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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四) 文 / 西蒙·波娃

    「我想不會吧。」我說道,接著一聳肩膀:「哎喲,如此說來,您到了外國就再也無法寫作,您的生活也就失卻了意義。我不搞寫作,可事物於我來說好像書對您一樣重要。」

    劉易斯一時緘默不語。「可是您愛我嗎?」

    「愛。」我說,「我對您的愛至死不渝。」我握住他的雙手:「劉易斯,我每年都可以來。如果我們肯定每年都可相見,那就再也沒有分離可言,那只是等待。當人們相愛甚深時,可以在幸福中等待。」

    「如果您像我愛您那樣愛我,那為什麼要虛擲我們四分之三的生命去等待?」劉易斯問道。

    我猶豫不決。「因為愛情並不是一切。」我說道,「您應該理解我,對您來說也是這樣,愛情不是一切。」

    我的聲音在顫抖,我的目光在苦苦祈求劉易斯:但願他理解我!但願他對我保持這份愛,它雖然並非一切,但失去它我將不復存在。

    「對,愛情並非一切。」劉易斯說。

    他神色猶豫不定地凝望著我。我熱烈地說:

    「我並不會因為珍惜其他東西就會減少對您的愛。不要責備我。您不要因此而不再那麼愛我。」

    劉易斯摩挲著我的頭髮:「我認為要是愛情對您來說就是一切的話,我就不會那麼深深地愛您:因為那樣的話就不再是您了。」

    我的雙眼噙著淚花。他接受了我的一切,連同我的過去、我的生活以及我們彼此分開的一切,我們的幸福得救了。我撲進他的懷裡:

    「劉易斯!要是您不理解我,那我該多麼痛心啊!可您理解了我,多麼幸福啊!」

    「您為什麼哭呀?」劉易斯問道。

    「因為我害怕:要是失去您,我就再也不能活下去了。」

    他碾碎了我面頰上的一顆淚珠:「別哭。當您哭泣時,害怕的是我。」

    「現在我哭是因為幸福。」我說,「因為我們一定會幸福。當我們相會之時,我們可以為全年儲備幸福。是不是,劉易斯?」

    「是,我的高盧小丫頭。」他滿懷深情地說道。他吻著我濕漉漉的面頰:「真怪,有時您在我眼裡是一個十分聰慧的女人,可有時您十足就是個孩子。」

    「我想我是個蠢女人。」我說,「可要是您愛我,這無所謂。」

    「我愛您,愚蠢的小丫頭。」劉易斯說道。

    翌日清晨,坐在駛往克薩爾特南戈的車上,我心裡喜氣洋洋。我再也不恐懼未來、恐懼劉易斯、恐懼言語,我一無所懼。我平生第一次敢於大聲談論計劃:來年,劉易斯將在密歇根湖畔租一幢房子,我們一起在那兒消夏;再過兩年,他來巴黎,我領他看看法國和意大利……我把他的手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他微笑著點頭表示贊同。我們穿過密林,天下著雨,那般溫暖、那般芬芳,我垂下了窗玻璃,讓自己的臉龐盡情感受。一些牧人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經過,他們身上都穿著草衣,背上彷彿馱著茅草屋頂似的。

    「我們真的處在海拔四千米高度?」劉易斯問道。

    「據說是。」

    他搖搖頭:「我不相信。不然我准眩暈了。」

    遠處,那高原如同冰川一般高峻,樹木鬱鬱蔥蔥。從前我總覺得這像奇跡一般令人難以置信,而今我親眼目睹了,它們變得如同法國的牧場一樣自然。確實,這危地馬拉高原,連同它那沉睡的火山、湖泊、牧場和那迷信的農夫,與奧弗涅山區頗為相似。我對這一切漸漸開始感到倦怠,可兩天後我又很高興地下山前往海濱。多麼美妙的下山旅行啊!拂曉時分,我們抖抖索索地行進在彎彎曲曲的公路上,路邊是空氣清新的牧場。漸漸地,早落性植物不見了,出現了一片片灰濛濛的植物,似海浪般高低起伏,那葉子硬邦邦的,如同上了釉一般。高山牧場披掛著晶瑩的白色露珠,山腳下出現了一個孤零零的安達盧西亞人村寨,村前村後長滿了木槿屬植物,盛開著葉子花。轉了幾道急彎之後,我們又穿過了幾條並行的山道,最後置身於一片片香蕉種植場中。只見到處散落著一座座茅草小屋,一些印第安女人裸露著乳房在周圍溜躂。莫扎特南戈車站是一片集市,一些婦女坐在鐵軌上,身邊擺著裙子、小包和家禽。遠處敲響了鐘聲,一些僱員開始又喊又叫,隨著一陣古老的蒸氣聲和鐵軌聲,一列小火車出現了。

    我們整整花了十小時才走完了與危地馬拉相隔的一百二十公里路程。次日,一架飛機飛越了昏暗的山區和一條燈光閃爍的海岸線,用了五個小時把我們送到了墨西哥城。

    「終於見到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城市!一座新鮮事不斷湧現的城市!」劉易斯在出租車上說道,「我就喜歡城市!」他補充道。

    「我也是。」

    我們預定了旅館,旅館裡已經有信件在等著我們。我在房間裡坐在劉易斯身邊讀著來信。如今我已經可以思念巴黎的生活而不至於產生某種行竊的感覺;如今我與他分享著一切,哪怕那些將我們彼此分離的東西。羅貝爾好像心緒頗佳,他說納迪娜雖然憂傷但卻平靜,波爾差不多也已痊癒。一切都很好。我對劉易斯微微一笑:

    「誰給您寫的信?」

    「我的出版商。」

    「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想要我生活的詳細經歷。為了推出那本書,他們打算隆重宣傳一番。」劉易斯聲音陰鬱。我用目光詢問著他。

    「這就是說您可以賺到大筆錢,是嗎?」

    「但願如此!」劉易斯說。他把來信放進口袋:「我得馬上給他們回信。」

    「為什麼要馬上回?」我問道。「我們先去看看墨西哥城吧。」

    劉易斯哈哈笑了起來:「一隻那麼小的腦袋!卻有兩隻永遠看不厭的眼睛!」

    他在笑著,可他那聲調中隱含的某種東西令我感到慌亂不安。「要是您討厭出門,那我們就留下。」我說道。

    「那您豈不太遺憾了!」劉易斯說。

    我們沿著阿拉梅達大街走去。人行道上,一些婦女在編著巨大的花圈,還有一些女人在悠閒漫步;一家殯儀館的門楣上歡快地閃爍著「阿爾卡扎爾」幾個字;我們走過了一條寬闊的大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接著我們又進了幾條雜亂不堪的小街小巷。初步看去,墨西哥城很惹我喜歡。可劉易斯憂心忡忡。我對此並不感到大驚小怪。有些事情往往一時衝動就突然決定,可面對一隻要收拾的旅行箱或一封信,他常猶豫不決,一愣就是幾個小時。吃晚飯的時候,我任他獨自苦苦思索。一回到房間,他便坐了下來,面前鋪著一張白紙。他微張著嘴巴,目光呆滯,酷似一條魚。還不等他寫出半個字來,我便昏昏入睡了。

    「您的信寫好了?」第二天早晨我問他。

    「寫好了。」

    「您怎麼那麼討厭寫信?」

    「我並不討厭。」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啊!別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是您的一個病人似的。去散散步吧。」

    這個星期裡,我們經常漫步。我們登上了高高的大金字塔,乘著飾滿鮮花的小船遊覽,又在哈利斯科大街溜躂,參觀了可憐巴巴的集市場、舞廳、音樂廳,還在郊區遊逛,在一些聲名狼藉的酒吧裡喝特甚拉白酒。我們還打算在墨西哥呆一段時日,用個把月時間參觀一下這個國家,然後再回芝加哥住幾天。可是一天下午,我們正在房間午休,劉易斯突然對我說:

    「我星期四必須抵達紐約。」

    我詫異地看了看他:「到紐約?為什麼?」

    「我的出版商要我去。」

    「您又收到信了?」

    「對,他們邀請我去半個月。」

    「可您不一定非得接受邀請。」我說。

    「問題正是我不得不接受。」劉易斯說,「在法國也許情況不一樣。」他補充了一句,「可這裡,一部書就是一樁買賣,如果想要賺錢,那就非得去管。我不得不去見一些人,參加一些集會,接受答記者問。這很沒有意思,可情況就是這樣。」

    「您沒有預先告訴他們您在7月份之前沒有空嗎?不能把一切事情都推到7月份以後嗎?」

    「7月份是個不吉利的月份,要等得等到10月才好:可太遲了。」劉易斯煩躁地補充道:「我吊在那些出版商的鉤子上過日子已經四年了。要是他們一心想要撈回本錢,我可沒有法子阻攔他們。我也一樣,如果想繼續寫我喜歡的東西,我也需要錢。」

    「我理解。」我說。

    我理解,然而我心裡卻感到一片空虛,真奇怪。劉易斯又笑了起來:

    「可憐的高盧小丫頭!只要不遂她的心願,她就這麼一副可憐樣!」

    我臉霍地紅了。確實,劉易斯從來就是想讓我高興。他就這一次關心一下自身的利益,我不該有被耍弄的感覺。他無疑覺得我自私自利,所以他的話聲才有點兒咄咄逼人。

    「這是您的過錯。」我說,「您太寵我了。」我嫣然一笑:「噢!在紐約城一起散散步挺美的。」我說道,「只是一想到要改變我們的計劃,我精神上有點兒受不了,況且您事先都沒有打聲招呼。」

    「那要怎麼對您說呢?」

    「我一點兒也不埋怨您。」我樂哈哈地說,用目光詢問著劉易斯:「他們在第一次來信中就對您發出邀請了嗎?」

    「對。」劉易斯說。

    「您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知道您聽了會掃興的。」劉易斯答道。

    他那笨拙的神態使我心裡發軟,現在我方明白他當時回信為何那般艱難,他是想盡量使我們的墨西哥之行能善始善終,而且打定主意,非要達到目的,從而認為沒有必要引起我的不安。可惜他失敗了。於是他現在便又盡力顯出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我的惋惜感有點兒惹他生氣。他這人寧願氣呼呼的,也不願愁眉苦臉,我理解這一點。

    「您完全可以告訴我,我並不那麼脆弱。」我滿懷柔情地對他微微一笑:「我瞧您太寵我了。」

    「也許。」劉易斯說。

    我心裡又一次感到慌亂。「我們要改變這種情況。」我說,「等到了紐約,由我來滿足您的一切心願。」

    他笑著看了看我。

    「真的?」

    「對,真的。輪流嘛。」

    「那好,別等到去紐約了,現在就開始。」他抓住我的肩膀:「來遂遂我的心願吧。」他有點兒挑釁地說。

    我第一次在把嘴送給他的同時心裡在想:「不行。」可是我向來沒有說「不」的習慣,我不會說。要不費力氣就改變這種習慣為時已晚。當然,也有過那麼兩三次,我嘴裡說「好」,可心裡並沒有真正產生慾望。儘管如此,一般來說,我的心總是默認的。可今天情況迥然不同。劉易斯話中有著一股子蠻橫的味道,我聽了感到氣惱。過去,他的言談舉止從來沒有引起我的不快,因為那就像他的慾望、情趣與他的愛一般自然;今天,當我投入這番普普通通的親暱行動時,心裡別彆扭扭的,覺得古怪、淺薄、失禮。我同時也注意到了劉易斯沒有對我說:「我愛您。」他上一次可是什麼時候說的?

    繼後的日子,他一直沒有說過這句話,嘴裡只掛著紐約。他在1943年去歐洲前在那兒呆過一天,如今迫不及待要故地重遊。他希望能在那兒見到幾位芝加哥的舊友;還指望許許多多其他東西。未來與過去在劉易斯的眼裡比現在要重要得多;我就在他的身邊,而紐約遠隔千里,然而卻是紐約城牽掛著他的心。對此我並不太痛苦,可他那副快樂的勁頭不禁使我黯然神傷。難道他一點兒也不留戀我們耳鬢廝磨的時光?往事歷歷在目,類似的情況經歷得太多了,我真擔心他已經對我感到厭倦;也有可能他對這種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

    紐約天氣炎熱。滂沱的夜雨結束了。一大早,天就開始燃燒。劉易斯早早離開了旅館,我獨自在排風扇的轟鳴聲中昏睡。我讀了點東西,洗了幾次淋浴,寫了幾封信。到了6時,我稍事打扮,便等待著劉易斯。他在7點半鍾回到旅館,一副興奮的樣子。

    「我又遇見了費爾頓!」他對我說。

    這個費爾頓,他跟我談了不少,此人夜裡當擊鼓手,白天開出租汽車,整天整夜吸毒;他妻子干街頭拉客的營生,和他一起吸毒。由於嚴重的健康原因,他們夫婦倆離開了芝加哥,劉易斯不知道他們的確切地址。跟他的經紀人和出版商談畢後,他便開始尋找他們的蹤跡,幾經周折,終於在電話裡與費爾頓接上了頭。

    「他在等著我們。」劉易斯說,「他要領我們去看看紐約城。」

    我更喜歡與劉易斯獨自消受夜晚,可還是激動地說:「見識見識紐約城,我挺高興的。」

    「以後他還會帶我們去許多沒有他便無法發現的地方。那些地方,您的那些精神分析專家朋友肯定沒有給您展現過!」劉易斯快活地說。

    外面,天氣潮濕悶熱。在費爾頓的那間小頂樓上就熱上加熱了。費爾頓身材高大,但臉色蒼白,他使勁搖晃著劉易斯的雙手,笑得很開心。實際上,他並沒有讓我們領略紐約城的多少東西。他妻子把兩個小伙子領到了家中,還帶了許多罐啤酒。他們一罐接著一罐地喝著酒,一邊議論著一些我素不相識的人物,這些人有的剛剛被投入監獄,有的不久就要出獄,有的正在四處尋找上下打點的辦法,有的已經找到後門。他們還談論販賣毒品以及在本地警察身上需要花多少錢等一些事情。劉易斯聽得十分開心。接著我們去第三大道的一家小酒店吃了豬排,然後他們又繼續長時間地談天說地。我實在厭倦,感到十分沮喪。

    後來幾天,我的心境一直不好。有一點我絕沒有看錯,一到紐約城,劉易斯便感到了幾分失望。他不喜歡這兒的人們強迫他接受的生活方式,討厭那些時髦的社交活動和宣傳廣告。他毫無興趣地去參加午宴、晚會、雞尾酒會,回來時更是悶悶不樂。我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劉易斯有氣無力地建議我陪他參加活動,可今年,毫無結果的相聚我並不感興趣,甚至連與舊友重逢也不樂意。我獨自漫步街頭,心裡很不踏實;天氣酷熱,腳下的柏油在融化,我不一會兒便渾身是汗,為劉易斯而感到煩悶。最糟糕的是當我們相聚時,也提不起快樂勁來。劉易斯討厭說那些令人厭倦的聚會活動,而我又沒有任何東西可談。於是倆人便去影院,還看了一場拳擊比賽和一場棒球比賽,而且費爾頓也經常陪我們一起前往。

    「您對費爾頓沒有多少好感,是嗎?」有一天劉易斯問我。

    「主要是我對他沒有什麼可說的,他對我也一樣。」我說道,兩隻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劉易斯:「您最好的朋友為什麼不是扒手就是吸毒者,要麼就是拉皮條的?」

    劉易斯一聳肩膀:「我覺得他們一個比一個有趣。」

    「您從來就沒有產生過吸毒的慾望?」

    「噢!沒有!」他匆忙說,「您很清楚,對所有危險的東西我都喜歡,可敬而遠之。」

    他是在打趣,可說的是實話。凡是有危險的、無節制的或不合乎常理的東西都讓他著迷;可他卻打定主意不冒險、有節制、合情合理地生活。正是這一矛盾常常使他焦慮不安、猶猶豫豫。他對我的態度中莫非也有這種矛盾的表現?我忐忑不安地暗暗自問。劉易斯曾經無所顧忌、狂熱地愛過我。他現在是否追悔莫及?反正我再也不能欺騙自己,近段時間來他變了。

    這天晚上,他進房間時顯得格外高興。下午他為一家電台錄了答記者問,我擔心情況再糟不過了,沒料到他樂呵呵地親了我:

    「趕快修飾一下!我要與傑克-默裡共進晚餐,您跟我一道去。他渴望與您結識,我也希望您與他認識一下。」

    我沒有掩飾失望的心情:「今天晚上?劉易斯,難道再也不能就您我倆人在一起度個夜晚?」

    「我們早早就與他告辭!」劉易斯說道。他掏出皮夾克口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從衣櫥中拿出那套新的衣服。「對一個作家產生好感,這事可不常有。」他說,「如果我說默裡準能惹您喜歡,您可以相信我。」

    「我相信您。」我說。

    我坐在梳妝台前,又打扮起來。

    「我們是去中央公園的露天餐廳吃晚飯。」劉易斯說,「據說那地方十分美麗,吃得也極好。您覺得怎麼樣?」

    我微微一笑:「我說呀,要是我們倆能早點騰出身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劉易斯一副遲疑不決的神態望著我:「我多麼想讓默裡惹您喜歡。」

    「為什麼?」

    「啊!我們確實已經制定了自己的計劃!」劉易斯聲音快活地說,「可無論如何得讓他惹您喜歡,不然就不行了!」

    我目光不解地詢問著劉易斯。

    「他在一個小村寨有一幢房子,離波士頓很近。」劉易斯說,「他邀我們上那兒去玩兒,我們願意玩兒多久就玩兒多久。這要比回芝加哥有意思多了,在芝加哥,天氣該比這裡還熱。」

    我心底重又感到一片巨大的空虛:「他是不是住在那幢房子裡?」

    「他和妻子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那兒。可別擔心。」劉易斯以略顯挪揄的口吻補充道,「有一間房子留給我們倆用。」

    「可是,劉易斯,這最後一個月的時光我不願與外人一起度過!」我說,「只要單獨與您在一起,在芝加哥再熱也心甘。」

    「我不明白為什麼以相愛為借口兩個人就非得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劉易斯聲音粗暴地說。

    還不及我答話,他便進了浴室,並關上了門。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跟我在一起真的呆煩了嗎?」我焦灼不安地問自己。我穿上一件緊腰寬下擺花邊女衫和在墨西哥買的一件——作響的裙子,接著又穿上了金色的涼鞋,一動不動地呆立在房間中央,不知如何是好。他厭倦了?或是什麼原因?我撫摸著他丟在桌子上的鑰匙、錢包和駱駝牌香煙。我那麼愛,可對他為何會如此不瞭解呢!在散亂的紙片中,我發現了一封帶有出版社箋頭的信。我打開信箋:親愛的劉易斯-布洛甘。既然您希望立即來紐約,那好。我們馬上著手做好各種必要的準備工作。週四中午見。我像蒙著一層霧,稀里糊塗地讀完了全信。可後面寫的沒有任何意義。您希望立即來紐約,您希望,您……在波爾舉行那次幻覺性宴會的晚上,我曾感覺到大地在我腳下旋轉。今天感覺更為糟糕。劉易斯並不瘋;發瘋的是我自己!我癱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寫這封信的時間距離奇奇卡斯特南戈之夜僅僅一周,那天夜裡他還說:「我愛你,愚蠢的高盧小丫頭。」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爐火、地毯,他那件舊浴衣,擊打著窗玻璃的雨水。他說:「我愛你。」這是在我們抵達墨西哥城的前一星期。這期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快。那他為什麼忽然決定縮短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光?他為何對我撒謊!到底為什麼?

    「噢!別這副樣子了!」劉易斯走出了浴室,說道。

    他以為我是在為默裡邀請之事賭氣呢,我沒有把他戳穿,我實在無法擠出一個字來。乘出租車出發後的整個路途中,我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中央公園的露天餐廳空氣清新,至少那青蔥翠綠的草木、錦緞花紋桌布、裝滿冰塊的酒桶和女人裸露的肩膀給人一股清涼的感覺。我一口接著一口連飲了兩杯馬提尼酒,多虧這酒,當默裡來時,我終於開口說了幾句不失體統的話。若在我熱衷於毫無結果的相會的那段時間,我肯定會很高興與他相見。他渾身滾圓,腦袋是圓的,面孔是圓的,連身子也圓圓滾滾的,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人們才會有興趣死死抓住他,把他當作一個海上遇難時用的救生圈。而且他的聲音是多麼親切!當我聽到他的話聲,我更意識到了劉易斯的聲音已經變得有多生硬。他跟我侃侃談起了羅貝爾、亨利的書,好像無所不知似的,跟他交談確實輕鬆。然而,鐵錘在我腦中繼續一下下敲擊:「您希望來紐約,您希望來紐約。」但是這是一個與我無關的噩夢,它在繼續煩擾,而我則在吃著開胃蝦,飲著白葡萄酒。默裡問我法國人對馬歇爾的建議有何想法,然後又與劉易斯討論起蘇聯有可能採取何種態度。他認為蘇聯會對馬歇爾不屑一顧,如果這樣做是有道理的話。在政治方面,他似乎比劉易斯更在行;就總體而言,他的思維更富有邏輯,文化知識更為牢固;自己想的與一個如此善於維護自己觀點的人不謀而合,劉易斯感到十分幸福。對,在許多方面,默裡可以賦予他的遠遠要超過我。我理解劉易斯為何如此渴望與他交朋友;他希望能與他度過這一個月,對此我也勉強能夠理解。但是這一切並不能向我解釋他在墨西哥撒的謊話,主要問題還是弄不明白。

    「我能用車順路送你們到什麼地方嗎?」默裡一邊向停車場走去,一邊問道。

    「不,我想走走。」我連忙說。

    「如果您喜歡走走,那您無論如何要去羅克波爾特一趟。」默裡爽朗地笑著說,「去那兒走走確實迷人。我肯定那地方準能讓您喜歡。若能在那兒與你們倆相遇,我會多高興!」

    「那敢情好!」我熱情地說。

    「下週一開始,你們要來儘管來好了。」默裡說,「也用不著事先打招呼。」

    他上了自己的小車,我們信步向公園中走去。

    「我覺得默裡很想與我們度過夜晚。」劉易斯說,話中帶有幾分責備的口氣。

    「也許。」我說道,「可我不想。」

    「可是您好像與他意氣十分相投似的,對嗎?」劉易斯問道。

    「我覺得他十分好客。」我說,「可我有事要對您說。」

    劉易斯臉上佈滿了陰云:「不至於那麼重要吧!」

    「重要。」我指了指草坪間一塊平平的岩石:「我們坐下。」

    灰色的松鼠在草中奔跑,遠處,高聳的大樓閃閃發光。我以平靜的口吻說道:「剛才您洗淋浴時,把信件都丟在了桌上。」我用目光搜索著劉易斯:「您的出版商根本就沒有要求您去紐約。是您自己提出來的。您為什麼跟我說了相反的話。」

    「啊!您在背後偷看我的信!」劉易斯氣呼呼地說。

    「為什麼不行?您,您都對我撒謊。」

    「我對您撒了謊,您偷翻了我的信件:我們清了。」劉易斯帶著敵意說。

    突然間,我的一切力量棄我而去,我恐懼地望著他;確實是他,是我;我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劉易斯,我什麼都不明白了。您愛我,我愛您。到底出了什麼事?」我茫然地問道。

    「沒什麼事。」劉易斯說。

    「我不明白!」我重複道,「給我解釋解釋。我們在墨西哥是多麼幸福。您為什麼決定要求來紐約?您十分清楚我們幾乎再也難以相逢了。」

    「看不盡的印第安人,看不盡的廢墟,我都開始受不了了。」劉易斯說。他一聳肩膀:「我渴望換換空氣,我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

    這不是解答,可我決定暫時罷休:「可您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您厭煩墨西哥?為什麼要耍那些心眼兒?」我問道。

    「不然您不會讓我來這兒,您會逼我留在那邊。」劉易斯說。

    我驚愕不已,就像被他打了一個耳光:他的話中充滿如此的積恨。

    「您考慮過您說的什麼話嗎?」

    「考慮過。」劉易斯答道。

    「可劉易斯,我到底什麼時候阻擋過您干您想幹的事情?對,您總是想方設法讓我高興,可好像這樣做也盡了您的興。我從來沒有感覺出我在虐待您。」

    我把我們的過去在腦海中細細回顧了一遍。一切都是愛情與默契,我們為相互賦予幸福而幸福。一想到劉易斯的親熱背後隱藏著怨恨,是多麼痛苦啊!

    「您那麼固執,到了連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固執地步。」劉易斯說,「您腦中一旦定下什麼事情,就死抓不放,非得按您的意願行事不可。」

    「可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事?給我舉幾個例子。」我說。

    劉易斯猶豫不決:

    「我渴望去默裡家度過這個月,可您拒絕去。」

    我打斷了他的話:

    「您言不由衷。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是在去墨西哥城之前嗎?」

    「我心裡十分清楚,如果不來一手硬的,那我們就會留在墨西哥。」劉易斯說道,「按照您的計劃,還得再在那兒呆一個月,您還會向我證明為什麼非得那樣做。」

    「首先,那是我們倆的計劃。」我說道,接著思索了片刻,「我想當時是可能爭辯一番,可既然您那麼渴望來紐約,我最後肯定會讓步的。」

    「談何容易。」劉易斯說。他一個手勢擋住了我,「反正要說服您非得下一番苦力。我為了爭取時間,撒了一個小謊,這並非那麼嚴重。」

    「我覺得很嚴重。」我說,「我本來想您決不會對我撒謊的。」

    劉易斯有點兒尷尬,笑笑:

    「實際也是如此,這是第一次。可您不該自己折磨自己。相互之間不管是不是撒謊,反正事實不是靠嘴說出來的。」

    我困惑不解地打量著他。他腦袋裡肯定有過不少怪念頭,他心情是沉重的。可到底是因為什麼?我搖搖頭。

    「我不相信。」我說,「人們相互之間是可以交談的,人也可以相互瞭解。只需有幾分誠意。」

    「我知道這是您的想法。」劉易斯說,「可這正是彌天大謊,硬說人們相互會說實話。」

    他站了起來:

    「反正關於這一點我已經跟您談過了,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也許可以到此為止,走吧。」

    「走。」

    我們默默無語地穿過了公園。他的這一解釋絲毫沒有解開我心中的疑團。惟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劉易斯抱有敵意。可這股敵意源自何處?他的敵意太強烈了,不會給我以解答,再問他也無濟於事。

    「我們去哪兒?」劉易斯問。

    「隨您。」

    「我不知道。」

    「我也是。」

    「您對今晚似乎已經有了計劃嘛。」劉易斯說。

    「沒有特別的計劃。」我說,「我想咱們可以去一個安安靜靜的小酒吧,好好談談。」

    「如此強求,怎麼談得起來呢。」他氣惱地說。

    「那就去『聯誼咖啡店』聽爵士樂。」我說。

    「您這一輩子聽爵士樂還沒有聽夠?」

    我氣得面紅耳赤。

    「行,那就回去睡覺。」我說。

    「我不睏。」劉易斯一副無辜的神態說道。

    他鬧著對我盡情逗弄,但毫無友好的表示。「他是存心掃今晚的興,他是故意把一切都搞砸!」我憤恨地在想。於是我開口冷冷說道:

    「那就去『聯誼咖啡店』,既然我想去,而您什麼都不想。」

    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回想起了一年前劉易斯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因為他自己的過錯,他跟誰都合不到一塊兒。確實如此!他與泰迪、費爾頓和默裡處得好,這是因為他很少與他們見面的緣故。可是一種共同的生活,他無法容忍很久。他曾經瘋狂地愛過我,可如今愛情在他看來已經是一種束縛。我再次氣得喉嚨發乾:這反倒成了一種慰藉。「他可能早就頂見到現在發生的一切。」我暗暗思忖,「他不該讓我從精神到肉體整個兒陷入到這樁荒唐事中去。他沒有權利像現在這樣行事。如果我對他是個累贅,那該明說。我可以回到巴黎去,我時刻準備回去。」

    樂隊正在演奏杜克-埃靈頓的一支曲子,我們要了威士忌。劉易斯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著我:

    「您傷心?」

    「不。」我說,「不傷心。我生氣。」

    「生氣?您生氣時顯得可真平心靜氣啊。」

    「您別看錯了。」

    「您在想什麼?」

    「我想如果這事成了您的負擔,您只要明說一聲。我明天就可以乘飛機回巴黎去。」

    劉易斯淡然一笑:

    「你提出的事可嚴重了。」

    「我們倆每次出門,好像您都受不了似的。」我說道,「我猜想您這種態度的關鍵在於:您跟我在一起呆煩了。那我還不如走。」

    劉易斯搖搖頭:

    「我跟您在一起不煩。」他聲音嚴肅地說道。

    我內心的憤怒來得快去得急,我重又感到毫無勇氣。

    「那是怎麼回事?」我問道,「總有什麼事吧,到底是什麼?」

    出現了片刻沉寂,劉易斯說道:

    「就算是您時不時惹我生點兒氣的緣故吧。」

    「我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我說,「可我想知道為什麼。」

    「您跟我解釋過愛情對您來說並不是一切。」劉易斯突然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就算是這樣,可您為什麼非要強求愛情對我就是一切呢?我想來紐約,來看看朋友,就使您生氣。看來只有您自己一個人才重要,其他一切都無足輕重,難道非得我把我的整個生命都獻給您,而您的生命不用作出任何犧牲!這不公平!」

    我緘默不語。這番責備充滿多少惡意,多少矛盾!可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在這個夜晚我第一次瞥見了一絲亮光,可它絲毫不給人以慰藉。

    「您錯了。」我喃喃地說道,「我沒有強求任何東西。」

    「噢!不對!您高興走就走,高興來就來。可只要您在這兒,我就得保證您幸福美滿……」

    「不公平的是您。」我說道,聲音氣得卡在喉嚨眼裡。突然間,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劉易斯之所以怨恨我,是因為我拒絕與他永遠呆在一起。來紐約逗留,與默裡的種種計劃,全都是報復行為!

    「您怨恨我!」我說,「為什麼?根本就不是我的過錯,您心裡完全清楚。」

    「我並不怨恨您。我只是想要求得到的不應該多於付出的。」

    「您怨恨我!」我又說了一遍,兩隻眼睛絕望地看著劉易斯:「可是,當我們在奇奇卡斯特南戈談那個問題時,我們意見是一致的,您對我表示理解。後來怎麼又變了?」

    「沒變。」劉易斯說道。

    「那是怎麼了?您說過如果我不是那樣的話,您還不會那麼愛我。您說我們倆都幸福……」

    劉易斯一聳肩膀:

    「我說的都是您想讓我說的。」

    我重又感覺到迎面被人扇了一記耳光。我含糊不清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許許多多別的事情想對您說,可您當時高興得流出了熱淚,這馬上就封住了我的嘴。」

    對,我想起來了。爐火劈啪作響,我雙眼噙著淚花。確實,我當時迫不及待地倚在劉易斯的肩頭落下了歡樂的淚水,是我逼他的,這不假。

    「我當時多麼害怕!」我說,「我多麼害怕失去您的愛!」

    「我知道,您當時一副驚魂落魄的樣子,這也堵住了我的話。」劉易斯說,接著忌恨地補充了一句:「可當您明白了我會按照您的意願行事時,您是多麼輕鬆!至於其他,您根本就無所謂!」

    我咬著嘴唇。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不能哭。然而,落到我身上的事情是多麼可怕。爐火,地毯,擊打著窗玻璃的雨點,身著潔白浴衣的劉易斯。所有這些記憶都是虛假的。我重又看見了自己依偎在他肩頭哭泣,我們永遠結合在一起,可結合的只有我自己。他說得對,我應該關心關心他心裡想些什麼,而不該只是滿足於從他嘴中掏出的空話。我是個膽小鬼,自私而怯懦。我受到了懲罰。我鼓起了身上的全部勇氣,現在我再也不能迴避了。

    「要是我當時不哭,您會說些什麼?」我問道。

    「我會告訴您對一個完全屬於您與一個不完全屬於您的人來說,不可能採取同一的愛的方式。」

    我心裡一硬,盡可能為自己辯解:「可您當時說的是反話,說要是我不那樣的話,您就不會那麼愛我。」

    「我並不矛盾。」劉易斯說道。他聳聳肩膀:「要麼就是情感可能會自相矛盾。」

    再爭再辯也無濟於事,在這兒,邏輯毫無用武之地。也許因為劉易斯的情感打一開始就是混亂的。為了爭取時間,他給我說了許多令人寬慰的話語,或許他是事後才開始怨恨我,這無關緊要。如今,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我怎能甘心情願忍受這一切?我絕望得透不過氣來。我繼續說話,以阻止自己去思考:

    「您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

    劉易斯吞吞吐吐:「我想愛情不如我以前想像的那麼重要。」

    「我明白了。」我說道,「既然我不得不走,那我現在是不是在這兒,也沒有多少差別。」

    「是有這麼點兒意思。」劉易斯說。他看了看我,驟然變了一副聲音:「可是我等您等得好苦啊!」他激動地說,「整整一年裡,我別的什麼也沒有去想。我是多麼需要您!」

    「是的。」我傷心地說,「可如今……」

    劉易斯用手臂摟著我的肩膀:「如今我仍然需要您。」

    「噢!以這種方式。」我說。

    「並不僅僅以這種方式。」他的手在我胳膊上摩挲:「我現在就恨不得娶您。」

    我垂下腦袋。我回憶起湖上空的那顆流星。他許下了一個願,但此願未能了卻。我曾暗暗發誓決不使他失望,可已經無可挽回地徹底使他失望了。我是惟一的有罪之人。我再也不能責怪他什麼。

    我們沒有再說下去,聽了一會兒爵士樂,便回去了。我徹夜未眠,心裡焦慮地自問最終能否成功地挽救我們的愛,他還可以戰勝分離、等待和一切,但條件是我們要挽救我們之間的愛。劉易斯願意嗎?「眼下,他猶豫不決。」我暗自思忖,「他極力避免悔恨、痛苦和精神的空虛。他連一件舊浴衣也不情願丟掉,那我們的過去也不會那麼輕而易舉就拋棄,他的寬容多於傲氣。」我還這麼去想,以鼓起自己的勇氣,「他的渴求勝於謹慎,他希望人生中能遇到點兒風風雨雨。」只是我也知道他是多麼看重自己的安全與獨立,多麼執著於平平穩穩、合情合理的生活。要穿越海洋在大風大浪中去愛,這也許顯得不理智。對,在我看來,劉易斯身上最為可怕的就是一點:他變化不定,時而瘋狂,時而理智。我要與之鬥爭。必須讓劉易斯看清楚在我們這樁事中他的得大於失。吃早飯時,我開口道:

    「劉易斯!我整整想了我們倆一夜。」

    「您還不如睡覺。」

    他聲音和藹,神態鬆弛。把堵在心口的東西全都對我傾吐之後,無疑使他感到了輕鬆。

    「您昨天跟我說,我讓您生氣,是因為我要求得到的多了,付出的少了。」我說道,「對,這是不該,我以後決不再犯。我今後只接受您所賦予我的,決不提任何要求。」

    劉易斯想打斷我,可我繼續往下說。首先,我們一起去默裡家住,這事就這麼定了。其次,我不願意他強迫自己做到忠誠,並自認為要受其約束。我不在時,他應該感到自由,就當作我根本就不存在。假如他真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算我倒霉,我決不抱怨。既然我們之間的事沒有給他帶來他希望得到的一切,那至少不該因為我們的事而使他失去什麼。

    「那您再也不要認為我給您設了一個陷阱。」我說,「再也不要為了一時的怨恨就毀了過去的事情!」

    劉易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聽著我說,然後他搖搖頭:

    「並不這麼簡單!」

    「我知道。」我說,「一旦愛上了,就不自由了。不過,愛一個自認為有權支配您的人和愛一個認為沒有這種權利的人,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噢!要是一個女人自認為有權支配我,而我不承認她有這種權利,那我也就無所謂了。」劉易斯說道。接著他補充說:「以後再也別談這種事了。越談事情越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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