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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渭橋之盟 第01節 慶功宴上聞警 文 / 佚名

    武德九年的八月,雖然已經是仲秋,卻沒有什麼涼爽的感覺。火熱的太陽依舊過分慷慨地將熱量灑向大唐帝國的都城長安。大道兩旁的樹木無精打采地垂著枝葉,只有吹過一陣風,才能稍稍有一些涼意。於是到了中午,平時擁擠的街上便行人稀少了。

    就在這一天,剛剛登基的唐太宗李世民在原來的東宮府設宴款待天策府上將原秦王府舊人。

    席上擺滿了西瓜、枇杷、蟠桃、鴨梨等水果,皇上將一些只供他享用的貢品也擺了出來,讓這些曾與他同生共死的臣子們享用。

    但席間的氣氛卻很肅穆,雖然李世民由秦王而至皇太子,由皇太子而至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他們這些人功不可沒,但一時之間,大家似乎還不能適應這本質的區別。

    就在幾天以前,他們還同朝為臣,雖然高低有別,也總是侍奉一個皇上。而僅僅幾天時間,李世民榮登大寶,有了天地之分。

    秦王的脾氣大家是熟悉的,戎馬生涯中,類似的酒宴不知有多少次,秦王與將士同甘苦,共患難,或者開懷痛飲,或者擊箸高歌,或者拔劍起舞,無拘無束,痛快淋漓。

    而今天,他已不是秦王李世民,而是萬剩之尊的皇上了。不僅性格沉穩的褚亮、李靖正襟危坐,一言不發,邊平素最愛鬧的程知節也格外老實。

    李世民長笑一聲,說道:「朕在舊府請你們,就是怕你們拘束,雖然我坐上這個位子,可我還是我嘛,你們都是勞苦功高的老臣,朕的江山還要靠你們,怎麼突然都變得不愛說話了呢?難道朕一當上皇上,連喝酒都聽不上笑話了嗎?

    李世民將眼光掃過李靖、尉遲恭、李績,落到了程知節身上,說道:「你說,你今天怎麼這麼老實?」程知節一臉苦笑道:「臣今天早晨吃飯咬到了舌頭,實在不敢多說話。」李世民又看著褚亮道:「褚愛卿似乎有心事?」褚亮連忙跪倒,答道:「臣不敢,只是臣有話不知該不該講。」李世民笑道:「你講吧,反正你是經常掃大家興,我想在座的也都習慣了。」褚亮道:「陛下今天賜宴,臣等感激涕零。在座的都是天策府及秦王府舊人。陛下未登基時,臣等與陛下出同車,食同餐,言笑無禁,而今皇上統率群臣,獎罰刑罪,都宜有一定的標準,對我們也應同諸臣一視同仁,若陛下戀念舊情,只怕朝議紛紜,今後臣等若有陞遷,公也不公,不私也私了。」

    李世民不改笑容道:「你起來吧,這一點朕也想到了。不就是怕說閒話嗎?從初設天策府就有人說閒話,說朕結黨營私,朕一心為天下百姓,如今朕即天下,還用得著營私嗎?」

    褚亮還要進言,李世民虛按一下手,制止他道:「朕已知道了,自有分寸。眾愛卿很快各領職位,就要各奔東西了,朕只是想在這之前讓大家好好聚一次。不然你們你送我我送你,那時候誰還肯把朕也叫上呢?」

    褚亮不禁心頭一酸,沒想到李世民不懼朝野誹議而宴請眾人,竟還有送行宴的意思在內。這裡邊李績任并州都督,尉遲恭任行軍總管將赴涇陽,其他還有數人要赴外地,的確以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了。

    李世民的知人善任是非常出名的,所以他不但收羅了李靖等大將,原本敵對的將領如尉遲恭等也都心悅誠服的為他賣命,若沒有開闊的心胸,李世民實難有今天的地位。但與臣子推心置腹實在不是為君之道,褚亮暗打主意,要在適當的時候密奏一本。

    李世民春風滿面,向程知節道:「別讓大家都傻坐著,最近又鬧什麼笑話沒有?說出來讓朕與眾卿聽聽。」

    程知節大叫道:「皇上太小看我了,不瞞陛下,這次我難倒了虞世南,讓他鬧了個大笑話呢!」

    「竟有此事?」李世民好奇心大起。虞世南是學問名家,怎麼可能讓程知節這個大老粗難倒?他與眾大臣的目光聚向虞世南,問道:「虞愛卿,確有此事嗎?」

    虞世南滿臉尷尬,卻點了點頭:「啟稟陛下,確有此事,還請知節詳敘吧。」

    程知節得意洋洋的說道:「虞世南上次大講萬物一體,我問他何為萬物一體,他說世間無論何物之間,總是一體。臣想,臣與老伴還勉強可算一體,可如果碰上老虎,那我與老虎怎麼一體?虞世南回答說,像本朝李靖,尉遲敬德和我老程,武功高強,足可降龍伏虎,就是碰上老虎,也一定能騎在虎背上,而不被老虎吃掉。」

    李世民點頭笑道:「虞愛卿說的有理,眾愛卿武功蓋世,足可上山縛猛虎,下海擒蒼龍,怎麼會被虎吃。」

    程知節道:「可是騎在虎背上怎麼能算是一體?這還是兩體,一定是被老虎吃進肚子,這才算是一體。」

    程知節說罷,席間一陣大笑。尉遲恭將滿口酒噴了出來,褚亮強忍笑意,房玄齡則乾脆用袍袖將臉遮住大笑。李世民慮及身份,輕笑幾聲後說道:「程愛卿所答極是,可見近日潛心向學,長進不少。」尉遲恭續道:「讓我等頓生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之感!」

    李靖見李世民高興,不忍心掃他興致,雖然心中有事,還是強打笑顏道:「程公的學問果是長進不少,前日他飲酒扔下隨從閒逛,來到臣府前,對著府門嘔了一地。我的門房李福不認識他,說他為什麼對人門戶嘔吐,程公道:」是你們的門戶不該向我的口!『李福笑道:「我們家的大門建成好久,難道是今天才對你的口建的嗎?』程公指他的口道:」老子的嘴也有幾十年了。『待臣聞訊趕出時,程公騎上李福之背,二人幾成一體矣!「

    李世民最可信賴的嫡系文臣武將終於放鬆了一點點心情,席間稍稍活躍起來。待程知節與尉遲恭拼酒,吸引了全席眼光時,李世民向李靖施個眼色,兩人悄悄地離席去了。

    李世民走上後花園小徑,此時日已西斜,滿園秋菊鬥艷,在夕陽下明艷不可方物。李世民對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的李靖道:「藥師似乎有心事?李靖走上一步,躬身答道:」果然瞞不過皇上。臣本懷要事而來,但見席間眾人興致勃勃,不忍心打擾。突厥可汗頡利背棄盟約,率精騎二十萬來犯,前鋒突利已經攻下了武功。「

    李世民不禁吸了一口冷氣,剛才席間的一點歡樂頓時無影無蹤。

    從前朝大業十三年六月晉陽起兵始,李世民便不斷同突厥人打交道。在起兵前,他便是通過心腹大將劉文靜向始畢可汗借了二千突厥騎兵,而當時這支部隊的統帥,便是今天攻來的頡利、突利。突厥騎兵所騎戰馬速度快、耐力久,負重大,不易生病,體質遠勝中原馬種,而突厥騎兵更是驍勇善戰,所持半圓形馬刀往往將敵人一劈兩半。唐朝建基,可以說與突厥的協助是分不開的。

    但正因為如此,頡利和突利也認識中原武力尚不足以與突厥橫掃草原無敵手的騎兵抗衡。本朝建朝後,儘管向突厥稱臣納貢,突厥依舊不時揮兵來犯。而本朝立國初起,為平息各地割據勢力,又不得不依靠突厥武力。武德三年秦王李世民討伐劉武周,便是向處羅借兵。

    不過今天的大唐王朝已經不像剛剛建國那樣軟弱可欺了。李世民想起與頡利、突利叔侄並肩作戰,抗擊暴隋及各路義軍的情形,不禁感慨萬千,向李靖道:「頡利可汗與突利文功武略均不在朕之下,突厥鐵騎更銳不可擋,藥師可有什麼退敵良策?」

    李靖答道:「臣認為,突厥騎兵善攻不善守,用以攻城拔寨固是勢不可擋,但燒殺搶掠之後便棄之而去,頡利不善守成,不事生產,只以掠奪維持國力,難以持久,待他國力衰竭、眾叛親離之時,臣願帶一支精兵,一役而安天下!」

    李世民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勸朕忍一時之辱,不要現在與突厥正面作戰。朕明白。其實以你、蘇烈、尉遲恭、程知節等之武力,不見得不如頡利手下眾將,只是此時國基不穩,與突厥交鋒,弊端甚多。就讓尉遲恭率軍迎擊突厥,讓他們莫要太囂張,若頡利真攻到長安,朕自有退軍之策!」

    李靖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道:「臣無能,無法讓陛下安心。」

    李世民扶起他道:「突厥武力遠勝我朝,人所眾知,李愛卿不必苛責自己。一則我以仁義治國,勝負之道,並非只以武力決之。想晉陽起兵時,我兵不過萬,將不及十,卻也成就今日之大業。二則你等要分秒必爭,訓練軍士,籌備糧餉。朕有一個想法,可否點丁男入伍為府兵,增加軍隊數量?」

    李靖道:「聖上明見!臣以為遠征突厥非一日一時之功,只有積蓄國力,預先籌劃,才能畢功於一役。」

    李世民沉吟道:「召集朝中將帥,能帶兵出征的有李績、李道宗、薛萬徹,李道宗乃是皇戚,不心多說,李績、薛萬徹又怎麼用?」

    李靖道:「陛下曾經講過,李績和李道宗用兵,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而薛萬徹若不是大勝便是大敗。臣靜想陛下所言,覺得極是。不求大勝亦不會大敗者,乃有所節制,預先多做籌劃。不大勝便大敗,乃是勇將,憑運氣而戰。臣以為,以李績、李宗道為正兵,對陣迎敵,而以薛萬徹為奇兵,出奇制勝,可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李世民大笑道:「不錯,卿真是帥才,突厥被滅,朝夕之間!」

    李世民隨即叮囑道:「此事甚為機密,你只要好好去練就可以了,不要讓其他將領知道。」

    李靖跪下去道:「臣明白。」

    頡利二十萬精騎如蝗蟲般橫掃過來,一路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像樣的抵抗。突厥人逐水草而居,是個遊牧民族。族人幾乎還未學走路便先學騎馬,對於突厥勇士來說,馬便像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草原民族大都奉行弱肉強食的信條,為爭奪水草豐盛的地區,部族之間的戰火綿延不絕。而突厥成為草原上最強大的力量,征服回紇、薛延陀等部落,其強悍可想而知。

    此時的長安已經全城戒備,備足淡水、食物,籌齊箭矢、-石、滾木以及刁車、木女頭、狼牙拍、鐵鴟、唧筒等各種守城用器。

    雖然尉遲恭在涇陽擊敗突厥軍,但突厥軍主力未損,仍有十五萬精騎兵撲向長安。

    當李靖與長孫無忌進宮見到李世民時,卻發現他正悠閒地教侍衛們射箭。

    弓是很普通的黑漆弓,箭則取下了箭頭,代之以一塊鈍鐵。李世民輕鬆地將弓拉成滿月,說道:「始學射,必先學持滿。要和其肢體,調其氣息,一其心志。所謂莫患弓軟,服當自遠,莫患力羸,常當引亡。力量再小的弓,只拉開射準,便可取敵性命。射箭有六忌:弓惡左傾,箭惡直懦,頤惡傍引,頭惡腳垂,胸惡前凸,背惡後傾。這六忌是最要命的錯誤。身前疏,為猛虎方騰;額前臨,為封兒欲鬥,山弓,為懷中吐月,平箭,為弦上懸衡。」

    李世民一邊講著,一邊將長箭上弦,拉弓如滿月,手一鬆,箭便準確射上百步外箭垛靶心。眾侍衛不禁跪倒,齊聲道:「陛下箭法如神。」

    李世民這才發現李靖和長孫無忌也跪在一旁,他將弓遞給一旁侍衛道:「好久不鬆筋骨,讓兩位愛卿見笑了。」李靖拜伏道:「臣對陛下箭法早就歎服於心,雖立志苦練,也難及陛下萬一。」李世民對侍衛們正色道:「朕教你們箭法,不是讓你們去邊隅行軍打仗,但身為侍衛,一定要熟習弓馬。如果有一天真的有敵人來犯,朕希望你們不等他們近前便把他們射落。」

    李靖對眾侍衛道:「不要以為聖上說的不合情理。當年爭討劉黑闥,聖上率軍在肥鄉列陣,位在全軍前列,身側僅我與尉遲恭二人,劉黑闥軍中有時稱突厥第一勇士的榮利,榮利策馬直撲聖上,我與尉遲恭欲護駕,太宗以五尺二寸長的天策府上將大箭射之,一箭中其前胸,洞穿而過,榮利應強而倒。此箭傳於突厥,以突厥兵之善射,亦歎服之。箭術若至聖上水平,無須近身格壯斗生死已分。」

    長孫無忌也說道:「今日作戰,弓馬第一。聖上輕騎近出,曾遇賊中驍勇有名者三人。三人舉槍而逼近,我等勸陛下稍避,陛下不從,等他們將到時連發三箭擊斃三人,此連珠箭術亦稱大唐絕藝矣!」

    李世民擺擺手道:「若論武功,我哪能在你們面前賣弄,弓箭只是取巧而已,這已是獻醜了。」

    一個侍衛機靈地道:「臣黃明懇請聖上教諭,讓臣等一開眼界。」

    李世民無奈道:「都是你們兩個揭朕的短處,連珠箭朕已久不練習,還使用得出嗎?」

    長孫無忌將弓遞去道:「臣也想一開眼界,請陛下不要推辭了。」

    李靖則道:「陛下率先垂范,全軍上下敢不勤習弓馬?還請陛下一試身手。」

    李世民不再推辭,他平息靜氣,手挾三支長箭,將弓拉開,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一支箭已架上了弓弦,接著連續三聲弦響,三支箭流星趕月般一支連一支射了出去,一一射入靶台,頓時采聲四起。黃明更是驚呆了。李世民道:「這四支箭就放在那兒,誰先能射中靶心,就獎誰一支箭,誰能如朕般射出連珠箭,朕就將這支弓賞給他。」

    眾侍衛頓時來了精神,跪在地上道:「臣等必不負陛下重望。」

    李世民一邊往屋時裡走,一邊說道:「召兩位愛卿來本來商量要事,卻為這點小事耽擱了。」李靖正色答道:「陛下此舉對振奮軍心,提倡全軍操練意義重大,可不是小事。臣敢保,自今日始,全軍上下習弓馬之風必盛。」

    李世民很高興地道:「那好,一會兒讓左僕射擬一道聖旨,府兵之兵,凡經過苦練,箭術、騎術、搏擊之術大有長進者,均有賞賜。」

    說話間,李世民已經在居中大椅上坐下,他示意長孫無忌和李靖兩人也坐下,問道:「突厥大軍五日內便可抵長安,兩位愛卿有什麼高見?」李靖因為曾與李世民密議過一次,此時不便多說,頓了一下,長孫無忌便答道:「臣以為,突厥鐵騎在沙漠、草原、平原可以橫行無忌,卻缺乏攻城的器械,對長安城這種物資儲備豐富的大城市根本無法下手。而長安城附近又缺乏可供劫掠、補充的城市和農村。只要拖兩個月天氣轉寒,各地駐軍勤師,而長安守軍出城作戰,內外夾擊,可將頡利十五萬騎兵一網打盡。」

    李世民微微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朕登基還未滿一個月,便都城被圍,面子上未免說不過去吧?若頡利不等糧草耗盡便折師返回,劫掠一番後退回沙漠,以後豈不任他欺凌?」

    長孫無忌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很快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誠懇地道:「臣愚昧,遠不及聖慮深遠。臣以為若有兩倍於突厥兵力,一部於城下列陣迎敵,一部伏於敵後,前後夾擊,亦有八分勝算。」

    李世民道:「不錯,這次朕叫你們來,便是要你們領兵十萬,伏於豳州。豳州多山,山深且險,且距長安不遠,足可遙相呼應。」

    李靖道:「陛下,此舉萬萬不可。長安成守軍加上眾將領家將、附近府兵,也只有十四萬,臣等領走十萬,城中只餘四萬人,怎能抵擋突厥十五萬精騎?」

    長孫無忌也變色道:「陛下,豳州伏兵本奇兵,起出其不意之效,人多反而不易隱藏行蹤。留守城中之兵乃是正兵,與敵正面交鋒,恕臣直言,四萬士卒若在城下列陣,突厥鐵騎可一舉踏平,請皇上三思。」

    李世民微笑道:「頡利與突利都曾與朕並肩作戰。深知朕擅用奇兵,因此每與朕交鋒,均瞻前顧後,疑神疑鬼,唯恐中計。你們都應該記得兩年前我們被困豳州,糧草殘盡,我帶百騎出陣,邀頡利面戰,頡利寧負突厥勇士之名亦不出戰,便是怕中我的埋伏。這次佈陣,頡利之心不會放在正兵上,而是打探奇兵所在,如若奇兵數少,可能被頡利各個擊破,而十萬伏兵,則非他輕易能勝了。至於守城,四萬將士足以堅持至你們求援。」

    李靖道:「奇兵若被偵知,便不是奇兵了,陛下之意,是反以豳州伏兵為正兵,長安守軍為奇兵,更讓頡利猜疑會有更隱秘的伏兵,不戰自亂。陛下奇正之道,遠乎一心,已得孫子真傳矣!只是以四萬將士效武德七年故事,若被頡利識破,陛下安危必受影響。」

    李世民決絕道:「欲打勝仗且以弱敵強,怎能不冒險?朕乃真龍天子,必受皇天保佑,況且還有程知節等將護駕,頡利傷不朕。朕只要有弓箭在手,便是上陣廝殺又有何妨?」

    李靖與長孫無忌不禁異口同聲叫道:「陛下萬萬不可!」

    李世民道:「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朕亦不想多起兵戈。能不戰則不戰。況且四萬之兵,亦可做十萬兵用。藥師,你是否知道可以惑敵耳目,以少充多的陣法?」

    李靖沉吟片刻道:「臣知矣。臣行軍步陣,以車廂為城壘,以鹿角為城牆,以旗分軍,以帳幕分隊。五十人為一隊,每隊給一旗,大總管及副總管則立十旗以上。頡利與我數次對敵,熟悉我軍建制,若將營地加大,多置旗幟,城牆上亦遍佈旗幟,四萬人足以當十萬人。」

    李世民從座榻上一躍而起,嚇得李靖和長孫無忌也連忙站起,李世民笑道:「時間緊迫兩位愛卿速去取兵部勘合,率兵赴豳州,突厥軍的斥候部隊恐怕已經開到長安城下了。」

    李世民所料一點也不錯。儘管李靖與長孫無忌都是帶兵老將,嚴令緊守機密,但十萬大軍移動怎能做到滴水不漏,很快探馬便報知了突厥的大可汗頡利。

    頡利可汗登上突厥霸主地位的歷史便是一幅充滿暴力與血猩的畫面,他不但善於運用各種戰術,更是一位驍勇的戰士,每次作戰均衝鋒在戰陣最前,一柄彎刀不知砍殺過多少草原勇士和中原義軍領袖。而他唯一未敢回應的挑戰,便是兩年前,李世民率百騎迎擊他一萬精騎,頡利懾於李世民善用奇兵的威名,退縮不出,繼而中了李世民反間計,與突利不和,無功而返,這成了他的一次大恥辱,他發誓這次要用李世民的鮮血或降書來洗雪。

    聽到了探馬的稟報,他大惑不解,問他的叔叔,同樣是聞名大草原與中原的勇士突利,道:「李靖和長孫無忌率十萬軍隊繞到我們側方的豳州,如此張揚地設置奇兵,李世民有何用意呢?」突利也疑惑道:「如此設伏,我們肯定能打探出來,而如果屬實的話,長安城中不過有五萬人,我們完全可在李靖和長孫無忌的伏兵殺到以前奪取長安城活捉李世民,然後回頭再迎擊援軍,李世民和李靖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頡利道:「中原之中,能與我鬥志鬥勇的只有李世民一人而已,事實證明,所有低估他的人,包括王世充,李密,包括他的哥哥、父親都栽到了他的手上,與他交手,還是小心為上。」突利點頭稱是,答道:「不錯,我們不如派使臣先去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有幾分把握,尤其是他的奇兵設在哪裡,到底是豳州還是長安城,還是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我們先將軍隊駐紮在渭水北岸,待李世民有反應後再決定先攻城還是圍城打援。」

    出使大唐的重任落到了興勒的頭上。興勒的父親是漢人,是個周旋於草原各部落的商人,在一夜風流後遠走高飛,只剩下興勒的母親含辛茹苦的拉扯大孩子。興勒極為聰明,精通草原各部族語言,更嚮往漢族文化。長大後亦像他父親般在中原與西域各國、北方民族大做生意。一次在草原上他的貨物被馬賊動劫走,恰好遇上了微服出遊的突利,突利見他如此聰明又通於事故,便把他留在了身邊。

    興勒經商多年,善於看人臉色,辨別真偽。這次臨行前頡利再三叮囑,一定要從李世民的一舉一動中看出,李世民是行險一搏還是有恃無恐。

    興勒帶著大量的羊絨織品及珠寶玉石來到長安城金光門,遠遠便被門上官兵喝住。興勒用流利的漢語喊道:「我是頡利可汗陛下派來的使臣,要見大唐皇帝陛下!」一時間,本已高度戒備的城上更加緊張起來,至少有一張強弓瞄準了興勒及他的隨從。興勒輕輕祈禱他們別因為過於緊張而射下箭來,自己死不足惜,誤了可汗交待下來的事就罪不可恕了。

    守城官兵很快就告知了當值的守城將軍蘇烈和侯君集,蘇烈在垛口看了他們一眼,冷笑道:「打到長安城還要派什麼使臣?乾脆一通亂箭射死算了。」候君集知道他在說笑,不過還是叮囑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點風度還是應該有的。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去稟報皇上,見與不見,由他親自定奪。」

    李世民正在兩儀殿同王詿、斐寂、封德彝等商討政事。他侃侃而談道:「前隋建朝,盛極一時,伐周來陳,一統天下,數伐高麗威名遠播,而楊廣無德,推行暴政,百姓一怒而起,大隋基業幾三十年即亡。魏征曾言,君為舟,而百姓為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此言極是!」房玄齡道:「陛下言之甚是。臣等親歷大隋之亡,百姓絕不可欺。臣讀史,秦始皇施暴政於民,二世更甚陳勝吳廣一介草民,揭竿而起,舉國響應。想秦逐滅六國,一統天下,是何等的強橫,秦軍縱橫沙場,鮮有敗績,竟被草民一舉滅亡,不能不發人深思。」杜如晦接著說道:「漢高祖劉邦出身無賴,卻因其熟知百姓之威,以儒學立國,罷黜百家,推行仁政,隨後之文帝、景帝、武帝,無不續行之,終使漢朝延緩數百年之久。」

    一提到漢武帝,李世民不禁又想到了漢武帝派大將衛青霍去病北拒匈奴的故事,輕歎一聲道:「漢武帝北滅匈奴,始於元光六年,歷時三十餘年,經漠南之戰、河西之戰、漠北之戰三役,方才奠定勝局,終成一代偉業,不知朕能否重演漢武帝昔日雄風?」

    房玄齡等人並不奇怪李世民為什麼忽然岔開了話題,事實上,突厥兵臨城下,李世民竟還有心思招集文臣商討恢復生產、安撫民心的民政,才讓他們感到詫異。

    李世民道:「眾愛卿不必驚慌。頡利此次率兵來侵,並非想滅我大唐,他見朕登基,不知與突厥有何利弊,於是率師來耀武揚威一番,朕早已有退兵良方,不足為患。舉國百姓歷隋末楊廣搜掠之苦,繼而朕與父兄平定全國東征西討,如今天下初定,休養生息才是第一位的,民若不富,國怎能富?國若不富,又安能滅掉突厥,安定邊陲?漢武帝漠北一役,衛青霍去病率戰馬十四萬匹出塞,今日我大唐舉國戰馬不足八萬,何以與突厥大戰?」

    房玄齡暗想,李世民深思遠慮,想的竟根本不是這次戰爭,而是積蓄國力,與突厥進行的決戰。自己自負有經天緯地之才,卻還不及皇上的遠見!念及此,不禁跪倒道:「聖上深謀遠慮,非臣等所及,臣目光短淺,只及一時之地,未能及遠,聽聖上一言,頓開茅塞!」眾臣也一齊跪倒道:「皇上聖明。」李世民皺皺眉,道:「都起來吧。你們是不知朕已為此役做周密佈署,慮及京城百姓罷了,朕適才所說,你們也未必沒有想過,如此當面吹捧,恐怕會長我驕矜之心,反不如多諫我之不足。天下雖是朕一人之天下,然以我一人之智,難免百密一疏,還靠眾愛卿極力扶佐。本朝立國不久,百廢待舉,你們有何建議,儘管寫成封事遞上來,言者無罪,只要其心正,忠於朕,利於大唐江山,便是直摘朕與太上皇之過失,朕也不會怪罪你們!」眾臣一齊俯下身去,道:「皇上聖明。」

    這時,政事堂執事來報:「侯君集將軍求見!」李世民道:「讓他進來吧!」

    侯君集一路策馬狂奔,氣息甫定,先向李世民見禮,然後道:「頡利派使臣前來,臣不敢擅斷,特來請皇上下旨。」李世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頡利果然沉不住氣。使臣現在何處?」侯君集道:「還在長安城下。」李世民道:「放他進來,然後帶進驛館,好生招待,就說朕今日累了,明日再見他。招呼他的人要小心謹慎,不可多發一言,若洩露一點軍機,立斬!驛館要嚴加看守,不許使臣出驛館一步!」侯君集大惑不解,問道:「臣愚昧,如陛下不見使臣,驅他回去或斬了不就可以,又何必讓他進來?」李世民笑道:「朕自有主張,你速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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