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文 / 珍妮弗·布萊克
若維站在窗邊,以他的身高,可以看出窗外,看過寒風蕭蕭的黑夜。他的側面映在灰色的光線中,容顏神情落寞。雅安離開後,他已經做了一番整理,且覺清爽得多。然而紅色的法蘭絨襯衫穿在他身上,加上額頭的白色繃帶半在黑髮之下,看起來倒像個海盜。他的腳鐐鐵鏈橫過地板,鐵環在燈光中發出鈍光。門開時他應聲轉過來,鐵環發出輕微的軋聲。
他凝視雅安,一眼即將她身上的每個細節都看到了,從發頂的雲鬢直到頸間的項鏈,滑落到她提著裙子踩過門檻時露出的襯裙蕾絲邊。一抹真誠讚賞掠過他臉上,旋即變成諷刺的笑意。他斜靠在牆上,兩手環抱在胸前。
「果然驚心動魄。如果這番盛裝是為了我,我的確受寵若驚。」
「你明知今晚我並沒有要見你。」她簡短地答道,這個人的臉皮真比花床的土還厚。她氣得滿面通紅,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自然地放下裙擺,拉好肩上的披肩。
「真令人失望。今晚你有別的客人嗎?」
她幾乎就要順口承認,轉身逃之天夭了,然而她終究勉強按捺下來。「沒有。」
「我太幸運了。」他站直身子。「請允許我為你端一張椅子過去。」
他向前一步,她就後退一步。「請你留在原地。」
他站住腳。現在他才知道,早先的策略錯了。他只是靜靜地開口道:「如果我讓你感到不耐煩,請原諒我。」
「你太客氣了。」她冷然道。
她是他所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如果過去七年中他曾經忘記,現在他是絕無疑問了。她的嘴型,胸部的曲線,腰肢的玲瓏,無一不令他血脈賁張。他想要她,想得心疼。比起那種飢渴,榮譽實在微不足道。
他垂下目光,瀟灑地指向桌子。「你不坐嗎?」
「我是被你卑鄙的威脅迫來的,不必裝作你是用燙金請帖邀我來的。我並不打算和你共進晚餐。」
「你總得吃東西。」
「都不是跟你。」
「你已經鎖住我的腿,奪走我的自由,傷害我的榮譽,難道就不能賞臉陪我吃頓飯?」
「我對這件事的看法和你不太一致。」
「怎麼不同法?」
「解釋只是徒費唇舌。」
他微笑作答。「我反正閒著。」
「你的晚餐涼了。」雅安瞥了一眼桌上的銀質餐盤,一陣香味飄過來,她覺得胃裡就要開始咕略叫,趕緊走遠一點。
「不要害羞,如果你要破口大罵,就盡量罵好了。」
她橫他一眼。「只怕那也不能讓我滿意。」
「什麼才能讓你滿意呢,雅安?」他問道,口氣溫柔似水。
他的聲音裡有種東西令她微微發顫,她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馬休就站在門口,等候她的吩咐。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副所有的好僕人都懂得的那種視而不見的態度。她應該使走他,還是吩咐把她的晚餐送過來?兩種方式她都不喜歡,可是,難道就教她飢餓地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若維大決朵頤?
她默不作聲,若維又揚一道眉毛。「怎麼了?你不喜歡人家強迫你嗎?你不喜歡這種情況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嗎?如果我答應,一等用完甜點,立刻把火柴交到你手上,是不是可以解決這件事?」
她倏地回身正視他。「你說話算數?」
他露出一個迷人而又費解的微笑。「反正我的目的達到。」
計劃很多時候確是會隨實際情況改變。她雖然不想和杜若維窮磨菇,可是如果能換來一點平靜,她也只有委曲求全。
他望著她的瞼。「現在雖然是特殊情況,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文明的方式相處。」
這句說話不無道理,而且他似乎頗有誠意。不過,就算腦子預備投降了,她仍然得心懷戒備。
「你可以假裝我是令尊的某個故交,偶爾路過此地,只要禮貌點就可以把我打發掉。進餐的時候,除了偶爾遞個鹽,你大可當作我不在好!」
說得容易。可是她在花園工作了一天,已經飢餓轆轆,何況,如果因為自尊與憤怒,任這個人的耍些把戲讓她在自己的家裡坐立不安,或者是食不下嚥,那未免太愚蠢了。她點個頭,就交代端走冷了的食物,換上新的晚餐,兩份。
馬休走後,兩人一下子無話可說。風停了,夜沈而靜,蓄勢以待。遠處雷聲隆隆,逐漸迫近。
房間裡燈火昏黃,壁爐旁邊桌上的燈旋起一縷黑煙,徐徐飄上天花板。因為燈芯太高,燃得太熾烈了些。雅安走到桌旁移開燈罩,調低燈芯,只剩一簇藍色的火焰。
若維看著她,臉上莫測高深,燈光反映著她的臉,替她增添了一種奇怪而飄忽的美麗。他覺得腰下湧起一陣無可救藥的慾望,然而他仍緊緊按捺住了。她已經夠惱他了,這一次他絕對不能貿然造次。
他把餐桌移出角落,擺好兩張椅子。雅安看著他的動作,目光茫然呆滯。他彎下腰時,身上的衣服繃得緊緊的,強調出結實的肌肉。他合身的長褲子扯得筆直,貼切地描出削瘦的臀部和大腿的線條。他的動作優雅、有力,而且危險,隱含一種急切的需要。她望著他,竟不能確定自己答應他的要求是不是犯了大錯。
他轉向她,點一點頭,指向他安排好的地方。「請你賞光?」
她迎接他的視線,無端地雙頰生暈。她垂下眼瞼,一隻手扶著襯裙的鋼襯,小心翼翼地坐下來。他直等她坐好了,才把椅子移近桌旁。他的手臂碰到她的,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瑟縮,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她不曉得自己怎會如此注意他的存在,吉恩從不會讓她這樣不自在。她只好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她對若維的敵意,因為聯結兩人過去的記憶以及現在的特殊狀況。然而她並不盡相信如此,這個人本身有某種東西強烈的影響她,甚至在許久以前她訂婚的那段時間,在若維還是吉恩朋友的時候,就這樣了。
不!她一定要驅散這種感覺,於是她只好不自覺地回復一個女主人應有的正式禮貌。
「今天早上我們談到華威廉,」她擺出一個冷淡的微笑道。「最近有謠言談到華威廉的那批遠征軍,人家說他們是這次義警團秘密組織的中堅。」
他的瞼陡然凝成嚴峻的雕像,漆黑的眸子凌厲地盯住她。「大多數女人除了家庭之外,難得關心其它的事。你對時事卻很清楚,也很關心。」
「我喜歡知道這個世界在發生什麼事,以及為什麼。那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只是令人驚訝。」他只是想岔開原來的話題。
她笑得天真爛漫:「可是再談到義警團,你知道它的性質嗎?」
「謠言有沒有談到義警團的目標和反對些什麼嗎?」
「反對由一無所知黨收買的腐化官員和警方。」
「哦?那你贊成那個目標嗎?」
他話裡的譏刺意味逼得雅安抬高下巴。「我不能說我不贊成,總得有人出來做點什麼。」
他最好是猜錯了。一個微笑彎上他的嘴角,又飄上他的眼裡。「我早該知道,一個為達目標不擇手段的女人,自然不會反對別人以同樣的方法做事。」
她還沒有機會回答,馬休已經把晚餐端來了。他在兩人面前擺好海鮮濃湯、炸雞、牛排、乳酪、法國麵包以及黑莓派。飲料則是一瓶白酒,和放在燭火上保持溫熱的咖啡。
馬休斟上酒,把瓶子放在一旁。他最後再檢查一次,確定一切都已就緒,才鞠躬道:「還有其它吩咐嗎,小姐?」
「謝謝你。沒事了,馬休。」
「我要留下來伺候嗎?」
「我想不必了。」
「也許我應該在半個小時候再為您備車,只怕會下雨。」
「不必了,我想雨不會那麼快下來。」
話一出口,雅安立刻後悔不已。她只想到伺候的人可能已又餓又累,竟忘了留意馬休話裡的暗示。說不定他是受他母親的指示來保護她的,然而現在她已經改不了口,只好眼睜睜看著馬作鞠躬告退,一點辦法也沒有。
等他走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想得那麼多。她沒有危險,坐在對面的人鎖在鏈子裡,他能如何?然而他威脅過她。更何況,像杜若維這樣的人絕不會甘心就縛,她一定要小心提防。
現在她沒有胃口了。勉強喝完場,可是烤雞實在嚥不下去了。她啜著酒,很高興手上還有點東西可以依附,而且酒溫也祛除了她體內的冰冷。她搜索枯腸,卻發現無話可說。沉默之中,只有銀器的碰撞聲和越來越近的雷響。
若維察覺到房裡的壓力,反而沾沾自喜。他吃飯的樣子是標準的狼吞虎嚥,麵包、烤雞、牛排,一樣一樣吃得乾乾淨淨。雅安替兩人斟上咖啡。若維結束他的甜點後,終於靠回椅背,慢慢喝著咖啡,從杯沿瞄向她。
最後他把杯子放回去,再開口時他的口氣深思而帶著譴責的意味。「愛又如何?」
雅安的咖啡杯在碟子上搖搖顫顫,她趕緊放回桌上。「你在說什麼?」
「早上你說你對婚姻和子女沒興趣,可是愛呢?難道你真的要當一輩子老處女?」
克羅依人對個人私生活一向無所顧忌。雅安就常聽婦人聚在一起,講述她們新婚之夜的尷尬。羅莎就向每個人抱怨過她生命中的劇變有多可怕,嘉培格外深表同情。凱馨也會直接告訴默雷,她之所以不想出去是因為月事來潮不舒服。克羅依女子覺得英國式的保守實在可笑,那只是自然,不是嗎?但是雅安就是沒辦法改變她對隱私的看法。
她皺眉道:「那跟你無關。」
「噢,我想有關,我必須對你現在的獨身負責。」
「你毋須自疚。」
「我想我有必要。因為七年前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我變成現在的我,你也變成現在的你。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我們之間的確有一條聯繫。即使我們都不願意,那還是事實。」
「還用問嗎?」
「是嗎?如果那晚是吉恩殺了我,你會一樣地責怪他嗎?你會說他是謀殺者、刺客、一隻隻會殺人的瘋狗嗎?」
他的話似曾相識,難道他來告訴她吉恩死訊的時候,她就是用這些話罵他的?它們一定很傷人,否則他也不會記得這麼牢。
「你不回答,我想這是表示你不會。那麼你的不喜歡是出於個人私見了?也許是因為我的出身。」
「絕對不是!」她迸出話來。她不喜歡談話的方向,更不喜歡去承認或否認這些無情的問題。
「那麼只有另外一個可能。從一開始,從吉恩還沒死之前,你就感覺到我們兩人彼此之間的吸引力。你覺得了,可是你不敢承認。你害怕會如此,而無法對未婚夫保留適當的哀悼心情。」
她起身太急,碰到桌子,撞倒了咖啡杯,在亞麻桌布上留下一大片褐色水漬。她沒有停下來查看災情,只是推開椅子,匆匆走向門口。
鐵鏈的軋聲對她提出警告,可是她層層絆絆的襯裙讓她沒辦法快速脫逃;他從後面抓住她,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過身來面對他。他又扣住她的另一隻手,讓她動彈不得。
她扭轉身體,想要掙開他的掌握,可是那雙軍人的手力氣驚人,文風未動。一股怒火燃起,她從齒縫迸出聲音。「放開我!」
「你真的以為我會嗎?」
若維的目光在她燃燒的眼裡逗留了一陣子,然後轉向嫣紅的雙頰,直下頸項脆弱的弧度,終於落在絲質禮服下面劇烈起伏的酥胸上。他是如此如此想用自己的唇壓在那一片撩人的溫柔之上,想得腦裡一陣神思昏然。為了控制自己,他不自覺地扣得更緊了些。
雅安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雜種!」
他的臉罩上一層寒霜。他突然彎下腰,一隻手臂橫過她的膝後,攔腰把她抱在胸前。他轉過身子,她的披肩滑落地板,纏住他的腳鐐,差點絆倒他然而他一腳踢開去,大踏步走向床鋪。
「不要!」雅安看出他的目的,忍不住嚷道。她在他的臂彎裡又推又扭,手指抓向他的眼睛。
他咒為了一聲,把她丟在厚厚的棉花墊上。她跳起來,想要從他身邊溜過去。他單膝落在床上,一隻手抓住她,把她按回去,跟著在她身邊躺下來。她的拳頭像雨點般落在他盼肩膀和頭頂,他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扭到自己下面,另一隻手則伸到她的頭下面,按住她的另外一隻手,同時他的兩條腿都伸到她上面,壓著不讓她扭動。
她狠狠地瞪著他,眼裡除了怒火之外,還有一點她自己也不承認的恐懼。他的重量壓在她胸前,令她喘不過氣來,卻又禁不住微微發顫。他注視她良久,目光膠著在她的唇上。當他終於開口時,口氣竟出奇的濁重。
「鑰匙在哪裡?」他一字一字地問道。
「鑰匙?」她麻木地重複他的話。
一個調侃的微笑緩和了他唇上冷峻的線條。「你以為我對你可愛的身體有意思?」
那正是她的想法,她抬起下巴。「為什麼不!你不是無惡不作嗎?」
他的笑容消失了。她手腕的壓力又加了幾分,令她的手痛得幾乎沒有感覺。「當然,那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她搜尋他的臉,想要找出他是認真的,或者只是存心誤導她。她可以感覺到他沉重的心跳,精壯的肌肉。他要她,誠而他仍控制得很好。
她用舌尖舔著乾燥的上唇。「我沒有鑰匙,它在外面。」
「我知道房門的鑰匙在外面的掛畫上,」他柔聲道。「我有很多時間去發現,我現在要的是腳鐐的鑰匙。」
「它放在主屋。」
「真方便。」
「真的!」
「我懷疑。」
他盯住她,空著的右手伸進她的衣領,手指頭熱得燙人。慢慢地,他又滑下玫瑰紅的絲布,極輕極柔地徘徊在雙峰之間的山谷。
「不要!」她憋著氣說。「我說我沒有帶在身上。」
他不作聲,只是專心地搜索他找到的禁區,輕撫她羊脂玉雪般的溫暖肌膚。「不在這裡。」
「你在幹什麼?」雅安拚命往後縮,竭力抗拒那一股像慢性毒藥般慢慢湮上來的欲潮。
「找鑰匙。」他答道。他不理會她的躲避。
熱血沸騰騰地滾過她的血脈,讓她的肌膚越來越熱,熱得好像下面有一隻爐子在燒烤一般。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挑逗」這個字眼的力量有多大。他知道他對她做了什麼嗎?
「不要這樣。」她悶聲喊道。
他的手滑下她的胸口,來到窄窄的腰身,然後落在小腹上。他抓住她的裙子,把它們往上拉,一邊在她耳旁呼氣道:「讓我們來看看你的襯裙有沒有暗袋。」
「有,可是裡面沒有東西。」
「說謊是沒有用的。」他說著。並悲哀地搖搖頭。
「我保證。」她的話變成一聲喘氣。
隨著被他解開裙下的裙箍滑下去,他的手透過層層襯裙,沿著大腿摸索上去。
「若維,求求你!」
他仍不住手,一路掀開最後一層襯裙,把手貼住她光滑的膝蓋,往上摸索到她的絲質底褲,終於停留在兩股之間的微丘上。
「看來鑰匙的確是在主屋裡,」他懶洋洋地說。「要怎麼才能說服你派人去拿?」
「沒有人可以派呀!」
「你可以用燈打信號,我相信你的管家一定隨時望著這邊。」
這是威脅。問題是,如果她不聽話,他真的會對她怎樣嗎?如果她不放他,他真的會佔有她?她願意相信他不會,可是這個杜若維有些未知的特質,不能以常情論,也許他會以她的拒絕做借口,來滿足自己的慾望。在她如此對待他之後,他可能認為他也有權利報復。
她突然發現,她不想拿這個做賭注。那不是恐懼,而是她寧可不知道杜若維是否會強暴她。然而,如果她屈服,那她的計劃豈不泡湯了。杜若維會快馬加鞭,連夜趕回紐奧良,仍然趕得上赴默雷的約。
另一方面,在他長途跋涉之後,加上頭傷未癒,杜若維被對手殺死的機會反而大些,那也是她不願意冒險的事。
「為什麼?」她問道,眼裡蓄滿憤怒、挫折的淚水。「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榮譽。」他答道,聲音中卻帶著濃濃的自嘲。
「你沒有必要去殺一個像兒默雷那樣的年輕人,你的榮譽不可能那麼重要。」
「不可能嗎?」他苦澀地問道。「你的貞節對你又有多重要?」
「不會比人命重要。」
這句話帶來一陣沉默。雅安凝眸注視他,慢慢、慢慢瞭解她自己話中的暗示。她是不是真的是這個意思?在那困惑的一刻,她的心跳沉重,下半身抵著他結實的大腿,湧起一股她滿心不願意的反應。她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什麼意思。
屋外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下,沿著屋頂滴溜溜地濺進窗裡。在一陣突然的岑寂中,那些聲音顯得格外的大。
「我的榮譽換你的貞節,好個絕妙的交易!」
甚至在他開口時,若維仍不相信她真的會這麼做。她恨他如此之深,如此之久,可能嗎?她不作聲後,他又繼續道:「我懷疑倪默雷是否值得你這樣的犧牲,或是瞭解你對他的深情。」
「那不是深情。」
「是什麼呢?單純的對你妹妹幸福的關心?」
「部分是。」她同意。
「其它的呢?」他逼問道。「純粹的利他主義?關心他人幸福?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接受你的提議,你相不相信?」
「為了凱馨?」雅安回答道,不解地蹙起眉頭。
「因為你,也因為我缺乏拒絕的意志力。」他笑了,一個沙啞的、自嘲的笑聲。「榮譽真有價值!」
慢慢地,他鬆開她的手,坐起來盯住她。雅安揉一揉自己的手腕,感覺到他目光裡的熾烈,不願意抬頭看他。
她的貞節換一條命。不管是若維還是默雷的,這宗交易都不算太差。反正她並不真的想結婚,所以她也不必為了未來的丈夫守身。這種接觸很快就會結束,很快就會被她遺忘。
過程並不重要,結果才是最要緊的。
許久許久之後,她才又抬起頭來看著若維。她跟著會起來,深藍的眸子裡刻著決心。「你同意嗎?你發誓早上絕不去赴默雷的約?」
他怎能拒絕?比起他即將得到的,榮譽根本不算是代價;然而他受得了隨著她的犧牲而來的憎恨嗎?就算他告訴自己,反正她已經恨他入骨,他的良心就會平靜嗎?
「我同意。」他答道,深沉而鄭重。
雅安艱澀地嚥了一口口水。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會拒絕;她甚至還奢望他會說她可以走了,而且不必再擔心決鬥的事;看來她對他的瞭解還是有限。那麼他又在等什麼呢?如果他是個惡棍,為什麼不壞得更徹底些?為什麼他不立刻壓倒她做他想做的事?沉重的雨點一聲一聲地打在屋頂上。
「怎麼樣?」她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睛烏沉沉地落在她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笑容。「不必急。」
「你能不能熄燈?」
「我希望它亮著。」
燈罩中透出來的光線暈黃柔和,然而對她而言還是太亮了。不過,她沒有堅持。她只是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來。她望過他的肩膀看向門口,壁爐裡的火正慢慢熄滅。然後她又看回來。「你得幫我寬衣。」
「當然。」他莊重地回答。
她硬梆梆地轉過身子,背對著他,好讓他解開後面的一排衣扣。他並沒有立刻動手,反而把雙手放在她肩上,感覺她柔滑腴嫩的肌膚接受他的愛撫。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柔柔地親吻她纖弱的頸背。他的吻那麼輕,輕得雅安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好奇地斜過頭。
若維終於移開他的手,挪到她頭上,解開她的髮鬢。他一根一根地取出髮夾,讓它們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叮噹聲。然後他很俐落地拆開她的髮辮,一股一股地散開來,讓它們披在她肩上。然後,他才開始解衣扣。
當他的手指溫暖確定地霸住她後背的肌膚時,雅安只覺得胃部絞成一團,心口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必須死命按捺自己,才能靜靜坐著,容許那種迫人的親密。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她也不曉得自己是否受得了。好像她已經把自己迫到盡頭了。
他卻不再等她進一步的允許,逕自解開裙扣,把禮服從她頭上拉脫,彷彿剝花瓣般一層一層剝掉她的衣服。最後只剩下束胸和內褲時,他將她轉過身來面對他。他伸手捏住束胸最上端的絲帶,慢慢地解開它的結。輕輕一抽,結就滑開了,衣服的邊線開始鬆開,露出酥胸柔和的曲線。指端微微一挑,線條的部分又擴大了些。他吸了一口氣。
燈光染上她的頭髮,抹上一層金黃燦爛的明艷,映在眼中的部分則像陽光照耀的海水。胸部圓聳處金輝如夢,更是柔和得耀眼。雅安抬頭望他,不知他何以如此慢條斯理,看起來倒像是充分在享受幫她脫衣的樂趣。他的臉色聚精會神嘴角隱含笑意。發現她在看他,便住了手。
那個笑意慢慢泛開來,照亮了眉宇間流轉的情慾。他索性躺下來,交疊的兩手枕著頭。他捉住她的目光,緩緩道:「輪到我了。」
「你是說你要我幫你脫衣服?」
「就是此意。」他完爾答道。
突然之間,有一股奇妙的興奮在她體內蠢蠢欲動,是一種開放而自由的感覺。她可以觸摸他,他要她觸摸他。男人和婚姻的奧秘即將在她面前展開。由於克羅依婦女的坦白和黑人僕婦的教導,她對床第之間的事並非絕對無知。可是理論和實際之間到底有所差異,今晚她就要發現差異在哪裡。
她傾身向他,顫抖的手指摸索著襯衫的扣子,一個一個解開來。然後她把紅色的法蘭絨推向兩邊,露出一片毛茸茸的胸膛。她的指尖試探地穿過那一片黑毛,訝異地感受微刺而溫柔的觸覺,以及底下一條條桀騖不馴的堅實肌肉。她拂過他硬挺的乳頭,注意到他對那個部位出奇的敏感,不過仍順勢而過,來到平坦結實的小腹,把襯衫的下擺從腰帶下抽出來。
他撐起手肘,把自己支起來,讓她順利地脫掉襯衫。她攤開手掌,順過他的脖子和上臂,將襯衫褪到肘彎,然後倚得更近些,兩手一起脫掉袖子。他又躺回去,而她起尚未失去勇氣之前,立刻解開他長褲的扣子,然後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一絲微笑浮上他的臉龐。他只用腳趾頭便除去靴子,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格外清晰的響聲。然後他剝掉襪子、長褲、內褲,任它們從腳鐐穿過去,動作迅速而俐落。
在他的大腿上有一條又長又猙獰的疤痕,雅安目不轉睛地瞧著它,因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需要對他的裸體感到赧然了。她略帶好奇地伸手去摸那條疤痕,等到觸著溫暖的肌膚時,那分好奇陡然變成再真切不過的關心。
「這是哪裡弄來的?」
「尼加拉瓜的一把西班牙刺刀。」
「你有沒有--」她頓住了。
「我有沒有殺了他?當然殺了。」
他的聲音很緊澀,彷彿在預期她的責罵,而她只是靜靜地說:「你很可能因此跛腿。」
他望著她,墨黑的眸子有一層深不可測的陰影。很快地,他已解開她的束胸。在那雙熾亮的眼裡,映出一對白壁無暇,一點微紅的乳峰。然後他的喉嚨便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似乎是最深的滿足,或者是感慨不可思議的實現。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向自己。一頭長髮漫漫罩住兩人,用玫瑰清香與燈輝暗影交織成一片簾幕。
他的嘴不再有一絲一毫的剛硬,只有溫暖的、愛慾的滋味,堅定的進攻著。在她心底某一個遙遠的角落,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抗議她的合作。良知雖然要她屈服,卻沒有叫她享受這番屈服。她寧可責怪是酒精在作祟,或者是某種古老的女性弱點,甚或者是若維強勢的力量。但這些都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在她自己,塵封已久的慾念開始翻擾,壓抑太深的需要必須爆發。
那是一種無法遏止的本能,要她去品嚐憂患人生中最甜美的報酬,要她接受丟在她腳下的機會。然而他的動作卻輕緩徐舒,彷彿他刻意要把她的痕跡印在他身上,印進他的記憶裡。
雅安深深吸口氣,慾望的浪潮淹過她,探索的指尖撫過他臂上糾結的肌肉,撫過他的胸膛,移到平坦的小腹……
時間停止了任何意義,雨點滴滴答答落在簷前,閃電明滅滅地畫進屋裡。燈火搖曳不定,漸次熄滅,火爐裡的炭火發出嘩剝聲。他們的身體塗上金銀紅彩,隨著他們自己心裡的慾火突騰跳躍。
若維放在她身上的手溫柔游移,搜遍她未經被人觸碰的每一個隱密的角落。他的愛撫是那樣的緩慢而堅持,似乎要蝕盡她的骨架,喚起她的血脈中熱血翻騰洶湧。她覺得自己全身沉重遲滯,一種天旋地轉的情慾漫天漫地捲了過來,讓她的腹肌感到一波波痙攣,心跳急速。她只是盲目地拱身迎向他,渴望更加貼近他,終於變成他的一部分。
在迷離恍惚的幻境裡,雅安吸收了他的熱烈,化成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慾火。那一股心火終於爆開來,流成奔騰的欲河,尋找出口。當那熱烈湧過她全身時,雅安忍不住呼出聲來。那是一陣狂風暴雨,比窗外的風雨更要肆虐難馴。他們並肩騎過它,
在那一大片驚濤駭浪中顛簸晃蕩。男人與女人鎖在彼此的臂彎裡,超越了將他們放在一起的細微原因之上,尋找最古老的真理:在生命的囚籠之中,這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