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文 / 肯·福萊特
在父親走後的第二天,埃琳尼收到一封信,是個小孩送來的。她給了小孩小費,然後打開信看。信不長,上面寫道:「親愛的埃琳尼:星期四晚上巴點我們在奧塞斯飯館見面。你真誠的朋友沃爾夫。」與他說話不同,從他寫的東西可以讓人感到他有德國人固有的傲慢勁,也許這是她的想像。星期四,也就是後天。她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害怕,她首先想到的是給范德姆去電話,然而她又遲疑起來。
對范德姆的強烈好奇心湧上心頭。她對他太不瞭解了。他除了抓間諜還幹什麼呢?他聽音樂嗎?集郵嗎子玩牌嗎?他對詩歌、建築或古玩有沒有興趣?他的家什麼樣?他和誰在一起生活?他穿什麼顏色的睡衣?
她要解開這些疑團,看看他住在什麼地方。她現在有理由同他接觸,除了打電話還可以去他家。
她決定換套衣服穿,在此之前先洗個澡,把頭髮好好洗一洗。坐在浴缸裡,她在想穿哪套衣服合適。她在回憶與范德姆幾次見面時的情景,想想她當時穿的是哪套衣服。他從未見她穿那件粉色、露肩、前面系扣的衣服,那件衣服很漂亮。
她在身上打了些香水,然後穿上真絲內褲。這內褲是瓊尼給她買的,穿上它更顯出她那女性特有的魅力。她的頭髮已經干了,往鏡子裡看,那短短的頭髮洗後更顯烏黑發亮。她邊梳頭邊想,我這樣子會令任何一個男人陶醉。想著想著,自己對著自己笑了。
她拿起沃爾夫的信離開了家。范德姆一定會對沃爾夫的筆跡感興趣,他對有關沃爾夫的任何一個細節都很注意,這也許是由於他們除了在晚上和隔了一段距離相遇過外,再沒有面對面地見討的原因。沃爾夫的字跡清晰流利,像藝術家寫的一樣,范德姆可能會從這上面看出點什麼名堂來。
她朝花園城方向走,時間是7點,陽光還很強。她喜歡陽光照在胳膊和腿上,覺得熱乎乎地挺舒服。一幫戰士對著她打忽哨,她興沖沖地向他們點頭微笑,那些人跟在她的屁股向前走了好一段,後來進了一家酒吧。
她感到輕鬆愉快。去他家可真是個好主意,這比一個人呆在那套房子裡好多了。以前她總是坐等男人到自己家裡去,等他們一離開後她又覺得很寂寞,無事可幹。今天她打破常規,主動到一個男人家裡去。她感到令天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想到這裡,她有點飄飄然。
她沒用吹灰之力就發現了范德姆住的地方。這是一幢法式別墅,房前有門柱,窗戶很高。夕陽照著白色的石牆,使這幢房子增添了幾分色彩。她走上前去按動門鈴,然後在門廊的陰涼處等著。
一位上了年紀而且禿頂的埃及人來到門口:「晚上好,小姐。」那人說。從他說話的口氣中可以聽出他是個英國人家的管家。
埃琳尼說:「我要見范德姆少校,我的名字叫埃琳尼。」
「少校還沒回來,小姐。」管家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
「我可以等他,」埃琳尼說。
「當然可以。」他問到一邊讓她進去。
她跨過門檻,進到用瓷磚砌成的門廳裡,門廳的天花板很高。她正想繼續往裡走,管家說:「走這邊,小姐。」他把她領進客廳後說:「我叫加法爾,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行。」
「謝謝你,加法爾。」
管家走了。來到范德姆家,她很興奮,獨自一人呆在客廳裡正好可以看一看這裡的一切。客廳裡擺放著許多英國高級傢俱,她認為這種擺設可能不是出自范德姆之手。屋裡還有個大壁爐,是用大理石砌成的。這裡的一切東西都很乾淨、整潔,好像很少有人送來一樣。這些能表現出他的特點來嗎?也許不能。
門開了,走進來一個小男孩。他長得很可愛,漂亮的臉蛋,微卷的頭髮,細膩的皮膚。他看上去也就10歲左右,好像她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似的。
他先開口,「你好,我是比利-范德姆。」
埃琳尼驚奇地望著他。對了,他是范德姆的兒子,怪不得他有點面熟呢!他長得很像他的爸爸。為什麼她沒想到范德姆可能早已結婚呢?范德姆英俊、瀟灑、迷人、聰明,如果不是那幾道皺紋爬上臉的話,人們不會想到他是個快四十一的人了。她多傻呀,竟然想成為第一個與他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她覺得自己太愚蠢了,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握住比利的手。「你好、我叫埃琳尼。」她說。
比利那靈巧的小嘴說:「我們從來都掌握不住爸爸回來的時間,但願別讓您等得太久。」
她還沒從羞愧中緩過來。「別擔心,我不介意,沒什麼關係……」她語無論次地說。
「您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很有禮貌,像他爸爸一樣讓人感到很親近,這使她完全放鬆下來。「不喝,謝謝你。」
孩子走了,埃琳尼重重地坐下,心裡像一團亂麻。她看到在大理石上邊掛著一張照片,便起身走過去看。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年齡只有20歲左右,從她那不太明顯的傲慢笑容來看,她是位貴族婦女。埃琳尼很羨慕她那身穿著,那衣服可能是真絲織品,穿在她身上顯得那麼優雅合體。她的髮型做得也很完美。那雙淡藍色的眼睛水靈靈的,好像能洞察一切似的。這對眼睛怎麼似曾相識呢?埃琳尼突然想到比利就長著這樣一對眼睛。那麼說這就是比利的媽媽,范德姆的妻子了。當然,她這樣的人正適合做范德姆的妻子,一位典型的英國漂亮女人,具有高雅的風度。
埃琳尼覺得自己太傻了。像范德姆這樣的男人會有成隊的女人願做他的妻子,他怎麼可能讓那些人一個個過去而留下一位埃及下賤女人呢?她細細地對他們二人進行了區別。他是個受人尊敬的男人,而她是一個名聲敗壞的女人;他是英國人,而她是埃及人;他可能是個基督教徒,而她是個猶太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而她卻來自亞歷山大城的貧民窟;他快40歲了,而她才23歲……差別太多、太大了。
像框的後面夾著一張從一本雜誌上撕下來的紙,紙已發黃開始老化,上面印著與像框裡一樣的一張照片,照片佔了這張紙的一大半。在照片的下面寫著:彼得先生和貝雷斯福德女士的女兒安演拉與瓊-范德姆夫婦的兒子威廉-范德姆結婚。埃琳尼按原先的褡印疊起來把它放好。
這個家真完美。英俊的英國軍官,自信的英國妻子,還有那機靈可愛的兒子,漂亮舒適的住房,用不完的錢財,較高的社會地位,這是個多麼幸福的家庭啊。其它一切都像在夢中一樣。
她在客廳裡來回踱步,心想,這一切一定是范德姆的妻子市置的,處處都顯得那麼協調、高雅。他們的臥室是個什麼樣子呢?一定很雅致。主色調可能是淡綠色。他們會在臥室裡擺兩張床嗎?她希望那樣,也許她永遠不知道臥室是什麼樣。
靠牆有一部立式鋼琴。她從鋼琴頂上拿下來一本書,翻開B,第一行寫道:「昨晚,我做夢又去了曼德裡。」這句開場白就引起了她的興趣,她不能肯定范德姆是不是正在看這本書。也許能從他手裡借來看看。手上有他的什麼東西都會令她高興。她有個感覺,覺得范德姆不是個常看小說的人。她不想從他妻子那裡借這本書。
體利進來了,她趕緊把書扔下,好像做了虧心率一樣。比利看到了她剛才的動作,說:「那本書不好。講的是一個傻丫頭怕她丈夫的女管家的事,沒勁。」
埃琳尼坐下來,比利過來坐在她對面。很明顯,他過來的目的是陪伴客人。他除了那雙眼睛外處處都像范德姆。
她問:「這麼說你讀過這本書了?」
「《雷別卡》?是的。不過我不怎麼喜歡它,但我還是看完了。」
「你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最喜歡看偵探方面的書。」
「偵探?
「沒錯,就是反間諜小說。克裡斯蒂和塞耶斯寫的那些小說我全都看過。但是我最喜歡美國作家范迪尼和錢德勒寫的書。」
「真的嗎?」埃琳尼笑著說:「我也喜歡看偵探小說,有空就看。」
「嗨!你最喜歡哪個偵探?」
埃琳尼想了想,說:「瑪格麗特。」
「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書的作者是誰?」
「喬治-西蒙。他是用法文寫的這本書,不過有些已翻譯成英文。這些書在巴黎暢銷。情節……很複雜。」
「你能不能借給我一本?現在找本新書看可不容易哪,家裡的書和學校圖書館的書都讓我看遍了。我想同我的同學們交換書看,可是他們都喜歡學生在假期裡冒險的故事。」
「行,我同你換。你想借給我什麼書?美國人寫的書我好像一本都沒看過。」
「我借你一本錢德勒的書給你。你知道吧?美國人寫的書比較接近生活實際。我把描寫英國鄉下生活的書都賣掉了。因為書中的人物連個蒼蠅都殺不死。」
真奇怪,這孩子不把英國鄉下的生活看成是人們實際生活中的一部分,卻說美國小說中的故事「貼近生活」。
她問:「你媽媽看偵探小說嗎?」
比利很輕鬆地說:「我媽媽去年在克里特死了。」
「啊!」埃琳尼本能地把手捂在嘴上,只覺得臉上的血液刷地一下消失了。這麼說來範德姆是一人帶著孩子過,沒有妻子。
過了一會兒,她對自己剛才的思想活動感到羞愧,因為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而不是首先同情這個可憐的孩子。埃琳尼說:「比利,這對你來說大慘了,對不起。」談到真正的死人,使他們輕鬆地談話謀殺故事的話題停止了,她感到很尷尬。
「沒什麼,」比利說,「這是戰爭嘛。」
這時他又像他的爸爸。剛才談論讀書時,他完全充滿了孩童的稚氣,而現在他又裝成一個大人的模樣,與范德姆的舉止有些相同,有一副主人對客人應有的禮貌、親熱態度。
「這是戰爭嘛。」這句話他一定是聽別人說的,而他把它用作自我安慰的手段。
她很難為情地說:「我想,你爸爸在英軍司令部工作,你知道的有關戰爭的消息肯定比我們這些人多。」
「我想是這樣的。但是,一般情況下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爸爸回來,情緒很不好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是打了敗仗。」說完,他就咬了一下手指尖,然後把雙手插進褲兜裡。「我真希望是個大人。」
「你想去打仗?」
他瞪了她一眼,好像她的話是諷刺他似的。「我不是電影上只知道貪玩取樂的那種人。」
她輕輕地說:「我相信你不是。」
「我害怕的是德國取勝。」
埃琳尼心想:比利,如果你再大上10歲的話,我也會愛上你的。她說:「德國勝了也不見得不好,他們又不是魔鬼。」
他用懷疑的目光望著她,意思好像是:你別給我吃寬心丸了,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害。他說:「他們對我們會像我們這50多年來對待埃及人那樣。」
這一點又像他的爸爸,她想。
比利看了看壁爐台上放的鍾說:「9點了,我該睡覺了。」突然他又回到孩子的本來面目。
「那麼你就去睡吧。」
「好吧。」他站了起來。
「我能去跟你道晚安嗎?幾分鐘就可以了。」
「你願意的話就去吧。」他出了客廳。
他們在這座房子裡是怎樣生活的?一個男人、一個孩子,還有一個年紀很大的僕人在一起,各人有各人的心事。這裡有歡笑,有慈愛,有活躍氣氛嗎?他們會不會一起娛樂、唱歌和野餐呢?與她的童年相比,比利的生活環境實在是太優越了。但她擔心這裡的一切對比利的成長並不利。他小小的年紀,長得很可愛,也很聰明,但卻失去了母愛。她突然覺得他很值得同情,他生活在異國他鄉,周圍都是外國人,更多的則是軍人。
她離開客廳往樓上走。在第二層似乎有三四間臥室。從二層到三層的樓梯很窄,加法爾可能在三層睡下了。二層的一間臥室門開著,她走了進去。
看上去這不像是孩子的臥室。她對男孩子的生活習慣不太瞭解,因為她只有四個妹妹。在她的想像中,男孩子住的屋裡可能地上扔著衣服,床上亂擺著玩具,髒乎乎的足球鞋放在光亮的桌面上。但是,比利的房子像個大人住的地方,衣眼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椅子上。桌面上乾乾淨淨,一摞書擺放在上面,其它東西放得都很規整。映入她眼簾的唯一玩具是一個用紙卡做的坦克模型。比利已經上床,身上的條格睡衣扣一直扣到脖子邊。
「我喜歡你的房間。」埃琳尼說。
比利說:「這屋不錯。」
「你在看什麼書?」
「《希臘棺材之謎》。」
她坐在床邊上。「好了,別睡得太晚。」
「9點半我就得關燈。」
她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在他臉上親了幾下。
就在這時門開了,范德姆走了進來。
這種過去經常看到的場面使他吃了一驚。孩子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床旁邊的電燈光線照著比利,一個女人探著身子吻那孩子道晚安。范德姆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好像是在夢中,這時仍未醒過來。
埃琳尼站起來說:「你好,威廉。」
「你好,埃琳尼。」
「晚安,比利。」
「晚安,埃琳尼小姐。」
她經范德姆的身邊走出房間,范德姆坐到剛才她坐過的床沿上問比利:「招待我們的客人了嗎?」
「招待了。」
「好孩子」
「我很喜歡她,她也愛讀偵探小說,我們說好了要交換書看。」
「很好。你的功課做完了嗎?」
「做完了。」
「我來測試一下?」
「行,加法爾已經測試過了。聽我說,她真漂亮,是不是?」
「是的。她正在為我幹事,這可是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否則……」
「我會守口如瓶。」
范德姆笑了,說:「好樣的。」
比利壓低了聲音問:「她是你的秘密情報員嗎?」
范德姆用手指壓住比利的嘴唇,說:「隔牆有耳。」
孩子看起來有點疑慮。「你是在騙我。」
范德姆沒回答,只是搖搖頭。
比利說:「天哪!」
范德姆站起來說:「9點半到了,馬上關燈睡覺。」
「好,晚安。」
「晚安,比利。」
范德姆出了比利的臥室。當他把門帶上時,他想到,埃琳尼對孩子的吻所起的作用比他這位父親與孩子聊天的作用大得多。
他看到埃琳尼在客廳裡攪拌馬丁尼酒。他感到在自己家裡應該由他來招待埃琳尼,而且要招待得好一些,可他太累了。他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接著埃琳尼遞過來的酒,道了一聲謝。
他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與沃爾夫有個約會。」
「太好了。」范德姆立即丟開了其它雜念。「什麼時候?」
「星期四。」她把一張紙遞過去。
他細心地看那封信。信上的字跡清晰,有點像藝術體。內容是約會,但口氣像是下命令。
「信是怎麼到你手的?」他問。
「一個小男孩送到我家的。」
「你有沒有問問那孩子是誰給他的這封信?在哪裡給的?或者別的什麼問題?」
她垂頭喪氣地說:「我根本就沒想到這麼多。」
「沒關係。」范德姆心想,沃爾夫這是為了小心起見才這麼幹的,那孩子也許不知道什麼。
「我們怎麼辦?」埃琳尼問。
「只能和上次一樣辦。」范德姆盡量使自己的口氣顯得自信一些。看起來這事情並不複雜。一個男人和一個姑娘約會,到他們全面的地方等著,等他一露頭就把他抓住就行了。但是沃爾夫不是等閒之輩,他真讓人難以捉摸。這次他別想再坐出租車逃走了。范德姆可以派上20甚至30個人把那家飯館團團圍住,再派幾輛車把出路擋住,或者再使用點別的高招。但沃爾夫這一次可能又要變換手法,范德姆很難猜測到,這是個大問題。
她好像是在琢磨他在想什麼,說:「這次我可不再和他呆上一夜了。」
「為什麼?」
「他威脅我。」
范德姆感到內疚,這又使他想起發生在伊斯坦布爾的事。他壓制住自己的同情心,說:「不過上次他沒怎麼著你。」
「他雖然沒姦污我,但不能說他就對我沒什麼威脅。我擔心他早晚會那麼幹的,他不會無緣無故地與我約會。」
「我們已經有了教訓,這次不會再出現差錯。」范德姆裝成十分有把握的樣子說。他感到吃驚的是埃琳尼執意不肯與沃爾夫睡在一起。他曾想過,幹那種事對她來講應該是無所謂的,他錯誤地估計了她。看到她身上閃出了新的生命火花,他很受鼓舞,於是決定一定要誠懇地對待她。他說:「我向你保證,這次我一定憑借我手中的權力不使這次行動出現任何差錯。」
加法爾進來說:「先生,晚餐準備好了。」范德姆笑了,他想,加法爾對這位女客人的招待真像個地道的英國人家的男管家。
范德姆問埃琳尼:「你吃過了嗎?」
「沒有。」
「我們吃什麼,加法爾?」
「給你準備的是湯、炒雞蛋和酸乳酪,給這位小姐準備的是烤牛排。」
埃琳尼問范德姆:「你平常就吃這些東西嗎?」
「不,因為我的臉部有傷,不能嚼,只能吃軟一些的東西。」他站了起來。
在一同去餐廳的路上埃琳尼問:「現在還疼嗎?」
「只有在笑的時候疼。說實話,我受傷的這半邊臉的肌肉不能伸縮,我現在已經習慣用另外半邊臉笑了。」
他們一起坐下,加法爾把歷端上來。
埃琳尼說:「我非常喜歡你的兒子。」
「我也是。」范德姆說。
「他有點早熟,不像是個才十來歲的孩子。」
「你認為這不好嗎?」
她聳了一下肩膀說:「誰知道呢?」
「他身上有一些成年人才能有的東西。」
「沒錯。」埃琳尼遲疑了一下又問:「你妻子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1941年5月28日的晚上。」
「比利對我說她死在克里特。」
「是的。她是空軍的一名譯電員。當德國進攻克里特島時,她正好在島上臨時駐紮。5月28日,英國軍隊知道抵抗不過德軍,所以準備撤退。一顆飛彈擊中了她,當時就死去了。當然,當時我們正設法把活著的人轉移出去,屍體就扔在那裡了。所以……所以她沒有墳墓,沒有紀念碑,什麼也沒留下。」
埃琳尼緊接著他的話問:「你還在愛著她嗎?」
「我想我永遠都愛著她,像你愛你所愛的人一樣,儘管他們走了,或者是死去,愛心不會失去,還一如既往。如果我今後再結婚,我仍然會愛我的安琪拉。」
「你們很幸福?」
「我們……」他沒說下去。他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剛才的遲疑等於作了回答。「我們的婚姻並沒有浪漫色彩。只不過是我對她忠誠,她對我愛慕罷了。」
「你認為你會再結一次婚嗎?」
「是這樣的,在開羅的英國人非要我再找一個與安琪拉一樣的女人不可,也就是說找一個安琪拉的複製品。」他聳了一下肩膀,並不知道這樣答覆對不對。埃琳尼似乎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沒再說什麼,低下頭來開始吃甜食。
之後,加法爾又端過來咖啡。平時晚間這個時候范德姆正在喝酒,可今天他一點也不想喝。他讓加法爾睡覺去。兩人坐在那裡喝咖啡。
他很想聽聽音樂。以前他曾很喜歡音樂。後來工作一忙,音樂就從他生活中消失了。這時,夜間的空氣從開啟的窗戶進進來,香煙頭上的一縷煙束徐徐上升,他的音樂興趣突然來了,很想聽一聽清新悅耳的曲子。他走到鋼琴邊看了看樂譜,埃琳尼默默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開始彈奏「為埃利斯作曲」。彈的頭幾下還真有點鋼琴家的味道,過一會兒就停下來,再彈的時候走了調。幾分鐘過後,他彈鋼琴的能力就恢復了,中間沒再停頓就把曲子彈完。他的手指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運用自如,連他自己都覺得驚奇。
彈完曲子後他就回來坐到埃琳尼身邊,突然摟住埃琳尼,在她面頰上親了幾下。她的臉上掛著淚水,說,「威廉,我愛你,真心實意地愛你。」
他們在竊竊私語。
她說:「我喜歡你的耳朵。」
「我把燈關上。」
「不,我要看著你……」
「有月亮,月亮夠亮的。」
「快來吧。」
「我就在這兒。」
「再親親我,威廉。」
在一段時間內他們誰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說:「把你的背心也脫去,讓我貼著你的胸膛。」
「好吧。」
「你看,多麼有意思。」
「什麼?」
「在月光下,你的皮膚那麼白,而我的皮膚和是這麼黑。」
「是的,我們的膚色有點差別。我是白種人,你是黃種人。」
「把我摟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你的皮膚真光滑,兩個乳房這麼有彈性,真舒服。」
「這不是做夢吧?」
「不是,這是真的。」
「但願我永遠別醒過來,就這樣。」
「威廉?」
「嗯。」
「威廉,我……我太愛你了。」
「你真可愛,寶貝。」
「我太高興了,威廉!今天是我這些年來最高興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