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新世界 第十二章　回故鄉去！ 文 / 亞歷山大·別利亞耶夫

    一盞油燈——巖壁上鑿出來的一個小坑裡灌上石油，又浸了一根植物纖維作捻子——冒著黑煙，不斷發出辟啪的響聲。微微顫抖的、發紅的火苗照亮了坐在苔蘚墊子上的3個人和他們的3張臉。

    一張是飽經滄桑的蒼白面孔，眼睛下有兩個眼泡，長著一把花白鬍子。

    另一張是四方臉，肌肉緊繃繃的，長著一把紅鬍子。

    旁邊是一張曬得黑黑的長方臉，頗有些貴族氣派，只是一頭亂髮長可及肩，唇髭和鬍子都是黑的。

    三個人身上的衣衫都破破爛爛。他們是野人？是土匪？還是遊方僧？……

    這一位是法國證券交易大王馬歇-德特朗男爵。

    這一位是「坎肩口袋裡裝著半個歐洲」的工廠主、地主和商人斯特羅邁耶。

    這一位是伊頓學院畢業生亨利-布洛頓勳爵，倫敦的雄獅、貴族俱樂部的成員、皮卡迪利廣場的花花公子、體育運動冠軍、未婚妻心目裡的天神……

    從旁邊婦女們住的洞裡傳來欣頓響亮的抽泣聲。

    布洛頓厭惡地做了個鬼臉，吐了口唾沫，抽起了用「金星煙草」自製的煙卷。

    「局勢徹底變了，」他像個陰謀家似的悄悄說道。「我們不得不現在就做出決定：是留在金星上，還是回到地球上？……」

    「如……如……如果地球上接受我們……」

    「此刻我們要解決的就是我們幾個的問題，到時候我們得看看有誰要飛走。唉，地球上的一切都變了。在那等待著我們的不會是好運道……」

    斯特羅邁耶在火光下翻騰著他的寶石。

    「也許這些東西在那兒還沒有失去它們的價值吧？」

    「就算沒有失去，到那兒也會一把給您搶走。」

    「自然。」

    「可到那兒之後是把我們殺了還是留我們一條命？這還是個問題。我想是不會殺的。把我們搶光，給我們留一條命。若是給我們留一條命，那情況再壞也壞不過這裡。」

    「這這這麼說，尼……您贊成回去？」

    「是的，我贊成回去。」

    布洛頓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他的危險比別人的都小。想要殺死漢斯和溫克勒爾的想法「他們」並不知道。難道不是他布洛頓從六爪怪獸手中救出的漢斯和溫克勒爾嗎？他甚至還有功呢。而在地球上他不過是個對誰都無害的輕浮運動員而已……

    斯特羅邁耶的情況比較複雜。

    斯特羅邁耶想像著自己回到地球後的情形。第一艘進行星際飛行的飛船返航肯定會引起轟動。拍電影的、前來瞻仰星際飛船的人群、電視轉播、雜誌插圖……會有人提問：他們是誰，來自哪裡，是什麼人？……斯特羅邁耶可能會被人認出……斯特羅邁耶甚至顫抖了一下，他搖了搖腦袋。

    「我不回去。您敢情錯不了……可我的臉會被人認出。我想是一下子就能讓他們認出來的。不，我還是留在這兒跟六爪怪獸們打交道吧！」

    「您也說說，男爵。」

    馬歇-德特朗不知說什麼好……對於男爵來說金星好像也比地球安全些，如果……

    「如果沒有六爪怪獸嗎？」布洛頓問。

    「如果人永遠不飛到這兒來，可他們早晚要飛來……」

    「而且漢斯還要給我們說壞話，」斯特羅邁耶插了句嘴。「結果我們在那兒在這兒都逃不出他們的手心。」

    不知是偷聽了他們的談話，還是說夢話，前主教忽然嘟囔起神憤怒的懲罰就是上天入地也難逃來。

    「審判前的最後一夜，」韋勒又嘟囔了一句。

    沉默籠罩著山洞。

    「金星很大，」布洛頓接著說道。「等他們佔領整個金星時，大概得過去好多年。我們躲到深山老林去怎麼樣？……」

    「那會落到六爪怪的爪子裡！」斯特羅邁耶氣哼哼地說。「實際上洞是不少，可出來後你往哪兒待？……要沒有這該死的漢斯和溫克勒爾多好，就是到了地球上也總能想出辦法脫身……」

    「噓！……」

    手電筒的亮光一閃。

    洞口前站著全副武裝的漢斯、溫克勒爾、雅克和瑪麗。

    「把特克爾一家和施尼雷爾叫醒！」漢斯說道。

    「深更半夜的有什麼急事？」布洛頓用顫抖的嗓音問道。他沒料到對方會採取如此果斷的行動。

    「我去叫，漢斯同志。我馬上就去叫，」平奇獻慇勤道。

    他跑到睡著的人那裡，馬上賣力地執行起命令來，而且彷彿不經心地把大伙統統弄醒了。

    局勢登時大亂。

    布洛頓現在已經控制住了自己。他故作鎮定地站起身來，往放著槍支的山洞角落瞥了一眼。

    「坐在原地別動，布洛頓！」漢斯說道，接著就意味深長地擺弄了一下手中的手榴彈。

    布洛頓只好咬牙切齒地在原地坐下。

    大夫的一家、施尼雷爾和阿米莉亞惶惑而恐懼地穿好衣服，走出了山洞。

    「跟我們走吧！」

    手電筒的光亮在石頭原野上一晃一晃地向前移動著。傳來了越走越遠的腳步聲。

    平奇溜出山洞，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這這是頭一批被拉出去槍斃的人……」韋勒壓低嗓音，像男爵一樣結結巴巴地說道。「他們被槍斃之後就輪著我們了……」

    就好像是在證實他的話似的，外面傳來一聲槍響。婦女們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然後就一聲不響了，傳來一陣腳踩在石子上的沙沙聲。臉色刷白，像發了瘋一樣跑進來的是平奇。

    「這個惡棍！他趁黑偷偷給了我一槍，虧得沒有打中。是誰？當然是漢斯。肯定是他。我在他們身後悄悄跟著。想聽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偷聽到……漢斯對被帶走的人說：『你們別怕。我們現在帶你們上火箭，我們馬上飛回地球。』『那其他的人呢？』施尼雷爾問道。『其他人就留在金星上。』施尼雷爾就開始叫喊，說他也要留在金星上，要作『龐貝城毀滅的最後一個見證』。地球上的文明已經滅亡，他不想回到機器統治的地球上去……阿米莉亞開始勸說父親，最後施尼雷爾好像是同意了。這時不知漢斯說了句什麼。我想走得近點兒，好聽得更清楚些，結果不小心踩在一堆石頭上，弄出了響動。『是誰？』漢斯嚷了一聲，『我要開槍啦！』而且話音一落就開了一槍。這我可真沒想到。我早晚要跟他算這筆帳。」

    布洛頓突然一躍而起，他就像發了瘋一樣。

    「這兒也是死，那兒也是死，到哪兒都是死！咱們是落到陷阱裡的野獸……注定要完蛋啦！沒錯！既然我們得死，就讓他們也陪著我們一塊兒死！」他跑去拿槍。

    「您遲了一步啦，勳爵，」斯特羅邁耶黑著臉說道。「他們已經走遠，早在我們趕到之前就進了火箭。可您的子彈根本就打不穿『方舟』的外殼。星際飛船馬上就會起飛。他們要飛走啦，飛走啦……噢，這些壞蛋！他們已經搶走了我們的一切，而現在還要剝奪我們的生命……」

    男爵像發了瘧疾一樣渾身抖個不停。他早就想說什麼，可越是激動越是說不出話來。現在，他只能喘著氣撥浪著腦袋。

    平奇忍不住了，就把雙手插進他的腋窩，彷彿這樣可以把他像骨頭一樣如哽在喉的話抖落出來。男爵終於一氣呵成地說道：

    「用用用石石石頭堵堵堵嘖嘖噴嘴！」

    「太絕啦！這主意妙透了！」布洛頓大為讚賞。「轟隆一聲，他們就連灰都剩不下了。一次多麼不幸的意外事故哇。不過咱們得快點兒！斯特羅邁耶！韋勒！平奇！……我就不叫男爵去啦。他跟不上咱們。走哇！」

    狂風刮得人幾乎站不住，身上的衣眼全被扯爛了。夾雜著雪花的冰涼雨水瘋狂地抽打著他們的面孔、胸口和雙臂。山洪吼聲如雷。火山口上騰起凶險的火焰，像一把把通紅的火炬。大地在顫抖。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山頂滾滾而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們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不時跌倒在地，膝蓋和手磕出血也不知道疼，爬起來又跑……只要能趕得上就行！

    已經看得見山峰上停著的火箭了。星際飛船船頭有三分之一懸在直如峭壁的斷崖上。

    起飛的場地相當不錯。但真要飛起來還是相當不容易。這裡沒有斯特羅邁耶城發射場那樣的軌道。沒有牽引火箭。漢斯——這一次不是他打算駕駛星際飛船嗎——必須一下子就把火箭的速度加到比從地球上起飛時大得多的程度才行。也許他們在火箭頭一次加速時就會在緩衝箱裡死掉……也許火箭會因為重力吸引，只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一頭撞到山峰上，摔個粉身碎骨……不過還是用石頭把噴嘴堵上靠得住……更有效……陰謀家們邊向火箭跑著，心中邊這樣想道。

    星際飛船的所有舷窗都燈火通明。在這沉沉黑夜之中，它就像一艘被奇跡般地拋到山頂上的輪船。

    「唉，我們的火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更像世界大洪水退去後停在阿拉臘山山峰上的挪亞方舟，」韋勒在心裡習慣地把它跟《聖經》上的描述比較了一番。「嗚呼，地球上的全世界大洪水過去了，可得救的不是正教徒，而是那些異教徒……」

    「正教徒」們氣喘吁吁地進行最後的衝刺。他們已經過了上次布洛頓被怪鳥攫走的地點。

    星際飛船上的舷窗一個接著一個地熄滅了。它正在進行起飛準備。護板一扇扇關好了。人們大概都已經躺進了緩衝箱……可千萬別遲到哇……

    「快！快！」斯特羅邁耶推著平奇的後脊樑催促著。

    「我不行了……心臟……」平奇喘著大氣答道。他已經想到，舷窗一關，星際飛船很快就要起飛。萬一這時就噴出火來怎麼辦？……於是平奇決定裝病。他大張著嘴巴拚命吸氣，搖搖晃晃地用雙手抓住了胸口……

    「我走不動啦……哎呀！我的腿好像斷了……還有心臟……」

    布洛頓彎腰摸了摸平奇的腿。

    「撒謊！」布洛頓拔出手槍。「你不站起來我就斃了你！」

    平奇嚎叫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走。

    這就是尾噴嘴啦……一個巨大的，可怕的喇叭口……

    「搬石頭！快！」布洛頓指揮著。

    一道眩目的閃光，轟然巨響，狂風驟起……

    耳聾眼花的陰謀者們被拋向四面八方，遠遠地落到了岩石上……

    山頭的空地轉眼間騰起一道瘋狂的烈焰，如同太陽噴出的日珥，巨石四散，積冰化成蒸汽。

    火箭抖動了一下，鋼鐵的腹部在石頭上發出軋軋巨響，猛然向前一衝，便騰空而起，身後拖著一條熊熊烈焰的尾巴。尾巴很快就斷了，火箭已經衝進了濃密的雲層。雲彩被照亮片刻，接著就是一片黑暗。

    漢斯坐在船長駕駛室，一邊觀察著儀器一邊放聲歌唱——他興奮得不能不唱。透過舷窗可以看到漆黑的天空，上面綴滿五顏六色的星斗。在遙遠的蔚藍星空中，火星閃著紅色的光芒。

    克魯克斯也已經乘坐著他的星際飛船從火星上起飛了，此刻正在無邊無際的廣袤太空某處疾馳，向地球飛去。看不到他的火箭噴出的火光，宇宙空間太大啦。但克魯克斯和漢斯能親親熱熱地聊天。跟漢斯交談的還有戈盧比、太空站和地球上的同志們。

    看，地球和它的忠實衛星——月球——已經在一望無際的遠方閃閃發光了。火箭以瘋狂的速度把空間拋在身後。可給人的感覺還是留在原地未動。漢斯急不可耐地拉動著自己星際飛船的加速桿。

    「對，飛得再快點兒！我們的同志，我們的故鄉，我們的蔚藍色星球——所有星星之中最美麗的星星在等待著我們。我們的行星，我們的世界……」

    漢斯放聲歌唱——他興奮得不能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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