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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猞猁翁」千金求愛 第五節 文 / 亨利·德·巴爾扎克

    「不認識。」艾絲苔說,一邊用望遠鏡瞄準大廳。

    「小姐已經不叫艾絲泰(苔),」男爵回答,「她現在的名字系(是)德-向(尚)碧夫人,這系(是)我開(給)她買的一處小小的地產2……」

    2德-尚碧是名叫德-圖爾納地方的一個名稱,巴爾扎克的《幽谷百合》中寫過這一地方。

    「您事情辦得很體面,」伯爵說,「可是這些女士說德-尚碧夫人太愛擺架子……如果您不願意記起我,也請您賞臉認一認瑪麗艾特,杜莉亞,杜-瓦諾布爾夫人。」這個新貴說。德-莫弗裡涅斯公爵抬舉他,把他安置到了王儲身邊。

    「如果這幾位女士對我心懷好意,我也會對她們很熱情。」德-尚碧夫人冷淡地回答。

    「她們不但心懷好意,」菲利普說,「而且十分高尚,稱您為聖女貞德呢!」

    「那號(好),雨(如)果介(這)些女士願意陪陪你,」紐沁根說,「我央(讓)你單獨留下,我先走,因為我吃得太多了。馬切(車)會太(帶)著你的僕銀(人)來接你……阿細阿(亞細亞)介(這)個魔貴(鬼)!……」

    「您第一次讓我一個人留下!」艾絲苔說,「那怎麼行?死也要和自己的保護人死在一起!我出去的時候要有我的男人保護,萬一受到侮辱,喊叫不是也沒有用嗎?……」

    老百萬富翁為了承擔情人的義務,不得不收起了自私自利的特性。男爵感到不舒服,但還是留下了。艾絲苔將他的男人留在身邊是有道理的。如果她會見那些老相識時有人陪伴而不是單獨在場,那些人就不會追根究底地盤問她。菲利普-勃裡多急忙回到女舞蹈演員的包廂去,向她們通報這邊的情形。

    「啊!原來是她承襲了我的聖喬治街的房子!」杜-瓦諾布爾夫人辛酸地說。拿這類女人的話來說,她如今是「落難」了。

    「杜-蒂耶告訴我,」上校回答,「男爵在這方面花的錢,可能要比你那位可憐的法萊克斯多三倍。」

    「我們走過去看看她?」杜莉亞說。

    「哎,不能去!」瑪麗艾特表示不同意,「她太漂亮了。我以後到她家裡去看她。」

    「去冒冒險,我覺得很不錯。」杜莉亞回答。

    這個大膽的頭等演員便在幕間休息時來跟艾絲苔重敘舊交。艾絲苔只說些一般性的話。

    「那麼,我親愛的姑娘,你是從什麼地方回來的?」女舞蹈演員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

    「哦!我在阿爾卑斯山一座城堡裡跟一個英國人呆了五年,他是一個闊佬,跟老虎一樣唯恐失去我。我管他叫侏儒,因為他的身高還不及菲雷特的大法官1。後來我又落到一個銀行家手裡,就像弗洛麗娜說的,出了狼窩,又入虎穴。現在我重新來到了巴黎,真想好好玩一玩,就像讓我再過一個真正的狂歡節。我將接待客人。啊,我要從五年的孤獨中走出來,要把它彌補過來。跟一個英國人過五年,這太長了,貼的告示也只能保留六個星期嘛2!」

    1這個人物是整個復辟時期巴登大公派駐巴黎的特使。巴爾扎克在《薩拉齊納》和《外省詩神》中都提到過他。

    2債權人貼出宣佈扣押欠債人動產的告示可保留六個星期。當時債權人被稱作「英國人」。

    「你這身打扮是男爵送你的嗎?」

    「不,這還是侏儒留給我的呢……我真倒霉,親愛的!那人臉色蠟黃,我還以為他不出十個月就要死了呢。可是,嘿,他強壯得像一頭牛。對那些自稱生肝病的人,都不能相信……我不想再聽別人提起『肝』字了3。我太相信別人的誠意了……。這個侏儒坑了我,他沒寫遺囑就斷了氣。他家裡的人像趕瘟神一樣把我掃地出門。所以,我這回對這個胖子說:『你付雙份錢吧!』你們叫我貞德,真是叫對了,因為我丟了英國!而且我可能也會被燒死。」

    3此處為文字遊戲:法文foie(肝)與foi(相信)發音相同。

    「被愛情燒死!」杜莉亞說。

    「活活燒死!」艾絲苔回答。這句話使她陷入了沉思。

    男爵聽了這些粗俗無聊的話呵呵大笑,然而他並不都能立刻理解,因此他的笑聲就像被遺忘的禮花,一陣煙火過後,禮花才出現。

    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某個圈子裡,每個圈子裡的人都有同等程度的好奇心。第二天,艾絲苔歸來的事成了歌劇院後台的新聞。下午從兩點到四點,所有去香榭麗捨大街散步的巴黎人都認出了「電鰩」,最終知道了這個德-紐沁根男爵的熱戀對象。

    「你知道嗎?」在歌劇院觀眾休息室裡,勃隆代對德-馬爾賽說,「那天我們在這裡認出『電鰩』是小魯邦普雷的情婦後,第二天她便失蹤了。」

    在巴黎,跟在外省一樣,什麼事情都會被人知曉。耶路撒冷街的偵探不如交際場合的偵探機靈。在交際場合,人人都在不知不覺地互相偵察。所以,卡洛斯早就料到呂西安在泰布街時和離開泰布街後他的地位會遇到什麼危險。

    沒有比杜-瓦諾布爾夫人當時的處境更為可怕了,用「落難」兩字來形容真是恰如其分。這類女人過著無憂無慮,揮霍奢靡的生活時,不會去考慮自己的前途。在這個遠比人們想像更為可笑而輕浮的特殊世界裡,只有那些姿色平常,並非天生麗質,缺乏青春常駐和惹人注目的美,那些只能叫一時心血來潮的男人愛上的女人,才會想到自己人老珠黃後怎麼辦,才會去積攢一點錢: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沒有預見。「你搞固定收入,是擔心自己變醜吧?……」這是弗洛麗娜對瑪麗艾特說的一句話,它能使人理解這種揮金如土的一個原因。如果碰上一個投機商最後自殺了,或者一個浪蕩公子最後把錢花光了,這些女人轉瞬間就會從驕奢淫逸的富貴生活墮入貧困的深淵。她們於是便投入女脂粉商的懷抱,用低價賣掉精緻的首飾,向人家借債,主要是為了維持表面奢華,以便重新找回失去的東西:用之不竭的錢篋子。她們這種不穩定的生活充分說明與人建立私情的重要性。這種私情實際上幾乎都有人牽線,就像亞細亞把紐沁根和艾絲苔「撮合」(這又是她們的一個專用詞語)在一起那樣。因此,那些熟悉巴黎的人,在香榭麗捨大街這個變幻不停、喧囂紛繁的市場上,曾經見過某個女士身著華麗服裝坐在令人驚羨的高級馬車上,而一年或六個月後,又見她坐出租馬車,他們就完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掉入聖貝拉日監獄後,要善於再跳進布洛涅森林。」弗洛麗娜在談到德-波爾當杜埃小子爵時,笑著對勃隆代這樣說1。一些機靈的女子從來不去冒這種大起大落的險。她們藏身在那些連傢俱一起出租的下等旅館裡,過著困頓的生活,來補讀往日揮霍浪費的罪過,就像旅行者在某個沙漠中迷途後要受這種罪一樣,但是她們沒有絲毫節儉的願望。她們到化妝舞會上碰運氣,去外省旅行,在天氣晴朗的日子穿上漂亮的衣服到大街上拋頭露面。此外,她們之間還有那種被社會擯棄的階層中所顯示的互相照應的精神。一個幸運的女人會這樣思忖:「到下星期天,我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她救助一下別人,是不花什麼力氣的。然而,最有效的保護還是女脂粉商的保護。如果有人欠了這位高利貸者的債,她就要去探索每個老頭子的心思,好為在她那裡抵押高統皮靴和帽子的女人尋找出路。

    1巴爾扎克的《於絮爾-彌羅埃》中曾講述薩維尼安-波爾當杜埃被關進聖貝拉日監獄。這座監獄當時是關押欠債的犯人的。

    杜-瓦諾布爾夫人預見不到一個最富有、最精明的經紀人的破產,她便一下子亂了陣腳。她把法萊克斯的錢胡亂花光,對於正經事情和自己的未來,全指望著法萊克斯。「一個看上去那麼好心的孩子,哪會料到出這種事呢?」她對瑪麗艾特這樣說。幾乎在所有社會階層裡,「好孩子」總是寬厚大方,這邊借給人幾個埃居,那邊借給人幾個埃居,而並不去討帳。他總是按某種高尚的超越一般承擔義務的道德準則行事。某些像紐沁根那樣被稱為高尚誠實的人卻把自己的恩人搞得傾家蕩產。而某些從輕罪裁判所出來的人對一個女子卻非常正直。完美無缺的道德,莫裡哀幻想的阿爾賽斯特這樣的人物是極為罕見的。不過,這種美德還是到處存在,甚至巴黎也有。「好孩子」是性格中某種優美成分的產物,說明不了什麼。一個這樣的人就像一隻摸上去柔軟光滑的貓,或做得非常合腳的拖鞋一樣。所以,法萊克斯作為靠情人養活的女人所理解的「好孩子」,他應該將破產提前通知自己的情婦,並給她留下生活所需的條件。風流騙子德-埃斯圖爾尼也是個「好孩子」。他在賭場作弊,但是他為情婦留了三萬法郎的錢。因此,在狂歡節的夜宵桌上,有人譴責德-埃斯圖爾尼時,女人們便回答說:「這無關緊要!……你們說什麼都沒有用,喬治是個好孩子,他行為高尚,該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妓女們不把法律放在眼裡,而仰慕某種正直的行為。她們像艾絲苔一樣,能夠為某種私下的美好理想,而把自己賣給她們追求的目標。

    杜-瓦諾布爾夫人費了很大力氣從災難中救出幾件首飾後,又受到這樣的譴責:「是她使法萊克斯傾家蕩產的!」她在這種責難的可怕重壓下,垮了下來。她已經三十歲,雖然還有花容玉貌,但是,由於在這種危機中有眾多對手,這樣一個女人也就很容易被人看作未老先衰了。瑪麗艾特、弗洛麗娜和杜莉亞熱情地接待她們的這位朋友吃晚飯,給她一些接濟,但是不知道她欠了多少債。她們不敢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電鰩」與杜-瓦諾布爾夫人已有六年沒有見面,這在巴黎這個潮起潮落的海洋中已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因此杜-瓦諾布爾夫人「落難」者竟然不敢向「電鰩」這個坐高級馬車的女人開口。但是,瓦諾布爾知道艾絲苔很寬厚,有時候不能不想到艾絲苔「承襲」(按瓦諾布爾的說法)了自己的房子,想要尋找一個看來似乎碰巧其實是有意製造的機會,去跟艾絲苔會面。為了尋求這一巧遇,杜-瓦諾布爾夫人穿上體面的衣服,每天挎著泰奧多爾-加亞爾的胳膊去香榭麗捨大街溜躂。泰奧多爾-加亞爾最後還是娶了她。加亞爾在困境中對他的前情婦很不錯,為她租包廂,讓別人邀她參加各種社交集會。她相信終有一天艾絲苔會出來散步,她們會面對面地碰頭。

    艾絲苔的車伕是帕卡爾。根據卡洛斯的吩咐,艾絲苔的房子在五天內已由亞細亞、歐羅巴和帕卡爾進行安排,以便把聖喬治街的那幢房子變成一個無法攻克的堡壘。

    另一方面,貢當松告訴佩拉德,德-紐沁根先生的情婦已在香榭麗捨大街露面。佩拉德便在深切仇恨和報復願望的驅使下,尤其是懷著要讓心愛的女兒莉迪站住腳的意圖,把香榭麗捨大街當作自己散步的目的地。佩拉德裝扮成一個十足的英國人,講法語時還摻雜一些英國人講我國語言時小兒學話的腔調,而且學得惟妙惟肖。他講一口地道的英語,對英國的情況非常熟悉。一七七九年和一七八六年,巴黎警察局曾三次派他去英國,在倫敦和一些大使官邸冒充英國人,而沒有引起懷疑。佩拉德從著名的故弄玄虛者繆松1那裡學來不少本領,善於巧妙地喬裝改扮,有一天,連貢當松都沒有認出他。有一次,貢當松扮裝成一個黑白混血兒陪伴著佩拉德,佩拉德表面上顯得漫不經心,實際上什麼都看在眼裡,他用這種目光搜索著艾絲苔和她那些下人。

    1繆松(一七三九—一八二○),法國畫家,帝國時代頗有名望。

    天氣晴朗和乾燥的日子,坐高級馬車的人們都到道路一側的平行便道上去散步。艾絲苔在便道上與杜-瓦諾布爾夫人相遇的那天,佩拉德自然也在那裡。佩拉德身後跟著那個穿僕人制服的黑白混血兒,儼如一位只在考慮自己事情的英國佬,毫不做作地走向兩個女人站著的那條線上去,以便盡力竊聽她們談話的片言隻語。

    「啊,親愛的,」艾絲苔對杜-瓦諾布爾說,「來看我吧。紐沁根對自己負有責任,他總不能讓他的經紀人的情婦身無分文呀……」

    「而且人家說,是他搞得那個人傾家蕩產的。」泰奧多爾-加亞爾說,「我們本來可以好好敲詐他一番……」

    「他明天來我家吃晚飯,你也來吧,我的好姑娘。」艾絲苔說。接著她又在杜-瓦諾布爾夫人的耳邊嘀咕道:「現在,我想怎麼樣,他就得依我,他還沒得到這個呢!」她把一個戴手套的手指放在最漂亮的一顆牙齒下面,做出這個人們很熟悉的動作,那意思是:什麼也沒有到手!

    「你抓住他了……」

    「親愛的,他到現在只替我還清了債……」

    「他真小氣!」蘇珊-杜-瓦諾布爾夫人叫起來。

    「哦!」艾絲苔又說,「我欠的債能嚇得財政大臣往後退。現在,跟他過第一夜之前,我要三萬法郎的年金!……哦!他很不錯,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他身體挺好……一星期以後,我們歡慶遷入新居,你一定來……上午,他應該交給我聖喬治街房子的房契。按情理說,本人要是沒有三萬法郎的年收入,是沒法住這樣房子的,遇到不幸時可以靠這筆錢過活。我嘗過貧窮的滋味,再也不願受窮了。有些苦頭是不能一下子經受的。」

    「你過去總說:『我就是財富!』。現在可大大變了樣!」蘇珊大聲說。

    「那是因為呼吸了瑞士的空氣,到了那裡,人就會變得節儉……嘿,到瑞士去吧,親愛的!到那邊找個瑞士人,說不定會當你的丈夫!瑞士的男人還沒有見過我們這種女人是什麼樣子……不管怎麼說,你回來時就會對帳本上的定期利息表現關注的,也會重新獲得正直高尚的愛的!再見!」

    艾絲苔重新登上那輛華麗馬車,拉車的是幾匹當時巴黎最漂亮的帶灰色斑點的高頭大馬。

    「上車的那個女人確實不錯,」這對佩拉德用英語對貢當松說,「不過,我更喜歡還在散步的那一個,你去盯上她,打聽她是什麼人。」

    「這就是那個英國人剛才用英語說的話。」泰奧多爾-加亞爾向杜-瓦諾爾布夫人重複一遍佩拉德說的話。

    佩拉德冒險講英語之前,已經吐了一個英文詞。泰奧多爾-加亞爾聽後臉上顯出某種表情。佩拉德由此知道這名記者懂英語。杜-瓦諾布爾夫人那時步履緩慢地走回住處去,邊走邊瞄睃那個黑白混血兒是否跟在她的身後。她住在路易大帝街一個還算不錯的帶出租傢俱的旅館裡,旅館的女老闆叫傑拉爾夫人。杜-瓦諾布爾夫人興旺發達的那一陣,曾經給過她恩惠。傑拉爾為感激她,讓她住得較為體面。這位好心腸、正直而有德行,甚至十分虔誠的女老闆把這位花娘當作上等女子。她過去見這個花娘一直在奢華中生活,現在把她視作一位失勢的王后。她把自己的女兒也托付給這位風塵女子看管。比人們想像的更合乎情理的是,這個風塵女子帶兩個女孩上戲院看戲時,竟像一位母親那樣嚴肅認真,獲得兩位傑拉爾小姐的愛戴。這位正直莊重的旅館女老闆很像那些高尚的教士,他們認為那些處身於法律之外的女人仍然應該加以拯救,應該予以熱愛。杜-瓦諾布爾夫人尊敬這位正直的女老闆,晚上與她聊天哀歎自己的不幸時,常常表示對她的仰慕。「你還很有姿色,你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傑拉爾夫人常常這樣對她說。

    杜-瓦諾布爾夫人其實也是相對地落難。她的那些極為奢華和漂亮的服飾,現在還保留著很多,在必要的場合,例如聖馬丁門劇院演出《理查-德-阿爾林頓》的那種日子裡,她仍然能夠珠光寶氣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位落難的女子外出吃飯或上戲院看戲的往返路上需要用車時,傑拉爾夫人還是經常慷慨地給她付車錢。

    「嘿,親愛的傑拉爾夫人,」她對這位正直的母親說,「我相信,我的命運快要改變了……」

    「哦,夫人,那太好了!不過,你要慎重點兒,要為將來著想……別再欠債了。那些來找你討債的人,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他們給打發走!……」

    「哎,對這些狗呀,你不要擔心,他們個個都從我身上賺了大錢。拿著,這是幾張多藝劇院1的戲票,給你女兒的,二樓上的一個好包廂。今晚如果有人來找我,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讓他上樓吧。我把我過去的貼身女僕阿黛爾叫來,讓她在樓上等著。」

    1多藝劇院:一八○七年開設的一個演劇場,位於蒙馬特街,上演一些粗俗、放蕩的短劇或鄉村小戲。

    杜-瓦諾布爾夫人沒有姑姑,也沒有母親,只好求助於她的貼身女僕(也是一個「落難」人),讓她到一個陌生人面前去扮演聖埃斯泰弗夫人的角色。征服這個陌生人就能使她恢復自己原來的地位。她這時出去跟泰奧多爾-加亞爾一起吃晚飯。泰奧多爾-加亞爾那天正好有個社交活動,也就是納當打賭打輸了請他吃一頓飯。人們在這種花天酒地的場合總是對客人這樣說:「還有女人呢。」

    佩拉德沒有充分理由是不會全力以赴會揭穿這個謎的。另外,他也和科朗坦一樣,受著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科朗坦無緣無故心甘情願地投入了這場戲。

    這期間,查理十世的政策已經最後轉變。國王把國家大事托付給他所挑選的幾位大臣,自己準備遠征阿爾及爾,好將這一勝利當作被稱為「路易十四政變」的通行證。國內不再有人搞陰謀,查理十世以為沒有任何敵手了。在政治上也和在海上航行一樣,有時出現風平浪靜地假象。科朗坦此刻再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真正的獵人,為了不使自己閒著,「沒有斑鳩,就打烏鶇」1。多米蒂安沒有基督徒可殺時,便打蒼蠅2。貢當松上次目睹艾絲苔被捕,他以暗探的敏銳感覺,對這一行動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這個怪人甚至沒有對德-紐沁根男爵發表什麼見解。

    1意為沒有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2多米蒂安(五一—九六),八一至九六年為羅馬皇帝。據說他掌權初期,一人無事,便打蒼蠅。以後發展到殺人,以殘酷著稱。

    「在銀行家的愛情上進行敲詐,誰得到好處呢?」這是兩個朋友互相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貢當松後來認出了亞細亞是這場戲中的人物,便指望通過她來瞭解誰是編劇。但是,亞細亞像一條鰻魚從他手裡滑掉了,藏身在巴黎的泥沼中好一段時間。當他重新見到她,知道她當了艾絲苔的廚娘時,他覺得無法理解與這個混血女人的合作。這兩個偵探能手第一次碰上無法解答的難題,懷疑這是一起神秘事件。貢當松對泰市街那幢住宅連續進行三次大膽進攻,沒有獲得任何情況。只要艾絲苔住在那裡,看門人似乎總懷著深深的恐懼,大概亞細亞威脅過他:如果他稍有不慎,亞細亞就要拿有毒的肉丸子毒死他的全家。艾絲苔離開這套房子的第二天,貢當松發現看門人變得較為開朗了。看門人很留戀這位小夫人,據他說,她因剩餘的飯菜養活他。貢當松裝扮成商業經紀人,為租這套房子去上門討價還價。他聽著看門人的訴苦,一邊裝出對他說的不以為然,在他每一句話後面都要用「這可能嗎……?」來反問。

    「當然了,先生,這位小夫人在這裡住了五年,從來沒有出過門。雖然她的行為無可指責,但是她的情夫妒忌心很重,證據就是他每次來這裡,進出都採取最嚴密的謹慎措施。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小伙子。」

    呂西安當時還在馬爾薩克他妹妹賽夏爾夫人家裡。但是,他一回來,貢當松就派看門人到馬拉凱河濱去,問德-魯邦普雷先生是否同意出售馮-博格賽剋夫人搬出的房子中的傢俱。看門人認出呂西安確實就是那個年輕寡婦的神秘情人。貢當松不想知道更多的事,這對他來說已經夠了。可以想像,呂西安和卡洛斯表面上雖然鎮靜,但內心十分緊張。他們裝出那種樣子:認為是看門人發了瘋,想盡力穩住他。

    卡洛斯在二十四小時內組織起一場反偵察,派人將正在搞偵察的貢當松當場抓獲。貢當松扮成巴黎中央菜場的搬運工,已有兩次將亞細亞早晨在那裡買好的菜送過來,兩次進入聖喬治街的小公館。科朗坦那邊也重新採取行動。但是,由於卡洛斯-埃雷拉這個人物確有其人,這就使他無法動作,因為他很快獲悉:這位教士是費迪南七世的密使,於一八二三年底來到巴黎。可是,貢當松不得不研究是什麼原因促使這個西班牙人去保護呂西安-魯邦普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艾絲苔給呂西安當了五年情婦。因此,用那個英國女人代替艾絲苔,是為了維護這個紈褲子弟的利益。然而,呂西安沒有任何生活來源,人家不想把德-格朗利厄小姐嫁給他做妻子。他於是剛剛買下價值一百萬的魯邦普雷地產。科朗坦巧妙地使王國警察總監採取行動。巴黎警察局長告訴總監說,關於佩拉德的事,前來告狀的不是別人,正是德-賽裡奇伯爵和呂西安-魯邦普雷。

    「這下清楚了。」佩拉德和貢當松叫起來。

    兩個朋友很快制訂了計劃。

    「這個妓女過去有不少關係,」科朗坦說,「她有一些女友,這些女友中不會找不出一個倒霉的。我們中間應該有個人扮演外國闊佬去供養她,叫他們友好往來。她們這些人為了情人的事總是相互需要的,這樣我們就能打入內部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這個英國人的角色。他已成了這個秘密事件的犧牲品。在揭開這個秘密事件所需的時間內,他可以過放蕩生活,這很合他的心意。科朗坦國工作勞累,身體衰老,倒不大關心這樁事。

    貢當松扮成黑白混血兒,很快擺脫了卡洛斯的反偵察。就在佩拉德與杜-瓦諾布爾夫人在香榭麗捨大街相遇前三天,德-薩爾蒂納先生和雷努瓦先生1時代的最後一名警察持完全合乎規定的護照,住進了和平街米拉波旅館。他來自海外殖民地,途經勒哈佛爾,然後坐一輛敞篷小四輪馬車來到這兒。馬車滿是污泥,彷彿他真的從勒哈佛爾趕來,實際上他只走了聖德尼至巴黎這段距離。

    1薩爾蒂納在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間任警察總監,雷努瓦於一七七四至一七五年間任警察總監,其中一七六五至一七七六年為約瑟夫-德-阿爾貝所代替。

    卡洛斯-埃雷拉呢,他在西班牙大使館辦好了簽證,在馬拉凱河濱作好了去馬德里旅行的一切準備。他這樣做的原因是:12天後,艾絲苔要成為聖喬治街那座小公館的主人,她將獲得三萬法郎年金的票據。歐羅巴和亞細亞施用詭計,想叫艾絲苔賣掉這票據,把所得的錢偷偷交給呂西安。呂西安可以假托他妹妹對他慷慨解囊,這樣便能支付魯邦普雷地產款項了。這種做法誰也不能指責,只有艾絲苔可能洩露出去,但是她寧可丟掉性命,也不會輕易地皺一下眉頭。

    克洛蒂爾德剛剛在她細長的脖子上繫上一條粉紅色的小頭巾,這說明對格朗利厄公館那邊已經贏得了勝利。公共馬車的股份投機已經賺了三倍。卡洛斯好幾天內銷聲匿跡,他由此挫敗了一切敵意。所有謹慎措施都已採取,不可能有任何疏漏。冒牌的西班牙人本該第二天動身。然而頭一天,佩拉德在香榭麗捨大街碰上了杜-瓦諾布爾夫人。當天夜裡兩點鐘,亞細亞乘馬車來到馬拉凱河濱,在臥室裡找到了卡洛斯這個大煙囪,他正在檢查上述安排,就像一個作者翻檢自己的書頁,發現錯誤加以糾正一樣。像他這樣的人再也不願重犯對泰布街看門人的疏忽的錯誤了。

    「昨天下午兩點半,帕卡爾在香榭麗捨大街認出了貢當松。」亞細亞湊近主子的耳朵說,「他裝扮成黑白混血兒,給一個英國人當傭人。那個英國人為了窺測艾絲苔,三天來一直在香榭麗捨大街轉來轉去。黑白混血兒裝成菜場搬運夫的時候,帕卡爾和我從他的眼睛認出了他。帕卡爾把小姑娘送回來,同時繼續盯著那個傢伙。他住在米拉波旅館。但是,帕卡爾說,從貢當松跟那個英國人交換的那些暗號上可以看出,那個英國人決不是真正的英國人。」

    「我們的背上叮著牛虻,」卡洛斯說,「我只能後天動身了。叫泰布街的看門人來找我們的人,正是貢當松。必須弄明白那個冒牌的英國人是不是我們的敵人。」

    中午,薩繆埃爾-約翰森先生的黑白混血僕人鄭重其事地服侍主人吃飯。約翰森先生在吃的方面精心打算,所以總是吃得很好。佩拉德希望自已被看作是一個嗜酒型的英國人,出門總是醉醺醺的。他帶著內裝墊料的黑呢護腿套,一直裹到膝蓋上,好讓雙腿顯得粗壯些。他的褲子也襯著一層厚厚的毛料織物,背心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藍色領帶高高地繫在脖子周圍,碰上了面頰。他戴一副橙紅色假髮,遮住了半個前額,他設法使自己身高增加三寸1左右,以至大衛咖啡館資格最老的常客都幾乎認不出他了。過路人看到他那如英國禮服一樣的寬鬆乾淨的黑色方格禮服,大概會把他當成一個英國百萬富翁。貢當松擺出一副富豪人家心腹僕人的冷淡高傲姿態,沉默不語,大模大樣,國空一切,感情很少外露,作一些不同尋常的手勢,凶狠地大喊大叫。佩拉德正要喝完第二瓶酒時,旅館的差役將一個人徑直帶到他的住處,佩拉德和貢當松認出這是一個穿便衣的憲兵。

    1法國古長度單位,一寸約合二十七點零七毫米。

    「佩拉德先生,」憲兵湊近富翁的耳朵說,「我奉命帶你去警察局。」

    佩拉德站起來,毫不分辯,尋找自己的帽子。

    「門口有一輛馬車等你。」憲兵在樓梯上對他說,「警察局長本想派人將你逮捕,現在只派治安警察來,要求你把自己的行為說清楚。治安警察就在馬車裡。」

    「我應該跟你呆在一起嗎?」佩拉德上車後,憲賓問治安警察。

    「不用了。」治安警察回答,「請你小聲告訴車伕,把車拉到警察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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