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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文 / 巴特裡克·格蘭維爾

    阿努裡塔牧場這名字讓他驚愕,他沒聽說過。我從他眼裡看到一絲短暫的不安,似

    乎害怕我會承認自己生活裡的什麼事情或我的慾望……阿努裡塔在拉丁語裡是頂點的意

    思。他吃了一驚,我向他列舉了各位國王的名字,這是我做夢都想去的地方。我給他按

    音節拼讀:阿努,裡塔,牧場。它在斯里蘭卡北部,有大量佛教遺跡,是一個神聖的地

    方。他問我:「這地方與你有什麼關係?」我回答說:「與我父親有關。我很小時,曾

    收到父親的一張明信片。他當時去科隆坡做生意,順帶遊覽了阿努裡塔牧場。卡片就是

    從那兒寄來的。上面有個湖,湖邊有座很大的白色的達高巴。」

    接著我向他解釋,「達高巴」是一種圓頂的寺廟……一時間,我父親,斯里蘭卡以

    及小姑娘時的我,這一系列事將他的腦袋填得滿滿的。他還想知道得更多微觀世界又稱

    「小宇宙」。相對於宏觀世界而言。微觀物,想讓我打開話匣子向他傾訴。尤其是講我

    兒時的事。還問我有沒有那會兒的照片。難道我姨媽那兒沒收藏一些嗎?他想從別的角

    度瞭解我,想看我十二三歲穿著小短褲時的樣子,看我穿著傳統紗麗、臀部被緊繃在絲

    綢下的樣子,這形象令他心馳神往。他想看著我長大,擁有我生命的每個時期,從柔枝

    嫩芽到鮮花怒放,然後再大量地吸吮果實的汁液。真卑鄙!不過我不認為他真敢作出曖

    昧和犯忌的舉動。他首先是個視覺極好的人,他只是看。我13歲時就已很高了,我有一

    對挺起的漂亮的小乳房。我常與母親和姨媽到河邊去散步。河上傳來平底船以及裝滿了

    貨物的小篷船的喧嘩聲。我父親在阿努裡塔牧場,他總穿著一件全白的襯衣。我後來初

    次遇見M時,他也穿著一件潔白的襯衣,這多少使我有點親切感。

    有時在花園的盡裡頭會有渾身綠色的劇毒毒蛇。所以大家都很怕去草叢中。到了5

    月,正好相反,乾旱的天氣使人口乾舌燥,沒有一絲風。接著,雨突然降臨《關於四種

    運動和普遍命運的理論》、《普遍統一論》、《新的工,帶來了潮濕,空氣又濕又粘。

    河上總籠罩著霧氣。隨處可見簡陋的小屋,到處是噪音,亂七八糟的。總之,一切都在

    萌動、勃發。我對他說,我就是在這種環境裡成長的,其實這並不是事實。那時我已住

    到了巴黎的13區。我父親失蹤了,這是真的,但他並沒被波爾布特殺死,他只是趁混亂

    離開了我們……失蹤了。我更喜歡這個詞,這是最好聽的,失蹤!這不會叫人厭煩,而

    且體現了一種天堂般的永恆。這也正是我父親所做的。他拋棄了我母親和姨媽,這兩個

    姿色已衰的蠢女人,逃離了她們那小心眼的閒言碎語。他是逃跑了。我姨媽總罵他身上

    有股黑人特有的氣味。而我母親也是為了錢才嫁給我父親的。她從沒對他有過慾望。她

    從不曾談論過什麼慾望。她總是談佛塔,談虔誠或香米,尤其愛談錢。我14歲時,常去

    伊夫裡大街,我十分厭惡那些飯館,厭惡它們的刺眼的招牌,以及那些成袋成袋賣米的

    擁擠不堪的商店。我母親和姨媽常看著我,議論我,尤其是我的胸脯。我使勁把乳房壓

    縮,盡量窩起胸。「站直了!挺起胸來!」決不!因為一旦如此,我的胸脯就會一下子

    高聳起來,而她們倆從沒看見過這樣豐滿的胸脯。她們自己在我這個年紀時,胸脯嬌小

    可愛,還未完全發育充分。我也見過我的女伴們的胸脯,都像花苞一般小巧。我母親和

    姨媽認為我的豐滿的胸來自安德列斯血統,我父親的血統……我在自己的角落裡如饑似

    渴地讀書,躲開她們的唇舌。我每週三、六下午去圖書館。我沉浸在書海中,幾乎忘記

    了自己身體的發育成長。我太高了。人人都看我。我的臀部渾圓,走在街上十分惹人注

    意。我常憂慮地望著鏡中自己的臀部。但別人卻認為它很美。男人們常停下來盯著它看,

    我恨不得躲到什麼地方去。而當我俯身讀書時,彷彿整個人都化進了文字之中。我想學

    文學,報了名,但沒被錄取。我很小時就什麼都讀。16歲時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

    罰》,幾乎廢寢忘食。17歲時讀熱內的作品,沉浸於那溫馨的氛圍,完全被那美妙的風

    俗畫吸引了。我如饑似渴地讀福克納的《八月之光》,後來又發現了三島的《金閣》。

    我剛滿19歲,完全被這個作家迷住了。我有時也偷偷地寫點東西……

    M問我是否還保存著父親寄給我的明信片。我告訴他沒有,因為在倉促逃離時,我

    母親扔掉了一切沒價值的文件。她只帶了她的首飾、金子和錢。她把錢牢牢繫在肚皮上。

    我本想拿上那張明信片,但她在打小包裹時將它扔掉了。因此從那以後,阿努裡塔牧場

    就成了我心裡的一片芳草地。我記得那卡片上是這樣寫的:「給我親愛的小女兒桓譚、

    王充的無神論思想,具有重要的歷史貢獻。後收入,可愛的小寶貝。爸爸,於阿努裡塔

    牧場。」這以後他就再沒寫過信。確切地說,自他失蹤後,我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也許他從來沒有從阿努裡塔牧場回來,也許被白色的達高巴吞進去了,也許淹死在湖底

    了。不,我不該憑空虛構。其實他很快就離開了,去了新加坡、日本,以後再沒出現過。

    他不曾被波爾布特殺死。別人在我的身世裡這樣暗示,是因為這很刺激。在電視上,大

    家都認為一切殘忍的事都會受歡迎。雖說這是馬蘭一個人的主意,但M並沒反駁。我也

    沒有……沒有真的反抗。我隱隱覺得我父親至少是被什麼人殺死了,在波爾布特之前。

    總之,M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現出曖昧的態度。他的偉大計劃是浸泡在鮮血之中的。

    我對他百倍警惕。不許碰我!他不敢,他害怕。他也許出於本能的內疚吧!他在妥協,

    這個狡猾的傢伙。馬蘭也很狡猾,而且很苛刻子在虛空中的運動結合而成。世界按其必

    然性產生、成長和,不寬容。

    只有呂絲人還好。她能給我啟發。她上身很漂亮,是個天性善良的女子。她只做她

    的工作,無可指責。M則做得太過分。他要完成他的宏偉計劃!這也太虛無飄渺了……

    走著瞧吧,我在等著看最後的結局呢!

    我們終於來到了斯里蘭卡。M租了一間有兩張床的房間。他有些提心吊膽。共住一

    間房間,也不足以使我屈從。但讓我暫且不談這個,因為我現在很快樂。一大團熱空氣

    燒的著我,使我膨脹。「一大團」這個字眼不合適,更確切地說是空間,是天空,它們

    充滿了陽光,我感到渾身輕鬆無比,可以自由地呼吸。當你置身其中,可以感到無限的

    自由。我要去游泳,但洶湧的波浪是那麼強大有力,使我無法游泳。於是我坐在海邊,

    凝望著它,試探著它。海浪突然從海面上冒起,像一堵雪白的大牆,向內彎曲著,在陽

    光下閃著鑽石般的光芒,接著便嘩嘩地碎成了千堆雪花,但又被驕陽曬得熱熱的,就在

    離我兩米遠的海面上。寬廣的海面上,遠遠地又一個浪在積聚力量,海面像藍緞子般起

    了皺,突然,浪聳立了起來,翻捲著浪頭,然後碎裂掉,吐出大堆的泡沫,像平川一樣

    鋪展開來。我跳進海水,伸出手臂,直起身子,匯進雪浪中,好像一株有千百條枝權和

    萬朵白花的大樹。我是那數不清的繁葉的中軸,一棵參天白玉蘭的樹幹。我在開花,我

    在托起絢麗的太陽,那催生世間萬物的太陽。

    我想永遠呆在那兒,在陽光和大海之間,這才是我生命的天堂。大海在繼續翻滾,

    爆裂,用轟鳴傾訴衷腸。我大口呼吸海的氣息,快樂地擁抱著浪花,傾聽著海的話語,

    隨著它那生命的律動而狂跳,我不知不覺就發出尖叫,在這熱情奔放的大海中自由地鍛

    造我的歌。歡快的感覺顫動在我的大腿間。太陽撫弄著我的後頸,海浪從我身上滾過。

    剎那間,我失去了平衡,被舉了起來,隨浪而去,在漩渦中美妙地旋轉著,無足輕重,

    我閉上嘴巴、眼睛,任大海將我隨意推滾,我週身充溢著幸福。

    浪退去了,我渾身淌著水,仍側臥在浪尾,任由那些細長的水流滑過我的腰際。我

    看到遠處的天邊,一個水晶的浪峰又開始運動,雷鳴般的大海又在孕育一場新的騷動。

    如此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大自然是多麼的愜意!

    然而我不能。歡樂終有盡頭。我重新帶著沮喪、厭倦、空虛的心情朝岸邊的樹叢走

    去。M在那裡等我。他剛才想必也參加了大海的狂歡,在這點上,我們倒是心心相印。

    正是這種激盪與放縱將我們連到了一起。

    第一個晚上,我們都因旅行而感到疲倦。房間裡有空調,很涼快。我在浴室裡更衣,

    換上一件白綢睡衣,然後便就寢了。「我累死了,晚安。」他也疲憊不堪。他心中存有

    恐懼。他渴望我,但又不敢幹任何事。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明白,也許明天,或後天,

    他便會嘗試來找我。

    第二天,他和我一起游泳,一起歡笑。他和我一樣為這大海和陽光而癡迷。當我們

    離開大海時,已經有點失去常態。

    到了下午,我們在房間裡休息。他沒徵得我同意便躺在我身邊。我沒動彈。我對此

    已經無所謂。房間裡空氣涼爽怡人,可以聽見窗外海浪的拍擊聲。我穿了條短裙和一件

    短上衣。他沒敢吻我。因為一上來便做這種親密的嘴對嘴的遊戲會使我很尷尬的。他的

    手滑過我的大腿,很輕,非常溫柔,非常緩慢,我幾乎聽不見他的呼吸。我是個處女,

    但我並不害怕,不怕這種事情。我只是不願意M對我做這種事,一點也不喜歡。當然這

    只代表他這個人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完全處於被動。我感到他就要放棄,回到他自己的床

    上去。我怕他的敗退,我聽見大海的轟鳴,想像著陽光,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徹房間,這

    是這個神聖國度的陽光。我心中仍充滿幸福……那洶湧的海浪餘波還在。我只用手背頂

    住他的大腿,並沒有撫摸他。這樣比較謹慎,而且也足夠了。他突然間放鬆了下來,他

    的手沿著我的大腿往上摸,隔著我的內褲觸摸我,很輕柔。也許我更願意他猛烈地一下

    子佔有我,不給我任何機會,也不管我是否願意。但我始終聽見外面拍擊的海浪,想像

    著它們的翻滾,我任由自己融化在有節奏的海浪聲中。他拉起內褲的鬆緊帶,將手滑進

    去,這突然讓我又想到了璐,我的肌肉又有點僵硬了,他停了下來。

    他終於解開了褲子……他的唇緊緊蓋住我的,使我不能擺脫。他輕輕啜吻著我,溫

    柔地擠壓著我的嘴唇,並把舌頭探進來。我微微張開了嘴,我並不討厭他的舌頭。他沒

    有伸進來很多,只是用它來試探,並用口水把我的舌頭潤濕。我擦乾了嘴。他衝我微笑,

    可我卻笑不出。只是望著他。我發現他的臉整個走了樣,鼻子、臉頰凹凸不平。他對我

    說:「閉上眼睛。」我照著做了。他的舌頭伸進來,在我舌下慢慢滾動,想纏住我的舌

    頭,想纏住我整個人。我感到一種濕熱的味道。他想掀起我的上衣,撫摸我的胸脯,但

    我堅定地推開他的手,他動搖了。他知道不能勉強我。於是他貪婪地,幾乎不能克制地

    撫摸起我的臀部,這並不使我難受,只要不是胸脯。

    他終於相當迅速地進入我的身體。我沒覺得痛。我沒有叫喊,也沒有哭泣。我什麼

    感覺也沒有。他一邊反覆進退,一邊吻我,用舌頭在我嘴裡搜尋,尋找我的反應。我覺

    得這好像是幽靈的吻……我已不在這裡,這裡只是我的複製品。他說我漂亮。他看著我,

    用雙手撫摸我,而我只是個影子,他整個人都在發燙,在向我乞求。從他的臉上可以看

    出,他已到了極點,但我只不過出席了這場搖滾運動。這世界上似乎沒有我的位置。大

    海的聲音也不再激起我的幸福快樂之感,我再看不見陽光。我甚至感覺不到不幸,我很

    疲倦……

    我突然恨起他來。我別無選擇。我任由他癱在一邊。當初,我感到噁心,想擺脫悼,

    但他卻佔有了我。他舒適地坐在我的腦海中,束縛著我。而我就像被關在一個匣子裡。

    我無法再想或感覺別的東西,儘管我的恨也慢慢消失。我沒有憤怒,完全是機械性的。

    難道這就是一個少女的初夜,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初夜權?我真想回到大海中,永遠

    消失在陽光下,永遠!

    我們繼續往北走。那邊的景色很美,越來越壯麗,雄偉。這真是一個偉大的國度。

    我們來到了阿努裡塔牧場。我父親失蹤前曾到過這裡,曾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他的足跡。

    這個流浪漢究竟在哪裡?他被殺死了嗎?

    我們從一片繁茂的樹林中穿過,到處都可看見叢叢喬木和簇簇鮮花。我一般不喜歡

    花,但這裡的花,盛開在成片的大樹之間,自由自在,不用為取悅任何人而強顏歡笑,

    因此我喜歡它們。彩虹樹的樹身巨大,枝葉繁茂,底部像機翼一樣。老榕樹各式各樣,

    裸根盤繞著,纏結著……樹幹上有無數的大枝杈。這是我最喜歡的樹,它既顯得情懶,

    又充滿了力量,有豐富的汁液。這是一種雌雄同株的樹,不像銀杏那樣分為公母兩棵,

    我希望將來自己死後被埋入榕樹的樹幹之中。

    樹頂上看去似乎有柄剛勁的長杈,權頭的四根樹枝筆直地指向天空,充滿了力量,

    我把這形象拍了下來,M也同樣為此著迷,他對我說:

    「你的事業中就該具有如此的力量,能縱橫馳騁。這種明顯的幾何形狀很有意思。

    幾天來我在考慮一場演出……我們不能只滿足於錄製磁帶和唱盤或上電視。下一步該走

    向舞台。一個原始的、不加任何裝飾的舞台。我們該用這強勁的樹枝作為背景……」

    我們的旅程繼續延伸。我和M分享著同一份快樂……平原在我們面前展開,上面點

    綴著一塊塊稻田,一望無際。稻田里已可見嫩綠的秧苗。突然,陽光下出現了高大的白

    色達高巴。現在是正午。我們朝著這座環狀的、簡單得就像一隻扣著的大碗的寺廟前進。

    那耀眼的白色令我目眩。我們越走近,它變得越大。我用目光撫摸著它,前後左右地看

    它。我為這個巨大的球形建築而著迷。它沒有任何修飾,也沒有塑像,只有這圓圓的簡

    潔的輪廓。簡直有點荒唐。然而它卻那麼神聖不可侵犯。這是一座既不代表生命,也不

    代表死亡的聖殿。它象徵的是永恆。我知道那裡面藏有佛像和寶物。

    我們離開了聖殿,來到湖邊。那裡聳立著一座座古老的卒塔坡。它們歷經風吹雨打

    和日曬,已經崩坍,長滿了青苔和雜草,就像是紅磚砌的白蟻家,現在已成了廢墟,正

    慢慢被土壤和青籐消化吸收。我喜歡這紅煙囪似的建築,那些缺口反而使其具有一種奇

    特的風格。它們旁邊是一些兩百米高的花崗岩。早在公元初年,一些瘋狂的國王曾在這

    裡修築他們的王宮,建立他們的政權,通過骨肉相殘的戰爭,通過神秘的啟迪,在狂歡、

    也在自戕中維繫著他們的朝廷和軍隊。

    這是這個神聖國度的中心。在火辣辣的陽光下,充滿了活力也沾滿了鮮血。我們仿

    佛在那燃燒的火球下輕輕浮起,天空在燃燒,風也在燃燒,而我就在這燃燒中再生。我

    得到了解脫。M也經歷了同樣的變化。那圓形的白色達高巴和紫紅色的卒塔坡以強大的

    引力將我們牢牢吸住了。

    還有那個湖,也牢牢把我拽住,衝開了我的心扉。我也許再也擺脫不掉它……怎麼

    說呢?我,瑪阿,一下子找到了永恆。我再也無法思考,整個人都融化在一種驚人的狂

    喜之中。這湖原先是個養魚池。是一些瘋國王的大力開挖,使它變得浩浩無涯。湖面上

    漂著睡蓮,亭立著荷花,田田的碧葉一直連到天邊。在天火之下,與那藍色的湖光融為

    一體。我的目光迷失在這不朽的景色之中。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不再是以前的我。

    我身上有某樣東西被折斷了,這就是那將我與大地連接在一起的根。幾隻白色的鷺鳥在

    花間飛舞。遠處的一切都在陽光下、在這無邊的湖面上變得模糊了。然而我有種奇怪的

    感覺,覺得自己為夜色所籠罩。我的記憶、我的整個世界、現在及過去的一切都沐浴在

    如水的月光下。而在這月光中,湖泊顯得更加美麗,它在我眼前,在我心中,它將永遠

    是我生命的源頭活水。

    我對這個湖魂縈夢牽。我把這種感覺告訴了M。他立刻表示理解。我們駕車繼續行

    進。途中又看到別的一些湖。每回都讓我心痛,這是一種令人驚歎的傷痛,是對永恆的

    恐懼。現實世界在溜走,在白色的光芒中蒸發。這使我迷狂,我真想就在這裡,在對湖

    的凝視中,在這陽光下,在清芬沁人、潔白無瑕的荷花叢中結束一切。

    我們就這樣興奮地遊蕩了好幾天。一天夜裡,我太激動了,要吃好幾片安眠藥才能

    入睡,才能遮住那強烈的陽光,暫時擺脫那種失去了自我中心的感覺。我正游離於半睡

    半醒之間時,M來了,他撫摸我。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困意籠罩著我。湖的影子又浮

    現在腦海,莊嚴的白色達高巴的形象越來越大,還有紅色的佈滿綠苔的卒塔坡的斷垣殘

    壁。這美麗的景色漂浮在我的夢裡。而那重要的標誌,榕樹的那些伸向四面八方的手臂

    卻變得遙遠了。M在對我喃喃細語,或者也許這些話,這些圖景是我的幻覺。他在我的

    大腿間撫摸。我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躺在一隻蓮花托上。安眠藥起作用了,而我不時

    地掙扎著想回復清醒。他的撫摸在輕輕撕扯我,使我變得纖弱。他在對我說話,在呻吟。

    我們在這個神聖國度的夜晚,我們曾剛剛隱約看到了永恆。天氣很熱,但很舒服,一絲

    快感襲來,令人感到一陣陣幸福的震顫,又似有千百個火花在的痛著我。我喃喃說著:

    「我很好,這樣很舒服。」我漸漸沉沒下去,但高漲的快感又使我重新浮上來。我全身

    在顫抖,被籠罩在月光和水波之中。突然彷彿射來一道強烈的陽光,穿透了我,穿透了

    舞動的水,射到睡蓮的圓圓的葉片下。陽光在湖面上穿了個洞,飛瀉到荷花下面。湖底

    流淌著、迴旋著陣陣熱浪,偌大的荷花將我吞沒,我的恨意已消失了。

    第二天,我們驅車在平原上,我對他說:

    「我們將永遠也忘不掉這神聖的國度。」

    他也跟我一樣害怕這過於強烈的陽光和那些散佈在平原上的乳白色的達高巴。我們

    在一堆花崗岩前停下。岩石的腳下有一個佛教寺廟。僧衣晾曬在岩石的側壁上。我再一

    次迷失在美麗的景色之中。小僧侶們仍很稚氣,腦袋上沒有一根頭髮。他們總是面帶微

    笑,給人一種不真實感。或是達高巴那圓圓的屋頂與巖壁上沒有可供手攀或腳踏之處,

    一路上既沒有圍欄也沒有路標。一個孩子打開一扇嵌在一塊大岩石上的門,頓時透過燈

    光,我在石宮裡看到一個巨大的臥佛塑像。

    起初,我只認出那滿是皺褶的巨大的紅色纏腰布,圓鼓鼓的肚皮大得像達高巴。接

    著我看到那張黃色的異常平靜的臉,側壓在一隻形如蓮花的耳朵上。面帶微笑,身體側

    臥著。這尊像很龐大,而且閃閃發光。它在等候我們,它看見了我們。

    我們在一家湖濱旅館住下。這個湖上棲息著許多鳥。每天一大早,我就溜出來,去

    觀看早醒的動物。在湖邊的樹下,那一縷淡淡的霧中,我看見了鷺和鶴,但很模糊,只

    隱隱看見那些彎彎的枝杈上有一些白色的點子。陽光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湖邊的一

    棵榕樹上爬著一隻肥肥的、灰乎乎的鬣蜥,我呆在那兒久久地望著它。它外形像史前的

    蜥蜴,身上長滿了鱗甲,四條腿短而肥大,臉很長。我喜歡它,真想上去抓住它,把它

    放在手裡,感覺它那皺巴巴、圓鼓鼓的肚子,那狂亂的爬動。

    鷹飛來了。這是些魚鷹。它們展開翅膀,在空中滑翔著,盤旋著,不時俯衝插入水

    中,用嘴緊緊叼住魚兒,然後飛到岸邊,三口兩口就吞下。這之後便飛到附近的一棵樹

    上去。我慢慢靠近,躲在樹幹後。我等候著。鷹在遠處盤旋,然後便一隻接一隻飛過來,

    落在樹枝上。它們的肚皮雪白,頸羽也是白的,或側面也是白的,收起的翅膀的邊緣呈

    桔紅色。一共有五隻……十隻……十五隻魚鷹,它們沒有覺察我的存在。起飛時,向上

    直奔藍天而去。湖上的霧氣漸漸散去,湖水在陽光下閃爍。上面漂浮著睡蓮和水鳥。

    有個孩子帶了條蟒蛇,來找M和我。我們正在湖邊散步。他把蟒蛇放在我裸露的肩

    上。我感到一種力量,一種幸福。剛才純淨的湖水使我往上蒸騰,幾乎離開塵世。重重

    的蟒蛇壓在我的肩上,又把我帶回到現實。這蟒蛇比在藍天上飛舞盤旋的鷹更令我興奮。

    我摸著它那結實的身體。表面上它很溫和,行動很慢,但事實上,它那纖細的叉狀的舌

    頭在不停的舔我。它在我的手臂上滑動,我感到它那溫和中帶著警惕。它在窺伺,威嚴

    地伸展著軀體。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像舞動一團粗繩子般揮舞它,然後將它放在我的肩上。

    這蟒蛇一動不動,只有頭在空中輕輕搖擺,我握住它的脖頸,讓它把頭抬起來,這就是

    我的權杖,我像女王般走著,十分得意。

    拂曉時分,我心中溢滿了快樂,我與那孩子有約。他把蟒蛇送給了我。我把它放在

    光光的肩上,它身上的紋狀鱗片有點蹭我的皮膚。我朝湖邊走去。我要去看那些鷹。我

    站在榕樹下,這些黑色的猛禽在空中盤旋,然後停落在樹枝上,就跟停在我那重新找回

    的身體的軸心上一樣,純淨、閃耀的湖水令周周的一切都在閃動。但榕樹和蟒蛇使我牢

    牢地站定在那裡。我重新找到了一個中心,一些界限。鷹在空中展翅,發出辟啪聲。蟒

    蛇用它那顫動的舌頭舔著我裸露的胳膊。它臥在我的臂膀裡。那微微閃光的灰色鱗甲就

    像沃爾納給我拍的照片上那條利克拉緊身裙。M沒來,是我求他不要跟著我的。每天早

    上,我都去看鷹,我真是快樂極了。這樣,我不再懼怕永恆,是蟒蛇那有力的纏繞和棲

    滿了鷹的榕樹拯救了我。在這短暫卻美麗而莊嚴的黎明時分,我似乎變成了一種偶像,

    甚至近似女神。要是M以後能在公眾的心目中將我捧紅,捧成一個偶像級的歌星,要是

    我在這個角色中、在這個面具下能令人覺得可信,那麼首先得歸功於潛存於我的情感與

    幻想中的這棵落滿了蒼鷹的大樹,這蟒蛇的纏繞與這塊神聖的土地。因為是它們激發了

    我的靈感與活力。那時,我才是瑪阿。在父親到過的土地上,在他出現和失蹤的土地上,

    一種神奇的力量使我與萬物融為一體,接著又猛然返回原先的自己,我找到了自我,我

    傾聽著自己的名字,瑪阿,這名字很適合於我。

    我們駕車掉頭南行。又經過一個湖,許多婦女在湖裡沐浴,將油黑的長髮斜擰在一

    邊,渾身上下閃閃發光。身上只留一條薄薄的紗麗,已被湖水浸濕,透出那下面棕色的

    美麗肌膚。她們在荷花和睡蓮叢中嬉笑。多虧了她們,使那湖不再顯得無邊無際,不再

    顯得虛幻不真實,恰恰相反,水中的一切美妙之處似乎都活化,並集中到了她們的身上,

    這景象很美,充滿了暖意。她們裸露著肩膀和腰部。永恆消失了,只剩下那集中於姑娘

    們體內的短暫的瞬間。M望著她們,從他眼裡可以看出他的慾望。他一定很想與她們,

    還有我一起沐浴。突然,我看見姑娘們將紗麗脫下,露出那結實硬挺、深棕色的乳房。

    M一定發瘋地想撫摸它們。因為我一直不許他碰我的乳房。他斗膽說道:

    「她們的胸脯真美,像你的一樣。」

    我沒有回答。我不喜歡她們的胸脯,太笨重,在睡蓮當中晃蕩,漂浮著,就像羊皮

    袋。也許我有些誇張……

    現在我們駛入了一片林區。突然路上出現一隻雄孔雀。我們停住車,孔雀逃進了矮

    樹叢中。我們下車,愉偷朝它走去。在矮樹叢後,有一塊空地。孔雀朝前走來,它的頭

    和頸是鮮藍色的,展開的屏翅上佈滿藍的綠的紋路。孔雀朝前走了一步,然後機械地轉

    動看身體,尾部看上去就像一隻紅白兩色的豎琴。整個屏翅都在抖動,發出類似呻吟的

    聲音……它的頭像塊寶石,挺立在屏翅的中央。孔雀發出一聲叫喊……聲音嘶啞,叫人

    聽了渾身難受,與它那燦爛的羽毛形成鮮明對比。我們重新上路,途中又遇到另外兩隻

    開屏的孔雀,非常美麗。它們同樣在原地跳著那僵硬的舞蹈,就像一個自動裝置在旋轉,

    那節奏以及不時突然露出的有暈圈的尾部帶有幾分淫蕩之氣。它們的嘴巴很堅硬,昂起

    的脖頸一伸一縮,閃爍著光澤。那藍色腦袋上的冠毛在輕顫。它們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生

    硬。展開的屏翅上的羽毛抖動著,微微作響。那難聽的叫聲如暴烈一般投向那彩虹狀的

    屏翅中央。

    晚上,在房間裡,我仍在為孔雀那有節制的求偶方式而著迷,興奮。一想起那性感、

    難聽的叫聲,我就禁不住顫抖。這是一種鳥,一種禽獸的、狂歡的、性的魔力。孔雀既

    神奇又可憎。那堅硬的藍色小腦袋,不停地前後擺動,這個細節令我激動,真是個漂亮

    的下流胚!它是真正的偶像,是的,這好色的鳥。但不是淫蕩,是好色。這很少見,很

    輝煌,有光彩,會求歡,既可恥又很美妙……那幾支冠毛彷彿是這愛炫耀的貪婪的鳥的

    王冠。

    M趴在我身上,我用手輕輕制止他。我腦子裡仍浮現著孔雀的影子,包括那叫聲。

    它有藍寶石般的腦袋,即便身體是藍色的,也無所謂。我極愛藍寶石,所以我選擇了它

    做我的象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演出風格,我的歌唱風格,就是孔雀的風格。

    在睡著之前,M對我說:

    「應該把孔雀那可怕的叫聲錄下來,在電子仿音器上演奏。這是一種象徵著暮色的

    叫聲……好像一柄插入土壤的利劍。這叫聲是美和憔悴的頂峰。這叫聲再加上其它一些

    動物的叫聲將成為你的唱腔的伴奏。大自然中有一些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呼喚,我一

    直夢想一種有形的具體的音樂,一種混合的、用鼓打擊的、震動得刺耳的音樂,從中生

    發出一些超自然的叫聲。而你的叫聲,瑪阿,將像一支從這墳頭、從這白蟻塚、從這喧

    嘩中射出的箭。這樣就可以既有巨大的達高巴那樣的宏闊,又有你那水晶劈裂般的垂直

    叫聲的高昂。」

    一大早,我們踏上了通往米爾吉裡加拉的路。這是個偏遠的地方,曾經是塊聖地,

    但現在已沒人再去了。專門的書籍中對這塊大岩石的介紹也只不過五行字。M仔細閱讀

    了那五行介紹之後十分興奮,因為我們不必走老路,而必須離開柏油路,走一條塵土飛

    揚的紅土路。我們終於來到這塊高約200米的大石頭前。石頭頂端是一塊巨大的垂直的

    花崗岩。沿著巖間小徑有一座小寺院。僧侶們個個髒兮兮,衣冠不整,從他們的木板屋

    裡出來。他們當中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無牙的。都聚集在一個更年長更富態的僧侶周圍。

    這是位熱忱的方丈。特別裝腔作勢,手搖一把草編的蒲扇,不停地扇著周圍的熱氣。那

    些小僧侶則跟在他後面咯咯笑著。這是個特別的寺廟,方丈就像一個溫柔無比的國王。

    他們給我們找了個膽小的導遊,他看上去有點虛弱而且沒穿僧袍。我們開始攀登岩石,

    沿著陡坡的彎彎曲曲的小徑向上爬。導遊不停地用自己的語言講著,可我們一個字也聽

    不懂。他口氣單調乏味,而又滔滔不絕。我們原來想消消停停地單獨去探索這孤獨的巖

    石,去尋找與它融為一體的感覺,現在全讓這導遊給攪完了。M把手指放在唇前輕輕噓

    了一聲,請他閉嘴。可他仍在哇啦哇啦。M不再開口,像插上門栓一樣。突然,在岩石

    一角的一棵樹上,冒出一群猴子。它們尖叫著,串成一串,從上到下倒掛著。這是些紅

    面猴。交織在一起的籐枝與樹葉,一眨眼就變成了一堆竄動著的濃密的毛。這些猴子顯

    然不歡迎我們。

    沿著一條陡峭的小路,攀登越來越艱難。猴子們沒有跟上來。我已是汗流浹背。我

    們停下來。M從包裡拿出瓶水,看著我喝,我渴極了。然後我用浸濕的手抹著脖子和臂

    膀。我這副氣喘吁吁、口渴難耐的模樣一定令他折服,令他興奮。我也說不清,也許我

    這樣子顯得特別生動,也許顯示了某些……我穿著短褲,叉著腿,濕透了的低領無袖短

    衫緊貼在身上。我把頭髮捋到腦後,喘著氣。他不時地望著我,捕捉我的一舉一動,似

    乎總也看不夠。我試著擺脫他的目光帶給我的窘困……我真想脫下T恤衫和窄緊的短褲,

    真想撣去這一身粘糊糊的塵土。M覺察到了我的這種精神緊張,這種渴望解脫,渴望清

    新的心情……他忘記了口渴,疲勞,全神貫注於我身上,貫注於我的大腿上。他終於發

    覺這樣令我不快,垂下了眼睛。

    在岩石頂上,有組洞穴,裡面安坐著一些鍍金的佛像。他們在永恆的和平中靜候著

    我們。導遊又開始叨叨得沒完。M先抬起拳頭威嚇他,然後往他手裡塞了好幾張鈔票。

    小伙子猶豫了,他不想將我們單獨留在這裡,嘰哩呱啦地說得更起勁了。M皺起眉頭,

    憤怒地向男孩伸出胳膊。男孩退縮著,將手舉在面前,做了好幾個祈禱和驅魔的手勢,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中間還回過一次頭,又做了一遍剛才的神秘手勢,然後便消失在一

    條彎曲的小路上。接著,我們發現他正站在遠處一個巨大的洞穴前,快速地、充滿恐懼

    地做著祈禱手勢,看見我們,他的手勢更多了,一會朝我們做,一會朝洞穴做,看上去

    似乎想擺脫我們這兩個惡魔的控制,擺脫他的責任,在我們與他自己之間築起一道密閉

    的城牆。然後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坡去,所經之處,猴子都尖叫著。我們終於進入了那巨

    大的佛像洞,裡面出奇地寧靜,黑暗中佛像閃閃發光,全都笑瞇瞇的。還有一些成梯形

    排列的佛像洞,洞頂五顏六色,繪著一些宗教儀式的場面,已露出潮濕的岩石的凹痕,

    色調斑駁陸離。可以看出這裡曾經有多麼輝煌,儘管現在已凋零褪色。

    洞外,懸崖下綿延著幾公里的平原,那兒椰林茂密,樹葉在陽光下抖動,銀光閃閃。

    在繁茂的植被中間,也還有岩石星星點點地聳立著。更遠的地方,在森林的上方冒出兩

    個紅磚圓屋頂,像最原始的墳頭。它們是古代的卒塔坡,外形簡單卻十分優美,在海洋

    般綠色植被的映襯下,這對紅色的圓頂尤顯別緻。

    我們走進最後一個巖洞。在洞的盡頭有一個很特別的聖台,呈四方形,有鍍金的木

    框,玻璃面可以打開。玻璃裡加了一塊桔紅色的紗襯,後面有盞油燈,透過那微弱的燈

    光可隱約看見一座雕像。當地人管這種達高巴或巖洞中放佛像或聖骨的聖台叫「聖像

    屋」。玻璃面上已有一塊缺損。從這個缺口可以看見那層紗襯的紋絡。這個「聖像屋」

    雖已破舊卻仍很壯觀,那破損的玻璃更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我看見M將光著的胳膊伸

    進缺口去觸摸那紗襯。他看著我。我沒作任何表示。我在等待。這種褻瀆聖物的行為既

    令我好奇又令我激憤。看我沒有反應,M似乎受到了鼓勵。他拉開紗襯,我們看見了那

    尊大佛像,圓鼓鼓的肚皮上鍍了金。幾條眼鏡蛇呈放射狀環繞在它頭頂的四周。這是尊

    守護佛像,像這樣毫不畏懼的佛像到處可見。我們沉浸在他們那永恆的沉默與月光般的

    清輝之中,一動不敢動。這些靜立著的佛像永遠那麼安詳快樂,沒有激情,也沒有慾望,

    真使我們這些塵世中人自歎不如。

    在這尊大佛的腳下,我看見它的一個微型複製品。這是一個30厘米高的玉雕,頭上

    同樣環繞著眼鏡蛇。我突然對這尊小雕塑產生一種渴望。我與M的目光相遇。他眼裡也

    充滿貪慾。走出巖洞時我突然對他說:

    「你去替我偷那尊小雕像!」

    於是我們又回到洞中……M仔細檢查了玻璃。他必須將缺口再弄大些。他用手指抓

    住有長長裂紋的玻璃的邊緣,試著把它們掰下來,並用拳頭在這些破損處輕敲,一點一

    點地,他將一些尖利的玻璃一塊塊拆下。就這樣,他沒弄出一點聲響就使缺口擴大了。

    他掀起紗襯,伸進胳膊,握住玉佛的脖頸,把它提起來,慢慢從缺口處拿出來。我們凝

    視著雕像。那玉上佈滿了黑斑,而且滿是塵土。我毫不猶豫地把它抱住,它是我的了!

    已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這尊小佛像被我們從頹敗的巖洞、覆沒的危險中解救出來,萬幸。我這樣對自己撒

    著謊,自欺欺人。其實我這樣做的唯一原因是,我需要一個這神聖國度的紀念品。

    我們從另一條小路下山,想避開寺廟。第三天,我們乘飛機離開時,已不再有任何

    顧慮。我把小雕像放在手提行李中,在海關,擠滿了人,所有的行李都要用攝像機進行

    X光掃瞄。我微笑著慢條斯理地向一個海關職員詢問情況。他一邊回答我的問題,一邊

    機械地看著攝像機檢查我的行李,他什麼也沒發現。他只警惕武器和典型的金屬物品。

    小佛像平安地越過了邊境線。到了邊境那邊,它就屬於我們了。斯里蘭卡的人沒有發現

    它失蹤。因為我感到這個深遠而神聖的島國、這個湖泊星羅棋布的島國、這個到處是荷

    花和佛像的國度是不能被任何人擁有的,它將這孤零零的小佛像托付給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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