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文 / 肯·福萊特
最後一匹駱駝倒下了。它歪在地上,喘息著,抽搐著,等待死神的臨近。
趕駝人一臉的風塵,長途跋涉的疲憊明顯地寫在臉上。當初他帶進沙漠的幾匹駱駝全在半途倒下了。眼前這匹是支持到最後的。此刻它也倒下了。
趕駝人設想了許多的方法,但都不能使這匹已精疲力竭的駱駝重新站起。顯然,等待這匹駱駝的只有死亡。
不管怎麼說,這時是不能再往前走了。驕陽似火當頭照著、真讓人難受。撒哈拉漫長的夏天開始了,正中午蔭涼下的氣溫也高達華氏110度。
趕駝人沒有將駱駝背上的東西卸下來。他打開一個袋子,從裡面把帳篷拿出來。他本能地抬頭看了看周圍,沒有看到一點蔭涼地。四周都處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於是他只好把帳篷搭在沙丘頂上。
他在帳篷外邊盤著腿開始煮茶。他先在沙面上挖了個小坑,將水壺架在上面,把寶貴的干樹枝在底下堆成金字塔狀,然後點上火。水開了,他像遊牧民一樣先將壺裡的水倒在茶懷裡,加上精,然後再倒」回壺裡,倒來倒去,味道出來了。他喝了一口,覺得茶味很濃,茶水很甜。真是棒極了;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提精神的飲料了。
他抓起幾個椰棗填在嘴裡,一邊慢慢地嚼動,一邊看著那峰可憐的駱駝慢慢死去。他要等著太陽偏西後再走。他這時心裡很平靜,這是練出來的。兩個月前,他從位於地中海岸邊的利比亞的埃爾安吉拉向南行走了500英里,途經賈盧和庫夫拉進入撒哈拉沙漠的中間地帶。在那裡他掉頭東行,越過埃及、利比亞邊境進入埃及境內,沒有人發現他。他在東部沙漠的戈壁灘上走了幾天,在離克拉賈不遠的地方轉彎向北走。這時,他離目的地已經不算遠了。他瞭解沙漠,但他對沙漠有一種恐懼感。所有有理智的人都害怕沙漠,即使是那些一輩子生活在沙漠上的遊牧民也不例外。但是,他沒讓這種恐懼心理佔上風。在沙漠中行走是很危險的,要面對多種多樣的災難。
太陽終於朝西邊落下。他看了看駱駝身上馱的東西,心裡琢磨自己能背動多少。東西不算少,有3只歐洲式小提箱,兩隻重些,一隻輕些,裡邊都裝有重要的東西;此外還有一個行李包、一個六分儀、一些地圖、食品和水瓶。如果把這些東西都背走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決定把帳篷、茶具、炒鍋、年歷冊及駱駝鞍子統統扔掉。
他把3個箱子捆在一起,把衣服、食品和六分儀綁在上面,用一長布條把東西前後上下纏住,留出一段作背帶。這樣,整個包裹像個帆布袋,他可以把雙臂伸進環形帶裡將東西背在背上。他把羊皮水袋掛在脖子上。讓它在胸前自由地搖晃。
這是一副沉重的擔子。
他把指南針拿在手裡,背起東西開始往前走。他按指南針標出的方向走,不管山丘的坡度多大也不改變方向。因為他知道,如果圖省勁而圍著山丘轉,那很容易迷路。在他面前還有好幾英里的路程,決不能走冤枉路,更不能走錯方向。他慢慢地一大步一大步地向前走,精力全部集中在腳下和捐南針上,腦海裡不存在什麼希望或恐懼。他設法忘掉身上的疼痛,左腳向前邁出,右腳本能地跟著向前邁,像個機械人一樣既不需要動腦筋,也不需要什麼努力。
天邊聚集著片片白雲,沙漠上逐漸變冷。在他身後,太陽離地平線越來越近,看上去像個黃色的氣球從天上降下來似的。沒多大功夫,一輪皓月出現在空中。
他想停止前進,因為任何人也不能在沙漠上行走一夜。可是他的帳篷扔了,沒有毯子,沒有米,也沒有茶。他確信他離水井不會太遠,並認為自己能趕到那裡。
他又抬腳向前走。他的鎮靜反而使他感到自己更孤獨。他曾以頑強的意志和豐富的經驗與無情的沙漠進行了鬥爭,現在看來大沙漠好像在一口口地吞食他的意志,使他在沙漠面前屈服。
他仍然不顧一切地往前走,內心的恐懼怎麼也抑制不住。月亮落下去了,但滿天的星斗仍然把地面照得清清楚楚。突然,他好像看到媽媽站在很遠的地方對他說:「我告誡你的話你忘記了嗎?」接著他聽到火車的鳴笛聲和車輪發出的嚓嘎聲,這聲音與他的心臟跳動聲同步進行。他感到腳下的路比先前硬了許多,原來他踩的是石子路。走了沒幾步他聞到一股烤羊肉的味,挺直腰向前看了看,發現不遠的地方有火光,烤羊肉味就是從那裡飄過來的。同時他還看到有個小孩在火堆旁啃骨頭。在火堆周圍有幾個帳篷,有幾峰腿上掛有繩子的駱駝在吃草。看來他走出苦海了。他走進幻覺中的人群裡,夢中的人們吃驚地望著他。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站起來說了句什麼,他馬上就把頭上的防沙布解開,把臉露出夾。
那個漢子向前走了兩步,吃驚地說:「我的堂弟!」
此時他心裡卻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認為這只不過是幻覺而已,便對著那漢子微笑了一下,馬上倒在地上。
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醒了,阿哈米德,」講話者一口沙漠地區的口音。數年來,沒人叫過他一聲阿哈米德了。他睜開眼睛,看到東方一輪紅日很快將從地平線上再次升起。沙漠上的涼風一陣陣向他臉上撲來,這使他又一次回想起他15歲那年的困惑和追求。
當時他在沙漠中第一次睡覺,又是第一次在沙漠中醒來,他感到完全垮了。他曾這樣想過:我的爸爸死了,不久我會有個新爸爸。那時他能背誦《古蘭經》中許多段落,此外媽媽還在偷偷地教他德語。他想起進入青春期行割禮時的疼痛情境。割禮完畢後一幫男人鳴槍祝賀,祝賀他成為成年人,祝賀他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然後他就坐在火車上進行了長途旅行。在車上,他一直猜想在沙漠中生活的堂哥是個什麼樣子;擔心那裡的人們瞧不起他這位在城市中長大的書生。他一蹦一跳地出了火車站,看到兩個阿拉伯人坐在車站廣場的地上,有雙峰駱駝在他們身旁。這二人身穿傳統的阿拉伯長袍,除了兩隻烏黑的眼珠外,別的地方都被遮住。看到他出了車站,兩個人迎上去,然後把他帶到水井邊。這情境使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們除了打手勢外一句話也不說。當天夜晚,他發現這些人住的地方沒有廁所,這使他十分為難。實在憋不住了,他只好問他們在哪裡能方便一下。有一個人對他說,解大便只要轉到帳篷後面蹲在沙子上即可,他照著辦了。
看到東邊的太陽冉冉上升,他的思路回到20年後的今天來。他只覺得渾身都疼,耳邊又響起昨天那人說的話:「醒了,阿哈米德?」
他蹭地一下坐起來,腦子裡的回憶像早晨的雲彩一樣被一掃而淨。他之所以歷盡艱辛穿越沙漠,是為了執行一項至關重要的使命。他看到了水井,這次決不是幻覺。他的堂兄堂弟都在這裡,像許多年前一樣大家聚在一起。他因為精疲力竭而昏倒了,他們用條毯子把他圍起來,將他放在火堆旁,要他睡覺。忽然,他神經質地打了個冷顫,因為他一下想到那個重要的包裹。他靜神一看,原來那些東西在他腳旁整整齊齊地擺著。
伊斯梅爾蹲在他身邊,這是伊斯梅爾的習慣。兩人小時候經常在沙漠裡玩,伊斯梅爾每天早上總是第一個起床,然後叫醒他。伊斯梅爾說:「弟弟,你的心情似乎很沉重。」
阿哈米德點點頭說:「現在在打仗。」
阿哈米德吃完早飯就回到他的行李旁,這些箱子都沒鎖上。他打開頂上那個小皮箱,看到那部電台放在箱子裡正合適。他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回想起來:在繁華、沸騰的柏林城,有一條綠樹成蔭的提爾普茨法爾大街,街上有一幢漂亮的四層樓樓房,樓房的門廳、樓梯十分別緻。樓內有一個相連的辦公室,外間有兩位秘書,裡間擺著桌子、沙發、檔案櫃、一張小床,牆上有一張日本畫,旁邊掛著弗朗哥的像;站在辦公室的陽台上可以看到蘭韋爾運河。一位滿頭銀髮,十分老練的將軍手裡牽著兩隻小獵狗說:「隆美爾要我派一名情報員打進開羅。」
箱子裡還有一本書,是本英文小說。阿哈米德隨便翻了翻,然後念道:「昨晚,我做夢又去了曼德裡。」一張疊著的紙從書本裡滑出來掉到地上,阿哈米德小心翼翼地撿起來夾到書裡。他合上書,把它塞進箱子裡,然後把箱子關上。
伊斯梅爾站起來同阿哈米德的肩一般高。他問:「旅途很長嗎?」
阿哈米德點了點頭說:「我是從利比亞的埃爾亞吉拉來的。」這個地名對他堂兄來說很陌生。「我是從海邊出發的,」他又補充說。
「從海邊?」
「是的。」
「一個人?」
「啟程時還有幾峰駱駝。」
伊斯梅爾十分驚奇。即使是遊牧民,也不可能走這麼長的路。再說,他從來也沒見過海是什麼樣子。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與戰爭有關係。」
「為了在開羅站住腳,一夥歐洲人同另一夥歐洲人就打得不可開交。這對沙漠上的人來說有什麼意思?」
「我母親的人民處在戰爭中,」阿哈米德這麼說。
「一個男子漢應該跟爸爸走。」
「如果他有兩個爸爸呢?」
伊斯梅爾聳了聳肩膀。他知道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阿哈米德提起剛才打開的那只箱子說。「你能不能替我保存一段時候?」
「沒問題。」他接過箱子又問:「誰會贏得這場戰爭?」
「我母親的人民,他們像遊牧民一樣,驕橫、殘忍、強大。他們要成為世界的主宰者。」
伊斯梅爾笑了,他說:「阿啥米德,你以前是相信沙漠
阿哈米德想起來了,他在學校上學時曾學過這樣一課:從前沙漠上有許多獅子,但漸漸地只剩下幾隻了。它們躲進山裡,靠食鹿和野羊為生。他把這個故事講給伊斯梅爾聽,伊斯梅爾不相信。於是兩人就爭論起來,像爭論什麼重要問題一樣互不相讓,而且經常就此爭執不下。阿哈米德笑了笑說:「我仍然相信沙漠雄獅。」
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他要洗個澡,理理髮,在疼痛的地方擦點清涼消炎膏。此外他還需要一件絲襯衣,一條金項鏈,一瓶冰鎮香檳酒,一位皮膚光滑柔軟的女人。但要得到這些,只好等待。
當他打扮好從帳篷裡走出來時,那些遊牧民都吃驚地看著他,好像他是個陌生人一樣。他戴上帽子,把剩下的兩個提箱背起來。這兩個箱子一個重,一個輕。伊斯梅爾把裝有水的羊皮水袋遞給他,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阿哈米德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皮夾子,檢查了一下裡面的身份證。身份證上他的名字是亞歷山大-沃爾夫,34歲,家住開羅花園城,橄欖街,職業是商人,歐洲人。
他在冷意正濃的黎明時分出發了,再走出幾里地後就會到達一個小城市。
這在古時候是一條商人做生意時踩出來的路,沃爾夫沿著它走入一個綠洲後又進入沙漠,行走好長一段後又遇到一片綠州。越過一座丘陵,一條普通的現代公路映入眼簾。這條路像是天主在地圖上專門劃出來的一樣,一邊是黃沙、塵土和貧瘠的山丘,另一邊則是肥沃的棉田,灌溉渠縱橫交錯。農民在田里弓腰勞動,只穿背心褲衩,不像遊牧民那樣穿著長袍。從北面登上公路,附近尼羅河上的清新空氣撲鼻而來。看到越來越多的都市文明景象,沃爾夫感到自己又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農民稀稀疏疏地點綴在田間,而有一部分人又擁在一起。後來,他又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知道自己已進入安全地帶。
從阿斯烏德城方向開過來的汽車離他越來越近。他看到它了,是輛軍用吉普。汽車更近些後,他又看到車上的人都穿著英國陸軍服,這時他才認識到他走出一個危險區而又進入另一個危險區。
他盡量使自己保持鎮靜。他想,我有足夠的權力出現在這裡,我生在亞歷山大城,我的國籍是埃及,在開羅我有一棟房子,我的證件都是真的。他又想,我是個富豪,是個歐洲人,是敵後的德國間諜。
吉普車在他身邊嘎然而上,從上邊跳下一個軍官,這人的肩章上有三顆星,是個上尉。他看上去很年輕,走起路來有點瘸。
上尉發話了,「你是從哪裡來的?」
沃爾夫放下背上的箱子,把手抬到肩上用大拇指向後指了指說。「我的車在沙漠路上拋錨了。」
上尉點了點頭相信了沃爾夫的解釋。她從來也沒有,或者根本就沒聽說過一個歐洲人會從利比亞穿過大沙漠來到這裡。他說:「我還是看看你的證件吧。」
沃爾夫把證件遞過去,上尉檢查了一遍後把頭抬起來。沃爾夫心裡想,是不是柏林方面洩漏了消息使得在埃及的英國軍人尋捕我,或者是他們沒有更換我上次在這裡的證件,那證件早就過期了,或者是……
「你看起來很疲勞,沃爾夫先生。」上尉說,「你走了多長的路?」
沃爾夫明白了,自己憔悴不堪的樣子引起了這位歐洲人的同情。「從昨天下午。」他有氣無力地說,「我實在頂不住了。
「你走了一夜來到此地?」上尉仔細地看了看沃爾夫滿面塵士的臉又說:「我的天呀!我相信你確實走了一夜,你最好搭我們的車走。」他對著吉普車喊道:「下士,幫這位先生提著箱子。」
沃爾夫張口想拒絕,但馬上又合上了。一個徒步行走了一夜的人對別人幫他提行李應該非常高興。如果拒絕就會失去對方的信任,他們會懷疑箱子裡裝的是什麼。當那位下士把箱了提起來放到吉普車的後部時,沃爾夫的心緊縮了二下,因為箱子沒鎖上。我怎麼這麼糊塗呢7他這樣想,並且知道箱子為何沒鎖。他在沙漠中旅行的習慣還沒改過來,還以為仍在沙漠中。在沙漠上,一個星期也很難見到一個人。沙漠中的人如果要偷他的東西的話,無非就是無線電發射機,沒有電源它什麼用也沒有。他這時不知做什麼好,肪子裡亂糟糟的。他想看看正在移動的太陽,聞聞水面上傳過來的氣息,估算一下他的旅程,觀察一下周圍的平地上是否有棵孤零零的樹,以便他坐在它的蔭涼下休息休息。這些都來不及做了,他所想的是警察、證件、鎖和如何說謊話。
他決心加倍小心,毅然登上吉普車。
上尉上車坐在沃爾夫身旁,他對司機說:「回城。」
沃爾夫決定把故事編造得更真實些,在吉普車行在塵土飛揚的路上時他問上尉:「你有水嗎?」
「當然有。」上尉說著就從座位底下拽出一個用氈布裹著的瓶子,像個長頸威士忌酒瓶。他擰下蓋子,把它遞給沃爾夫。
沃爾夫猛吸了一口,這一口至少有一品脫,說了聲「謝謝」,然後交還給上尉。
「你渴極了,這不奇怪。哦,順便說一下,我是紐曼上尉。」說著就把手伸過來。
沃爾夫握住他的手,順勢細細地看了看他。他很年輕,二十剛出頭的樣子,臉上充滿生氣,留著孩子一樣的頭,說話面帶笑容。但他的行動十分老練。沃爾夫問他:「見到什麼戰鬥沒有?」
「見到一些,「紐曼上尉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膝蓋說:「戰鬥在昔蘭奈卡打,所以他們把我派到這個城市來。」他笑了笑又說:「說實話,我真不願意在這沙漠上做事,我應該幹些更有意義的工作。戰爭離這裡足有數百英里,我來這望看到的戰鬥是城裡的基督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之間打的。唉,你的口音是什麼地方的?」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沃爾夫措手不及,因為他以前沒遇到別人提過這樣的問題。沃爾夫心想,紐曼上尉是什麼意思?他可是個精明過人的傢伙。幸好沃爾夫還有點思想準備,他說:「我的父母是布爾人,」是從南非來到埃及的。我長大後說南非的公用語和阿拉伯語。」他遲鈍了一下,用手比劃著,看起來是想急於把問題解釋清楚。「沃爾夫是地道的荷蘭名字,我的教名是亞歷山大,是根據我出生的那個城市的名字起的。」
紐曼上尉似乎對他的解釋很感興趣。
「你來這裡幹什麼?」
對這個問題沃爾夫有充分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說:「我在埃及的好幾個城市裡都有生意做。」他揭著嘴笑著說:「我喜歡突然出現在這些城鎮裡。」
他們已進入阿斯烏德城,在埃及這算是個比較大的城鎮了。這裡有醫院、工廠、一所穆斯林大學、一所著名的大修道院,居民約6萬。沃爾夫正想讓車在火車站停下,他在那裡下車。可是紐曼上尉好心辦了件壞事。他說:「你需到汽車修理廠去,我們把你帶納賽窪的廠子,他那裡有輛牽引車,可以把你的車拖回來。」
沃爾夫強迫自己說了聲「謝謝」,乾嚥了一口唾沫。但他還沒想到更嚴峻的事情還在後頭。他心想,我應該自己單獨走來,都是那該死的沙漠,把我拖垮他看了看表,認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先去汽車修理廠敷衍一下然後再去火車站趕開往開羅的火車。他考慮的是下一步應該怎麼辦。他應該進到修理廠去,因為紐曼在注視著他。進廠子後吉普車就會開走,他可以向那裡的人問一些有關汽車零件的事,然後就離開那裡去火車站。
如果走運的話,納賽法和紐曼也許再也不會核對沃爾夫所提的問題。
吉普車穿過繁忙狹窄的街道。看到這座熟悉的城市,沃爾夫有點興奮。這裡的一切都沒有多大變化,男人穿著灰布衣服,女人頭上帶著黑面紗,姑娘們的線條勻稱。在老街道上出現了一些店舖,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還夾雜著電瓶車和超負荷的驢子。道路被一輛老式汽車阻住了,汽車上一些部件是從菲亞特汽車上卸下來的。在修理廠出口處,一個小男孩席地而坐,手拿扳手在修理一個汽缸。
紐曼說:「恐怕得讓你在這裡下車了,因為我還有任務。
沃爾夫握住他的手說:「你真是個好心人!
「當然,我不會把你就這樣扔下不管了,你受了不少累。」紐曼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眼睛一亮說:「好吧,我把考克斯下士留下幫你一把。」
沃爾夫接著說:「這太好了!不過……」
紐曼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衝著下士說:「考克斯,把這位先生的箱子提著,留神看好。我要你好好照顧他,別把東西讓那些可惡的埃及人拿走。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長官,」考克斯回答說。
沃爾夫內心叫苦不迭。他要擺脫下士還得花去一些時間。紐曼上尉的好心真是幫了倒忙。他是不是有意這樣安排的呢?
沃爾夫和考克斯下了車,吉普車一陣風跑了。沃爾夫走進汽車修理間,考克斯提著箱子緊隨其後。
納賽法身著一套污跡斑斑的工作服正在一盞油燈下修電瓶。他很年輕,見到沃爾夫走過來,他笑著用英語問道:「你們是不是要租一輛漂亮的小臥車?我哥哥有一輛。」
沃爾夫打斷了他的話,用較快的埃及人說的阿拉伯語說:「我的車拋錨了,有人說你這裡有輛牽引車。」
「是的,我們馬上就可以去。你的車在什麼地方?」
「在沙漠路段,離這裡有40—50英里,是輛福特牌車,我們不準備與你一塊去。」他掏出錢夾子,拿出一英鎊現鈔給了納賽法。「你回來的時候可以到火車站對面的格朗旅館找我,我住在那裡。」
納賽法欣然接過錢說:「太好了,我這就去。」
沃爾夫隨便點了點頭轉過身來。他與考克斯坐在牽引車上出了修理廠。在這同時,他仔細地考慮了一下剛才與納賽法對話會不會有什麼漏洞。這位機械師將開著牽引車在路上尋找拋錨的福特車,轉了半天兩手空空來到格朗旅館,結果發現沃爾夫已經離開了。他這一天並沒白費,因為他事先已拿到報酬費。可是他自然會把這段故事的經過講給別人聽。他會說汽車沒找到,車主也失蹤了。這件事早晚會傳到紐曼上尉的耳朵裡。紐曼也許不會認為故事是怎麼編造出來的,他會覺得這裡面有鬼,會進行調查。
沃爾夫的心頭很沉重。他認識到,他不被發覺而潛入埃及的計劃很可能實現不了。
他應該把事情辦得好一些。他看了看表,看來趕上去開羅的火車還來得及。他可以在旅館門廳裡甩掉考克斯,動作快的話還可以在等火車時吃點東西。
考克斯個子不高,臉黑黑的,說話有濃重的倫敦地方口音,沃爾夫當然不會察覺到口音這一點。看上去他與沃爾夫的年紀不相上下,但仍然是個下土,也許是因為他不精明吧。跟著沃爾夫穿過一條街,考克斯問:「先生,你對這個城市是不是很瞭解?」
「以前我來過這裡,」沃爾夫回答說。
他們走進旅館,裡面有26個房間,是該城市兩個旅館中比較大的一個。沃爾夫對考克斯說:「謝謝你,下士。我想你該回去幹你的事了。」
「不忙,先生,」考克斯很高興地說,「我把箱子給你提到樓上。」
「這裡有搬運工……」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相信他們哪。」考克斯說。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糟,像做惡夢一樣。沒想到就是因為撒了個謊,讓一個有心人把他推到進退維谷的境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又一次感到奇怪,難道這一切都是偶然的嗎?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種可怕而荒謬的想法,他們已經知道了我的底細,只不過有意和我兜圈子罷了。
他把這種想法先拋到一邊,口吻盡量溫和地對考克斯說:「好吧,謝謝你。」
他走到登記桌前要求訂個房間。他看了看表,離火車開動只有15分鐘了。他很快填完登記,編造了一個在開羅的住址。證明上的真正住址也許紐曼上尉已忘在腦後,沃爾夫不能再讓他看到並回想起它來。
一名努比亞人搬運工領著他們來到樓上的房間。沃爾夫在門口付給他小費,考克斯這時把箱子放在床上。
沃爾夫拿出錢夾子,他想,考克斯也許是在等著他給小費。
「下士,就這樣吧。」他把錢遞過去,「你幫了我大忙……」
「我不要這個,先生。讓我幫你把箱子打開吧。」考克斯說,「上尉說了,什麼東西也不能讓埃及人碰。」
「別打,謝謝你。」沃爾夫非常堅決地說,「我現在就要躺下休息休息。」
「你先躺下吧。」考克斯仍然堅持著。「這不費什麼事……」
「別打開!」
說話間考克斯一下就打開了箱子蓋。沃爾夫的手立即伸進夾克裡,心想,你個該死的傢伙!我這一下就暴露了,早該鎖好箱子。能否不聲不響地處理掉他?身材矮小的下土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小箱子裡裝滿的一沓沓嶄新的英鎊現鈔,禁不住地說:「我的天啊,你真是個大富翁呀!」沃爾夫一邊靠近考克斯一邊心想,你小子恐怕活到今天也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錢。考克斯轉過臉來說:「你這麼多錢怎麼花……」只見沃爾夫「嗖」地一下從懷裡拔出一把鋒利的刀子,刀面閃閃有光。考克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正想張嘴喊叫,刀子一下就扎到他的喉嚨上,鮮血馬上就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嚥了氣,沃爾夫只是感到有點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