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 / 內爾森·德米勒
牧師寓所是一座裝有白色護牆板的老房子,與具有百年歷史的教堂同時建造,而且風格相同。
入內,威爾克斯領基思到小起居室,用手指了指一張下陷的扶手椅。基思坐下,威爾克斯則坐在對面一張搖椅裡。威爾克斯說:「我有雪利酒。」
「不喝,謝謝。」基思在暗淡的燈光下瞧瞧威爾克斯,多年來,基思在婚禮和葬禮上見過他幾次,但自上次見他至今,少說有七年了。每次見到他,人樣似乎都比前次又縮小和乾癟了一點。
威爾克斯問:「警察來幹什麼?」
「抄記車牌號碼。」
威爾克斯點點頭。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看著基思。「你是喬治和阿爾瑪的兒子吧。」
「是的,先生。」
「是我給你施行洗禮的嗎?」
「他們是這樣說的。」
威爾克斯笑笑說:「也是我給你們主持婚禮的嗎?」
「不,先生。我還沒結婚呢。」
「對了。你參軍去了,後來為政府工作。」
「我先上的大學——博靈格林州立大學,你告誡我提防大學裡的放蕩女人。」
「有點用嗎?」
「一點沒用。」
威爾克斯又笑了,然後問:「你回來不走了?」
「恐怕要走。」
「那回來幹什麼?」
「來照看一下房子。」
「就這點事?」
基思考慮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想說謊,所以還是不說為好。」
「嗯,我聽到過關於你為什麼回來的謠傳,可我不願搬弄是非,因此我不想告訴你我聽到的話。」
基思沒吱聲。
威爾克斯問:「你家裡的人都好嗎?」
基思向他介紹了家庭情況,然後問:「威爾克斯太太好嗎?」
「上帝召喚她歸天了。」
基思意識到通常的答話「我覺得很難過」在這裡不適用,所以他說:「她是個好人。」
「她的確是。」
基思問:「你為什麼不出席集會?」
「我主張政教分離。現在有太多的年輕牧師把宗教和政治混為一談,使得半數的教民狂熱起來。」
「不錯,但人世間存在社會不公,而教會能提供幫助。」
「我們盡了力。我提倡博愛仁慈,褒揚善行義舉。如果人們聽從的話,就不會有社會不公。」
「但如果他們不來,就聽不到;即使來了,他們仍然不聽。」
「有人來,有人不來。有人聽,有人不聽。我能力有限。」
「你知道,牧師,我在德累斯頓看到電視上播放的路德教牧師們組織的那些遊行。他們幫助搞垮了共產黨政府。波蘭的天主教神父也一樣。」
「上帝保佑他們,他們憑良心行事。」他又說,「如果我的話能使你感覺好一點,那我告訴你,我會毫不猶豫地為我的信仰獻身。」
「但願不需要這樣。」
「天意難測。」
「但你確實讓那些人用了你的教堂,而且確實趕走了警察。」
「是的,我這樣做了。」
「你知道那集會是什麼內容嗎?」基思問。
「我知道。」
「你贊成嗎?」
「只要討論的內容沒有非法的或暴力的成分,我贊成。」他補充說,「你知道,把教堂作為會議地點是個農村老傳統。這可以回溯到過去很久的一個時代,那時教堂是農村中可以容納許多人的唯一建築,而騎馬或乘小馬車去城裡都太遠。聖詹姆斯教堂經歷過自西美戰爭以來各種類型的政治集會和愛國集會,這地方不是屬於我個人的,我僅僅是上帝的僕人。」
「對,但我肯定你不會讓本地的三K黨分子進教堂的。」
「上帝的僕人不是老頑固或白癡,蘭德裡先生。」他又說,「我請你進來並不是要你來盤問我的。我倒想問你一些問題,如果可以的話。」
「請問吧。」
「謝謝。你贊成那個集會嗎?」
「原則上贊成。」
「你是否已發現,斯潘塞城並非一切都好?」
「是啊,我已經發現了。」
「你認識巴克斯特警長嗎?」
「我們一起上的中學。」
「但從那些警察的言談舉止中,我感到你最近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不是在中學時。」
「不……嗯,也許是的,不過我想,這多半是跟我們在學校裡曾有些不和有關。」
「事實真的如此嗎?你們曾經是情敵?」
「哦,我從來不這樣認為。但顯然他是這樣認為的。」基思不知道這話題還會引出些什麼來。提出此類問題要他端坐回答的人並不多,而威爾克斯牧師正是其中之一。
老人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說:「我的記憶力不如從前了,但我彷彿記得你曾經追求過他現在的妻子。」
基思沒有回答。
「其實,我想是你母親告訴我的。」
「很有可能。」
「那麼,也許。巴克斯特先生聽說他妻子以前的男朋友決定回到斯潘塞城,感到心煩意亂。」
「我曾經是她的情人,先生。那是在大學裡。」沒有必要提中學,免得惹老人不高興。
威爾克斯回答道:「你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吧。我懂。你認為那使巴克斯特先生心中不快嗎?」
「那樣說明他很不成熟。」
「上帝會寬恕我說這話,多年來巴克斯特家沒有一個人表現得十分成熟。」
基思淡淡一笑。
「她的娘家姓氏……?普倫蒂斯,對嗎?」
「是的。名叫安妮。」
「對,安妮-普倫蒂斯,好人家,聖約翰教堂的申克牧師對他們評價很高,你知道我們牧師之間都常常交談。在「聖母無沾成胎」1節,我們甚至同天主教神父也交談。全基督教理事會每月舉行一次會議,議程結束後,我們便海闊天空地閒聊。除了絕對必要時,我們從不指名道姓,而且任何內容都不會從談話的房間傳出去。但可以瞭解不少事。」
1聖母無沾成胎節:天主教認為,聖母瑪利亞在其母腹成胎時,因蒙受天恩而未沾染原罪。聖母無沾成胎節是天主教節日,每年12月8日。
「我能充分想像到這一點。」基思意識到威爾克斯牧師所在的聯席會議與基思最近離任的會議差不多。事實上,正如傑弗裡所暗示的那樣,威爾克斯牧師掌握大量情報資料,完全可與克利夫-巴克斯特警長的檔案庫匹敵。
威爾克斯又說:「我們的目的不是無聊的閒談。我們想幫助人們,試圖減少離婚,對誤入歧途的年輕人進行規勸,使男人和女人不受誘惑。簡而言之,拯救靈魂。」
「那是非常令人欽佩的。」
「那是我的天職,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斯潘塞城變成了該詛咒的村子。不過,這裡大多數人都是善良敬神的基督教徒。但也有不少人迷途了,這在其他社區也一樣,我希望你這個星期日到教堂來,然後跟我們一起喝茶,參加團契活動。」
「我也許會來。但你知道你是在向皈依基督教的人布道。你也應該幫助其他人。」
「他們知道去哪兒找我們。」
基思希望在集會解散之前離開,所以他說:「好了,謝謝你拯救我,使我免於觸犯法律。」
然而,威爾克斯牧師對基思要走並未理會。他說:「巴克斯特先生和太太之間有一些麻煩,你也許知道。申克牧師正在規勸巴克斯特太太。」
「這與我何干?」
「有人見到你在市中心與她交談。」
「牧師,這裡也許是個小城,但一位未婚男上在公共場合與一位已婚女十交談並無不可。」
「別對我說教,年輕人,我正想幫助你。」
「我感謝……」
「讓我直言不諱吧。汝勿可覬覦鄰人之妻1。」
1這句話引自《聖經-十誡》。
這並不使基思感到十分意外,他回答道:「那我要勸你,牧師,告訴申克牧師去提醒巴克斯特先生莫犯通姦戒律。」
「我們都瞭解巴克斯特先生。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該吐露這一秘密,但也許你已經知道,巴克斯特太太深深地愛著你。」
這是基思幾周來所聽到的最好消息。他考慮了幾種回答,包括不回答,但還是說:「我們倆多年來一直通信,她從來不曾向我表示過那個意思。她沒做錯什麼事。」
「那取決於你怎樣看待一位已婚婦女寫信給她從前的……男朋友。」
「她沒有做錯事。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言行,都應歸咎於我。」
「你很高尚,蘭德裡先生。我知道你認為我是很守舊的,感謝你能遷就我。」
「我不是在遷就你,我是在傾聽你的教誨。我理解你的地位和你的擔心,我向你保證,我與巴克斯特太太之間的關係純粹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
「好吧,看你是否意志堅強,能否持之以恆。」
基思看看威爾克斯牧師,或許因為他必須找個人一吐為快,所以他明知不妥還是說道:「說老實話,牧師,靈魂確實願意,但肉體是軟弱的。」
威爾克斯牧師似乎一時無言以對,然後說:「我讚賞你的誠實。」他又說,「而且你能記得《聖經》經文,我很高興。」
基思站起來,說道:「我該走了。」
威爾克斯牧師拿起手杖,也站了起來,他陪基思走到門口,步入門廊,基思看到集會還在進行,他弄不清蓋爾和傑弗裡召集了多少個證人來坦白他們與那個魔鬼的交往與性關係。基思回身對威爾克斯牧師說:「顯然你對我瞭解不少,我剛坐下時你卻不露聲色。」
「對,可我原來不知道你是否能跟我談得攏,我後來發覺談得攏,所以主動提供你一些勸告和消息。我希望你對我的直言相勸切勿見怪,同時對消息保守秘密。」
「我不見怪,談話內容我也將保密。可是,人們在議論我,我感到不安。」
「蘭德裡先生,你回到了一個紛擾不安的小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們小城的問題之一,即巴克斯特先生作為公職人員和作為丈夫的問題,變成了你的問題。對這事不要操之過急。」
「為什麼不?為什麼教堂裡的那些與會者可以行動起來,而我卻要慎之又慎?」
「你深知為什麼。檢查一下你的動機,考慮一下你行動的後果。」
「牧師,自我離開斯潘塞城以來,我作為一名軍官擔任過各種職位,所有那些職位對我、我的同事們以及——你我私下說說——這個國家,都有著生死攸關的後果。」
「那麼你不需要一個鄉村牧師的講道了。」
「可我感謝你的關心。」
威爾克斯牧師把手放在基思肩頭,直視著他。「我喜歡你。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什麼事。」
「我也不希望。但如果真的出事了,你願意在這個聖詹姆斯教堂負責安排我的後事嗎?」
「是的……當然。」威爾克斯牧師挽起基思的胳膊說,「讓我送你到車旁吧。扶我下台階。」他們走著,威爾克斯又說,「基思……我可以叫你基思嗎?」
「當然。」
「我知道你和安妮-巴克斯特之間有事。說老實話,我不完全反對此事,可你必須正確地處理這件事,否則對你們兩人來說永遠都不會名正言順的。」
基思回答道:「我仍然不承認覬覦鄰人之妻,牧師,但我聽你的。」
「好,聽著,忘了你是在哪兒聽到的。」他說,「她,我們所談的這位女士,據她的顧問牧師說,她的婚姻不幸福,而且不健康。她丈夫是個通姦者,而且罵人成性。也許我是個老派人物,但我相信年輕牧師的話,深信她必須離婚以免發生危險的事。他對顧問的建議暴跳如雷,顧問牧師及當事人都看不到任何出現轉機的希望。」
基思沒有吭聲。他找到他的汽車,站在車旁。
威爾克斯牧師繼續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離婚是可取的。高婚後,她可以做任何她願意做的事,你,蘭德裡先生,必須耐心,切不可成為這個問題的一部分,這是個好女人,我不希望看到她受傷害。」
兩人站在黑暗中,從教堂窗口射出的微弱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公墓的墓碑上。基思說:「我也不希望她受傷害。」
「蘭德裡先生,我肯定你的意圖是高尚的,但現在你能做的唯一高尚的事是斷絕與她的接觸,在上帝的幫助下,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而不需要我的幫助。」
「正是如此。」他問道,「你是否打算留下來長住?」
「我有過這個打算,但現在卻拿不定主意了。」
「我認為你留在這裡是火上澆油。你能到別處去待一陣子嗎?毫無疑問,你的父母一定希望見到你。」
基思笑了。「你是想把我攆出城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離開,我能看到你們倆的幸福結局;如果你留下,我只能看到災難。」
顯然,他和威爾克斯牧師不謀而合,得出了同一個結論。基思說:「我沒想到你會教我怎樣去贏得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我原以為我會經受地獄中硫磺烈火之苦。」
「那是公路另一頭的原教旨主義1教堂的說法,這裡我們主張愛和同情。星期日能見到你嗎?」
1指基督教內部在神學上持保守態度的一教派,20世紀20年代美國一些新教教派中發生分歧,這部分人分裂出去,直稱保衛正統準則,反對所謂自由派或現代派。他們指責現代派背叛某督教,迎合新科學而放棄福音。
「也許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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