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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文 / 茱德·狄弗洛

    約翰.巴賽德腳步沉重地來回踱著方步。他的軟拖鞋腳趾部位碰到燈心草內夾的一塊硬物,於是忿忿地將那東西用力一踢。那是根又乾又硬的牛骨頭,不知在這燈心草內埋藏了多久,這會兒被他一腳踢得撞上石牆,摔得碎成無數截。

    「什麼護衛?根本是叫我做女僕。」他詛咒著。被鎖在一間房內毫無自由,唯一的陪伴是個躲他遠遠的女人,這教他怎麼會高興。

    老實說他被關在這裡並非她的錯。他回頭望向她,她坐在炭盆旁縮在被褥內,他早知道她把嚴重扭傷的足踝藏在長裙裡,避免讓她女兒看到。突然間他不再氣了。讓憤怒啃噬自己,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抱歉,我不是個好同伴,」他說著端了張椅子到炭盆另一邊坐下。海倫只一味驚懼地看著他,他認識她丈夫,很慚愧自己也嚇到她,「我氣的不是你,而是你那個寶貝女兒。你這麼文靜且理性的人,怎麼會生出她那種牛一般固執的女兒?她本來只需要救兩個囚犯,現在好了,不單是有三個囚犯等著她來救,而她也只有那個熱血女僕能幫助她。」

    他轉身看見海倫在笑,那笑容是絕對的驕傲,「你居然還以這種女兒為傲?」

    「是的,我以她為傲。她無所懼怕,總是先為他人著想。」

    「應該有人教她害怕,」約翰激動地說,「許多時候還是會害怕得好。」

    「如果她是你的孩子,你會怎麼教她?」

    「我會——」約翰欲言又止。顯然責打並不是辦法;他確信羅伯特已給她不少痛苦。他轉向海倫,笑了。「我不以為她會受教。但如果她是我的女兒……」他笑得更開心了,「我會以她為傲。不過我懷疑我這種醜八怪,會生得出她這樣美麗的女兒。」

    「你一點也不醜呀。」海倫說,臉頰嫣紅一片。

    約翰定睛打量她,過去他從未真正仔細看過她。頭一次在婚禮上見到她,他斷然以為她既平凡又憔悴蒼老,而今發覺她一點也不。一個月不受羅伯特.瑞術道恩的淫威折磨,對她碓實有很大的助益。她不似過去那般驚懼,凹陷的臉頰也豐滿起來。雖然一身喪服和頭巾,卻仍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他可隱約看出她有一頭金紅色秀髮,唯色澤較她女兒的深暗。而她的眸子亦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你一直在盯著我,有什麼不對嗎?」

    約翰照實道出心中所想,他本來就是個有話直說的人,「你一點也不老。」

    「今晚我就要滿三十三歲了。」她說,「這就已經夠老了。」

    「哈,我記得有個四十歲的女人——」他倏地打住,展顏一笑,「也許我不該跟位淑女說那種事情。不過三十三歲一點都不老。」他突然想到一事,「你可知道你現在已經是個富婆了?你是個握有大筆產業的遺孀,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大隊人馬擠在你家門口,爭相贏取你的青睞。」

    「我沒想那麼多,」她紅著臉笑了,「你故意取笑我。」

    「一個富有又美麗的寡婦,」他挪揄道,「蓋文爵爺可得精挑細選,為你找個好丈夫。」

    「丈夫?」海倫突然愕住了。

    「嘿!」約翰命令,「不要這個樣子。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個丈夫那樣殘暴無能。」

    她茫然地眨著眼,這本應該是句侮慢之言,但由約翰口中說出,卻成了句事實陳述。

    「蓋文爵爺會為你找個好丈夫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地,「你結過婚嗎,約翰?」

    他沉默須臾,「結過一次,那時我還非常年輕。她得瘟疫死了。」

    「沒有孩子?」

    「沒有。一個都沒有。」

    「你……愛她嗎?」海倫怯怯地問道。

    「不,」他據實以答,「她是個頭腦簡單的孩子。我一直有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無法忍受愚蠢——不論對象是男人,或者一匹馬,或者女人。」他兀自咯笑起來,「我曾有一次誇口,若有一個女人能玩一局好棋,我一定把心交給她。你知道,我甚至還跟伊麗莎白皇后玩過一盤。」

    「她贏了嗎?」

    「沒有,」他嫌惡地說,「她根本心不在焉,腦袋裡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教過蓋文和他幾個弟弟玩棋,可是他們比某些女人還糟。只有他們的父親尚堪與我匹敵。」

    海倫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我也會玩棋,至少我懂得如何玩。」

    「你?」

    「是的。我教茱蒂絲玩棋,但她向來是我手下敗將。她就像皇后一樣,總是在擔心其他問題,她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約翰猶豫了。

    「如果我們必須在這裡待上一陣子,你也許可以指導我下棋。我會非常感激的。」

    約翰歎口氣,也許這不是個壞主意,起碼可以打發時間。

    戴莫裡的城堡終於沉寂之後,茱蒂絲方才在房中準備去看蓋文。

    「把這個拿給守衛,」茱蒂絲交給瓊安一袋酒,「他喝了以後會一覺到天亮,就算我們在他身旁放火,他也不會醒來。」

    「蓋文爵爺看到你一定會噴火。」瓊安咕噥道。

    「你不是說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嗎?別囉嗦了,趕快照我的話去做。所有東西全都準備好了嗎?」

    「嗯。你感覺還好吧?」瓊安關心地問。

    茱蒂絲點點頭,想到剛才那陣噁心不覺胃裡又翻攪起來。

    「如果你不把東西吐出來,等你進入地牢你也會全吐出來。」

    茱蒂絲當作沒聽見,「你去把酒拿給守衛,我等一會兒再跟過去。」

    瓊安悄無聲息地溜出房門,這門藝術可是她集多年練習得來的成果。茱蒂絲緊張地在房裡弄了約莫一個鐘頭。她把鐵盆固定在肚子上,然後套上粗糙的羊毛衫。若有人發現她在沉睡中的武士間走動,也只會看到一個大腹便便,雙手支在後腰上支撐腹部重量的女僕。茱蒂絲困難重重地步出通往地窖的石階,黑暗中摸索著前進,她幾次都差一點失足滑倒。

    「夫人?」瓊安大聲耳語道。

    「是我。」茱蒂絲一路朝瓊安手中的一點燭光前進,「他睡著了嗎?」

    「睡得跟龜孫子似的。你沒聽見他在打鼾?」

    「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把蠟燭放下,快來幫我卸掉這個盆子。」

    瓊安跪在她身前,等她將裙子撩至腰上,「你要這個盆子幹什麼?」

    「裝食物呀。這樣……老鼠就吃不到了。」

    瓊安冰涼的手觸及她的皮膚,令她忍不住打起寒顫,「那下頭不只有老鼠而已。小姐,求求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你是說你要代替我下去?」

    瓊安的倒抽氣聲就是她的回答。

    「那就別嘮叨。想想看,蓋文還被關在下頭呢。」

    兩個女人合力挪開地牢的封口,一陣撲鼻而來的惡臭使她們都忙不迭地回頭躲避。

    「蓋文!」茱蒂絲輕呼,「你在下面嗎?」

    沒有回答。

    「把蠟燭給我。」

    瓊安把燭台交給女主人後立即別開臉,她不想再看一眼那個恐怖的地牢。

    茱蒂絲就著微弱的燭光打量地牢內部。來之前她已有最壞的心理準備,而今她並未被嚇倒。瓊安有一點說錯了,地牢的地面並非全被壕溝的臭水淹沒,由於地面是傾斜的,所以有一角落尚有些許是乾的——至少沒有淹水。就在那個角落裡,她發現有團人影蜷縮在那裡。也只有藉著她的目光證實那人還是活的。

    「瓊安,把梯子交給我。等我下去後,再把長板凳遞下來,然後再給我食物和酒。聽到沒有,瓊安?」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我也不喜歡呀。」

    爬下梯子入地牢,對茱蒂絲並非一樁易事。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其實她也不必去看地上有什麼;她可以聞得出來,也聽得到下面的騷動,她把燭光放在石壁突出的地方,不敢去看蓋文。她知道他正努力撐起身子。

    「把板凳給我。」茱蒂絲對上頭輕呼道。

    要把長板凳遞下來並非易事,她知道瓊安已經盡可能伸長手臂了,但這板凳實在太重。不過把它舉起,靠著蓋文身旁牆邊放下就容易多了。那盆食物跟著送下來,接著是一大袋酒。

    「喏,」她說著把東西放在板凳一端,然後朝她丈夫逼近一步。她知道瓊安為什麼說他已奄奄一息。他不但面容枯槁,兩邊顴骨更突出得嚇人。他真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蓋文。」她輕喚道,對他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

    他吃力地抬起一隻瘦削的手慢慢觸碰她,彷彿以為她會立即消失。當他感覺到觸手的是她溫暖的血肉,他驚訝地抬眼望向她,「茱蒂絲。」他的呼喚沙啞難辨,多日來滴水未沾使得他的喉嚨發乾。

    她堅定地握住他的手,扶他坐到長板凳上。她把那袋酒湊到他唇邊,過了好半天他才會過意來,知道他就要有水喝了。

    「慢慢來,」他開始大口灌那濃郁香甜的美酒時,茱蒂絲趕忙阻止。她放下酒囊,由鐵盆中拿出密封罐裝的濃粥,慢慢餵他進食。粥內的肉和蔬菜已燉得很爛,以便他容易吞食。

    他吃了一點後,便靠向石壁,疲憊地闔上眼,「我已經好久沒碰過食物了。人只有當失去後,才懂得珍惜他曾擁有的。」他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坐起身打量他的妻子,「你怎麼會在這理?」

    「替你帶食物來呀。」

    「不,我不是指那個。你為什麼會在戴莫裡的堡中?」

    「蓋文,你該多吃點東西。不要再說話了。你再吃些東西,我才告訴你所有的事。」她撕了塊黑麵包沾粥餵他。

    他的注意力再次落在進食上。

    「我的人都在上頭嗎?」他滿嘴食物地問,「我恐怕已經忘了怎麼走路了,但是等我多吃點東西以後,應該會強壯些。他們真不該讓你下來。」

    茱蒂絲萬萬沒想到她的出現,會使蓋文以為他已自由了,「不,」她硬把淚水往肚子裡吞,「我不能帶你離開這裡……還不能。」

    「還不能,什麼意思?」他抬首望向她,「你在說些什麼?」

    「蓋文,我是一個人來的,你的人並不在上面。你仍然是華特.戴莫裡的俘虜,就和我母親與……約翰.巴賽德一樣。」

    他停止進食,手半懸在空中,「把事情全告訴我。」他聲調平板地說。

    「約翰.巴賽德告訴我,戴莫裡俘虜了你和我母親。除了圍城一途外,他想不出其他辦法可以救你們。」她說完便打住了,彷彿故事就到此為止。

    「所以你就跑來自己想辦法救我?」他目光灼熱地緊盯著她。

    「蓋文,我——」

    「你又能怎麼做?拿把劍砍了他們,下令放了我?」

    她緊咬住牙關。

    「我非要約翰的腦袋不可。」

    「他也是這麼說。」她咕噥道。

    「什麼?」

    「我說約翰早料到你會生氣。」

    「生氣?」蓋文道,「我的產業無人照料,我的武士無人領導,而我的妻子又被個瘋子俘虜,你說我生氣?不,老婆,我不只是生氣而已。」

    茱蒂絲挺直背脊,「除此之外我們別無他法可循。圍城會加速你的死亡。」

    「哼,圍城,」他激憤地說,「除了圍城之外還有許多方法可以攻陷這個地方。」

    「可是約翰說——」

    「約翰!他是個武士,不是領導者。他父親跟隨我父親,他則跟隨我。他應該去找邁爾斯,甚至那個斷了一條腿的雷恩。下回我再見到他非宰了他不可!」

    「不,蓋文。他並沒有錯。我跟他說他若不帶我來,我就自己一個人來。」

    燭光映照著她冒著怒火的金眸。羊毛頭兜掉了,露出她璀璨耀眼的如雲秀髮。

    「我都忘了你有多麼美,」他沉靜地說,聲音仍是瘖啞,「咱們別吵了。既已成定局,再吵也是於事無補,告訴我上面都發生了什麼事。」

    她告訴他她如何為母親爭取到較舒適的房間,卻又成功地使約翰.巴賽德淪為階下囚,「不過那樣也好,」她繼續道,「否則他絕不會讓我下來看你。」

    「我倒希望他能阻止你,茱蒂絲,你實在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可是我得替你送食物呀!」她抗議。

    他凝視她半晌,歎口氣。然後緩緩對她綻出笑容,「我同情的翰,他一定被你整慘了。」

    她驚訐地瞪著他,「他也是這麼說你。我真做錯事了嗎?」

    「是的,」蓋文據實以答,「你的一意孤行使得更多人身陷危險,現在再想救援也更困難了。」

    她垂首盯著雙手。

    「來,看著我。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任何算得上乾淨的東西了。」他將吃空了的罐子遞給她。

    「我還帶了許多食物來,全收到一隻鐵盆中。」

    「還有一張長板凳,」他搖著頭,「茱蒂絲,你可曾想到戴莫裡的人若看到這些東西,便會知道是誰送來的?你得把東西帶回去。」

    「不行!你需要它們。」

    他定睛凝望著她,發覺這半天來自己一直在怨她的不是,「茱蒂絲,」他輕聲耳語道,「謝謝你。」他抬手像是想觸摸的臉龐,卻久不見行動。

    「你在生我氣。」她嘟嚷道,認定這就是他不肯碰她的原因。

    「我不想污穢了你。我不只是一身惡臭而已,就連你現在近在身旁,我還感覺到有東西在我身上爬。」

    她抓起他的手貼在面頰上,「瓊安說你已奄奄一息,但她還說你高傲地冷眼瞪守衛。如果你仍然含恨,你就不可能接近死亡邊緣。」她傾身向他,他立即貪婪地吻住她。她必須就此感到滿足,因為他不肯再進一步觸碰她。

    「聽我說,茱蒂絲。你必須服從我。我不允許你再違抗我,聽見沒?我可不是約翰.巴賽德,會任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果你不服從我,有可能會讓許多人丟了性命,你明白嗎?」

    「嗯。」她老大不情願地點點頭。

    「在我被俘之前,奧都已突圍去蘇格蘭找史蒂夫。」

    「你弟弟?」

    「是的,你沒見過他。等史蒂夫知道戴莫裡的傑作後,他會火速趕過來。他是個沙場老將,這座老城牆是抵擋不了他多久的。不過他由蘇格蘭趕過來需要好幾天時間——這還得看奧都能不能很快找到他。」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

    「你應該留在家裡做女紅,等我回去。」他嫌惡地說,「唉,現在你只有替咱們爭取時間了。不管戴莫裡有任何要求都不要答應他。跟他談女人的事,千萬不能聊什麼廢止婚約或你的產業。」

    「他以為我頭腦簡單什麼都不懂。」

    「那他可真是眼瞎心瞎到了極點!現在你必須趕快走。」

    她站起身,「明天我會帶更多食物來。」

    「不行!叫瓊安送來。沒有人會發覺她到底溜到誰的床上。」

    「我會偽裝自己再來。」

    「茱蒂絲,誰會有你這種顏色的頭髮?只要一綹頭髮露出來,人們就會認出是你。如果你的行跡敗露,咱們也都別想活了。你必須讓戴莫裡相信你贊同他的計劃。現在趕快走吧。就服從我這一次,好嗎?」

    她站起身,點點頭,轉身踱向梯子。

    「茱蒂絲,」他輕喚道,「再吻我一次好嗎?」

    她開心地笑了,他還來不及阻止她,她便已雙臂環住他的腰緊緊摟住他。她可感覺到他身體上的變化,以及他瘦了多少。

    「我好害怕,蓋文。」她坦承道。

    他抬起她的下頷,「你比十個男人都還勇敢。」他渴望地吻著她,「去吧,不要再回來了。」

    她幾乎是跑上梯子,離開那間黑地牢。

    亞瑟直等到堡中歸於沉寂後,方才宣洩出一腔積鬱的憤怒,他知道應該控制脾氣,但這一天裡他實在看夠了,也嘔夠了。

    「你真蠢到了極點,」亞瑟輕蔑地斥道,「難道你被那女人玩弄了半天,自己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可僭越。」華特警告道。

    「總得有人提醒你才行呀!再這樣下去,有一天她會拿把刀子捅你肋骨,而你還傻愣愣地跟她道謝。」

    華特倏然垂首盯著杯中麥酒,「她是個甜蜜可人的女人。」他嘟嚷道。

    「甜蜜?哈!她就跟酸果汁一樣甜蜜,她已經來了三天,而你居然把廢止婚約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你跟她提的時候,她怎麼說?」他沒給華特回答的機會,「那女人真會裝聾作啞,每回你一問她問題,她就跟你傻笑,而你還蠢得居然回她笑,根本不逼問她。」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從來不傻笑。」華特辯護道。

    「這我不否認,她的確是個誘人的妖精。」亞瑟也忍不住對自己笑了。茱蒂絲.蒙特格利也開始令他熱血沸騰了,只不過方式與她之於華特的那種聖潔不同,「但是她的美麗又有何用?自從她來了之後,你的目標就毫無進展。」

    華特用力放下他的酒杯,「她是女人,該死的,不是你可以理喻的男人,你必須對她慇勤求愛,方能贏取她的芳心。女人生來就是被人愛的,已經有她父親和那個殘暴的丈夫把她嚇壞了,我不能再勉強她,這必須一步步慢慢來,絕對急不得。」

    「嚇壞她,」亞瑟嗤之以鼻,「我從來沒見過像她膽子這麼大的女人,她若真被嚇壞了,就該是躲在自己的床上,足不出戶,這回卻大大方方地自己送上門,並且——」

    「並且什麼也不要求,」華特得意地接口,「除了為她母親要求換個較舒適的房間外,她什麼都沒要求,她每天陪在我身邊,取悅我,茱蒂絲甚至沒問過她丈夫的命運,這擺明著她根本不在乎他。」

    「我可不敢這麼肯定,」亞瑟若有所思地說,「她如此不在乎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我告訴過你,她恨他,我真搞不懂你幹嘛不宰了他永除後患。他一死,只要牧師答應,我就立即和她成婚。」

    「那國王就會要你的腦袋,她是個富有的女人,她父親有權將她許配任何男人,但他人死了就只有國王有這種權利。她丈夫一死,她就在國王的監護之下,她產業上的所有收入也成為他的。你想亨利王會把一個富有的寡婦,許配給折磨並殺她丈夫的人嗎?你若不經他首肯就擅自佔有她,他只會更生氣,我告訴過你多少遍,唯一行得通的只有要她到國王面前,當眾要求廢止婚約,並改嫁於你。亨利深愛他的皇后,對這種至情表現最心軟了。」

    「那我現在的做法就再正確不過了,」華特說,「我在使她愛我,我可以從她看我的眼神中看得出來。」

    「我再說一遍,你真蠢到了極點,你看見的只是你想看見的,我可不敢肯定說她心裡沒在動歪念頭,搞不好她正在計劃脫逃。」

    「逃離我?我又沒有囚禁她,她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呀。」

    亞瑟嫌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不單是愚蠢至極,根本就是個白癡。若不是自己夠謹慎,他精心策謀的計劃真會毀在一個金眼女神手中。

    「你說她恨她丈夫?」

    「是的,我知道她恨他。」

    「除了僕人間的閒言間語之外,你有其他證據嗎?」

    「她從來不提他。」

    「也許她對他的愛使她無法提及他,」亞瑟沒安好心地說,「也許我們應該考驗一下她究竟有多恨他。」

    華特猶豫了。

    「現在你對她沒那麼有信心了吧?」

    「我對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有什麼計劃?」

    「我們把她丈夫帶到她面前,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看她看見他現在的模樣是否會嚇得痛哭,還是她會很高興見到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一定會很高興。」華特斷然說道。

    「希望你是對的,但我認為你錯了。」

    茱蒂絲為海倫夫人爭取到的新房間,不但寬敞通風而且乾淨。在這四樓的一個角落裡,這間房被一扇四-厚的橡木門與外界相隔。

    房內傢俱稀少,僅在房間一隅有張大床,另一隅放了張乾草床墊,兩個人分坐炭爐對面,凝神貫注於面前的棋盤上。

    「你又贏了。」約翰.巴賽德愕然驚叫。

    海倫只對他笑著,「你似乎很高興。」

    「是啊,至少這些日子並不無聊。」相處的這段時日中,他眼見她多方面的-變。她長胖了,臉頰不再憔悴地凹陷下去,反而容光煥發,她亦不再因他的存在而神經緊張。她的目光不再神經質地打量四周,事實上她幾乎無時無刻地看著約翰。

    「你想我女兒還好嗎?」海倫問道,一面將棋子放回原位。

    「我只能猜測,如果她受到傷害,我們一定會知道的,我不以為戴莫裡會浪費時間慢慢收拾我們。」

    海倫點點頭,多年來生活在無數謊言中,而今聽到約翰雖不中聽的實話,確實令她耳目一新。自從第一晚後她便未再見過茱蒂絲,若不是有約翰穩定的支持,她早已急出病來了。

    「要不要再玩一盤?」

    「不了,被你攻擊半天,我得喘口氣。」

    「時間是不早了,也許……」她欲言又止,不想就此上床,離開他的陪伴。

    「陪我坐一會兒好嗎?」他起身撥弄盆中炭火。

    「好啊。」她笑了。她最喜歡每天這時候——約翰總是會抱她上床就寢。她確信自己的足踝已痊癒,但他沒問過,她也沒提。

    他俯首望著偎在懷中的金紅色腦袋,「你一天天愈來愈像你女兒了,」他將她抱到近炭爐邊的一張椅上,「這不難看出她的美麗是承襲自那裡。」

    海倫沒說話,只有偎著他厚實的肩膀笑著,他方才將她放入椅中,房門便突然被撞了開來。

    「母親!」茱蒂絲一腦袋撞進她母親的懷裡。

    「我一直在擔心你,」海倫焦慮地說,「他們都把你關在那裡?他們沒傷害你吧?」

    「有什麼消息嗎?」約翰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

    茱蒂絲依依不捨地離開母親的懷抱,「我沒受到任何傷害,我一直沒來是因為找不出時間。華特.戴莫裡總是讓我忙得團團轉。我只要一提要來看你,他就會想出個地方帶我去參觀,」她在約翰替她搬來的椅子坐下,「至於消息嘛——我見過蓋文了。」

    約翰和海倫都沒吭聲。

    「他們把他關在地窖下方的地牢中,那地方又臭又髒,終日不見陽光,他在那裡是維持不了多久的,我趁夜下去看他,並且帶——」

    「你跑到地牢去?」海倫駭然問道,「你肚子裡懷了孩子,還跑到那種地方去,你這是置孩子的安危於不顧。」

    「安靜,」約翰命令,「讓她繼續說蓋文爵爺的情況。」

    茱蒂絲立即望向她母親,往常男人若口氣重一點海倫都會瑟縮,而今她只是服從卻未顯示絲毫懼意。

    「他很生氣我跑到這裡來,還說已經派人去請史蒂夫趕來搭救。」

    「史蒂夫少爺?」約翰問道,然後笑了,「這就沒問題了,只要我們能擋到他趕來,我們就有救了,他是個好戰士。」

    「蓋文也這麼說,我會盡可能拖著戴莫裡,替史蒂夫爭取時間帶人趕來。」

    「蓋文爵爺還說了些什麼?」

    「很少,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數落我的不是。」茱蒂絲嫌惡地說。

    「你有辦法阻止戴莫裡對你下手嗎?」海倫追問。

    茱蒂絲歎口氣,「不容易,他那兩隻手就像八爪魚似地成天纏住我,我實在瞧不起這傢伙。他如果坐下來好好跟我談,只要他肯釋放我們,我會簽署把瑞衛道恩半數土地讓給他,可是他卻成天送我雛菊花環和情詩,有時候我真的氣得想尖叫。」

    「亞瑟爵士呢?」約翰問,「我可不以為那傢伙會編雛菊花環。」

    「他只是緊盯著我瞧,我沒有一刻不在他的監視之下,我感覺得到他在計劃什麼,卻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計劃。」

    「這就麻煩了,」約翰說,「真希望我能幫助你。」

    「不了,現在我已不需要幫助,只有等史蒂夫來了以後,我再找機會跟他談。」

    「談什麼?」約翰單眉微挑,「史蒂夫從來不跟女人談他的作戰計劃。」

    房門傳來輕啄聲,「我得走了,瓊安還在等我,我不想讓戴莫裡知道我來過這裡。」

    「茱蒂絲,」海倫抓住她女兒的手臂,「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會的,我只是有點累而已。」她親吻母親的面頰,「我走了。」

    房門再度關上後,約翰轉向海倫,「嘿,不要哭,」他銳聲道,「哭也無濟於事。」

    「我知道,只是她太孤單了,她總是孤單一人,沒人疼沒人愛,也沒有照顧。」

    「那你呢——你不是也一直孤伶伶的?」

    「我沒關係,我已經是個老女人了。」

    他突兀地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拉向自己,「你根本不老。」約翰激憤地斥道,隨即他的唇便落於她之上。

    除了自己的丈夫外,海倫從來沒被別的男人吻過,而羅伯特也只有在新婚初期吻過她。四片唇相觸的剎那,電擊般的冷顫由背脊底端竄升,嚇了她一跳。她情不自禁地回應他的吻,雙臂也在不知不覺中環上他的頸項,將他更拉近自己。

    他吻她的面頰、她的頸項,一顆心就抵著耳鼓擂動,「夜深了。」他耳語著,將她攔腰抱起帶到床邊。每天夜裡由於她沒有其他女僕,都是由他為她寬衣,而他也總是刻意迴避視線,以示尊敬。今天他也不例外,將她放在床緣坐下後,他便轉身踱開。

    「約翰,」她輕呼,「你不替我解扣子嗎?」

    他回頭望向她,眼中含著激情,「今晚不了,如果我再替你寬衣,恐怕到時候你就不是一個人上床了。」

    海倫凝視著他,血液在體內疾速奔流,她的床上經驗局限於粗暴和痛楚,但現在打量著約翰,她知道他會不一樣,這忍不住使她好奇,快樂地躺在一個男人的懷中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當她開口時,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還是需要幫手。」

    他踱到她身前,「你確定?你是位夫人,而我只是你女婿的家臣。」

    「你對我的意義已不止於此,約翰.巴賽德,現在我希望你能代表全部。」

    他輕輕碰一下她額前的頭巾,然後一把拿掉它,「那來吧,」他笑了,「讓我來替你解扣子。」

    雖然嘴裡大膽,海倫還是有點怕約翰。這幾天的朝夕相處使她逐漸愛上他,她想給他什麼,而她有的只是一副軀體。她知道男人能在肉體結合中獲得莫大樂趣,但那對她而言只是一串迅速而混亂的動作。她雖得不到什麼,卻心甘情願結予他快樂。

    當他不疾不徐地為她寬衣解帶時,她著實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男人都會撩起她的裙子就地解決,可是約翰似乎在觸摸她中獲得歡樂。他撫在她肋骨上的手指,帶給她的皮膚痕癢難耐的感覺。當她身上只剩下薄棉內衣和緊身襪時,他後退一步,微笑著審視她的身體。他將雙手置於她腰間,迅速脫了她的內衣,雙手緊跟著便落在她乳房上,直接的接觸使海倫在喜悅中倒抽口氣。

    他的唇又落於她之上,而海倫卻好奇地睜大著眼。他的溫柔在她體內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狂喜。她的胸部悚痛地抵著他粗糙的羊毛緊身衣。她終於闔上眼瞼依偎著他,雙臂也隨之收緊,她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受。

    約翰輕輕推開她,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海倫的心跳不覺加速律動,「讓我來。」她聽見自己在說,立即在如此大膽之下瑟縮了,然而約翰只是鼓勵地對她一笑,重新燃起她體內激升的熱情。

    她除了幫助堡中訪客洗澡以外,從未真正為男人寬衣過。約翰的身體魁梧,肌肉發達,隨著每一件衣物的裡去,她的手在他身上流連的時間也愈長。她的胸部擦過他的手臂,挑起體內一簇火花爆發擴散。

    約翰也裸程之後,他將海倫攔腰抱起輕輕放在床上。有一瞬間她後悔喜悅將盡,痛楚即將開始。約翰抬起她的腳放在大腿上,在海倫的屏息注視下,解開她的襪帶褪下棉質緊身襪,一邊隨著暴露出的路線吻下去。待他吻至她的腳趾時,海倫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的身體奇異地虛弱,心臟也躍至了喉嚨口,她伸出雙臂希望擁抱他,而他卻含笑搖首。

    他動手慢慢地褪去另一隻緊身襪,好整以暇地吻著她。海倫不自覺地緊抓住他的肩膀,約翰卻咕噥笑著硬撥開她的雙手,繼續那折磨人的逗弄。

    不知過了多久,約翰才終於貼著她躺下,她感覺得到他的急迫,然他卻仍未折磨夠她。褪去她的底褲後,約翰開始以舌和齒挑逗她已然挺立的乳頭,海倫不住呻吟,頭也不自禁地在枕上來回轉動。

    他先是慢慢地抬起一條腿壓住她,然後加上整個體重覆於她之上。哦,他的感覺真棒,他是如此強壯又沉重。當他進入時,她呼喊出聲。在此嶄新的歡愉之中,她自覺又是個處女,她的丈夫只會利用她的身體,而約翰卻是與她做愛。

    她的激情與約翰的一般強烈,在快感爆發的剎那,約翰緊摟住她,二條腿還纏著她的,彷彿深怕她會溜走。海倫把身體更貼近他,若是可能,她甚至願意潛入他的皮膚,融入他的存在之中。在愛戀後的歡快中,她的身體逐漸鬆弛,在約翰溫熱的氣息吹拂下,她安然睡去。

    茱蒂絲端坐在華特與亞瑟之間,無聊地撥弄著盤中食物,實在嚥不下那難吃的東西,不過就算是佳餚美食置於眼前,她恐怕也是食不下嚥。

    華特的雙手無一刻不在觸摸她。一會兒在她腰上,一會兒又上了她的手臂或頸項。他似乎渾然不知他們正處公共場合,可是茱蒂絲卻無法漠視那二十五名盯著她的武士。她可感覺到他們目光中的算計。當她一叉叉上一塊牛肉時,她希望那是華特的喉嚨,要勉強嚥下一人的尊嚴,實在不是件易事。

    「茱蒂絲,」華特湊在她耳畔啞聲低語,「我真想一口吞了你,」他居然把唇貼上她的頸項,「我們為什麼要等?難道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愛?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渴望?」

    茱蒂絲強迫自己僵持不動,別衝動地閃開身。他兀自吸吮著她的頸項,舔她的肩膀,而她一點也不能表露自己的感覺。

    「爵爺,」她困難地吞嚥數口後,硬逼出聲音,「你忘了自己的話嗎?是你說我們必須等的。」

    「我不能,」他哽咽道,「我不能再等你了。」

    「可是你必須等,」茱蒂絲過分憤怒地說,還猛地抽回手,「聽我說,你可曾想過,若是我真屈從於我對你的渴望,現在就跟你上床,我們有可能會有孩子?如果我挺著大肚子去見國王,你以為他會怎麼說?你以為有誰會相信那孩子不是我丈夫的?如果我懷了他的孩子,婚約就無法再取消。而且你也知道離婚必須經過教宗同意,我聽說那得等好幾年才會有結果下來。」

    「茱蒂絲——」華特欲言又止。她的話不無道理,他還清楚記得羅伯特說過,他把女兒給蒙特格利就是為了要兒子,他知道他——華特——能給她兒子。她說得對,他們若屈從於激情,必將於第一次結合時便製造一個兒子,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他在驕傲與挫頓交集的矛盾中,猛灌下一大口酒。

    「我們什麼時候去晉見國王,爵爺?」茱蒂絲直言問值。也許在入宮途中,她可以設法脫逃。

    亞瑟這會兒開了口,「你急著想對國王要求取消婚約?」

    她沒回答他。

    「別這樣夫人,我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自由的說話,你是不是深愛華特爵士到等不及想對世人坦誠心意的地步?」

    「我不喜歡你這種口氣,」華特插口道,「她什麼都不必證明,她是我的貴賓,不是囚犯,她不是被強迫到這裡來的。」

    亞瑟瞇著眼笑了,「是啊,她是心甘情願自己上門的,」他大聲說道,然後越過茱蒂絲去切一塊肉,乘機壓低聲音對她說,「但是我還不知道夫人你究竟是為什麼而來。」

    對茱蒂怒而言這一餐冗長難熬,她等不及想離席。當華特轉身跟管家說話時,她抓住機會起身奔上樓,一路心跳急促如擂鼓般沉重。她懷疑自己還能忍耐多久,他對她愈來愈得寸進尺,毛手毛腳的教她想吐,她停止奔跑背靠著冰冷的石壁,試圖穩定自己,她為什麼總認為她能獨自一人處理所有事?

    「你在這裡呀!」

    茱蒂絲抬首望見亞瑟就站在旁邊。在此四壁環繞之下,只有他兩人單獨對視著。

    「你在找脫逃之路嗎?」他沾沾自喜地說,「別作夢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環上她的腰,粗暴地將她拉向他,「你那機靈的小舌頭到那裡去啦?你是否打算說服我不碰你?」他的手在她手臂上滑動、愛撫著,「你的可愛足以使一個男人失去理智,我幾乎能瞭解華特為什麼等不及想要你,」他再望向她的臉,「我在這對金眸中看不到恐懼,但我願意見它們在激情中燃燒,你想我做得到嗎?」

    他強硬的唇壓住她的,然茱蒂絲什麼感覺都沒有,她只是一逕反抗著他。

    他倏然用力推開她,「你真是個冷感的婊子。」他咆哮道,再次將她緊壓向他。由於肺部空氣全被他這一用力擠壓給逼了出去,她直覺地張口喘息,他則抓住這機會把舌硬擠入她口中,他的摟抱弄痛了她,他的嘴更教她噁心。

    亞瑟再次推開她,手臂雖放鬆了卻沒完全放開她,他的眸中先閃過憤怒之色,旋即又變得譏誚。

    「不!你並不冷感,有你這種髮色和眸子的女人絕不會冷感,但是能溶化冰封的人是誰?是華特,還是你的丈夫?」

    「不!」茱蒂絲趕忙閉上嘴。

    亞瑟笑了,「雖然華特被你騙住了,但在我眼中你仍是個差勁的演員,」亞瑟的面容變硬了,「華特是個白癡,但我卻不。他認為你是為愛而主動來找他,我可不信這套。如果我是女人,我會利用我的美色來拯救我所愛的人,你的計劃就是拿你自己,來換取你母親和你丈夫的自由嗎?」

    「放開我!」茱蒂絲斥道,在他的臂彎中拚命扭動。

    他把她摟得更緊,「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連試都不必試。」

    「你不怕華特知道?」她挑戰。

    他放聲大笑,「你很會玩遊戲,但小心玩火自焚,你以為我會怕那個懦弱無能的戴莫裡?我能控制得住他,不然你以為這取消婚約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茱蒂絲猝然停止掙扎。

    「哈!我終於得到你的注意啦?聽我說,華特會先享受你,但最後你仍會是我的,等他厭倦了你,轉向其他女人時,你就是我的了。」

    「我寧願跟毒蛇睡覺,也不跟你這種卑鄙小人。」當他的手抬鉗住她的手臂時,她忍不住痛呼。

    「你不想救你母親了嗎?」他脅迫道,「你已經為她做了不少犧牲,以後還會再做些什麼呢?」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他又把她擠壓向他,「你當我真不會知道?你以為能掌握住華特那個蠢貨,自己就有些權勢,但我會讓你知道這裡真正有權勢的是誰。」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笑了,「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她想擺脫他的話給予她的恐怖感覺,「你想幹什麼?你不會傷害我母親吧?」

    「哼,我還沒那麼惡劣,只是想找點樂子,我就是喜歡看你這種侷促不安的模樣,等你受不了的時候,找個夜裡到我床上來,那時候我們再談。」

    「作夢!」

    「別太早下定論,」亞瑟突然放開她,「我得走了,仔細考慮一下我的話。」

    空蕩的走道上只剩下她一人之後,茱蒂絲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深呼吸著穩住自己。她轉身準備回房,卻愕然見到一個男人站在陰暗的角落。他懶洋洋地倚著走道對面的石壁,寬肩上斜背著一具琵琶,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把小刀修指甲。

    茱蒂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刻意去注意他,只除了他有可能聽見一些亞瑟的威脅。雖然他沒抬頭看她一眼,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就在她盯著地時,他抬起頭看著她,他看著她的藍眸中寫著深切的恨意,令她倒抽口氣,她趕忙抬手摀住嘴,硬壓住到口的驚呼。

    她轉身奔回自己的臥室,撲倒在床上,淚水緩慢地由心窩裡掙扎而出。

    「夫人,」瓊安撫著她的發。這些日子來,她們之間的差距已因環境而拉近,彼此也較以往親近,「他傷害你了嗎?」

    「沒有,是我傷害了自己,蓋文說我應該待在家裡做女紅,恐怕他說對了。」

    「女紅?」瓊安笑了,「你會把線全攪成一團,比你在這裡攪的局更教人頭大。」

    茱蒂絲駭然抬首,「你對我真好,我剛才只是在憐憫自己,你昨晚送食物去給蓋文了嗎?」

    「有。」

    「他的情況怎麼樣?」

    瓊安皺了眉,「更虛弱了。」

    「我該怎麼幫助他們?」茱蒂絲自問,「蓋文教我等他弟弟史蒂夫來,可是這要等多久呢?我必須盡快把蓋文帶出那個地牢。」

    「的確,你必須盡快把他弄出來。」

    「可是怎麼做呢?」

    「這只有上帝能回答了。」瓊安一本正經地說。

    是夜,亞瑟回答了茱蒂絲的疑問。

    他們各自吃著晚餐,華特未像往常一般對她毛手毛腳,只是不住由眼角打量她,彷彿在評斷什麼。

    「滿意這些食物嗎?茱蒂絲夫人?」亞瑟問。

    她點點頭。

    「希望娛樂節目也能使你滿意。」

    她想問他是什麼意思,旋即又打消主意,她不願意讓他稱心如意。

    亞瑟傾身向前望著華特,「該是時候了吧?」

    華特張口欲言又止,看情況他和亞瑟討論過什麼計劃似的。華特對門邊兩名武士揮揮手,他們立即轉身而去,這會兒茱蒂絲連口中食物都嚥不下去,不得不用酒衝下去,她知道亞瑟又在玩花樣,故意灌了好幾大口酒以作心理準備。

    她緊張地環視大廳,再次看見在走道上遇見的那個男子。他高眺且瘦削,有一頭深金色發,下顎方正有力,還有一道小凹溝。最吸引她注意的卻是他的眸子,那泓深沉的藍潭中閃爍著恨意——針對她的恨,它們予她一種動彈不得的催眠力量。

    大廳內猝起的沉寂,和鐵鏈拖曳聲引開了她的視線。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裡,起先茱蒂絲並沒辨認出兩名武士拖曳著的是個人。片刻的茫然之後,她乍然醒覺,定睛打量面前那團不成人形的狼狽形貌,她意識到亞瑟和華特都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她困惑地望向他們,就在此轉睛之際,她猝然了悟到那團狼狽就是蓋文。她沒再看他,只一味看著華特,爭取時間思索。他們為什麼要把這樣子的他帶到她面前?他們不知道她想奔向他,幫助他嗎?

    答案立即閃入她的腦海,這正是亞瑟要她做的事,他要讓華特親眼看見她並不恨她丈夫。

    「你不認得他?」華特問。

    茱蒂絲抬起頭望向那團污穢狼狽,先是驚訝與嫌惡,繼而非常非常緩慢地綻出笑容。

    「終於讓我看見他也有今天。」

    華特勝利地笑了聲,」「他帶過來這裡,我可愛的夫人正想看他今天這種落魄相,」他對大廳中的人宣佈,「讓她好好享受這一刻——這是她賺來的。」

    兩名武士將蓋文挾到主桌前,她的心跳狂亂,手心直冒汗。在此一關鍵時刻,她絕不能犯下任何錯誤,若不慎表露出她的真實感受,無遺將導致數條人命斷送在她手中。

    她站起身以顫抖的手舉起酒杯,將杯中剩餘的酒全潑在他臉上。

    酒液似乎激醒了蓋文,他抬首望向她,瘦削的臉上佈滿訝異之色,旋即又換以遲疑,他緩緩看向站在他妻子兩旁的華特和亞瑟。

    戴莫裡抬手佔有地環住茱蒂絲的肩,「看看現在是誰擁有她。」他洋洋得意地示威。

    蓋文猝不及防地突然飛身撲向華特,拖著他身上鐵鏈的守衛也被他拖得踉蹌前衝,砸進桌上的菜盤中。華特由於不及走避,被蓋文乾瘦的雙手抓個正著。

    「拉開他。」華特虛弱地喘息著,拚命去掰蓋文緊鉗住他喉嚨的手指,一張臉已漲得醬紅。

    茱蒂絲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都嚇得呆若木難,忘了移動,現在的蓋文應已離死亡不遠,然他仍有力氣拖倒兩個大男人,幾乎勒死迫害他的人。

    守衛回過神來後,拚命拖拉繫在蓋文腰間的鐵鏈,他們使勁拉了三次,才終於使華特恢復自由,鐵鏈的另一端緊鉗著蓋文的肋骨,他單膝跪地半晌後才勉強地支起身子。

    在另一條臂粗的鐵鏈鉗住他的肋骨前,蓋文狠狠地對華特發誓,「我會宰了你。」

    「把他帶走。」華特啞聲命令,兩手直揉搓差點沒被擰斷的脖子。只要看見蓋文,他仍會嚇得不住打顫。

    待蓋文被拖走後,華特象斷了線般癱在椅中。

    茱蒂絲算準現在的他最是脆弱,「真有意思,」她轉向仍抖顫不停的華特,「當然我不是指他對你所做的事,我是說真高興終於讓他親眼看到,我和我所……愛的人在一起。」

    華特望向她,背脊挺直了些。

    「不過我也忍不住要生你氣。」她曖昧地垂下睫毛。

    「為什麼?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了?」

    「你實在不應該把那樣半死不活的東西,帶到淑女面前,他看起來好像快餓得半死,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絕食。不管怎麼樣,他那樣快嚥氣了,怎麼還會有餘力注意我的狀況,你若讓他把自己弄死了,我還報復什麼?」

    華特認真地考慮半晌,「說得也是,」他轉向門口一位武士,「叫守衛把他弄乾淨,喂東西給他吃。」

    他樂歪了,亞瑟還說她看見自己丈夫淪入如此地步一定會哭,可是她卻笑了,她不要她丈夫解脫,她要活活折磨他、屈辱他。

    只有瓊安知道那笑容使她女主人付出多少代價。

    茱蒂絲轉身離開華特,一心只想離開這間屋子,尤其是華特。她把頭揚得高高的,高視闊步地走出大廳。

    「這女人實在要不得。」有人罵道。

    「是啊,做老婆的那能那樣對待自己的丈夫。」

    所有人都輕視她,她也開始恨自己了。茱蒂絲拖著麻木的身子抬級而上,想盡快躲回自己的小世界中。就在她剛踏上四樓時,一隻手臂猝然環住她的腰,下一瞬間她便撞上一堵堅硬若鋼鐵的男性胸膛。一把鋒利的刀子抵上她的喉嚨,差點沒劃破她細嫩的皮膚,她抬起雙手拚命想掰動他的手臂,卻撼動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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