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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五 馴服 文 / 亞歷山大·別利亞耶夫

    一支小隊伍踏上了征途。

    兩個黑人嚮導在前面開路,後面跟著杜戈夫、埃爾莎、施蒂納和卡欽斯基。

    「你們的獵槍在哪兒呢?」埃爾莎困惑地問道。

    「就在這兒!」杜戈夫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答道。

    「怎麼又是這兒?您的大腦?這又是無線電台,又是獵槍,說不定還是您的手電筒吧?」埃爾莎開了個玩笑。

    「不是說不定,而是將來一定會如此。人的思想——這是最偉大的力量,或者,卡欽斯基,阿列紐斯是怎麼說來著?……」

    「最大的能源——這就是人的思想……人腦細胞所產生的電磁波——這是主宰世界的最強大力量。」

    「您瞧,我們的腦子裡有一個多麼強大的武器!」杜戈夫說道。

    他們走進了茂密的熱帶森林。這裡的光線朦朧昏暗。五光十色的飛禽在材枝和茂密如網的籐條間上下翻飛,偶而有個地方透進幾道太陽光,像探照燈的光柱一樣,照亮昏暗中一簇簇色彩斑斕的樹葉,在光怪陸離的鳥羽上映出彩虹。小路已經走到頭了。步步踩到腐爛的落葉和倒伏的樹幹上,路越來越難走。

    施蒂納幫著埃爾莎越過路上的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從昨夜開始,施蒂納對埃爾莎的態度就格外周到和慇勤。

    「我們這一路要走多久?」埃爾莎問道,她開始感到有點兒累,「我想,野獸一定住在老遠的密林深處吧。」

    「為什麼我們要找它們?」杜戈夫回答道,「野獸應該自己跑到獵人跟前。我們這是在找一塊林中空地,然後就叫它們來。」

    他們很快就走到一塊陽光燦爛的林中空地上。大家剛一走出黑暗的叢林,便不由瞇起了眼睛。空地上遍地開滿大朵的鮮花,有紅的、黃的,還有五顏六色的,看上去有些像鬱金香,地上好像鋪了一層厚厚的花毯。

    「真美啊!」埃爾莎讚歎道。

    大家坐在草地上,無憂無慮地閒聊了一會兒。

    「行啦,到時候了。」杜戈夫說道。他走到空地正中央,站住了。他把頭稍稍向前探了探,仰起臉來,一副嚴肅專注的樣子。他慢慢轉動著身子,四面八方瞧了一遍,彷彿要用目光穿透周圍的密林。

    突然,埃爾莎渾身一抖。她聽到遠處傳來一聲獅子吼,如同雷鳴般滾滾而來。伴之而來的是第二聲、第三聲……

    「上鉤啦!」卡欽斯基微笑著說道。

    而杜戈夫依然保持著聚精會神的姿勢,繼續慢慢地轉圈。

    吼聲越來越近。樹枝上的猴子嚇得亂蹦亂叫。連鳥兒也惶惶不安,它們嗖嗖地飛離枝頭,振翅高飛。

    枯枝在野獸柔軟而又沉重的腳掌下斷裂的辟啪聲已經清晰可聞。

    它們從四面八方圍上了手無寸鐵的人……埃爾莎嚇得魂飛魄散。萬一新式武器不頂用了怎麼辦?……那他們就死慘啦!……

    施蒂納發現了她神不守舍,便拉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說了一聲:

    「鎮靜點!」

    她的激動不安瞬時無影無蹤。

    這時,一頭巨大的雄獅撞斷灌木跑到林中空地上來,明亮的陽光刺得它瞇起眼睛,獅子停下腳步。然後它悄悄走到杜戈夫跟前,一邊親熱地低吼,一邊用腦袋蹭他的腿。杜戈夫搔搔它兩耳之間的鬃毛,雄獅就一舒身子伏倒在馴獸者的腳下。這時又聽到一聲貓似的咪嗚聲,只見一頭母獅帶著兩隻小獅子跑到了林中空地上。它們同樣趴到了杜戈夫腳下。接著又有頭雄獅一個大跳躍出樹林。

    「已經夠啦!」杜戈夫說道,「我們的帆船可載不了這麼多的客人。請吧,你是多餘的。」他轉身拍拍第一頭雄獅的腦袋,「你已經不那麼漂亮啦,回去吧,老爺子!」

    雄獅用大舌頭舔了杜戈夫的手一下,轉身跑回叢林。

    「而這是頭漂亮傢伙,」杜戈夫說著,撫摸了一下那頭一個騰跳就躥到空地上的雄獅的脊背,「瞧瞧,這哪兒能叫皮毛,簡直就是金毛皮!……而你這個小傢伙,怎麼哭啦?爪子上紮了根刺?可憐的孩子!讓我給你把刺挑出來吧。」

    杜戈夫從小獅子的腳掌上挑出一大根荊棘刺。

    母獅安靜地看著他做完這次手術。

    「它們的腳掌非常嬌嫩,」杜戈大扭頭對埃爾莎說道,「所以經常為紮著刺而大吃苦頭。可是,您幹嗎不走過來呢,夫人?您瞧,它們沒有任何危險,跟群孩子似的!」

    埃爾莎走過去,撫摸起獅子來。它們親熱地哼哼著,用腦袋在她身上蹭,爭先恐後地舔她的手。

    「好啦,該回去了,太陽就快下山了。我們的嚮導到哪兒去啦?」

    卡欽斯基在密密的草叢中找到了其中一個。可憐的黑人像個死人似的躺在地上,早被嚇成稀泥一攤。另一個聽見頭一聲獅子叫就落荒而逃了。而找到他後,這個黑人也沒法帶路。他渾身上下抖成一團,脖子上的貝殼項鏈叮噹作響,一瞅獅子就直不起腿來。卡欽斯基開始用目光暗示了他一下。黑人這才定下神來,朝前走去。

    這一次是杜戈夫走在最後,他身後跟著一頭雄獅、一頭母獅以及兩隻幼獅。它們全都像狗一樣聽話。

    嚮導走在最前面,後面並肩走著埃爾莎和施蒂納,施蒂納身後是卡欽斯基。

    他們走到叢林的最密處,這裡幾乎漆黑一片。突然之間,他們頭上的樹枝喀嚓一響,施蒂納大叫一聲,一閃身擋住了埃爾莎。一頭徑直朝埃爾莎撲去的巨大美洲豹撞到了施蒂納身上,把施蒂納撞了個仰面朝天。埃爾莎恐懼地尖叫一聲,但事情大出她的意外,美洲豹並沒有把施蒂納撕碎,反而一扭身像只喪家犬似的夾著尾巴逃進了叢林。

    「連我們打獵也得擔點兒風險呢!」傳來杜戈夫的聲音,「您沒傷著吧,施特恩?」

    「人完整無缺,」施蒂納應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只是衣服撕爛啦。」

    「您現在應該相信我們武器的威力了吧,貝克爾夫人,」卡欽斯基走到埃爾莎跟前說道。「美洲豹沒有受到我們思想的影響,所以給我們來了個突然襲擊。可沒等到它撲到施特恩身上,我就在心裡給這頭野獸下了命令,叫它乖乖滾蛋。您剛才親眼看見它灰溜溜地跑了。發射思想所射出的電磁波以每秒30萬公里的速度傳播,也就是說等於光速。您瞧,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射武器。只消用十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能降服敵人。」

    「但我們還是小心為妙。」施蒂納望望埃爾莎說道。他剛才害怕倒不是因為自己嚇著了,而是在替她擔心。

    「現在沒有危險啦,叢林稀了,我們馬上就出林子了。」杜戈夫答道。

    「多漂亮的鸚鵡呀!」埃爾莎的怕勁兒已過,看見鳥兒讚歎起來。

    「哎呀,差點給忘了!」卡欽斯基嚷了一聲,「我還答應要給伊文的妻子帶回一隻鸚鵡呢。」說完,他在樹枝上的鸚鵡群中認準一隻最漂亮的,發出了思想命令。鸚鵡落到了卡欽斯基的肩頭上。

    迷信的黑人崇敬地望著卡欽斯基。

    卡欽斯基發現這一目光,笑了。

    「在他看來,」他指了指黑人,「我們是最高級的造物,是能創造奇跡的萬能的神仙。人就是這樣:他們對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要麼頂禮膜拜,要麼矢口否定。」

    「恐怕不單黑人認為這是奇跡呢。」埃爾莎說道。

    「其實這裡根本就沒什麼奇跡,」杜戈夫說道,「一般的馴獸原則是在動物大腦中激起並鞏固所謂的條件反射。而我們的思想傳遞所取得的成就,只不過是馬上就能在其意識中鞏固我們所希望的東西罷了。如此而已,」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卡欽斯基,您回想一下咱們最初的所做的試驗吧:跟我們現在所能做到的相比,那些只能算是兒戲!」

    「您對我們最初的試驗還是公正點兒吧,」卡欽斯基答道。「要是沒有它們,我們哪兒能有那令全世界歎為觀止的動物園呢。」

    「什麼樣的動物園?」埃爾莎問道。

    「噢,這可值得去看看!莫斯科城郊有一片大廣場,四外都鑲上了玻璃,它就變成一個龐大無比、四季常青的花園啦。花園裡鬱鬱蔥蔥地生長著各種熱帶植物。在花叢和樹木之間出沒的有獅子、老虎、山羊、羚羊、豹子,還有小孩——好多孩子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那裡,跟野獸玩耍,一會兒騎騎老虎,一會兒又跟小獅子們鬧成一團。好啦,我們的這次旅行快結束了。已經看得見我們的房子了……」

    這支不同尋常隊伍的出現鬧得整棟房子人慌馬亂。埃瑪見有獅子走來,嚇得驚叫一聲,一把抱起孩子躲進屋去,頂門關窗。老黑保姆發了瘋似的尖叫著一溜煙朝海邊飛奔。施米特戈夫太太眼一翻昏倒在地。漢斯腿肚子抖個不停,眼看著就要跌倒。馬廄裡的馬感覺到有猛獸逼近,又是嘶鳴,又是尥蹶子,驢子扯著脖子狂叫不已。

    但人和獸都慢慢平靜下來。埃爾莎說動了埃瑪到涼台上來,為了給女友狀膽,她開始逗獅子玩。到了最後,甚至連小奧托也鼓足勇氣走到小獅子跟前,可就是還不敢觸摸它們。

    「施皮爾曼太太,」杜戈夫對埃瑪說道,「要不要我留一頭獅子給您?它不但可以逗您兒子開心,還可以眷您看家護院呢。」

    「謝謝您啦,不過……還是請快點兒把它們帶走吧!」

    杜戈夫大笑起來,他看看獅子,又把視線轉移到坐在帳篷旁邊的幾個水手身上。水手們立即站起來執行思想命令。他們開始收帳篷,備舢板。幾頭獅子不慌不忙,小心翼翼地踩著碎石小徑下到海岸邊,躺到了沙子上。水手們把它們一隻隻地運到了帆船上。

    「你們這就要走啦?」埃爾莎憂傷地問道。

    「非常遺憾,我們不能多逗留了。一艘大飛艇正在等著我們。不過,我希望我們愉快的交往不會到此為止。往後我們偶爾還會來拜訪你們,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動物充實我們動物園的分園,在哈爾科夫、梯弗裡斯和好多其他城市,我們都開設了分園呢。要是你們能上我們那兒去,親眼看看我們創造的奇跡,那就更好啦。」

    埃爾莎鞠了一躬。

    杜戈夫走到埃瑪跟前。

    「而您呢,夫人,您這次沒跟我們去打獵,真是一大損失啊。不然您會看見很多奇跡,」杜戈夫往天上看去,海灣上空有好多飛鳥在盤旋,他接著說道:「不過,為了彌補您沒去看打獵的遺憾,我現在可以給您表演一個『奇跡』。」

    杜戈夫開始用目光瞪著飛鳥。

    只見鳥兒頓時改變了飛行方式,排成了一個三角陣。隨後就列著這一隊形朝著小房子上空飛來。三角形化作圓圈。圓圈越來越大,越來越遠,漸漸在遠方消失,彷彿溶化在空氣之中了。

    埃瑪看得一個勁兒拍手。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小男孩連連歡叫。

    就在杜戈夫一邊話別一邊逗埃瑪和小孩開心之際,施蒂納與埃爾莎雙雙走到一旁,他熱切地對她說著什麼。埃爾莎粉面含羞,看來施蒂納的言詞聽得她十分入耳。

    「好啦,我們該走了!」杜戈夫說道。

    大家下到岸邊。卡欽斯基、杜戈夫和施蒂納坐上舢舨,拿起了船槳。

    「再見!」施蒂納望著埃爾莎喊了一聲,劃起了雙槳。

    夕照的陽光下,紅彤彤的水滴不斷從他手中的船槳上落下,宛如一滴滴希俄斯島出產的紅葡萄酒。舢舨划到了帆船跟前,旅行者們登上大船。順風帆鼓了起來,錨鏈嘩啦啦地響著……

    「再見!」又一聲呼喊送到了埃爾莎的耳畔。船上的人們揮動著手帕。埃瑪、埃爾莎和小男孩揚起手臂揮手作答。

    所有的獅子都排在船舷邊,它們用爪子搭在船欄杆上,獅子的皮毛在夕陽餘輝映照下,如同金羊毛一般。新的一條阿爾戈船的英雄們1啟航了……

    1阿爾戈船的英雄,希臘神話:伊阿宋率一群勇士乘「阿爾戈」號船去尋找神龍守護的金羊毛。

    杜戈夫看看獅子,於是它們突然一齊點頭、揮爪致意,似乎也在跟小房裡的住客依依惜別。小男孩和埃瑪都笑了。埃爾莎也微微一笑,但臉上卻無限惆悵。

    船帆消失在茫茫天涯,夕陽墜入藍寶石般的平靜海面,海面轉瞬就變成了灰濛濛一片,而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依然久久佇立岸邊,眺望著帆船離去的方向,船在海面上劃出長長的一道浪跡。

    「是的,也許我們的確該去那兒看看所有的奇跡。」埃爾莎終於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還用說!」埃瑪興高采烈地答道。「我們在這兒待得太久啦!」

    這一天夜裡,埃爾莎久久沒能入睡。直到清晨時分她才昏昏欲眠。朦朧之間她彷彿聽見路德維希在呼喚,他在呼喚著她的名字。

    「聽到了,聽到了,親愛的路德維希!」她在夢中喃喃說道。

    但埃爾莎錯了。

    這時想著她的不是施蒂納,而是施特恩。

    在南國星空之下,在帆船甲板上一張低矮的籐椅上坐著施特恩,胳膊肘支在一頭睡獅的腦袋上。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水面上吹來陣陣拂曉前的清風,而他依然沒有入睡,還在苦苦思念那位住在海濱孤宅裡的貝克爾夫人。

    海浪平穩地起伏不已。施特恩把頭貼到雄獅蓬鬆的鬃毛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一道陽光照亮了他們兩個——人和獅子。

    他們靜靜地安睡著,甚至絲毫也想不到,在他們的潛意識當中竟然還藏著一個秘密牢籠,囚禁著他們兩者身上所有威脅他人的危險可怕的東西,而做到這一點的,正是人類思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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