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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丹達拉特 文 / 亞歷山大·別利亞耶夫

    阿里埃爾早晨醒來,頭一個念頭就是:「可憐的沙拉德!」

    沙拉德的神經被刺激得非常嚴重,只好把他送進學校的醫院。醫生硬給他灌下摻著白酒的熱牛奶,小男孩這才睡著。他的身不由己的「帶路人」阿里埃爾,也回到自己的房裡。

    阿里埃爾洗臉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鑼聲響了。這一天,阿里埃爾沒有穿平時穿的粗布襯衣,而是換上了一件亞麻布的衣服。學校正在恭候貴賓光臨。

    吃過早飯,教師和高年級學生集合到一間擺滿沙發、椅子和板凳的大廳裡。長長的大廳盡頭是個舞台,台上鋪著地毯,裝飾著一串串鮮花。所有的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形狀奇特的青銅吊燈的電燈泡把大廳照得明亮。

    很快,穿著形形色色服裝的客人們露面了。這些人當中有儀表威嚴、皮膚黝黑、鬍子花白的老頭,他們穿的是綾羅綢緞,渾身珠光寶氣;有瘦骨嶙峋的江湖術士;還有不同種姓的代表,額頭上都用恆河粘土畫著各自種姓的標記,身上穿的是粗布裙褲和滾邊的老式短上衣,腳上蹬的是鄉下做的翹起尖頭的鞋子;還有一些人甚至按苦行僧的規矩身邊掛著小鋼缽;也有的索性只裹著一條被單,拖一雙木履。

    最後出現的是洋大人。高個子、白皮膚、白西裝的英國佬目空一切地坐到了頭一排沙發上。

    學校的頭頭腦腦們低三下四地慇勤招呼著他們。

    一個穿著一身印度服裝的白人登上了舞台,他是學校的校長勃哈拉瓦。他操著一口最純正的英語,用極為華麗的詞藻熱烈歡迎來賓,並恭請來賓「賞光看一看丹達拉特在培養世界、上帝和真理的僕人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教師們開始展示他們最有才華的學生。這很像一場「魔法與通靈術大師」組織的大會演。

    學生一個接一個地走上舞台。他們的表演蔚為觀止,在催眠術的作用下,能夠以非凡的精確來複述在場的隨便某個人說過的話。有幾個學生的注意力竟然敏銳到這種程度——有的來賓的一些微小動作是任何人都覺察不到的,但他們卻能洞若觀火。

    據教師講,當有人竭力思考時,有些學生能看見他們的腦袋裡所發出的輻射,能「聽見下意識地用聲音記錄思維過程時發音器官的反射運動」,也就是說,他們不單能「看得見」,而且還能「聽得出」大腦的工作情況。所有這一切當場就都「被實驗所證實」,使來賓們讚歎不已。

    幾個具有特異功能的少年也做了表演,他們體內發射的強大電流能點亮燈泡,噴出大大的火星,在身體四周形成光輪。旁人待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

    緊接著是另一類特異功能表演:表演者只需聽上對方說的兩句話,再看看他的面相、動作和特徵,就能準確無誤地說出該人生活中最近發生的事件。

    阿里埃爾一邊看著這些演出,一邊思忖:

    「他們把學生經受的那些考驗也讓大伙看看,豈不是更好!」

    阿里埃爾在這座煉獄裡經歷過全套的考驗。他記得他所經歷的最後一次考驗叫做「接魂」。一回想起那一幕學生們結業之前必須舉行的陰森可怕儀式,阿里埃爾的心裡就不寒而慄。他們被迫來到彌留的病人跟前,握住垂死的人的雙手,當死亡來臨的一瞬間,他們被命令與死人嘴對嘴接吻,把死人的最後一口氣接過來。這真能使人噁心到極點,但阿里埃爾能控制住自己。

    大廳裡響起一陣喧鬧聲,阿里埃爾不再胡思亂想了。

    校長邀請客人們進入另一間大廳,那裡等著他們的是另一類表演。

    「祖師爺」耶穌-馬特利在這兒要親手給神智學協會「白色分會」的成員頒發畢業證書。

    寬敞的大廳掩映在綠蔭和花叢之中。鋪著地毯的舞台就像一座纏滿常春籐、玫瑰花和茉莉花的涼亭。熱風從打開的窗戶一陣陣灌進大廳。大廳裡變得非常熱。進來的客人拿掉肩上的紗麗,使勁地搖著棕櫚扇。一個肥胖的地主悄悄把一片-葉1塞進嘴裡。

    1-葉,-葉胡椒的葉子,具有香辛氣,對神經系統有刺激作用。

    頭一排座位的兩把繃著黃綢子的鍍金安樂椅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英國人,戴一副眼鏡,蓄著捲曲的花白鬍鬚;女的也是位洋太太,長得挺豐滿,圓圓的臉蛋兒十分嬌嫩,灰色的卷髮剪得很短,身上穿著印度服裝。他們是神智學協會的首領布朗洛和德雷登太太。校長給她獻上一束鮮花。

    當客人全體落座之後,穿著天藍色服裝,套著白色夾竹桃花環的男女童聲合唱隊唱起了頌歌。頌歌餘音繚繞之際,馬特利出現在亭子般的舞台上。

    全體起立。許多來賓紛紛跪下。

    「祖師爺」穿一身天藍色的長袍,一頭捲曲的長髮直披到肩頭,蓄著短短的鬍鬚,使人一看就想起意大利畫家筆下的基督像。在他那張漂亮得過於女性化的「甜甜的」臉蛋上凝結著「超凡脫俗」的微笑。他舉起雙手,表示祝福。

    德雷登太太望著「祖師爺」俊俏的臉龐,心馳神蕩。她對他的讚歎毫無宗教感情色彩。

    大鬍子布朗洛捕捉到她的目光,皺起了眉頭。

    頒發畢業證書的典禮開始了,人們沒完沒了地鞠著躬。有些分會會員摘下胸前的獎章交給「祖師爺」,以便再一次感受「祖師爺」親贈的歡悅,他們紛紛長跪在馬特利面前,而他在他們頭上高高舉起雙手,撒下鮮花。

    接著,「祖師爺」開始布道,眾人聽得如癡如狂,大廳裡不斷響起歇斯底里的喊叫聲,有的人當場昏倒,有的人全身痙攣。

    又為眾人祝福了一番之後,馬特利這位轉世活佛才飄然而去。

    布朗洛先生站起身來,挽著德雷登太太的手臂走進舞台背後的一扇門,他們就跟這兒的人一樣,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舒適的辦公室,室內的陳設全是歐洲式的,甚至連壁爐都不缺,其實在這種氣候下,壁爐根本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布朗洛先生在校長的辦公室桌後坐下,德雷登太太則坐到他旁邊的一個圈椅上。

    跟在他們身後進來的校長,聽見貴賓說道:

    「皮爾斯先生,請坐。談談你們這兒的情況吧!」

    這時,他才小心翼翼地在一張凳子上坐下。

    皮爾斯先生——在學校裡人們都只知道他的化名勃哈拉瓦——客氣地徵得德雷登太太的同意之後,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一支雪茄,點著火抽上,心中暗道:「學校的情況你自己比我還清楚。」

    這倒是事實。

    皮爾斯先生和布朗洛先生兩個都是英國人,兩人都干同一行。

    他們所從事的宗教事業——社會體系的支柱之一——目前卻出現了不祥的裂痕,開始對民眾失去吸引力。所以得尋求某種支撐:或是形式差不多的,或是換湯不換藥的「替代品」。必須穩住對神靈的信仰,保住它的神秘色彩。

    於是五花八門的神智學、招魂術、通靈術等協會粉墨登場,大顯神通。

    它們出版了成千上萬的小冊子,往世界各國散發。這些協會的中心大都集中在倫敦。印度這個國家不能不利用,在歐美人的心目中,它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暈,通靈術士、瑜伽和法師比比皆是。更何況宗教在印度本土對鞏固英國人在印度的統治還大有用處。

    這裡有一座非常壯觀的圓頂寺廟。丹達拉特學校就在這裡,離馬德拉斯不遠。這所學校的宗旨是擴大神學的信徒和人才的隊伍,為亞洲培養類似耶穌-馬特利和「昴宿六」-克裡希納穆爾蒂1之類像「克裡希納2和佛陀一樣偉大的『導師』」;為歐洲培訓各種善於降神扶乩、打卦算命、催眠顯聖和天眼透視的人才。

    1克裡希納穆爾蒂,印度宗教思想家,1910年被神智學派奉為世界新導師,1927年宣佈與神智學派斷絕關係。

    2克裡希納,印度教的神,在印度教的神話中被描繪成兩種形象:英明的軍人國王和神仙牧童。

    丹達拉特是一所非公開的秘密學校。這不僅是因為它的校規獨特、教育方法非同一般,而且還有某些更為微妙的原因。送到這所學校裡來的學生,都是父母、親戚或監護人由於種種原因想暫時或永久擺脫的孩子。其中也有一些孩子,乾脆就是丹達拉特的爪牙從他們父母那裡拐騙來的。

    學校裡只開兩類課程:宗教史和外國語。學生們將來要被派往哪個國家,他就必須掌握那個國家的語言。

    特別有才華的,也就是特別神經質的學生,畢業後就留在學校裡當教師。

    催眠術在整個的教育體系中起特別重要的作用。在它的作用下,一些領會能力極強的學生掌握了「讀心術」:能看出別人所察覺不到的教師嘴唇的細小動作、眼神的微弱變化,聽到勉強能聽出來的聲音,從而做出各式各樣的「奇跡」。

    為了達到同一目的,還得利用各式各樣諸如光暈罩身和「聖者」身體溢香之類把戲,這些都設計得異常巧妙,做得天衣無縫。在這所學校的教師和「科學顧問」之中,不乏大有學問的天才。

    丹達拉特就是這樣一所學校。

    皮爾斯先生噴雲吐霧地進行著匯報。布朗洛和德雷登頻頻點頭表示讚賞。

    「畢業分配的事進行得怎麼樣?」布朗洛先生問。

    皮爾斯說出了幾個學生的名字,介紹了他們的專長和他們要去的地方的情況。

    「只是我還決定不下來,該叫阿里埃爾走哪條路,」皮爾斯說。

    「就是那個很難教育的孩子?」布朗洛問到,「他的真名叫什麼?」

    「奧勒留1-高爾頓。」

    1作者用晚期斯多噶學派的代表人物奧勒留的名字給他的主人公命名是別有深意的。晚期斯多噶學派主張智者應該順應自然的冷漠,清新寡慾,珍惜自己的命運。

    「想起來了。是監護人把他送來的吧?」

    「完全正確,」皮爾斯應聲說道,「是從倫敦來的博登先生和赫茲朗先生送來的。前不久他們還向起過他的情況。我回復說,奧勒留的健康狀況倒是好得不能指望更好了,可是……」

    布朗洛不滿地皺起眉頭,用手指做了個不耐煩的動作,然後斜著眼,擔心地朝德雷登太太瞥了一眼:不該什麼都讓她知道!就打斷了皮爾斯道:

    「那您打算拿他怎麼辦?」

    「我只能說他不適合充當降神扶乩、天眼透視或打卦算命一類角色。阿里埃爾的頭腦太堅強,神經組織太健全,根本不適合於這類事。」他有些沮喪,甚至現出負罪的樣子加上一句:「一個很難教育的學生。儘管博登和赫茲朗……」

    「我知道了。他們給我也寫了信,」布朗洛又一次打斷皮爾斯的話頭,「查爾斯-海德有些有趣的新發明。您去跟他談談阿里埃爾的事。也許會對路。」

    「這個查爾斯-海德是什麼人?」德雷登太太問。

    「您不知道嗎?」皮爾斯轉過臉,恭恭敬敬地對她說道,「這是鄙校的一位科研人員,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物。」

    「好啦,您去同他談吧!」布朗洛又說了一遍,就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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