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瀕死的人 尾聲 文 / 亨利·德·巴爾扎克
「那麼,波利娜怎麼樣了?」
「啊!波利娜嗎?聽著。有時候,你是否曾在一個冬天的晚上,坐在你家溫暖的爐火前面,一邊縱情地沉湎於愛情或青春歲月的回憶?一邊欣賞火焰在一塊櫟木上造成的條紋?這裡,燃燒作用描繪出了棋盤上的紅色格線,那兒,燃燒發出一些柔軟的閃光;藍色的小火焰在奔跑,跳躍,在熾熱的炭火的背景上遊戲。這時來了個無名氏畫家利用這火焰當畫布;運用他的獨特技巧,在這紫色或紫紅色的燦爛畫面上描繪出一個超自然的秀麗絕倫的人像,這是個轉瞬即逝的幻象,決不會湊巧有第二次出現;她是一個頭髮被風吹起的女人,她的側面流露一種動人的熱情:這是火中的火焰!她微笑,她消逝了,你再也見不到她。永別了,火焰之花!永別了,未完備的,出乎意料的?質,要成為光輝燦爛的金剛鑽,你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晚了!」
「可是,波利娜呢?」
「你還沒聽懂嗎?我再說一遍。讓開!讓開。她來了,這就是她,她是幻象的皇后,她像親吻般倏忽即逝,她像閃電般一閃即過,也像閃電那樣,從天上噴射電火,她是非創造的存在,是整個精神,整個愛情!我不知道她是哪種火焰的化身,對她來說,也許火焰本身就是有生命的瞬間!她身上的線條那麼純潔,這就告訴你,她是從天上來的,她難道不是象天使般光華燦爛?你難道沒有聽到她的翅膀在空中搏動的聲音?她飛來停在你的身旁比飛鳥還輕,她那雙可怕的秀眼使人著迷;她那柔和而有力的氣息,以一種神奇的力量吸引著你的嘴唇;她躲避你,而又引誘你,你已身不由己離開了大地。你情願,哪怕只有一回,用你發癢的手,狂熱的手,撫摩這雪白的肉體,揉搓這一頭金色的美發,親吻這雙閃亮的眼睛。一股濃香使你陶醉,一陣美妙的音樂迷住了你。你的全部神經震動了,你全身都是慾望,都是痛苦。噢!無法形容的幸福!你曾經接觸過這個女人的嘴唇;可是,突然間,一陣劇痛使你驚醒。啊!啊!!你的腦袋碰在床角上,你抱住紅木的床柱親吻,你吻冰冷的鍍金飾物,吻一個青銅像,一個銅製的愛神。」
「可是,先生,波利娜呢?」
「還要問!你聽著。
「一個明媚的早晨,從圖爾出發,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漂亮女人手挽手登上了拉維爾-昂熱號輪船。這樣結合在一起的一對情侶,他們長時間地欣賞著在盧瓦爾河廣闊水面上的一個白衣女像,她朦朧地出現在霧靄裡,彷彿是水分和陽光造成的結果,或者是雲彩和空氣形成的幻象。
「這個流體的創造物,她一會兒是河水女神,一會兒又是空氣中的女精靈,她在空間飛翔,就像在記憶裡迴旋的一句話語,它使你白費勁地找尋,卻不讓你抓住;她漫步在島嶼與島嶼之間:她搖擺著腦袋穿過高高的白楊樹林;後來,她又變得龐大無比,她身上長袍的無數褶襉熠熠生輝,太陽在她面部周圍造成的光輪燦爛奪目;她在村落與山丘之上飛翔,彷彿是要禁止汽船從於塞古堡1之前通過。你也可以說這是『漂亮的表妹』2的幽靈在保護她的故鄉免受近代文明的入侵。」
1於塞古堡是法國盧瓦爾河岸的一座文藝復興時期的宏偉古堡。
2指法國十五世紀作家拉薩爾的風俗小說《小冉-德-聖德列》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非常漂亮,受人愛慕的貴婦,當時的國王給了她一個尊稱:「漂亮的表妹」,她的真名反而被人遺忘。
「很好,我明白了,波利娜原來是這樣的。可是,馥多拉呢?」
「噢!馥多拉,你總會碰見她……昨天她在滑稽劇院,今晚她將去歌劇院,到處有她的蹤跡。要是你願意,不妨這麼說,她就是社會。」
一八三○至三一年於巴黎
梁均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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