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文 / 蘇曼殊
余收淚啟麥氏曰:「銘感丈人,不以殘衲見棄,中心誠皇誠恐,將奚以為報?然寺中尚有湘僧名法忍者,為吾至友,同居甚久,孺子滋不忍離之。後此孺子當時叩高軒侍教,丈人其恕我乎?」
麥氏少思,靄然言曰:「如是亦善,吾惟恐寺中苦爾。」
余即答曰:「否,寺僧遇我俱善。敬謝丈人,垂念小子,小子何日忘之?」
麥氏喜形於色,引余入席。顧桌上浙中名品鹹備,奈余心懷百憂,於此時亦味同嚼蠟耳。飯罷,余略述東歸尋母事。
麥氏舉家靜聽,感喟無已。麥家夫人並其太夫人,亦在座中,為余言,天心自有安排,囑余屏除萬慮。余感極而繼之以泣。
及余辭行,麥家夫人出百金之票授余,囑曰:「孺子莫拒,納之用備急需也。」
余拜卻之曰:「孺子自逗子起行時,已備二百金,至今還有其半,在衣襟之內。此恩吾惟心領,敬謝夫人。」
余歸山門。越數日,麥家兄妹同來靈隱,視余於冷泉亭。
余乘間問雪梅近況何若。初,兄妹皆隱約其辭,余不得端倪。
因再叩之,凡三次。其妹微蹙其眉,太息曰:「其如玉葬香埋何?」
余聞言兒踣,退立震懾,捶胸大恫曰:「果不幸耶?」
其兄知旨,急攙余臂曰:「女弟孟浪,焉有是事?實則……」語至此,轉復慰余曰:「吾愛友三郎,千萬珍重。女弟此言非確,實則人傳彼姝春病頗劇耳。然吉人自有天相,萬望吾愛友切勿焦慮,至傷玉體。」余遂力遏其悲。
是日,麥家兄妹復邀余同歸其家。翌晨,余偶出後苑噓氣,適逢其妹於亭橋之上,扶欄凝睇,如有所思。既見余至,不禁紅上梨渦,意不忍為隴中佳人將消息耳。余將轉身欲行,其妹回眸一盼,嬌聲問曰:「三郎其容我導君一遊苑中乎?」
余即鞠躬,莊然謝曰:「那敢有勞玉趾?敬問賢妹一言,雪梅究存人世與否?賢妹可詳見告歟?」
其妹嚶然而呻,輒搖其首曰:「諺云:『繼母心肝,甚於蛇虺。』不誠然哉?前此吾居鄉間,聞其繼母力逼雪姑為富家媳,迨出閣前一夕,竟絕粒而夭。天乎!天乎!鄉人鹹悲雪姑命薄,吾則歎人世之無良,一於至此也!」
余此時確得噩信,乃失聲而哭,急馳返山門,與法忍商酌,同歸嶺海,一吊雪梅之墓,冀慰貞魂。明日午後,麥氏父子,親送余等至拱宸橋,揮淚而別。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