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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黃沙 第01節 將計就計 文 / 佚名

    夜深了,李靖的中軍帳中還點著燭光,李靖站在帳中,俯身看放在矮几上的地圖。外面傳來與哨兵對話的聲音,腳步過來,蘇定方在帳外輕聲問道:「李將軍還沒有休息嗎?」李靖抬起身,說道:「還沒有,進來吧。」

    蘇定方和黃明走了進來,李靖看著他們,問道:「怎麼?歇息的鼓已經打過好久了,你們為什麼還不睡覺?」黃明說道:「我有件事始終不明白,問大蘇,他也不知道,我們兩個商量來商量去,覺得還是問問你,由你親自來回答比較好。」

    李靖坐在大椅上,舒展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肢,笑道:「你們坐下說,有什麼不懂的呢?」黃明道:「昨夜頡利趁夜逃走,我們為什麼不追擊,任他們逃走呢?」李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轉向蘇定方問道:「你也是想知道這個問題嗎?」蘇定方說道:「其實,末將也知道,如果頡利發現我們只有三千兵馬追去,回頭打個阻擊的話,我們弄不好會全軍覆滅,但實際的情況是頡利連夜撤兵,顯然要以最快速度與援軍會合。他不會也不太可能還派人在後邊狙擊,這樣,三千騎兵就可以輕鬆地將他落在最後的軍隊一點點吃掉,或者直插頡利的中軍,將他活捉,為什麼李將軍卻下令停止追擊呢?」

    李靖微微點頭道:「蘇定方很會動腦子,你說的不錯。不過,我們晝夜兼程,實在太累了些。」他見蘇定方和黃明都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無奈的笑道:「我們孤師遠征,又只須這麼寥寥幾千人,大家都是軍中精銳,軍紀自覺性都不差,我要求也就鬆一些了。定方的名聲我多少也聽過一些,你十五歲即上戰場,後代父領鄉卒數千,曾大敗王世充手下悍將張金稱和楊公卿,是吧?」

    蘇定方忸怩地說道:「那都是鄉親們奮力保護家鄉的緣故。」「不錯!」李靖嘉許地看著他道:「你在這個年紀便已知謙虛,前途不可限量。我今年已經六十一歲了,恐怕帶不了幾年兵了,在公在私,我都要在大唐軍中來挑幾員虎將。黃明你說,決定戰爭勝負最重要的是什麼?」黃明想了半晌,答道:「是人數,人數多便佔優,人數少便會打敗仗。」李靖和蘇定方不禁都笑了出來,蘇定方向一頭霧水的黃明道:「我們剛用三千騎兵打退了頡利的一萬餘兵馬,不損一兵一將佔領了定襄城,你還說什麼人數多少。」黃明立刻啞口無言,說道:「那大蘇你說是什麼?」蘇定方道:「我覺得在於將領。有個好的將領,軍隊足以以一當十,若將領懦弱無能,便有再多再精的兵卒也沒有用。」李靖點點頭道:「其實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在太上皇晉陽起兵時,李密聚瓦崗,已有幾十萬之眾,手下更有程知節、秦叔寶等干將,最後卻為王世充所敗,而王世充據洛陽重鎮,得天獨厚,猛將如雲,皇上攻洛陽不克,是他僅有的幾次失誤之一,然而旋即聯竇建德攻唐,落得兵敗身亡。由此可知,你們所說也有一定的問題。」蘇定方問道:「那依將軍看來,什麼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是否是孫子所言的知已知彼呢?」

    李靖道:「我提的這個問題本身可能也不太準確,具體到某一戰例,往往會有許多突然的變故,比如諸葛亮行火攻計曾數次遇大雨此即天不助他。但在雙方為數、裝備、糧草等大都一致的情況下,將士、君臣能否上下一心,往往起決定性作用。比如李密敗於王世充,是因為他殺了瓦崗寨舊主翟讓後自立大龍頭,並對舊將多加猜忌,以致離心離德,人心思變。王世充與竇建德二人之間合作不充分,互不信任,二則因為王世充疑心太重,當年大封親族,令諸將士寒心。身為大將,不僅要知已知彼,做好戰略部署,更要處理好上下關係。李牧逐南掃北,連卻虎狼之秦師,而匈奴聞之則喪膽,戰無不勝,是何等之英雄!」

    李靖說到這裡忽然停口不說了,蘇定方卻知道他的意思,李牧最後被秦人施離間計,死在趙王手上,他順口接下去:「幸好當今皇上聖明,才使李將軍得以盡展胸中所學。」李靖感激的瞥了蘇定方一眼,剛才他說到李牧便覺得失口,沒想到蘇定方反應如此之敏銳,給自己圓了場。雖然帳中只有自己三人,但誰敢保證這話不會傳到李世民的耳朵中去?

    蘇定方走到地圖前,說道:「李將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猜,李績將軍此刻恐怕已不在雲中,而赴這裡。」蘇定方的手自定襄向北,直劃到陰山山脈前的白道,又按了一按,續道:「恐怕他的四萬大軍已經在白道埋伏好,只等頡利了。」

    李靖看著蘇定方,心中不禁浪濤翻滾,他不但為蘇定方兵法上的精通而震驚,更為他的領悟力而不禁有些嫉妒。他不禁在心中歎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年輕人竟如此了得,再過幾年,怎還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要知道,蘇定方和黃明問的是為何不街尾追擊,而李靖卻在談上下一心方是取勝之道。蘇定方心領神會,明白了李靖的言處之意。

    此次李靖帶三千騎兵襲擊定襄,如果真的一舉擒獲頡利,那當然是天大的功勞,但此次大唐盡起全國軍中精銳,共計十餘萬人,分由六位行軍總管統率,分進合擊。活捉或斃掉頡利,能否做到姑且不論,若真這樣,其餘幾位將軍等於一點功勞也沒有,有功的是李靖和手下這幾千人。那起傾國之兵,還有什麼必要?而李靖輕取定襄,靠的是以弱示弱的疑兵之計,若街尾追擊,人馬俱疲,因此蘇定方一點便透,明白李靖實際上已經洞悉了突厥意圖,頡利不單單是因為懼怕唐軍進行善長的游擊戰,因此,李績的四萬大軍根本不是來合攻定襄,也不是在雲中待命,而是早繞到了突厥的後面,等待他們撤軍。李靖便是把這個大功拱手讓給了他。

    黃明亦目瞪口呆,不明白蘇定方的結論從何而來,問道:「李將軍,李績將軍真的去白道了嗎?那麼我們豈不是孤立無援?」

    李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正容道:「敵軍已退,我們又是哪裡用什麼援軍?黃明,我給你一個忠告,你要牢記在心。以你的騎射之術,足以威震大漠,立功封爵,指日可待,但你千萬不可任軍中主帥,連一路之行軍總管都不要做,而你無論隨哪位主帥,都會穩立戰功,明白沒有?」

    蘇定方對黃明補充道:「你沒有讀過兵法,若領兵打仗,會很吃虧,而若跟著別的將軍,憑你的騎射之術,一定能屢建奇功。」

    黃明感激地道:「多謝李將軍的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李靖擺擺手,道:「今夜我們說的話,不要說給任何人聽,不然,對我們有百害而無一益。」

    蘇定方笑道:「不過李將軍攻破定襄,也是大功一件!」李靖道:「吾皇登基之際,頡利帶兵十餘萬逼我長安,那時黃明已經是侍衛,應該記憶猶新吧?」

    黃明點頭道:「那次頡利派興勒為使臣,我便奉陛下來旨軟禁他們,興勒隨員中有回紇第一射手扎特朗,我便跟他學了騎射之術。」

    李靖點頭道:「你自己肯下苦功固是箭術有成的主因,有皇上和扎特朗兩位高人指點亦極為重要。那次頡利列兵渭河北岸,陛下單騎談和,送上大量金帛財物,渭橋之盟乃皇上及滿朝武將心中大恥,此次攻破定襄,他總該高興了吧?」

    李靖猜的不錯,自他出兵以來,李世民每日要問的第一件事便是前線有無戰報。李道宗在靈州擊敗欲谷設的消息傳來,他並沒有太興奮,他知道,其餘各路軍馬,都是封堵各部落援軍以及斷絕頡利逃向其他國家路線的,只有李靖與李績的兩路兵馬,才是此次進攻突厥的重中之重。

    李世民告訴侍衛,值班大臣及宮中宦官,無論白天黑夜,無論他在幹什麼,是用膳還是睡覺,只要李靖的戰報一到,就要用最快速度告訴他。

    李靖攻下定襄的奏折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長安,數日後到了尚書房玄齡手中,房玄齡打開草草一看,頓時喜出望外,馬上請見李世民。李世民正在兩儀殿對著地圖一寸一寸地量,估算李靖的奏折應該到了,一聽房玄齡求見,將地圖一拋,對侍衛笑道:「李靖大捷的戰報到了!」

    李世民打開奏折,房玄齡發現他的手竟忍不住顫抖。李世民看完奏折,不禁仰天大笑,對房玄齡道:「你看過奏折沒有?三千騎兵,未傷一兵一卒,驅走頡利拿下定襄。當年李陵以步兵五千橫掃沙漠,雖然後來降了匈奴,史書上還要讚他用兵神勇,今日李靖可謂震古爍今。自渭橋結盟以來,朕一直引以為恥,心中梗結難消,今日總算出了胸中惡氣!」

    房玄齡道:「臣以為陛下當日亦不為恥,頡利統兵十五萬之眾,方能抵長安,陛下一語退兵,是何等沉著。而李靖此次三千騎兵攻破定襄,實是陛下之福。」

    李世民點頭,臉上笑容不減,道:「此役即勝,頡利已無回天之力,束手就擒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蕭後及楊政道既然來降,朕也就不追究了,好好安排就是。只義成公主冥頑不化,為禍突厥不淺,不能輕饒!」

    義成公主是前隋的公主,突利之父始畢可汗死後,突利年齡尚小,他的叔叔繼汗位,即為處羅可汗,處羅可汗自隋迎義成公主,納她為妃。豈知義成公主同頡利等人勾結,在處羅生病時讓他喝以丹砂、白帆、曾青、慈石煉製的五石湯,因此一病歸天,頡利可汗登上汗位,隨即又將義成公主納為妃子。義成對大唐極為敵視,當日頡利乘李世民登基未久,揮師長安便出自她與康蘇密的主意。因此李世民對她恨之入骨。

    李世民道:「朕去了心中一塊石頭,該好好的慶祝一下,你傳朕旨意,朕要在玄武門設酒宴五天,與諸臣同賀,同時大赦天下,除十惡之囚犯外,都讓他們回家去吧,沒有過上年,總還可以過過元宵節吧?」

    房玄齡雖覺得這場仗意義重大,但並未傷及突厥主力,但見李世民如此高興,又情知當日渭橋之盟是何等狼狽,便不再出言掃皇上的興致,跪倒道:「臣受旨,自去準備。」李世民喃喃道:「只不知李績大軍是否已趕到白道城,及時截住頡利?」就在李世民接到李靖戰報的時候,李績已經在白道城大敗突厥。

    白道是黃河河套東北通往陰山以北的交通要衝,只是一個小鎮,但由於商旅往來,亦漸漸繁華。由於白道是通往陰山以北的必經之地,所以李績與李靖後,亦如此告訴他,也是因為如此,蘇定方一眼便看出李績大軍應已經開到這裡。

    頡利可汗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下令全速撤退。豈知沿途之上,不斷有被唐軍其他諸路擊潰的部落攜老帶幼,舉族來投。帶上他們速度還能快到哪裡去?等頡利可汗趕到白道的時候,李績已經佈置好了包圍圈。

    戰鬥剛一打響便見了分曉。李績以逸待勞,士氣高漲,頡利諸軍是新敗之師,加之倉皇逃出,又有大量牧民隨行。頡利手下兩萬精銳護著他拚死殺出一條血路,衝進了綿延的陰山山脈,而五萬餘各部落平民就扔在了戰場上。

    李績命令不許騷擾平民,若士兵逃入牧民堆中則停止進攻,半日之後抵抗停止,一名老酋長率這五萬平民及士兵向李績投降。

    李績沒有追擊頡利,而是命令原地紮營,等待與李靖會合。

    頡利逃過陰山山口,在保鐵山駐下大帳,幾日來,從各地逃來的牧民口中頡利瞭解到,李世民至少派出了四路軍馬,各地赴定襄援救的軍隊無不受到阻擊。果然,在保鐵山駐紮後幾天時間,便有兩萬餘殘兵彙集,但無不盔甲不全,糧草難濟,頡利逐一清點,知道突厥各部落也只有這幾萬人了,突利確已投唐,這一下使他實力銳減。執失思力夜見頡利,請示反攻在計。頡利長歎道:「我們流動作戰,以戰養戰,不注意屯集糧草,如今,李世民趁冬天來進攻,又把我們從部落所在地一一趕出來,正是為了不讓我們得到糧草的補充,如今反攻,談何容易?」

    執失思力含淚道:「我身為葉護,未注意這軍國大計,請大汗治罪。」頡利可汗道:「治什麼罪,我們逐水草而居,此乃千年不變之習性,高築牆,廣積糧那一套,我們從不放在心上,這又豈是你一人之錯?」

    執失思力道:「那如今我們該怎麼辦?請大汗明示!」

    頡利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上貢,求和,罷戰。」執失思力輕呼道:「大汗,那怎麼行?我們還有近五萬士兵,唐軍分兵數路,我們大可一一擊破,逐個吃掉他們。」頡利搖搖頭,慘笑道:「太遲了!如果在他們進軍之初我們就定下這個戰術,形勢可能與今天相反,但如今我們空有這四萬多人,糧草,兵器都不足,在這天寒地凍之時,他們只要堅守不出,就足以耗垮我們。我們不如先降唐,等開春後,水草豐足,戰馬緩過精神,再攻入中原,逐郡掃蕩!」

    執失思力磕了個頭,剛要起身離開,頡利叫住他,說道:「突利、康蘇密已投大唐,米形被殺,如今我的心腹重臣只有你一人了!無論成與不成,只要你能平安回來,我就滿意了!」

    執失思力拜伏在地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的道:「臣萬死不足以報大汗重恩,只望大汗多多保重。」說完起身而去。

    頡利低聲道:「相不到我頡利也有今天!」一滴英雄淚從眼角悄悄滑落。執失思力帶著幾名親隨,繞過唐軍,進入唐境後,向當地縣令亮明身份,大唐與突厥開戰是舉國動員的大事,尤其是邊境州縣都嚴加戒備,縣令見來的竟是頡利可汗的使臣,又是頡利手下的宰相,葉護執失思力,當然不敢怠慢,急忙向刺史稟報,刺史亦不敢擅斷,一面派人好生款待,不失禮數,又用重兵包圍驛館以防執失思力有詐,一面以六百里加急文書將情況寫成奏折遞交皇上。

    兩天後奏折到了李世民手上。李世民在兩儀殿召房玄齡、長孫無忌、戴胄三人商議。本來杜如晦亦有份參加但他年前便病倒了,一直不見好轉。

    長孫無忌極力反對讓執失思力入朝,認為頡利為人奸詐,反覆無常,很不可靠,他歷數頡利自李世民在晉陽起義時向突厥借兵,處羅可汗派頡利和突利叔侄率兩千軍馬入中原助陣時起,十餘年來的多次出爾反爾的事件後,不屑的言道:「頡利是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如今他被打的無力反擊,便來投降,他日若實力恢復,一定會再次反叛的。他朝中諸臣,突利、康蘇密甚至這個執失思力都可能歸唐,惟有他不可能是真心歸唐的,我看他不過是想用緩兵之計,拖延時間罷了。」

    長孫無忌在最初便與頡利打交道,因此對他的性格非常瞭解,一下便猜到了頡利的真正目的。

    李世民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這不可不防,但若他是真的想投降呢?交戰以來,我六路兵馬連傳捷報,可能去援助頡利的諸部落大都被擊敗,頡利可用之兵不會超過五萬,而且都是殘兵敗將,若頡利想東山再起,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吧?」房玄齡道:「臣以為,應讓執失思力來長安,聽聽他怎麼說。若他心中有鬼,應該能看出來。我大唐為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若屬國遣使來順,而拒而不見的話,豈不失我大國之禮?況且以東突厥為首,大草原上諸族無不看他臉色,突厥歸順,其他各族敢不覺我大唐聖上心存宅厚,以各族百姓為子民,並無偏私之處!」

    這段話說的李世民很愛聽,他暗暗點頭,問戴胄道:「戴愛卿對此有何看法?」戴胄答道:「臣平素鑽研律法,蒙陛下厚愛,遷為民部尚書後著力使百姓安居樂業,實不通軍務、兵法與藩屬交往,但臣想,陛下興兵伐突厥,是因為頡利總威脅我大唐,並違背渭橋之盟,與我大唐為敵,而非是想滅掉突厥全族,只要目的達到,突厥臣服,也就可以了。正所謂刑不過罪。陛下曾嚴令,堂上刑訊需慎重用之,杖不過三百,若該罪應得之刑尚不夠三百,即使刑過不招也應釋放。臣以為對突厥似乎也應如此辦理。」李世民不禁笑道:「戴愛卿未免過於執著於律法了,希望你處理民部諸事不要也一一用律衡量才好。朕已知策。突厥軍沒有三個月休想恢復元氣,而執失思力說頡利自請入朝作為人質,那有一個月應該足夠了。若果如長孫愛卿所言,頡利乃是假降,他自不肯入朝,我們便可名正言順的大舉進剿,若他入朝,即使他國中部落恢復了元氣,群龍無首又能有什麼作為?傳朕的旨意,命沿途州縣嚴加照顧,執失思力盡快入朝。六路兵馬就地休整待命,補充糧草。」

    出了兩儀殿,長孫無忌和兩位大臣看見太子李承乾過來,連忙見禮,長孫無忌道:「今日為何未見殿下在兩儀殿聽政?」李承乾歎道:「你皇命我去探望尚書右僕射杜如晦,他已經病重的不能說話,只拉著我的手流淚,真是可憐。」房玄齡驚道:「我前幾天去探望他時,他還能坐起進食,雖然身體極弱,頭腦卻依然很清醒,怎麼幾天沒見就病重至此?」

    太子道:「我還要向父皇覆命,就不打擾諸臣公了。」待李承乾走遠後,房玄齡道:「我與杜公是多年好友,要去探望一番,就先告辭了。」戴胄道:「我也與房丞相一同去吧。」

    長孫無忌拱拱手,道:「我正巧有事,就不陪兩位大人了,待事辦完之後,晚間再去探望杜大人。」

    長孫無忌看房玄齡和戴胄乘馬遠去,冷笑道:「若魏征與杜大人在,哪容你們慫恿皇上做如此愚昧的決定?房玄齡是個沒主見的軟骨頭,皇上怎麼說他就怎麼說,戴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楞頭青,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這麼拙劣的騙術都看不出來。若李靖在前線得到聖旨,知是你二人所致,非罵死你們不可。李靖冒生命危險立下的戰功就被你們這麼輕巧的抹掉了。枉是飽讀經書的才子,連除惡不盡,必有後患的道理也不懂嗎?」李靖的三千輕騎與李績主力會師的時候,已經兩天沒怎麼吃飯了,他們本來就是隨身攜帶了十幾天的乾糧,在定襄城不但沒有得到補充,反而資助了當地的窮苦牧民,由於急著和主力會師,李靖沒等張公謹自代州調拔的糧草送到,便命令起程急奔。這些騎兵都懂的大草原與大沙漠中,馬是人性命之本的道理,所以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馬吃飽。等李靖見到李績,兩人目光一觸,千言萬語便相互交流了,李靖道:「快為我們做飯吧,攻定襄都沒有傷一個人,若餓病幾個,豈不太冤枉了?」眾將捧腹大笑,李績道:「你的前鋒小隊早已到了,見面第一句話就是要飯吃,我一看,這哪裡是兵,純粹是一群狼!一個百人隊吃了我一頭豬、三十隻雞近一石米,如果你這三千人也這麼吃起來,可真比突厥兵還兇猛無畏呢!」

    說笑中,劉公濮等諸將隨李靖、李績二人進了李績的中軍帳,裡面已擺好酒席,軍中又哪裡有什麼好菜,兩大盆羅卜燉羊肉,兩盆白菜粉條燉豬肉,有一小盆菜很稀罕,是綠豆芽。

    李靖笑道:「真難為你了,這麼天寒地凍的,還能找出綠豆芽來。」李績道:「真是李將軍命好,我的廚子為找點新鮮菜,費盡心機,前幾日在白道鎮紮營,買點綠豆,他在灶邊日夜保溫,才生出這麼一小盆來。」

    這頓飯吃得很痛快,不過李靖年紀大了,不敢多吃,只挑清淡地吃了一點,沾著菜湯吃了塊饃,飯菜們便被諸將一掃而光,真如餓狼一般。

    待眾將退下,李靖問道:「李將軍,你攻下白道,截擊頡利功不可沒,但為何在這裡駐守近半月而不乘勝追擊呢?」李績道:「恕末將無禮,請問大總管為何在攻破定襄城後不乘勝追擊,任由頡利逃來這裡呢?」言罷相視一笑。

    在這個六路軍馬的諸位行軍總管中,李道宗為皇帝宗族,柴紹是駙馬,是宗親,李績原是瓦崗義軍李密的手下,薛萬徹是先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手下,李世民用人一則不避親嫌,以才為準,二則也煞費苦心,加以協調。李靖聽了高士謙的勸告後,改變戰略,想讓深受李世民信賴的李績立此大功。

    李績字懋功,本姓徐,十七歲時便隨翟讓起義反隋。當年河南、山東發大水,隋煬帝令饑民到黎陽倉接受救濟,而黎陽倉官吏不按日發放賑糧,每日餓死的饑民以萬計,李績請命帶五千士兵過河攻佔黎陽倉,開倉放糧,十天時間便募兵二十餘萬,一舉天下聞名。而李密歸順李淵後,李績將所轄州縣戶籍統計緘冊,密封送至李淵處,李淵大喜,稱他為「純臣」,下詔授職為黎州總管,封為英國公,並賜姓李,歸籍入皇宗。而李世民初行功臣實封差第的制度時,李績食邑九百戶,還在高士廉、蕭-、封德彝等人之上,更遠超李靖的食邑四百戶。由於他既是同李世民打過仗的舊敵,又算是宗室,李靖認為將頡利送到他手上比較合適,所以將自己的兩萬軍馬也交付給他,由他來白道打伏擊。

    而李績也知道李靖的良苦用心,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沒有進軍,而是等李靖到來,亦在等其他各路軍馬向這裡靠攏,那時大功歸誰,就看自己的運氣了。兩人打開地圖,正要商量下一步行動,一陣馬蹄聲急促地傳來,外面高叫道:「報!長安八百里加急文書付李靖將軍!」

    李靖看完手的文書,幾乎吐血。李世民下旨,令各軍原地休整待命,頡利可汗遣使求和,要求舉國內附,自身入朝為質,朝庭已經答充,並派鴻臚寺卿唐儉、將軍安修仁赴頡利牙帳所在的保鐵山撫慰。旨中還命李靖以定襄道行軍總管的名義接頡利回長安。李靖看罷,抬頭看李績,只見他也是一臉怒容,淡然道:「遵旨而行吧,先不要傳達給士兵,以免影響軍心,只說是恢復體力,補充糧草。」

    數日後,唐儉、安修仁先到了李靖、李績的軍中,帶來了李世民賞賜了財寶,傳達聖旨,對二人稱讚一番,然後便要李靖派一隊人馬護送,前往保鐵山去了。

    李靖看著榻上的一堆金銀帛匹,感到心中憤懣之極,恨不得一腳將它踢飛。這時,門外有哨兵來報,蘇定方求見。

    蘇定方施禮畢,見李靖惡狠狠地盯著榻上的財物,笑道:「李績將軍也是如此,早把它們分發給眾將士了。陛下納降頡利,這些賞賜是說不會忘記大家功勞的吧。」李靖猛地將頭抬起,目光如電,怒視著蘇定方道:「頡利降唐乃是軍機要務,你怎麼知道的?」蘇定方被他目光盯得心中一凜,但隨即坦然道:「唐儉乃是文臣,又是鴻臚寺卿,若單純來勞軍,他既不夠品級,職責也不對。我軍若要休整,在這白道小鎮上,每一斤糧食都要花費至少三斤才能運到,且住在帳篷裡,天寒地凍,哪裡是休整的好地方?所以我覺得頡利一定在百般無奈下行緩兵之計,請求降唐,以獲得喘息機會,而唐儉大人既然沒有回長安,就一定是奉旨去保鐵山招降去了。」

    李靖點點頭,說道:「你猜得不錯。不過,你知不知道你如此鋒芒畢露,是年輕人的大忌?」蘇定方堅定地答道:「我也知道應當老成持重一些,不要顯得自己太聰明。但一則將軍你不會喜歡無能的庸才,二則此時正值用人之時,不是韜光養晦的時候,如果頡利趁我們準備迎他入長安之際加以調整,逃到薛延陀、回紇等部落,再想抓住他可就不容易了。」

    李靖擺擺手道:「你只是一個隊長,雖然我很信任你,但你也不要侍寵生驕,總是越級上言,耍些小聰明。你退下吧,好好帶你的手下休息,還有,你的猜測不要四處瞎講,若攪亂了軍心我饒不了你。」

    蘇定方神色黯淡下來,答應了一聲,施禮後轉身離去,走到門前的時候,忽然停下,沒有回頭,問了一句道:「李將軍,孫子言『君命有所不受』,這難道不是兵法要決嗎?」李靖怒道:「滾!」

    李靖和李績在兩天中互相躲著不肯見面,最後還是李績忍不住了,吃過午飯後來李靖的中軍大帳求見。

    李靖一見李績便笑了,說道:「如何?終於沉不住氣了嗎?」李績道:「我還是要年輕不少。」

    李靖派人請來了張公謹,三人屏退了左右,在大帳中展開密談。

    李績道:「如若頡利借談和之機逃往漠北聯合拔野古等部,恐怕以我們現有兵力,很難追而殲之,一旦冬去春來,頡利收拾舊部,一定會捲土重來的,那時可就不好對付了,我們今日辛苦營建的大好形勢將毀於一旦。」李靖道:「我也有此意,只是怕李將軍心意難決,昔日韓信破齊便貴在抓住戰機,今日我們豈能坐看戰機逝去?我想聖上答充與頡利和談,以他之英明,未嘗看不出頡利的緩兵之計,派使談判,亦有可能是將計就計,穩住頡利,我們若按兵不動,豈不辜負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張公謹聽他們一致要求進軍,不禁憂慮的說道:「此時若進攻,時機確是極好,只是違旨不說,唐儉、安修仁還都有在頡利處。」李靖咬牙道:「顧不上他們了,若他們夠聰明,運氣夠好,就會趁亂逃走,不然,攻破突厥與一個鴻臚寺卿比起來,輕重立判,你我之命,不也懸於未知嗎?」

    見三人意見統一,李靖道:「由我選一萬精騎,乘夜出擊,李將軍同張將軍故伎重施,率軍統到磧口,頡利若想去漠北,非過磧口不可。」

    這樣,李靖便又把捉拿頡利的可能推給了李績,李績剛要推辭,李靖道:「不必客氣了,我為攻突厥六軍主帥,誰捉到頡利都有我的功勞,何況,也許我的一萬騎就足以將頡利全軍擊潰。」

    三人分工已定,李靖道:「從各軍中抽十個營給我,要戰馬最好、身體最棒、騎術最精的,命他們晚上吃一頓飽飯,做二十天乾糧帶在身上。」

    李績和張公謹領令,張公謹提醒道:「還要不要給皇上上奏折請旨?」李靖咬牙道:「來不及了,這一來一往要十幾天時間,機會稍縱即逝,我上書請旨,但不等旨意下來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功勞是大家的,若有旨降罪,由我一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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