是范蠡,忙答:「稟報上大夫,吳國大軍已經撤走,少數營盤還有人。」

    「你當兵幾年了?」

    「回上大夫,這次北上攻吳才當的兵。」

    「家中有何親人?」

    「回上大夫,家中還有母親和妹妹。」

    「父親呢?」

    哨兵流下眼淚:「夫椒戰敗後,父親和一群在-李打敗過吳軍的老兵,向大王請願,罷免石買……被石買刺殺了……」

    哨兵的話,使范蠡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了「百里論政」中說:「不怕國弱,就怕君弱,不怕敵強,就怕心散。」夫椒一戰,弱君錯策,上下離心,如何不敗呢。他對哨兵說:「下山回去照顧母親、妹妹吧!」

    「不!」哨兵擦了擦眼淚,「大王殺了石買,為我報了仇,我要保護大王。」

    「好!」范蠡說,「吳越訂立盟約和解了,你們知不知?」

    「知道!」哨兵答。

    「大王和王后,要去給吳王為奴三年,你們知不知?」

    「啊?」哨兵驚訝地瞪大眼睛,「這不可以!」

    范蠡心一緊:「要真是這樣呢?」

    「那就拚個死!」哨兵咬著牙說,「也比去為奴強!」

    「大王自己為了越國,甘願去為奴呢?」范蠡看著哨兵。

    哨兵的眼淚淌了下來:「那我們聽大王的!」

    「好!你對大王一片忠心,上天保佑你和家人平安。」范蠡安慰了哨兵,急步離開了。

    夜色籠罩了會稽山,范蠡感到山上瀰漫著一種恐怖情緒,一旦勾踐醒來,說出不願人吳為奴的話,生性倔強的五千士兵就有可能衝下山去,同留下談判的王孫雄部拚命……結果必然是魚死網不破,整個越國就徹底完了。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會稽山,回到都城,讓勾踐回到大事不糊塗的王后懷抱,讓五千士兵回到庶民的親情中。訂盟和解才有希望,越國才有希望。想到這裡,范蠡急忙走到諸嵇郢帳中,說出自己擔心。諸嵇郢也感到事關越國存亡,決定連夜下山,隨即頒布了撤退回都的軍令。

    忠言說後存君為上范蠡告別諸嵇郢,到文種下榻處,商議了護送勾踐下山事,然後便下山了。

    范蠡提前趕回都城,是要辦三件事。一是拜見重臣舌庸,通過舌庸做好留守大臣和王公貴族的工作;二是為吳國留下的議盟代表王孫雄及其隨行安置好住處;三是向王后姬玉陳明「存君為上」之理,求王后說服大王屈身入吳為奴。

    范蠡回到都城,已是午時,連自己「官邸」也未回,飯也未吃,就先拜見了舌庸。從舌庸家出來,又到都城的「賓館區」為王孫雄安排房子,到城外為王孫雄率領的吳軍安排了紮營地。

    辦完兩件事,己是掌燈時分。此時越軍先鋒已開始入城,范蠡上前向指揮詢問了情況,得知撤離會稽山十分順利。大王正在中軍車隊回都途中,心情稍安。

    在市上胡亂吃了點東西,范蠡讓獨山先回官邸,自己朝王宮走去。他預計勾踐夜半可回到王宮,在此之前一定要說服王后。范蠡不由加快了腳步。

    范蠡急急來到王宮,請門官向王后通報:上大夫范蠡從會稽山回都有要事向王后稟報!

    王后姬玉自從接到勾踐密簡,將金銀財寶美女交給文種帶到吳營議和之後,便病倒了,為越國命運擔心,為大王性命擔憂!今日接到消息說議和成功,心情才好了些,讓阿青給她燒了一碗可口的湯喝了,才起身下床梳了妝在屋裡輕輕地走動,邊走邊想著議和條款,割地賠款,子女或親屬做人質是少不了的。除了這些,驕橫的夫差還會有何條款呢?不管是何條款,只要大王活著只要越國存在,姬玉覺著都可以接受,誰讓自己去打人家,文打敗了呢。想到這裡,姬玉又想起了范蠡。是范蠡在大王危難之時,殺掉石買,聚攏殘兵,據守會稽,和吳軍對峙,贏得了議和機會。范蠡這個楚國宛人,兩次拯救了越國,他圖的什麼呢。

    正在姬玉揣摩范蠡這個人時,門官稟報,上大夫范蠡求見!

    姬玉一驚,她知范蠡性格雖然急躁,但處事一向謹慎。輕易不會直接求見後宮,一定有要事,情不得已。便令宣進前廳等候。

    姬玉喊過阿青,幫著自己重新梳妝,由阿青扶著到了前廳。

    前廳等候的范蠡見王后駕到,忙施了一禮說:「冒昧打擾,請王后恕罪。」

    「上大夫有功於越,何罪之有,坐下說話吧。」姬玉坐卞輕輕地說。

    「謝過王后。」范蠡沒有坐,接著說。「大王夜半即可回宮,臣特來稟報。」

    「此事,信官稟報即可,何勞上大夫?」姬玉看著范蠡說:「上大夫此時到內宮,不是為了報信吧。」

    范蠡知道王后不是等閒之輩,但沒想到王后如此敏捷,言鋒如此犀利。

    他沒有開門見山,是擔心王后身邊的侍女走漏消息。

    姬玉會意:「阿青不是外人,但說不妨。」

    原來她就是阿青!自從上次獨山講過阿青的事後,范蠡已記住了阿青名字。范蠡望了一眼阿青,清了清嗓子說:「王后想必知道,周文王曾被殷紂王拘於-裡,以後奪了殷的天下;晉公子重耳曾經流亡了十八年,最後奪得了王位;越之先祖少康……」

    「以十里之邑,五百之師,中興了夏國。」姬玉接道,「上大夫到此,不是給我講故事吧?」

    范蠡對王后熟悉歷史的程度感到驚訝,同時也為自己從歷史「破題」勸諫的做法感到高興。王后既熟知歷史,自己欲說之話,也就好講了。范蠡說:「王后英明!臣覺著朝代不同,君臣不同,但故事可以重演……」

    范蠡不說了,用眼睛望著王后。

    姬玉明白了范蠡之意,吸了一口涼氣:「難道吳王夫差要把大王拘禁或流放不成……」

    范蠡鼓足勇氣:「臣等無能,難為大王分憂洗辱,吳王夫差令大王和王后入吳為奴三年!」

    「啊!」姬玉吃驚了。古往今來,對戰敗國君王處置舉措她都想到了,但沒想到要她和大王一起入吳為奴三年,這是何等的羞辱啊!

    范蠡看到王后吃驚,心裡涼了半截。王后若象大王一樣,和議必然不成,越國必然滅亡。

    「王后!」范蠡說,「越國己被吳國打倒,渾身是傷,遍體流血,倘若再戰,必死無疑。當此之時,存國為上,存君為上,只要大王還在,越國就在……」

    「你不必再說了。」姬玉說,「非如此,不能議和嗎?」

    「王后,那夫差驕橫虛榮得很,非如此不能議和,不議和越就難存。」

    「大王同意嗎?」

    「大王同意議和,但入吳為奴事,大王說要王后同意。」

    「大王真是如此說嗎?」

    「真的。大王一向敬重王后。」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范蠡只好把「慌話」

    說到底了。反正這種事情,也難以核實。只要能把越國保住,用何方法不必拘泥。范蠡索性把事情推到極至,他說:「越國存亡系王后一身,若是王后同意去吳,大王也必然同意。若是王后不同意,大王也必然不同意。和議不成,屯在江北吳山的伯-幾萬大軍就會捲土重來,那越國……」

    姬玉打斷范蠡的話:「上大夫智謀過人,你認為只有如此,越國可存嗎?」

    范蠡:「臣以為,存越,此為上上之策。」

    沉默姬玉畢竟是姬玉。回味歷史故事中那些忍辱負重的君王,她的思緒平靜了下來,說:「我明白了。轉告議和的大臣,是文種吧?準備答應吳國的條款。」

    范蠡:「王后同意入吳了?!」

    「越系臣妾身,不可做罪人。」姬玉歎道。

    講的好啊,王后!范蠡心中讚歎。同時也為說通了王后而興奮。這一步成了,下一步要王后去說大王啊。范蠡似乎擔心的樣子說:「大工會同意嗎?」

    「上大夫放心,大王會同意的。」姬玉肯定地說。

    范蠡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謝過王后,越國臣民有如此大智、大勇、大德、大仁王后,實乃上天恩賜!」

    姬玉見范蠡言詞誠懇,心中也很感動,難得一個楚國人為越國事競如此上心。勉勵說:「越國依仗上大夫謀劃!」

    范蠡答道:「臣願為大王、王后效命!」

    范蠡走出王宮大門,感到有些輕鬆。從臨危受命去錢塘救駕到今晚見到王后,一場滅頂之災在自己運籌中避免了,拯救越國的謀劃一步步實現了。

    他突發狂想,即使孫武亦不過如此吧。孫武居於強國強兵之境,若處在弱國弱兵之勢,主張為「客」,主張速決,主張為「剛」,主張「全破」的兵法還靈嗎?想到此,心頭一熱,生出一個和孫武比試的念頭。創造一套弱國弱兵需要的「先『主,後』客,,韜光養晦,持久防守,以柔克剛,多管齊下,『全破』強敵的全新兵法來。范蠡感到來越國來對了,幫越國幫對了。弱越,正是實現報負的好地方!

    宛玉至越少伯完婚范蠡回到自己官邸時,守門兵丁稟報他,夫人已來了幾日。「夫人?」

    范蠡楞住了。「難道是百里宛玉來了?」事先一點信都沒有。范蠡急步走進客廳,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女子正坐在燈下做著女工。那是師妹百里宛玉嗎?那就是自己夫人嗎?

    范蠡正不知道如何說好,百里宛玉站起身來,羞答答笑笑吟吟地道:「少伯兄,回來了?」

    「嗯。回來了。」范蠡答道,頭上竟刷地冒出了熱汗。

    范蠡雖然和百里宛玉相處多年,但一直把宛玉當妹妹看待,從未想過婚嫁之事。上次回鄉老師把宛玉許配給他,雖然答應了,但走得匆忙,不僅連儀式也沒舉行,甚至連面也未見。宛玉突然到來,范蠡覺著像夢一般。他在脫外罩時,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疼,不是做夢。范蠡雖然對千軍萬馬號令若定,但對突然來到的夫人,還不知如何相處。

    宛玉上前接過他的外罩,他很不習慣,叫起了獨山。獨山聞聲從灶間端水而來,邊走邊高興地叫道:「來了!來了!」

    宛玉掛起外罩,見獨山進屋,忙過去接端水的木托盤。獨山:「不用,不用,你坐吧,坐吧,同少伯說說話。」說著將兩碗水分別放在范蠡和宛玉面前,「你倆說話吧,我去給少伯燒洗澡水。」「我去燒吧。」宛玉欲動身。

    「哪能讓你去呢?還是老樣子,這些活我全包了。」獨山擋住宛玉,笑道:「上大夫夫人,這些粗活,哪能勞你插手。」

    宛玉滿面羞容:「獨山何時貧嘴了。」

    獨山不服氣:「我如何貧嘴了?」

    宛玉笑道:「啥子夫人,多難聽啊!還是叫我宛玉好。

    獨山正色地:「那可不行,官場上興這個,我若不叫夫人,是沒規矩呢?」

    宛玉:「在家不叫總行吧。」

    獨山想了想:「不行,規矩就是規矩,少伯常說的。少伯,你說是吧?」

    范蠡不好說話,笑了笑:「這話,叫你抓住了。算了吧,你也坐下,咱們說話。」

    「我得丟燒洗澡水呢。」獨山說。

    「我啥時用過熱水洗澡,別撤故了,坐下吧。」范蠡說。

    獨山不情願地:「夫人從老家來,你倆說說話,我坐這兒算啥?」

    范蠡:「好吧,好吧,你到文種大夫家,請文種夫人過來。」剛才這一會兒,范蠡想,宛玉一來,生米已成熟飯,總要舉行中儀式才行,於是。他想請文種夫人過來幫幫忙。

    「請她過來幹啥?」獨山問。

    范蠡不高興:「叫你去,你就去唄!」獨山慌忙答了一句,出門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范蠡和百里宛玉,兩人分坐一邊。

    范蠡:「老師、師娘、師兄可好?」

    「好,都很惦記你,父親聽到吳越又打了一仗!有些擔心,就讓我來了。」

    宛玉道。

    范蠡:「你是如何來的?」

    「宛邑一隊商人到這邊販貨,父親托他們把我帶來了。」

    「路上順利?」

    「順利。」

    「那隊商人呢?」

    「等不著你,辦完貨就走了。」

    「你來這幾日,生活習慣?」

    「還好。」

    范蠡歎了口氣。

    宛玉看著范蠡神色:「少伯,我不該來嗎?」

    「不,但不是時候。」范蠡緩緩地說,「實在太忙,無暇陪你。」

    宛玉抬起頭:「你忙你的,我不要你陪伴。父親已經交待,不誤你的前程,淡了你的大志。」

    范蠡心頭一熱:「多謝老師。宛玉,我這個人,你知道的,脾氣古怪,性格急燥,辦事不循常規,人稱瘋子,你跟著我,要吃苦的。」

    「苦,就是人吃的,我既然來了,這些,也就想好了。」宛玉看著范蠡的臉色說,「你不要為我所累,還像過去一樣,想幹何事就去幹。」

    范蠡心頭又一熱:「謝謝你,宛玉。難得你,如此通情達理。我是出入戰場的人,兵者凶器也,一旦我……」

    宛玉打斷范蠡的話:「不要說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是鬼。我知道你是何人,既然同意了父母安排,一切你儘管放心。少伯,你不瞭解我們女子,對事情,對婚姻,一旦認準了,比你們男子還執著。」

    范蠡感到,幾年不見,宛玉的確不是小孩子了,從談吐看,不愧是百里家後代。自己能娶宛玉為妻,是上天的安排,也是自己的福份。

    文種夫人——一個端莊慈祥的老大姐來了。一番寒暄之後,范蠡請文種夫人坐下敘話,文種夫人說:「路上我已問過獨山,你倆是天生一對。一更天了,快快儀式一下,好入洞房,有話明日再講。」

    文種夫人令獨山到院裡擺了一個小桌,點上了兩個火把。然後對范蠡、百里宛玉說:「別裝扮了,照我說的辦。」

    范蠡、百里宛玉對視了一下,按照文種夫人指點,跪在了當院,獨山和幾個家丁,站在了一邊笑著。

    文種夫人喊:「一拜天地!」

    范蠡和百里宛玉磕了三個頭。

    文種夫人:「二拜高堂!衝著老家方向拜就行了。」

    二人又磕了三個頭。

    文種夫人:「夫妻互拜,要拜的真才中。」

    二人同時磕了三個頭,差一點磕到了一起。

    文種夫人:「入洞房!獨山、洞房安置了沒有?」

    獨山:「夫人,這院裡就有平房,哪有洞房?」

    文種夫人笑了:「你這個傻瓜,新房就叫洞房,還能去住山洞?」

    大家一聽都笑了。

    獨山不好意思地:「洞房咋安置?」

    文種夫人:「這般時候,還安置啥,把床挪在一起就中了。」

    獨山大聲地:「明白了!」揮手帶著幾個兵丁進屋去了。

    百里宛玉站起對文種夫人說:「謝謝你了,夫人!」

    文種夫人:「別這麼叫,叫我大姐好了!」上前拉住宛玉的手:「長得真俊,像朵花一樣。」扭頭見范蠡還在跪著,噗哧一聲笑了:「上大夫還跪著幹啥?」

    范蠡:「你沒有下令起來嗎?」

    文種夫人笑道:「入洞房,下就是下令了嗎。挺機靈的人,這事咋這般糊塗?」

    范蠡笑著站起:「書上沒有,又是第一回,誰知入洞房就是下令站起呢?」

    文種夫人:「上大夫真夠咯的了。哎,姑娘叫啥名字來,剛剛說過,我就忘了。」

    「百里宛玉。」

    文種夫人說:「記住了,這名字好,百里之後,宛邑之玉,好,當今王后叫姬玉呢。」

    范蠡心裡格登一下。

    宛玉:「謝謝大姐誇獎,今後依仗大姐多多關照。」

    文種夫人:「沒說的,誰讓我比你大一截子哩,子禽和少伯一起從楚到越,情同兄弟,咱倆還不是好姊妹嗎?以後有事儘管找我。」

    范蠡想到以後少不了麻煩文種夫人之處,就說:「我就替宛玉謝過夫人了。」「喲,沒入洞房,就變成一家子口氣了。好,好!」文種夫人說,「別等獨山他們幾個了,笨手笨腳的,走,一起去收拾。」

    人走夜靜之後,新房裡剩下了范蠡和宛玉。

    范蠡看著姣小的宛玉,又進入到了夢境之中:自己有了夫人啦,這可能嗎?昨日還在會稽山上困守,今日有了溫馨之家,可能嗎?

    正在范蠡遐想之中,街上傳來了喧鬧之聲,范蠡叫聲:「不好!」對宛玉說,「差一點忘了,我得去王宮接駕。你先歇著吧。」說完,不等宛玉回話,起身披衣,迅速地走出了門。

    范蠡知道已經晚了,沒有喊醒獨山,沒有叫醒門衛,蹭地上了房,從這個房脊到那個房脊刷刷地抄直道竄到王宮那邊。還好,大王勾踐尚未到達。

    火把下,大臣們已列好了兩隊。范蠡悄悄地站到了舌庸的跟前,拉了一下舌庸的手。

    舌庸口頭,見是范蠡,便附在他耳邊說:「大家都願議和。」

    鼓樂聲響了。

    大王的重帷之車過來了。

    諸嵇郢和文種扶著車過來了。

    諸嵇郢高聲叫道:「大王龍體欠安,訓示大臣免禮,隔日上朝議事!」

    文種叫道:「大王今日頒詔!令吾等,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慰憂者,賀喜者,送往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休養生息……」王公大臣們聽了諸嵇郢和文種宣示的大王旨意,山呼,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勾踐躺在車裡,聽到臣民們的歡呼,掙扎著要起來:「唯?唯?」勾踐叫著。醫生弄不明白勾踐意思,只好說:「已到王宮門前了。」

    「唯?唯?唯?」勾踐掙扎著叫了幾聲,又倒下了。

    醫生鬆了口氣,按照諸嵇郢將軍和文種大夫的吩咐,醫生給勾踐服了睡眠藥,一路上勾踐十分安生。車到王宮門前,王宮侍衛們迅速將勾踐抬進宮內去了。

    諸嵇郢揮手,令停了鼓樂,然後叫道:「列位,回去吧,上天保佑越國不滅,一切全憑大王做主!」

    大臣貴族們散去。街市上的火把開始熄滅。范蠡走到文種跟前:「順利?」

    「順利。」文種說,「大王一句話沒說。這邊?」

    「順利。」范蠡說,「三件事都己辦完。王后答應入吳。」「好!」兩人相視一笑,告別。

    范蠡重又回到自已新房時,宛玉還未睡。范蠡:「你為何不睡?」

    宛玉害羞地:「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范蠡:「以後這種事多著呢,你不睡如何行。」

    「宛玉低頭:」明白了「」

    「宛玉!」范蠡心頭格登了一下,上前擁住了宛玉說:「以後不要叫宛玉了。」

    「為啥?」宛玉抬起了頭。

    「因為王后叫姬玉。」

    「聽說王后仁慈賢慧。」

    「權勢能使人心變壞。」

    「宛……玉明白了。不叫宛玉,叫什麼呢?」

    「就叫宛女吧。」

    宛玉點頭。

    「范蠢擁緊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宛玉:」委屈你了!「

    宛玉情不自禁的淌出了一行熱淚。委屈、痛苦、激動、羞澀,自已也說不清。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今日起,宛玉姑娘消失了……

    越王喪氣越後教夫勾踐回到寢宮後,仍然昏睡不醒。

    姬玉問大王何病,醫生照文種大夫吩咐,說大王染了山上風寒,吃了藥,發發汗,醒來就會好。

    姬玉讓眾人退下,坐在床邊,握著勾踐鷹爪似的細手,端祥著勾踐疲憊的臉,心中百感交集。原想棧李之戰後,大王能承繼先王遺德,勵精圖治,振興越國。沒想到竟聽佞信讒,孤行己意,以致兵敗國破,入吳為奴蒙辱。

    勾踐哪勾踐,何時才能真像大王呢。夫差比你大兩歲,雖然驕橫,氣魄之大,你不能比;范蠡比你小兩歲,智謀之奇,你只能望其項背。你空有君王身,卻無君王心;你生有君王命,卻無君王才。周天子寄你予厚望,越國臣民視你為主宰。可你,把國家帶到如此地步!如今,勢如壘卵,稍不留意,越就會被吳所滅。越,越,越!這個字只要還在,臣民們心中就有面旗幟。「越」

    字不能丟啊!

    勾踐驚醒了。他是被惡夢驚醒的。勾踐夢見他率領五千將士衝下山去和吳軍廝殺,血流成何,他浮在鮮血之上,隨血飄到一個萬丈深淵前,他伸手去抓救命的樹枝,沒有抓住……

    「大王!」姬玉見勾踐驚恐的樣子,急叫。

    勾踐睜眼看到姬玉,弄不清是夢景,還是現實,大叫了一聲「玉姐!」

    一下子死死摟住了姬玉,眼淚鼻涕流淌下來。當他意識到不是夢境時,竟像娃娃般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完了,全完了,割地,進貢,為奴,奇恥大辱啊!玉姐,我不當這個大王了,你也不要當王后了,咱們去做老百姓。誰願意當大王、當王后,就讓他們去吳國為奴吧……」

    「糊塗!」姬玉叫了一聲,從勾踐懷中掙脫出來。起初她見勾踐樣子實在可憐,聽著聽著,就覺得可氣可恨了!一瞬間,她真想責問周天子為何把自己許給了這樣的王子!

    勾踐驚呆了!在他記憶裡,還沒聽到王后如此和他說話。他兩眼直直地望著姬玉,嘴唇做出了「唯唯唯」的動作,卻沒有發出聲音。

    姬玉索性說了:「你全是自作自受。你聽石買讒言,把好端端的越國糟踏了。你說大王不當就行了,死去將士的魂靈能饒恕你嗎?列祖列宗能饒恕你嗎?你我若不入吳為奴,和議不成,越國臣民必然以為大王、王后為己不辱,而不要國家。此等大王、王后要之何用!當了老百姓,臣民也不會饒恕。

    你捨棄了國家臣民。國家臣民也必然捨棄你。那時恥辱則更甚。夫差巴不得讓你去當老百姓,讓本國的臣民唾殺你。夫差原是要你命的。如今不要你的命,要你為奴,他只想到取悅天下,顯示仁義,忘了在天下人面前會顯出虛偽殘暴,忘了會激起越人蒙羞後的憤怒,這對我們是有利的。大王,你說,只要我同意,你就同意嗎?「

    姬玉一席話猶如一記重錘,使勾踐猛然驚醒。他也沒細想王后的問話從何而來,更沒去想自己如何回到了王宮,稀里糊塗點了頭。

    「好!」姬玉說,「我已下決心陪你去,你要振作起來,越國是你的,你自己不心疼,能讓別人心疼嗎?」

    「唯!」勾踐用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淚。

    姬玉接著說:「你說讓別人來當大王,這大王能是隨便讓的嗎,大王!

    你的王位是先玉傳的,而先王是周夭子封的越王,讓別人當……「姬玉冷笑,」那就不叫越國了!當了幾年大王,越當越糊塗了!「

    勾踐平日只知道姬玉聰慧,沒想到她講起道理來,言詞犀利,氣壯山河,真不愧是周天子的本家人。勾踐覺著昏昏的頭變清醒了,疲疲的身體開始有勁了。

    「不過,」姬玉說,「早先商湯入夏,把國政交給了大臣文杞;周文王入殷朝,把國政托給了姜尚。文杞、姜尚都是盡忠之人。如今,王位不能讓,但國可以托,大王,你看托誰為好?」

    勾踐想了想:「論能耐,范蠡最強。」「嗯。」姬玉說,「此人太強,跟咱們一起入吳為好。」

    「唯?此人幫了越國大忙。」

    姬玉說:「正因如此,才要留在身邊。去吳後,難料之事甚多。沒有謀士,難以與夫差周旋。再說,這樣奇才。留在國內,若有異心,就可能翻江倒海。」

    「唯!」勾踐佩服夫人說得對,道:「他若不去,如何是好。」

    姬玉冷笑:「他是精明人,會去的!」

    「唯。」勾踐不知夫人為何如此肯定。

    「除了范蠡,還有誰可托?」姬玉問。

    勾踐覺得自己身體已詼復了正常,起身穿衣。一邊穿衣,一邊想著大臣們的德行。穿了衣,下了床,想出了頭緒,說:「諸嵇郢很忠厚,但只會領兵;舌庸只會辦交涉,皓進、苦成、皋如,這些人司其職尚可,管全盤欠缺。

    只有文種心忠而又善謀,為人謙和,辦事老練、政經法紀、農桑耕戰都懂,大臣們也都尊重他,百姓們也知其賢能,只可惜是從楚國來的。「

    姬玉:「大王先祖不亦是中原人嗎?文種大夫情形我亦聽到過,此人胸懷沒有范蠡大,心比范蠡細,我看可以。大王,和議之事,宜早不宜遲,我聽說,吳國王孫雄將軍正在候夏,就讓文種和舌庸他們去復吧。」

    「唯。」勾踐點了點頭,「我餓了。」

    「阿青!給大王上早點!」姬玉喊了一聲說,「吃罷早點,該去上朝了!

    別忘了,你是越國的君王,不是老百姓!「

    「唯。」勾踐又擦了一把鼻涕,真的傷風了。

    敗君試臣能臣智對范蠡婚後次日,仍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到後院晨練。練了一會兒,獨山才走了過來。

    「少伯,你?」獨山吃驚。

    「你如何晚了?」

    「想讓你陪夫人多睡一會兒:」獨山笑道。

    「你這個油嘴,著劍!」范蠡一劍刺了過去。獨山忙接招兒。兩人一來一往對練了起來獨山邊練邊說:「想著今日你不會起早,我就多睡了一會兒。

    沒想到你和往常一樣,精神頭蠻足!「

    范蠡滿面羞紅,使了幾個狠招兒,把劍峰逼住了獨山的嘴巴說:「你再說;我把你嘴片削下炒了吃。」

    「不說了,不說了!」獨山求饒。

    「去做飯吧,吃過飯說不定還要上朝呢!」范蠡收劍。

    「飯已經做好了。」不知何時,宛玉已站在了後院門口。

    獨山惶恐:「那咋中呢,這是我的活兒。」

    宛玉笑嘻嘻地:「誰做還不一樣,我又沒事。快去吃吧。」

    獨山知道自己身份,宛玉這樣對待他,使他十分感動。他慌忙收劍,到灶間張羅去了。

    范蠡望著晨曦中的宛玉,覺得她比咋晚燈下更美了。

    宛玉望著范蠡覺得他比幾年前更高大更強壯了。

    倆人對視一笑,心裡都像吃了芥未一般,麻酥酥,熱辣辣的。

    「吃飯吧。」宛玉說。

    「嗯。」范蠡答應著,腿卻感到挪不動。此時此刻,他滿心希望宛玉多呆一會兒。有些後悔今晨起床太早了。他兩眼發直看著宛玉,恨不得一口把宛玉吞下去,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少伯,你咋啦?」宛玉看著范蠡的樣子,有點吃驚。

    「我俄了!」范蠡喘著粗氣。

    「快去吃飯吧。」宛玉溫柔他說。

    「我想把你吃下去!」范蠡張開手臂。

    宛玉滿面羞容,轉身跑開了。

    范蠡楞了一會兒,笑了。心裡說,「難怪人們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尤物,確實讓人心醉呢。」

    范蠡剛吃過早飯,王宮信官便來通知他速到宮中議事。范蠡知道當前情勢非常嚴峻,越國命運就在這一兩夭決定,內外要辦之事很多,囑咐宛玉不要等他回來吃飯。然後換了官服,匆匆上朝。

    范蠡跟著信官到了王宮,只見宮廷內冷冷清清。范蠡有些詫異,信官告他今日大王、王后一起上朝,個別召見各位大臣,前面已召見了文種和舌庸大夫。范蠡問大王召見文種,舌庸何事,信官說,只管召人,不管何事。范蠡想起宮中規矩,王后不上朝議政,今日為何上朝。他問信官,信官又說道,此事上大夫應該清楚。說完,信官停步,看了一眼范蠡,意味深長他說:「今日天氣不好,上大夫保重。」范蠡正要和信官再攀談幾句,議事廳到了。信官高喊:「上大夫范蠡到!」門官接腔宣:「上大夫范蠡進宮!」

    范蠡向信官道了謝,整整衣帽,進了議事廳。見大王、王后端坐在主榻之上,上前頓首道:「上大夫范蠡蒙大王召見,誠惶誠恐。敢問大王,龍體安好。」

    「唯!」勾踐先叫了一聲,「孤挺好。醫生說,你在山上給孤診治了,上大夫會醫道?」

    「臣下略知一二。」

    「唯,坐到一邊敘話。山上時挺隨和的,一回到都城都拘束了」大王?「

    王后叫了一聲,她對勾踐沒有君王之儀態感到不悅。

    范蠡站起,但沒有坐下。

    「唯!坐下呀!」勾踐催促,他對范蠡充滿了感激之情。不是范蠡,他早被憤怒的亂兵,或強大的吳軍吞沒了。當他從「癲狂」狀態清醒後,特別是聽了王后一席話後,開始清醒了,知道如今唯一出路是議和,此計就是范蠡出的。割地、進貢、入吳為奴已成定局。下一步就是選好守國和陪他入吳之人。使他為奴三年期滿順利回國。王后雖已決定由文種治國,范蠡伴行,但范蠡願不願意去呢,吳國君臣恨死了范蠡,范蠡能冒死前去嗎?范蠡昨晚剛剛完婚,能舍下新婚夫人去吳為奴嗎?范蠡是楚人,沒必要為越去當奴隸。

    因此,勾踐一見范蠡,便難以張口,只好說點家常,表示一下熱情。

    范蠡雖然不知大王、王后己把自己算計了,但從王后在場單獨召見的特殊氣氛中,聞出了不尋常味道,明白了信官囑他保重的深意。意識到,今日若一言不慎,輕則丟官,重則將有殺身之禍。勾踐為人喜怒無常,王后為人,深不可測。兩人打破宮規一塊見他,必有要事,是何要事呢?說服吳王不要大王、王后入吳為奴嗎,不像。這一條是吳王親口所提,不能變的,王后是清楚的。是招兵和吳決一死戰嗎?不可能,夫椒慘敗,舉國惶恐,何談招兵。

    即是招來,難過一萬之數。駐在越境的王孫雄、太宰-軍就有數萬之眾,對此大王應該清楚。可能是商議大王、王后入吳後,誰掌國權之事,若是此事,主意現成,文種大夫合適,當然大王令誰學都可。自己幹何事呢?輔佐文種呢,還是……范蠡驚出一身冷汗,為何沒有謀劃此事呢,好失策啊!所幸未晚,范蠡疾速謀算,像有神靈感應一般一下子鑽到大王和王后心底深處。明白了,當此之時,欲繼續得到大王、王后信任,實踐扶越制吳助楚戰略,實現復興越國計劃,完成適用於弱國的兵法,只有一條路:伴隨大王入吳為奴!

    若不然,決不會讓他留在越國。不!決不會讓他活在世上。入吳為奴,扔下新婚夫人,太殘酷了!為勾踐所設議和謀略竟把自己謀進去了,上天懲罰!

    范蠡在這一瞬間,把思路理清了,聲音鏗鏘地說:「謝大王賜坐,微臣站著說話為好。」

    「唯?你這人就是怪。好吧,不坐就不坐。你醫道何時學的?」勾踐似乎沒有理解王后之意,仍絮叨說。

    「回大王,臣在家鄉伏牛山時學的。」

    「唯!你講過在伏牛山看獵人殺雞給猴看的故事。對了,用三百死囚……

    唯!那一仗太好了!石買這傢伙,孤以為他能,沒想到他把孤害了,把越害苦了……「勾踐說到此處,想起夫椒慘敗情景,不由地抽泣起來。

    「大王!」姬玉對勾踐的失態不滿。

    「大王!」范蠡說,「事情已過,不必再提了。」

    「唯!事還沒過,越國如此,全是寡人之錯,寡人不配當大王。范蠡,寡人看你有君王之才,你來當越王如何?」勾踐說著站起,欲走下寶榻。

    范蠡聞聲,撲騰一聲跪了下去:「大王折殺微臣!越王乃周天子加封,越國萬民景仰。兵家勝敗,乃是常事,吳國今勝,不記昨日敗乎!請大王不必自責,求大王收回戲言,不然,微臣即刻離越,免遭國人唾罵。」范蠡沒想到勾踐說出這等話。但他明白,大王試探於他。同時,更明白了自己處境:只有伴隨大王一起入吳。不然,大王、王后是不放心的。

    姬玉一向對勾踐的才智瞧不起,破規上朝召見范蠡,就是擔心勾踐把事情辦砸。勾踐絮絮叨叨,不扯正題,她心中正有氣,沒料勾踐突發奇招,把范蠡逼到牆角。好!大王,臣妾小看你了。她見勾踐敲山震虎已見成效,笑嘻嘻地打圓場說:「大王,看把上大夫嚇的,收回成命吧!」她擔心勾踐把戲演過了,不好收場。

    勾踐哈哈笑著坐下說:「上大夫,起來吧,寡人收回成命!」

    范蠡叩拜:「謝大王,王后!」

    姬玉:「上大夫,大王已收回成命,起來吧!」

    范蠡站起,擦了額頭上冷汗,想起老師的話:伴君如伴虎!

    勾踐咳了一聲說:「上大夫,寡人問你,孤王和王后入吳以後,誰可執掌國政,以保越國不亂。」

    范蠡已有思想準備,答道:「回大王,臣以為文種大夫可當此重任。」

    「唯?」勾踐叫了一聲,「文種大夫說你可當此重任。你說他可當,你二人這是何為?」

    范蠡沒想到文種推舉自己,心裡叫苦:子禽,你對大王心思沒看透啊,你一番好心,說不定害了我。范蠡忙答道:「回大王,文大夫推薦臣下,是對微臣抬舉。臣下原是草民時,文種已是宛邑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把宛邑治理得政清風純,庶民稱心。入越以來,關注境內百姓之事,臣以為使百姓安居樂業,不違夭時,不亂民務,人眾谷豐,上下睦和有序,臣實不如文種。」

    「唯!言之有理。你幹何事好呢?」勾踐似乎徵詢范蠡意見。

    「是啊,上大夫,越國已敗,依你之才,何事稱心呢?」姬玉也說道。

    范蠡明白此是關節之處,是大王和王后的心病。事已至此,無路可走。

    范蠡大聲說:「臣自以為應付敵國,當機立斷,柔而不屈,強而不剛,順陰陽,循天地,以仁德刑殺治軍,審天度地因人,文種不如臣下,臣斗膽求大王,恩准微臣伴隨大王、王后入吳,侍奉大王、王后左右,效犬馬之勞!

    雖是大王和王后期望的,但二人還是裝出驚訝樣子,王后姬玉還輕輕地「啊」了一聲。

    勾踐此時心情,就像看到獵物跳入自己布的陷阱一般,若在狩獵場,早已手舞足蹈「唯唯」連聲了。但此時,獵物是人,是個謀略超群之人,強壓內心喜悅說:「唯!寡人和王后入吳為奴,不可連累大臣!」姬玉附和說:「大王說的是。」

    「大王、王后一國之尊,為了越國臣民,不被強吳所滅,甘願入吳為奴,微臣若能伴行,是微臣有幸。大王、王后雖在吳為奴,在越國臣民心中,永遠是英明大王,賢德王后,微臣伴隨左右,是職之所在,亦是微臣之福。」

    范蠡又請求道,「乞大王、王后恩准。」

    勾踐覺得戲還不夠味似的,仍不放心地說:「吳國前已知你謀劃了-李之戰,今又知你助孤退守會稽,壞了吳軍一舉殲滅越軍之計,對你恨之入骨,你不怕去之後,夫差要了你的首級。」

    范蠡說:「夫差最恨是大王,今已許議和。不至於罪及微臣,即如遭戳殺身,為大王而死,死而無怨。微臣得大王信任,為君設謀,是臣之幸。若為此而死,臣感榮光。」

    「唯!」勾踐興奮地叫了一聲道,「難得你如此忠心,王后,讓上大夫隨我們入吳吧。」

    「大王!」姬玉說,「你忘了,剛才文大夫講,上大夫夫人從楚剛來,是故推薦上大夫執掌國政。讓上大夫離家入吳似不近情,」姬玉如此說,是想再試一下范蠡。

    范蠡心中熱流滾過,原來文種是為他著想,怕他新婚別離。但他是聰明人,馬上答道:「回大王、王后,微臣尚未向大王、王后稟報,臣的內人幾天前從宛邑來到都城,因前已有婚約,昨日由文種夫人主持結了連理,情急事迫,未邀任何嘉賓。」

    姬玉關切地:「上大夫是越有功之臣,如此大事,怎能草率。大王,我們理應送上一份禮才是。」

    「對!」勾踐說,「不知你已訂親,孤原想賜一個越女給你,哈哈,不賜了,不賜了!」

    范蠡鞠躬:「謝過大王、王后,。」他知此時不是說家常之時,急道:「微臣賤內,出身殷實人家,知書達理,臣伴大王、王后入吳,她定會以國事為重,支持微臣。」

    「唯?你會捨得?」勾踐眼望著范蠡笑瞇瞇地問。

    范蠡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戀親情,臣謹記者師教誨,為大王、王后安危,為越國日後圖強,雪今日降和之恥,臣別妻入吳,義無反顧,請大王、王后放心。」

    「好吧。」王后開口道,「上大夫不怕殺頭,不戀親情,令人敬佩,越國將臣若都像上大夫,越國復興有望。」

    「謝王后誇獎。」范蠡施了一禮說,「大王、王后若無他事,臣即去料理入吳之事。」

    「唯,你不用去了,孤已讓苦成、皋如去辦了,禮物、美女一應物品,帶的,送的,都交待他們了。寡人已定,隨孤入吳三百人,讓文種同王孫雄去說了。這幾日,你就陪夫人吧,一去三年,見面就難了。」原來已安排了!

    范蠡慶幸今日沒有說錯話,不然,走不出這扇大門,戰敗的大王仍是大王,說要臣的命,仍是一句話。

    「謝大王,微臣告退。」范蠡欲走。

    「慢,上大夫!」王后發話。

    范蠡心裡一驚,不知多謀的王后還有何事。

    「夫人尊姓大名?」王后問,「難得一賢淑女子。」

    范蠡遲疑了一下:「百里宛女。」

    「唯!複姓,好,好記。上大夫,可以走了。」勾踐發話。

    范蠡叩拜後走出大門,似乎聽到了大王的笑聲。心裡說:「這個癲狂病人!」

    夫君撫琴賢妻知音范蠡回到家中,獨山、宛玉吃了一驚。

    獨山:「這麼早回來,出事了嗎?」

    范蠡笑笑:「沒事,大王、王后得知我完婚,特表祝賀,許回家陪伴夫人。」

    「是嗎?」宛玉驚喜,「大王、王后如何知道?」

    「文大夫稟報的。」范蠡淡淡地說,他怕宛玉引起誤會,又解釋道:「不是特為稟報,是言他事,順便提起。」

    「大王、王后如何祝賀?」獨山關心地問。

    「就是幾句話。」范蠡笑笑,「去把琴房打開,今日無事,我去操會琴,好久沒摸了。」

    獨山知道范蠡習慣,心裡有事就去撫琴。范蠡心中有何事呢,獨山不好問破,去琴房收拾去了。

    聰慧的宛玉看出丈夫神色不對,不安地問:「少伯,可有煩心之事?」

    范蠡邊脫身上官服邊說:「昨夜我和你說過,我這個人的性格脾氣和幹的事,不該成家的……」

    敏感的宛玉說:「大王、王后對你成家不悅嗎,是我連累了你嗎?」

    「不。」范蠡知道宛玉誤會了,「我是說,你跟著我這號人,一輩子都要吃苦,弄不好,還有殺身之禍。」

    「這個我早想好了,能和喜歡的男人過上一天,死了也值。」

    宛玉的肺腑之言,令范蠡十分感動,情不自禁把宛玉擁在懷中。

    「少伯,琴調好了。」獨山在琴房叫了。

    「我去撫琴,你若願意,跟我一起,看我技藝有何長進。」

    宛玉點頭。

    二人來到琴房。獨山告退。

    范蠡讓宛玉坐在一邊,自己舒了舒身子,靜心站了一會兒,然後端坐在琴旁,呼了一口氣,雙手鄭重而又輕輕地撫住了琴弦。先把琴弦從細到粗撥了一遍,屏氣聽了聽弦音,然後俯身,邊彈邊吟:桑中蠶兮,自以為能,癡心吐絲兮,不顧前程。

    絲盡成繭兮,始覺纏縈。

    蠶兮蠶兮,可憐小蟲。

    范蠡唱了兩遍,宛玉聽出弦外之音。在范蠡第三遍撫琴彈完前奏後,宛玉步范蠡之韻接唱:桑中蠶兮,可尊可敬。

    食葉吐絲兮,滿腔忠誠。

    作繭自縛兮,為了新生。

    韜光養晦兮,繭破蛾飛!

    范蠡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激動地站起,望著剛剛走到一起的知音,發自心底叫了一聲:「宛玉!」然後把伴君入吳的事說了。臨了,范蠡歎氣道:「計從我出,我被計累,株連及你,新婚即別,這等殘酷,全因我起,宛玉,對不起你了。」

    宛玉完全明白了范蠡的心思,心中深為感動。從范蠡離開百里奚村時未和她見面一事,她已知范蠡為人,決不會為親情誤了大事。今日能如此想著她,已感到很滿足了。關鍵時刻,不能因自己使范蠡為難。她說:「少伯,你不要為難,只管伴大王入吳,我嗎……或作為三百人中一員隨你而去,或返回宛邑老家,讓你安心去吳。」

    范蠡苦笑:「傻女子,如今已是人質了,何處都不能去,只能在此苦守三年!」

    「為何?」宛玉不解。

    范蠡說:「大王、王后既依重於我,又對我不放心。讓我伴他們入吳,是怕我在越,奪了他們江山。真是笑話,君王可能都是如此。我入吳,就不會允許你去,怕我們一起逃走。也不會許你回宛邑,怕我離越返楚。你只有在此苦守,他們才放心。故而你如今已是人質。你若不信,我猜測,今日王后就會有所動作,你等著瞧。」

    宛玉似有所悟:「想不到宮中之事,竟是如此,大王、王后這樣待你,你為何還為他們設謀效力。」

    「我不是為她們!」

    「為誰?」

    「為百姓;為楚國;為自己……」

    「為楚國,為自己?」

    「吳為楚世仇,扶越則是為了助楚。人生一世,總要做件事,才無愧於家鄉父老。百里老師教我之謀,自忖不亞於孫武,高於諸侯,總得有地方施展。弱越適合於我,可以在此幹出孫武一樣的事業。我沒稱王封侯的野心,可有導領君王的志向。我決定入吳,一是情勢所迫,無路可走;二是三年伴君,摸透大王脾性,取得勾踐信任,成就我振興越國事業,證明我有治國本領。」

    宛玉點頭:「明白了。既如此,你就放心地去。百里家後人,不會給你丟臉。再大的苦,也是人吃的,自忖能夠吃得了。」

    范蠡更為感動:「謝謝你了,宛玉,我不知如何表達對你的感激之情。

    老師教我本領,又讓你來助我,這是上蒼的恩典。啊,上蒼,我如何做,才能不負於天呢!「

    宛玉看著范蠡的樣子,不覺走到范蠡跟前,撲到他的懷中。

    大門口響起一陣鼓樂聲。

    范蠡、宛玉詫異之時,獨山前來稟報,大王送來了金銀珠寶,王后送來了兩名宮女,說是給上大夫的新婚賀禮。送禮貴人已進了院子。

    范蠡令獨山:「快迎貴人到客廳。」

    獨山去了。

    「我猜得不錯吧。嗨,我昨晚就說過,你來的不是時候。我作繭自縛,你自投羅網。」范蠡苦笑道。

    宛玉平靜地意味深長地說:「人人皆在網中,勾踐在夫差網中,夫差在少伯網中。」

    范蠡從心裡笑了,宛玉知音,知心!

    「禮物都收下?」宛玉問。

    「收!」范蠡堅定地答道。

    「宮女呢、我年輕輕的,不要侍候。」宛玉說。

    「收!」范蠡道,「你以為是侍候你的,是王后派人盯你的!不僅禮物、宮女要收,還要請宮中貴人轉告大王、王后,給我們換一座大一點,好一點的院子。」

    「明白了,只有如此,大王、王后才放心,你不會棄越而去。」

    「對!不愧是百里家的人,不點即破。」范蠡歎道,「快走吧,別怠慢了貴人。」

    「好!」宛玉說,「讓貴人轉告王后,再賜我些首飾!」

    君臣泣別望斷天涯大王、王后同意入吳為奴後,議和進行得相當順利。割地、進貢諸項條款敲走後,吳國代表王孫雄提出要越王畫押。文種以吳王未畫已走為由拒絕。

    王孫雄及部下欲早日回國,勉強同意,由他和文種畫押。和約簽定後,王孫雄催促大王和王后上路,就在此時,姬玉生下一個王於名叫-與。文種以寶物、美女尚未備齊,王后身體不便為由請王孫雄寬限時日。王孫雄見越都市蕭條,民有饑色,又想王后尚未滿月,不便行走,有寬限之意,無奈太宰-從江北派人連連催促,王孫雄知自己身份,不敢擅專。硬著頭皮催促大王、王后上路。文種再三交涉,終於敲定五月中旬最後一天——夫差講過五月中旬。到了五月十九日,王孫雄帶著一隊人馬檢查了越王準備情況,看到一切已經就緒,決定吳軍先行一日,讓大王、王后二十日必定出發。說定之後,文種、舌庸設宴為他餞了行,並送了他及左右人一些財主,請王孫雄回吳之後,多多關照越王。

    五月二十日,大王、王后率領群臣到宗廟祭祀了一番,又乘車到都城鬧市處,接見了垂泣市民。在上萬臣民的簇擁下,來到浙水邊上,眼見入吳的幾條樓船一字擺開,臣民們不由跪地大哭,哀慟之聲響徹天空。

    范蠡此時已在江邊送君亭中,昨日,他就告別了宛玉,帶著獨山,到達此地。他把運送越王、寶器、美女的幾條樓船調到江邊,搭起一個簡易亭子,名叫送君亭。臨行,他囑咐宛三今日不要來送,以免傷心,宛玉含淚答應,囑他自己保重。

    勾踐見臣民們如此這般,十分內疚,大哭起來。

    姬玉為臣民們對大王的擁戴而感動,也為未滿月的王子不得不留下而心痛,禁不住也抽泣起來。

    哭聲,動地的哭聲。

    整個越國在哭泣!

    沒有雲彩,太陽把大地燒得如同蒸籠。

    汗水、淚水、打濕了江邊土地。

    范蠡見狀,擔心大王、王后傷了身體,帶領左右上前把勾踐和姬玉及眾大臣迎進送君亭。范蠡舉碗向勾踐說道:「臣聞,居不幽,志不廣,形不愁,思不遠,古之聖賢,皆遇困厄之難,蒙不赦之恥,豈獨大王乎?請大王舒展眉頭,慷慨登程!」

    勾踐端碗垂涕,仰天歎息,口不能言。

    范蠡接道:「今大王入吳,身拘而名尊,軀辱而聲榮,臣民慟地之聲已是佐證,大王何必悲傷呢?天下之事,安危互換,吉凶交替,吉者凶之門,禍者福之根,今日越降吳,來日,能保吳不降越乎。困厄之際,正是興旺發達之兆!」

    王后擦淚點頭:「上大夫說的是。大王,事已至此,眼淚洗不掉國恥。」

    勾踐明白,哭下去,於事無補,便說:「寡人悔聽石買之言,遭此慘敗,今人吳為奴受辱,越國興亡全在諸臣軍將、大夫身上,若能生還,不會忘了諸位功德,若遭不幸,這是天命,諸位可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只要爾等祭祀時,能想到勾踐,我死也瞑目了!」說完,把碗中酒一飲而盡,又淌下了眼淚。

    諸臣聽大王如此說,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時,不知如何表示才能使大王放心滿意。

    范蠡有上次經驗,知勾踐心思,大聲說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有去國之憂,臣吳之辱,今我浙東志士,豈能不為大王分憂辱乎?」

    諸臣明白,齊聲呼道:「惟王聽命!肝腦塗地!振興越國!迎王歸來!」

    勾踐得到了安慰,心想走後,不至於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便說:「請起吧!諸大夫不棄寡人,寡人就把越國交給諸位了!」

    姬玉知道諸臣已在王宮表過態,此時不宜逼之太甚,便說:「大王,越國雖敗,但沒貳臣,咱們可以放心地去了。」

    范蠡知勾踐是有病之人,疑心極重,渴望諸臣發誓,於是,先說道:「蒙大王不棄,入吳輔主,忍垢含辱,與之共安,與之共危,與之共存。必使大王往而有返,興盛越國而報吳仇,若有二心,天誅地滅,如同此碗!」說罷把手中陶碗摔得稀碎。

    文種見范蠡如此,明白了大王的意思,也說道:「蒙大王不棄,托國政於我,文種不才,當竭盡全力,內修封疆,外修耕戰,使四野無棄土,三時有收成,百姓無忘於大王。若負大王之托,諸臣之望,百姓之寄……自割以謝罪!」說完也摔碎了陶碗。

    大夫舌庸、苦成、皓進、皋如、諸嵇郢等諸臣全按各自職責宣了誓,也都像范蠡一樣把陶碗摔了個粉碎。

    勾踐放下心來,說:「諸大夫懷德抱術,各顯其長,以保社稷,孤無憂矣。」

    范蠡見時候不早,催大王、王后上船。

    勾踐走出送君亭,仰天大呼:「蒼天哪!先祖啊!保佑越國吧!勾踐無能,越人無罪啊!」

    臣民們見大王這樣,又跪了下去,哭喊起來:「願上天保佑大王平安歸來!」

    勾踐見臣民一呼就應,十分滿意,增添一種英雄之氣,對身邊王后說:「今日明白,入吳為奴,死了也值。如今對死,已無畏懼矣!」說完,向臣民們抱拳拱手,登上樓船,再也沒回過頭來。

    范蠡在登船回頭時的一剎那,發現了擠在人群中的宛玉。雖然是那麼遠,但宛玉的目光就像一束閃電,射到了他心裡,他的血液瞬時沸騰起來。他不忍心再看,扭頭上船,大喝了一聲:「開船!」

    「這聲音宛玉聽得到的。她明白我的心思的!」他心裡想。獨山聽到范蠡喝聲,順手解纜,躍上船頭。

    船隊在一片哭聲中駛離了河岸,慢慢地北去了。

    王后姬玉見水鳥在兩邊飛來飛去,甚是閒適,觸景生情,依舷哭而歌之:仰飛鳥兮,凌空翩翩。

    情閒恣肆兮,奮進雲間。

    啄蝦飲水兮,任意往返。

    妾無罪兮,為何受譴。

    飄飄北上兮,再返何年。

    心輟如割兮,淚流船舷。

    我願如鳥兮,翱翔浙水。

    坐在一旁的勾踐聽完夫人的哀歌,安慰道:「我們會像水鳥一樣飛回來的。」

    站在船頭,指揮水手駛船的范蠡,聽到王后歌聲,想到別離宛玉,禁不住用宛語唱起了歌:望斷天涯兮,-水-水。

    望斷天涯兮宛玉,宛玉,(註:宛邑獨山出王,這裡語意雙關)

    望斷天涯兮,宛邑宛玉。

    何年得見兮,宛邑宛玉。

    光照吾心兮宛玉宛玉。

    勾踐聽到了范蠡的歌,小聲問姬玉:「他唱的什麼?」姬玉能聽懂中原話,說道:「他在想老家的山水。」

    「唯!調子滿好聽,這小子,歌唱的不錯,真是個全才。」勾踐嘟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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