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夢寐以囚

第07章 文 / 珍妮弗·布萊克

    回飄夢樓的路程彷彿永無止境。冬夜來得早,他們前面的路一片漆黑,只有樹叢中的人家偶爾透出一點星火。馬蹄答答聲打破了路上的岑寂,駕駛座上索龍也低聲吹著口哨,打發這一段漫漫長途。

    雅安坐在車廂內,茫然地望入黑暗中。她很倦,卻緊張得睡不著覺。越靠近農場,她就益發確信等她到達飄夢樓時,若維一定已經不是她的階下囚。他會騙過丹妮和馬休,取得自由之後,揚長回紐奧良去,計劃如何報復她和她的親人。他會再次向默雷挑戰,從而恢復他的聲名。

    也許他的逃跑是最好的解決;如果他還在,她反而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了。然而,不知怎的,她還是受不了放他走的想法。那等於承認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不該綁架他,不該干涉他和默雷的事。她不能承認這一點。不管事情如何演變,她都看不出自己還有別的選擇。但如果什麼也不做,那就是懦弱的行徑。

    無論如何,當她站在軋棉機房門口時,還是覺得兩手汗濕,雙膝發軟。她從掛畫取下來的鑰匙在手裡叮噹作響,試到第三次,她才能正確地把它插入鎖孔中。她轉動門把,將門推開,要進屋時走快了一步,差點就摔倒。她猛然煞住腳,裙子下擺晃了一大圈。她的心跳停了一下,然後又開始劇烈跳動。若維斜躺在床上,一手支著頭,面前擺了一本書。即使困居在那麼一個小房間裡,他瘦長的身形仍然滿含危險的張力。然而他的繃帶還綁在頭上,和古銅色的肌膚成強烈對比,給他平添一種浪子的魅力。他朝上看,徐徐展開一個笑意,眼裡亮晶晶地都是調侃。

    她比他記憶中還要美,頭髮映在燈光中,披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澤,肌膚是一片柔滑的象牙絲色。她站在那兒,艷光四射,然而在那一對深藍眸子的直視中,有種令人完全信賴的坦白與真誠。她還有副纖細窈窕的身材,酥胸微圓,細腰盈握。長裙掩住了臀部的線條,可是他清楚的記得它們完美的弧度。她是一個窈窕淑女,然而如果受到傷害,她也有報仇的本事和意志力。最妙的是她的瞬息變化,眼波流轉隨時閃過一抹流星般的神采,令她美得分外燦亮。他懷疑她是否知道自己的魅力,下一刻又決定她必定非常清楚,應該有夠多男人都對她說過了。

    「我知道你回紐奧良去了一趟,一定去得很急。」

    「沒錯。」她答道,返身關上房門。轉回身來後,她突然說:「你的傷好像不礙事了。」

    「還好,只要梳頭時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他冷淡的口氣和眼裡的神色有點不對勁,她把目光落在他拿的書本上,床頭多出來的枕頭,桌上擺著她父親的棋盤,一邊放著盤子,上面有瓶酒和一碟三明治。「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像也沒缺什麼。」

    他給她一個扭力十足的笑容。「馬休很照顧我,我想他是對我覺得抱歉。」

    「對你抱歉?」她的口氣充滿驚訝而警覺。

    他合上書本,躺回枕頭難上。「顯然他以為你是為了自己的享受而把我關在這裡。」

    「他才不會這麼想!」

    若維管自繼續說下去:「我當然很努力的想打消他這種不正確的觀念。」

    「當然!」這回是從鼻孔裡出氣。

    「可是他似乎覺得,我狀況越舒服,他的女主人就越容易逮到一個丈夫。」

    一絲危險的光芒閃過她的瞳孔。「什麼,你?」

    「你不能怪他,他只是關心你。」

    「我才不會要你當丈夫,絕對不會!」

    「絕對不會?」

    「那是當然。」

    他瞇起眼睛。「喔?可是萬一你懷了我的孩子呢?」

    「我自有我的英國藥方。」她說著抬高下巴。

    他立刻坐直起來。「你不會!」

    所謂英國藥方是一種婦女服用的藥丸,號稱「可使月經規則化」,相傳是由維多莉亞時期一名爵士發明的處方。在懷孕頭三個月服這種藥,據說一定會導致流產,所以到後來它反而變成墮胎良藥。其實就算有這需要的時候,雅安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會服那些藥丸,只是她絕對不讓這個人以為他可以挾制她。

    「我不會嗎?」

    他瞪著她,許久許久,他用一種空洞的口氣說:「你真的那麼恨我?」

    「告訴我為什麼我不應該?」

    她的話裡有一絲她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請求。還好,他沒有聽出來。「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傷害你。」

    「這真是一大安慰。」她趕在他能開口前又接下去說:「既然你那麼能打動馬休的心,為什麼你還在這裡?你為什麼不乾脆叫他放你走?」

    「可能是因為我並不急著走。」

    「嘖,是呀,你在這裡待得很高興。療傷的好地方,不是嗎?」她故作尖刻地說。

    「我只是很好奇,不曉得你到底會不會回來。而且,關於我的榮譽和目前的處境,你想必也很急於告訴我吧?」

    雅安想起默雷的話,不由得蹙了蹙眉。她勉強鎮定地說:「我想還沒那麼糟,有很多人在替你說話。」

    「真的?」他皺著眉的眼神頗饒興味。

    「羅麥爾就是其中之一。」

    「麥爾。」他柔聲重複道。「他回來了?」

    她點點頭,對他瞭解吉恩弟弟的行蹤並不感到驚訝。在這個放蕩無行,梁騖不馴的杜若維後面,還有些更深刻的東西不為人知。問題是她不想去知道,她只要恨他就夠了。

    他匆匆跳下床,表示禮貌。「我實在太不禮貌了,只怪我沒想到你會回來得這麼早,一時疏忽了。你不坐嗎,小姐?容我給你斟一杯好酒?」

    「不了,謝謝。」她戒備地客氣道。「我才經過長途跋涉,有些倦了。」

    他自顧去搬一張椅子給她,鎖鏈施過地板時軋軋作響,讓她聽著只覺得不好意思。

    「那你更該坐下來歇一會兒。」他堅持。

    她突然記起來,他不喜歡孤獨。有的時候,記憶力太好,同情心太豐富,也是種要命的負擔。她站在那猶疑不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覺告訴她,還是走了比較好,然而她就是沒辦法這麼狠心。是他那種冷靜的耐心幫她做了決定。他走過來碰碰她的手臂,向著椅子的方向微一點頭,她只好接受他的邀請。

    房間很小,夜色深沉,桌前一盞燈只有一小圈金色的光環。在靠牆的那張床上,她曾經裸著身子,躺在面前正在搬椅子放在她對面的男人懷裡。突然之間,他們之間好像又緊密地連在一起。她的身體彷彿不屬於她自己的意志管轄,逕自走過去,重新感覺他身上的每一絲線條。她只覺得恍恍惚惚地,似乎他的唇又溫暖灼熱地貼在她唇上,他的胸毛刺在她指端……

    「你在想什麼?」他問道,語音深沉,黑眸停駐在她臉上。

    「沒什麼。」她倉促地說。

    她還以為他會追問下去,然而他卻只是聳聳肩。「你今晚過來時一路平安吧?」

    「是的,比昨夜好得太多了。」她答道。為了感激他恍若無事的禮貌,她繼續告訴他昨夜的意外事件。

    「還好倪默雷帶了武器。」他說道。

    「對,他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的嘴角微微一揚。「那是一個警告嗎?」

    「隨你怎麼想。」

    「在你的關懷之下,我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懦夫。」

    「胡說。」她撇嘴道,有點氣他的吊兒郎當。

    「哦,也許不是。」他同意道。「有你這樣的美女陪在身邊,不可能是。」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想我應該覺得受寵若驚了?」

    「至少覺得有趣吧!你曉得你自己坐在那裡有多誘人嗎?你知道我必須有多強的意志力,才能不伸手把你抱進懷裡嗎?我曉得你的唇有多溫暖甜蜜,曉得你的胸部剛好貼合我的掌心。我見過你的眼睛變成兩潭深藍色的慾念之海,我還想再看到那種眼神,想得都快瘋了。我還想要--」他突然住口,咽進下面的話,嘴唇抿得緊緊的。他把椅子推開,豁然站起來,掉頭走了幾步,雙手抱住頸背。然後他轉過頭來,說道:「我很抱歉。」

    雅安站起來,走向門口,把門推開。她的手握住門鈕,回過頭來,看見若維仍然背對她站著。紅色法蘭絨襯衫裡面,寬肩虎背,直束到窄腰下,貼著合身的長褲。足踝鎖著鐵鐐,定定地把他拘在囚籠之中。

    她安安靜靜地開口道:「我也是。」

    雅安是真心的後悔。她很抱歉自己居然會想出囚禁杜若維的主意,而且還傷了他,她也後悔他變成了那麼一個要命的迷人的男人,使她被他似是而非的論證所蠱惑,而把自己給了他,更抱歉她無法再繼續他們已經開始的親密接觸。但那沒有差別,她還是不能放了他。

    如果她放了他,他終究會再跟默雷碰頭,結果似乎是無可避免的。如果她不放他,日久天長,人家一定會知道他在飄夢樓,她的名聲就會毀了。現在她是左右為難。更糟糕的是,她不能把若維鎖一輩子,總有一天,不是他沒有耐心再耗下去,自己想辦法出去,就是她終於受不住良心的苛責而放了他。她沒有多少決定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兩天。可是她能想出什麼辦法?

    天亮的時候,雅安還是沒找到答案。她起身很早,換上一件家常的麻布長衫,紮了一條簡單的圍裙。坐下來梳頭盤成發告時,她看見鏡中的眼睛下面有兩個黑圈。她看起來真像是死神的姊妹,不過那也無所謂。反正她哪裡也不去。至於說若維,如果他發現她沒有那麼迷人,反而要好得多。

    她還要再去看他,躲著總不是辦法。她一再提醒自己,她有責任讓他過得愉快一點。雖然他不見得想再見到俘虜他的女人,不過調侃她好像是他的樂趣之一,她也不介意撥些時間給他。

    她步出寢室,發現整幢屋子安安靜靜的,這才想到今天是星期天,農場休工。

    雅安在廚房找到丹妮,她正在做早餐的麵包。雅安等她結束廚房的工作,跟著她到儲藏室,幫忙搬一些存糧出來。丹妮又想到許多該補該添的事物,雅安坐下來開列清單,打算回紐奧良再去補齊。等到一切事都做完了,她還有時間趕上馬休端著她和若維的早餐往機房去。

    雅安打開銷,推開門,然後自馬休手上接過餐盤。她微笑點頭,把他遣走,這才轉身走進屋裡。

    今天的天氣仍舊陰沉,所以小屋裡的光線格外黯淡。雅安只能約略看見若維背對著她躺著,一頭黑髮枕在雪白的枕頭上。她站了一會兒,才悄悄地走到桌旁放下盤子。

    壁爐的火熄了,她撥開灰燼,找到剩下的炭決,重新起了火,添上木柴,讓火苗竄高。敞開的門外穿進一陣冷風,她又回去關上門。

    食物漸漸涼了,她又飢腸糖輜。雅安等了幾分鐘,想看看爐火的嘩剝聲會不會吵醒若維。沒有,他睡得死沈,她只好走到床邊。她曉得,有些人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是照睡不誤。

    她很願意盡一個做主人的義務,可是卻無意在客人睡著時,自己站在一旁捱餓。

    她俯視床上熟睡的人,肩膀和脖子的肌肉雖然放鬆了,仍舊暗蓄強力。英姿颯爽的五官上,黑色的睫毛密密垂在臉頰上。在那一刻,他身上有種特別的感覺,彷彿他本就脆弱易碎,即使在睡夢中也得戒備著,才不會受到傷害。雅安望著他,只覺得喉頭發緊。在心底深處,竟有種奇怪的絞疼和憐愛。她真是大白癡,這個人殺了吉恩,可能的話,還會再殺掉默雷,她怎麼會對他產生這種感覺呢?白癡!

    她探出手去,輕輕地搖若維的肩膀。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肩,他就刷的翻過身來,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繞到她後面,下一秒鐘她已結結實實地摔在床墊上,差點透不過氣來。兩隻鐵箍般的手圈住她的手腕,牢牢按在頭的兩邊。一條堅實的大腿范住她的膝蓋,制得她完全動彈不得。她驚得瞪大眼睛,望著若維閃著泥笑和滿足的黑眸。

    「早安!」他說。

    雅安勃然大怒,握緊了拳頭,想要掙開他的掌握,身體也拚命扭轉。然而她掙了比不掙還糟糕,因為她可以感覺到下面的裙子越擠越高。最後,她只好氣喘吁吁地停止掙扎。

    「這就好多了。」他好整以暇地說。

    她怒目相視,咬牙切齒。「豬!放開我。」

    「求得好聽點,說不定我會答應。」

    「我要先看你下地獄去!」

    「隨便你,」他挑高一邊眉毛說。「我倒是滿喜歡你在我床上的,不過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她冷笑一聲。「萬一這是馬休,你可不是丟臉透了。」

    「一定的。不過就算有干軍萬馬,我也聽得出你的腳步聲,萬無一失。」

    「你聽得出?這是詭計!你根本沒有睡著!」

    他躺在那兒等著逮她時,她居然還在為他難過!她不是白癡,她是豬。

    「你那樣大聲,我怎麼可能還睡得著?」

    「有些人就是死睡。」她也覺得自己像在強辯。

    「如果我也這樣,只怕已經死過不下數十次了。在尼加拉瓜,最流行的運動是趁人睡著時割斷他的脖子。關在地牢裡頭時,一個人如果睡得太熟,醒過來時常會發現他已經被人剝得精光,如果他還醒得過來的話。」

    「很好,」她憋著氣道。「我瞭解了。現在,如果你對這場鬧劇有任何解釋,請你盡快說明,好讓我起來吃早餐。」

    「噢,是的。」他答道,聲音溫柔似水。「我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望進他的黑色瞳孔中反映出自己的臉,望著那裡頭有一簇慾火慢慢燃起。然後他的頭低下來,擋住光線,他的嘴貼住了她的。他的唇上有輕微的咖啡昧,瘦削的雙頰則帶著刮鬍水的乾淨氣味。看來馬休一定早就送刮鬍水和咖啡來過了,他竟然提都沒提。一瞬間過後,這股思緒立刻沒入純粹的感官慾念之中了。

    他的嘴真暖和,他的動作全憑直覺,卻精確的出奇。他慢慢地摩拳她的唇,非常非常溫柔地碰觸那道已經痊癒的小傷痕,點過她唇上的每一處角落,刻意地挑起它們敏銳的感覺。他的吻灼人欲融,直到最後,她終於不得不輕啟朱唇。

    他抓住她那一刻的脆弱,輾開她緊咬的牙齒,柔轉曲繞,滑過它柔嫩的表面,越探越深,越是膠著。她的氣味柔腴芳香,他只覺得吸飲不盡。

    雅安領受那分細心的愛撫。是誰教會他這種耐心求愛的藝術呢?她從來不知道,生命的活力競會在片刻間流遍全身。她只覺得自己像一朵緩緩綻開的花朵,渴望被緊緊抱住,忘記時間、地點和這個人的身份,把自己沈進這一片嶄新的、不可思議的狂喜之中。

    若維察覺到她漸漸軟化,便鬆開她的手腕,把她的臉捧進手裡,指端輕撫嫩頰,然後滑落頸間,終於來到縹緲峰巒。他溫柔地佔住一片峰巒,大拇指透過藍色麻布,輕輕搓揉峰巔,直到它巍然挺立,迎向他的掌心。她把剛獲得自由的那隻手插進他的黑髮中,將他壓下來,黏緊他的吻。

    她在幹什麼?隨著一波波熱流湧上來的,是強烈的自責和懊惱。她的指甲捐進他的頭皮,疼得他猛抽一口氣,不覺鬆開她的唇。雅安趁勢轉開頭,發現她的右腕只是給鬆鬆地扣著,一用勁就掙了開來,她兩手合力狠狠推開他。

    若維措手不及,一推就給推到床邊。他忙著在床沿穩住身體,免得跌出床外。雅安乘機坐起來,從他身上滾過去。若維才恢復過來,立刻一把抓向她。他捉住了雅安的腳,雅安摔到地板上,兩手急忙撐起來。她的腿也沒閒著,拚命朝後亂踢,剛好踢到他的肚子。若維呻吟了一聲,只好鬆開手。她就勢滾開,裙子轉了一大圈,又被他把圍裙撈在手裡。雅安馬上反手解開圍裙的繫帶,把圍裙留給他,自己拔腿就跑。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把圍裙揉成一團丟到角落,他身上一絲不掛,唇邊擰成一抹邪惡的笑意,向她大踏步逼過去,腳上的鐵鏈刮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軋聲。他對她的需要委實怵目驚心,下半身的蒼白和上半身經過赤道陽光漂曬的赤褐色形成截然對比。他的樣子像是半人半獸,一步一步踏過來,充滿危險的惡意。直到現在,她才真真正正嘗到害怕的滋味,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兩隻膝蓋幾乎直不起來。她蹣跚後退,慢慢感覺到壁爐後面的熱氣。

    他唇邊的笑痕更深了。在那同時,她才知道他為什麼笑得那麼可惡,她逃錯方向了。他站在她和門口之間。雖然鐵鏈牢牢嵌進牆裡,給她足夠錯身而過的空間,可是若維的手臂那麼長,難保她能全身而退。如果她的裙子不要那樣蓬,說不定她還閃得過,現在他一定攔得到她的裙把。更糟糕的是,如果她靠壁爐太近,只怕裙擺也會著火燒起來。

    她越往角落退,背後已經貼著放餐盤的桌子。碟子給她一撞,碰得叮噹作響,掛在一隻水瓶上的玻璃杯也給碰得掉在桌上。水瓶!她幾乎想都沒想,反手抓起水瓶,向他兜頭潑了過去。

    一股水柱迎面澆下來,他悶喊了一聲,連躲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了落湯雞。一滴滴冰涼的水珠沿著髮梢滾下來,直落到胸前,再滑下小腹。他就那樣瞪著她,又驚又怒地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驚得那麼厲害,可見他其實並沒有惡意,她也沒有危險。色慾當然免不了,可以卻沒有那麼恐怖,也許她真正信不過的還是她自己對他的反應。然而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

    「我覺得,」她沉著臉說,一邊把水瓶放回桌上。「你的熱火需要冷靜一下。」

    「是這樣的嗎?那你的呢?」他環顧左右,發現他的刮鬍水還在洗水槽裡頭,便朝那邊走過去。

    「若維!你不能!」她發現他的目的後,急急地喊了出來。那盆水浸滿肥皂泡沫和鬍渣,已經變得很冷了。

    「我不能嗎?」

    他端起水盆,轉過身來,一步又一步朝她逼近,黑眸閃閃發光,他身體仍然帶著水珠,泛起一大片雞皮疙瘩。她緊緊抵住後面的桌子,舉起一隻手,像是要擋住他的攻勢,一雙眼睛牢牢地盯住水盆。

    「你,你不能!你是一個君子!」

    「我以為那是很可疑的事。」

    「不!真的不?」

    「你就不必多費唇百了。」

    如果她的動作夠快,也許可以及時衝到門口。可是只要她一動,他必定也會跟著動,而且絕對不會落空;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我起初以為你不是,可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真的,她說的是真話。她詫異地發現這事實,整個人竟呆住了,只是茫然地望著他。

    「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在我做過那些事情之後,我又如何證明自己是個淑女?」

    他看得出來,他真的嚇著她了。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眼中流露著戒備。可是她不再防範了,也不再輕視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當他是一個粗人,只為了確保她關心已久的安全,隨隨便便就可以把他關起來。他不再想要報復,轉身放下水盆,便走到床邊,拾起床腳馬休給他的一件黑色睡衫,迅速套上去,三兩下就扣上一排扣子。

    他一邊轉頭說道:「有些東西不需要證明。不過有件事是確定的,我的熱情的確冷下來了。」

    他在給她找台階下。突然間,她非得講對話不可,一些不刺激、不挑釁,就只是搭訕的話。「你的早餐也冷了。你把自己擦乾,我去給你換早餐。」。

    「沒有關係,」他轉過身來,對她悲哀但溫暖的一笑。「你沒碰咖啡壺我就感激不盡了。至於早餐,我只要在爐上熱幾分鐘,就可以將就過去。」

    她舔了舔唇。「事實上,那也是我的早餐。」

    「我真榮幸,」他淡淡地說。「你當然可以隨你的意思去做。」

    「我相信這樣就很好。」她說,急急轉過去重新整理好杯盤。」

    咖啡和蛋卷放在爐上烘的時候,他們趁空整理房間:刮鬍水倒進水槽,雅安的圍裙從角落找出來攤平,地上的水漬用毛巾擦乾。床鋪好了,桌上的棋盤先搬到床上,騰出空間來擺早餐。他們一起收拾這一切,可是兩人之間仍然有股緊張的氣氛。他們默默地坐下來吃早餐,糖舀進咖啡杯裡,攪得叮噹作響。雅安啜著咖啡,甚至不敢咽出聲來,免得洩漏自己的緊張。

    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如此不安地面對過一個男人,如此分明地感受到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下頷肌肉跳動的樣子,他腕上細緻的手毛,他的雙手優美強勁的形狀。她也不曾俘虜過一個男人,或者跟誰發生過親密的關係,更不曾背叛過人,或者被人背叛過。跟若維在一起想要自在,那是奢望;只要他們彼此不再懷著敵意就夠了。這或許夠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希望能夠化解緊張的氣氛。

    若維用餐巾抹了抹嘴唇,把它丟在盤子旁邊。他靠回椅背,手指繞著咖啡杯的杯沿打轉,眼睛直視她,眉尖輕蹙。

    「告訴我一些事。」他終於說。

    「什麼事?」

    「你為什麼來這裡?我並不是說我不歡迎,天曉得我有多高興看到你。只是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把我當作你的客人。」

    她抬眼望他,又垂下頭,拿著叉子在碟子裡畫線。「我們之間的事反正也無所謂禮數了。只是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很快你就得回紐奧良去。一定有個辦法,可以阻止你和默雷再度發生衝突。一定有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為了找到這個辦法,我必須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可以問。」

    「我怎麼知道我聽到的會是正確的答案。」

    他的臉色一緊,隨即又放鬆下來。「你會不會下棋?」

    「什麼?」

    「從一個人遊戲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很多特點,下棋尤其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心性。」

    「我以前常和父親下棋。」她慢慢道。

    「你願意跟我下幾盤嗎?」

    她的第一個直覺只想拒絕。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棋藝精湛,她未必會是他的對手,雖然以前她有時也可以擊敗她的父親。不過,這還不是主要的理由。如果像他說的,她可以從棋品棋藝中看出他的心性弱點,他當然也能看出她的。他為什麼想這麼做呢?她無法想像,不過她可以肯定那絕不是一個隨便的提議。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而除非她在棋盤前跟他對弈,她便無法找到答案。

    她從一桌的殘餚中抬起頭來,迎視他的目光。慢慢地,她嫣然微笑。「是的。」她說。「是的,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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