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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考驗 文 / 弗多爾·布特爾斯林

    莫斯科郊區。寂靜的小村莊那低低的石棉瓦房頂,透明的紅色的落日,以及落日背景上的三個剪影:穿著天藍色連衣裙的少婦、小孩和一個強壯的男人。他們手挽著手,走在池塘的岸邊上,邊走邊談。秋天的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風吹在水面泛起層層波瀾,尖器的小燕子在傍晚的空中飛來飛去,釣魚人在灑滿陽光的路上把那長長的、輕巧的釣魚竿揚起來。

    安寧閒逸,一片平靜、靜溢的快樂,好像永遠都將是這樣……

    那個男人,馬克西姆-涅恰耶夫,簡單點就是馬克西姆,此刻他還不是任何一個柳特,而是一位模範文夫,一位可愛的父親。身穿天藍色連衣裙的少婦是他的妻子馬麗娜,那小男孩是他們的兒子保爾。孩子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興高采烈的事,母親靜靜地笑著,落日在池塘泛著漣滿的水中散開,所有人都是那樣幸福……

    突然,一種刺耳的、陌生的、渾濁的聲音非常可怕地從頭頂劃過上空,彷彿打破了那已經永遠忘懷的往昔。

    「緊急!二號方案。柳特,我命令你馬上離開這個地方,目標是五號觀察哨。二十五分鐘做完一切。已開始計時了。」

    馬克西姆聽到這句話後馬上從柔軟的床上跳起來,瞬間就穿好了衣服,猛力地向鋼製大門衝去。奇怪的是,大門原來是緊緊地鎖著。涅恰耶夫還沒來得及擺脫掉睏意,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那麼奇怪又那麼荒謬:那裡本來是幸福的、正常的生活;而這裡卻是分錢盒的金屬擋板,天花板下面陰暗的燈光以及他現在應當完成的某種命令。藏在擋板牆裡的揚聲器多次加重的聲音灌輸到記憶中,那愚蠢的、凶狠的、含糊的話語,彷彿用錘子將釘子計到了厚厚的潮濕的木板裡。

    「我再重複一遍:緊急!二號方案。柳特,我命令你離開此地。

    目標……五號觀察哨,二十五分鐘做好一切,已經過去十五秒了。「

    這是在「卡勒基地」預先走出的惟一的一次考察,即實踐課考察。把柳特安排到這個隔離室,還是從昨天晚上開始的,預先通知他在緊急情況下可能發生的一切。他是蒙難者,他應當完成二號方案。看來,這是所有方案中最複雜的方案。他沒有任何武器,而在敵人那裡有一切方便的條件。對他的追捕也不是像小孩打仗那樣故意假裝說:「倒下吧,你被打死了。」對他的圍攻將按著步兵藝術的所有規則,因此他必須把他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把他在基地所學到的一切用來應付敵人。確實,二號方案的所有詳細情節他本人也不清楚;知道的只是,他,柳特,應當從隔音間中出來,奪取武器並擺脫追緝者,如果這種情況繼續發生,那麼在這之後,當他潛入五號觀察哨,也就是離這裡四公里的教學中心,就應該消滅警衛隊並撬開儲存資料的計算機編碼基地,這一切必須在二十五分鐘內完成。

    突然,在某個地方響起了流水聲。馬克西姆繫好迷彩服的扣子,看見床旁有個巨大的水窪,水在不斷地往外流。

    馬克西姆拉了好幾次小單間鍍鋁的把手後,他明白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因為把手連轉都沒轉一下。他開始在這個小屋的空間所允許的範圍內急馳,高高跳起來用腳去瑞關得死死的門,但一點結果都沒有。他用這種力量甚至可以把克里姆林宮的城牆移動一下。

    從揚聲器裡傳出可怕的像狼一樣的爆叫聲,一個淒涼的聲音在一遍一遍重複著:「緊急,二號方案。柳特,命令你離開此地……」

    這時,狹窄的小單間慢慢地,但卻無法阻止地充滿了冰冷的水。涅恰耶夫試圖確定出水是從哪兒流來的,但始終也沒能找到這個不幸的小孔。液體好像是透過混凝土厚厚的牆流進來的。

    在可數的幾秒鐘裡,水已沒到腰部了,並很快地繼續增高,甚至從天棚流下來把牆沖刷得發白。

    柳特在屋裡走來走去,碰上了洗臉盆下的鍍鋅角。馬克西姆挺起前胸,一個猛子就扎到救命的容器後面,用凍僵的手緊緊地握住,把它的底轉到上面,他以這種方式發現了渺茫的生路,眼下還可以自由呼吸,以後怎麼辦呢?他暫時也不知道。涅恰耶夫猜測,走廊可能也充滿了水,因此得救的推一出路就是緊挨著天花板的那個不大的用格柵欄攔起來的窗戶。

    而水還在災難般地湧進。為了離開囚室,應當試圖毀壞窗戶柵欄,但是用什麼呢?

    他眼睛憋得通紅,灌滿冷水的空間像是凝固的混凝土,使他的手和腳無法行動。

    突然,頭腦中閃過一個得意的想法:金屬條!

    馬克西姆猛扎到底下,弄壞了床腿,費勁地從床上抽掉一個不大的金屬條。當地浮到上面時,水已經快到天棚了。馬克西姆猛烈地用金屬條勾下來一塊柵欄,用力壓住,於是木頭開始發出僻啪聲,但第一次沒壓彎。空氣幾乎沒有了,如果說有的話也木多了。冷水浸到了燈泡,馬克西姆想起浮在上面的金屬桶,這點空氣正好夠他吸兩口,在最後一次,馬克西姆吸光了救命的氧氣,慢慢地呼吸著又撲向柵欄……加大力量,一倍、二倍。一分鐘之後,柵欄慢慢地掉在了房間底下。他用拳頭一打,嘩的一聲,厚厚的玻璃飛到了外面,於是,水嘩嘩地從隔離間中流出去了。他不得不用手支住牆,以免這突出的碎玻璃片傷著自己。終於,馬克西姆離開了這間囚室。

    濕濕的衣服很不雅觀地貼在身上,使得他無法運動,但馬克西姆一點也沒在乎這些,因為現在他想的完全是另外極為重要的事情。

    確定教學中心的位置一點也不費勁,因為公路一側稀少的燈光已說明這一點了。時間就剩下十五分鐘了,而到教學中心,還有四公里左右。現在淮一的辦法就是考慮汽車了……

    在黑暗中不遠的地方很清楚地勾畫出「亞美尼亞」小汽車的影子。

    突然響起刺耳的聲音:「站住!」

    馬克西姆回過頭來,汽車後面出現了高高的人影,微弱的燈光照射在警衛人員身上那迷彩服深綠色的斑點上。

    現在不能再慢了。

    剛才已看見的這個對手剛邁了第一步,下頜就挨了重重的一腳。馬克西姆躍起腳並狠狠地向站在汽車旁穿迷彩服的那人踢去。

    從警衛被打破的嘴上流出了暗暗的鮮血。瞬間,馬克西姆就出現在敵人的後面,猛地一摔把警衛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警衛被摔得右手咯吱響,關節劇烈疼痛,兩眼直冒金星。馬克西姆把對方的手翻到後背,用左手大拇指卡在他的咽喉上,小聲地說:「假如我的指甲是刀的話,你現在早就變成一堆泥了。反正,你已經快死了。」這最後一句話隱含著職業殺手那不祥的聲音。

    一分鐘之後,馬克西姆已把車從院子裡開出來了,用蓋子向關閉的鐵大門撞去……身後傳來槍聲,說話聲,發動機尖叫聲。

    馬克西姆後來經常想起這次「考察」,他自己也吃驚,怎麼會撞破看來是那麼結實的大門呢?怎麼逃離出兩台「伏爾加」追擊,把一台撞到水溝去,又向另一台車的前風擋玻璃射擊?奇怪的是卻安然無恙。怎麼無聲地使第五目標的警衛失去戰鬥力?又怎麼那樣快就毀壞了計算機密碼……

    但最可怕的回憶還是那個被慢慢淹沒的隔離間,大概因為那裡幾乎什麼都不能做,可他卻做了!他絕處逢生。

    當他渾身濕透疲憊不堪的時候,他只記得一點,也就是裡亞賓那所說的最後一段話。在這段時間裡亞賓那都好像隱身人似的手拿秒錶跟著他,記錄了他的每一個動作:「22分47秒。我們計算了您的整個行動,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好像自動駕駛儀……」

    大概,他第一次聽到專家流露出這種情不自禁的尊敬。在任何場合下,馬克西姆都有這種感覺。

    後來,當他試圖入睡的時候,他又重新記起了那渾濁的聲音,殘酷地打碎了那個夢。他又想離開,在那時,當他還不是國家秘密機構成員的時候,當人們對他打招呼不是按照假名而是叫名字的時候……

    突然,柳特剛把頭放在枕頭上,他就夢見了不久前隔離室那可怕的夜晚,那不可避免的、無法阻止的水充滿全屋,屋裡沒有窗戶,水沒到了胸部,蓋過他的喊聲,把他衝到屋底……

    這個夢是那樣可怕,因為無法找到出路。

    瓦列尼克——科通手下的「騙子」好像完全不會生氣,甚至有點遲鈍: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抓住他,把他推進汽車,把他送進「家裡」,也就是監獄。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遺憾的只是沒能到車站迎接主子,那也沒什麼,這就像玩攔姆斯紙牌那樣:除了科通,又有誰能明白呢!

    很快,31號「伏爾加」車載著頭戴黑色編織帽子的士兵,乘著「黑夜」悄無聲息地直接把瓦列尼克押往監獄,關進二號專門隔離審訊室,那厚厚的牆壁曾經關押過葉梅裡揚-布加喬夫,關押過白色近衛軍軍官,關押過「斯大林之鷹」,關押過「敵人破壞分子」,還關押過許多有威信的盜賊,這厚厚的牆壁對科通身邊的辦事人員幾乎是非常親切的。他,一個不可悔改的慣犯,從這裡到法庭已絞盡了腦汁,沒什麼,還活著,而且還得到了威信。

    他習慣地站在刑偵隔離室,看著警察公事公辦那樣搜查他的全身,也就是衣服,瓦列尼克堅信或者說他幾乎堅信:這次也能應付過去。

    然而,他明顯地錯了。

    在一切手續辦好之後,瓦列尼克不是被帶到牢房,就像從邏輯上講應該的那樣,而是帶到某個辦公室,騙子沒說出他的不安,也可能那個首長公民想和他詳談,也可能最終將出示檢察官量刑的判決書,也可能……

    那裡有誰知道他們,這些有毒的廢物?

    在一間不大的、被熏黃的小屋裡,坐著兩個人。這兩人都著便服,短髮,專注的表情。特別是那雙扣形眼睛透露出他們原是富有經驗的盜賊,這立刻就揭去了他們身上的偽裝。第一個人,高高的個子,長著一副尖尖的面孔,那消瘦的臉就像冷凍的青花色,看得出他的職務高一些;第二個人,個子矮小,圓臉,有鬍子,那樣子有點像貓。在犯人出現的時候,他立刻就像對老熟人似地諂媚地笑了起來。

    「請坐,『他說著,衝著空椅子點了一下頭。

    瓦列尼克小心地坐在椅子上,但是他什麼都沒說,沒問,因為他非常清楚,他的處境最好是沉默。如果要開始的話,就讓他們開始好了。他們正為此才把他帶來。

    短暫的,等待的沉默。這些人很有經驗,在他們的一生中,見過的不僅僅是像騙子這樣的人。

    沉默無限地延長下去。最後還是偵察員們忍不住了。

    「您什麼也不打算問我們嗎?」瘦骨峨峋的那個人問道。

    「我在等待你們自己說。」被捕的那個人無所謂地答道。

    「很奇怪。」有點像貓似的民警吸完煙,並建議騙子也吸一口(當然那個人被拒絕了),然後繼續說,「人是在他打完仗後在電梯裡抓到的,況且在打仗時,他毫無疑問是蒙難者,順便問一句,您知道他是誰嗎?誰向您發難的?」

    「是在吉普車裡被你們抓住的那些人嗎盧瓦列尼克毫無表情地問道。

    「是的。」

    「我不明白。」

    「為什麼抓住他們呢?」他們也是嗎?「偵察員把整個身子向前傾。

    「您更清楚。」騙子很詭密地冷笑了一聲。

    「警察抓他們,就是說您不喜歡這些人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人被打死在大街上,而您對此沒有任何解釋,就把您本人帶到這個刑偵隔離室,這難道也不讓人吃驚嗎?」

    騙子沉默了一會兒,他能明顯感覺出這個問題是個圈套。

    「那我就說得明白一些,」瘦骨鱗峋的那個人蹺起二郎腿,「坐吉普車到您那兒的那些人,屬於您不清楚的伊萬-蘇哈列夫領導的犯罪團伙,這個團伙是在外號叫蘇霍伊的人的領導下的一個特別有名的專門圈子,非常出名,如果說不是你們的人。」

    「來自你們的犯罪團伙?」被捕者有意識地在「你們」這個詞上加重了語氣,「現在叫什麼?莫非叫做『為了取消界限而設定界限的匪警』嗎?」

    瘦臉人裝出了一副樣子,好像是沒發現騙子的冷嘲熱諷,繼續平靜地說:「您會坐牢的,親愛的公民,在潮濕的地下室,每天用不鋒利的刀在身上割下一厘米……因此您應該知道是我把您救了。」

    「如果您把國家引向惟一能解救無盡不幸的地方就是監獄的話,那就謝謝了。」瓦列尼克注意地看了一眼他那不清澈的眼睛,「你們制定出取締辦法的決定了嗎人總之,您是根據哪一法律條款把我關起來的?」

    警察找出了所有東西:既有由市檢察官簽字的逮捕令,自然又有條款,俄羅斯聯邦憲法第88條。

    「這樣的話,一切都明白了,」好像什麼都不能使這個老奸巨猾的騙子吃驚。「兩個『8』?哪部分?啊,第二部分?太好了!給我挑一把廚房刀或者是磨快的刀,就這樣了。你們要無休止地進行下去,首長同志,我們正用準備好的素材來做事,對吧?」

    「是的,我們沒有選擇了,」警察姑息地說道,他很滿意對方聽懂了他的話,「就憑這些,蘇霍伊的人就可以把你炸成一塊塊的肉餅。但是如果我們能談妥的話……」

    說這話的時候他拉開寫字檯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了自做的鐵拳套。

    「您認識這個東西嗎?」

    「不。」受審者平靜地回答。

    「您死不承認是沒用的。這是在第一次搜查時在您那兒找到的,手指的痕跡已經取下來,並且記錄下來了。」測事部的偵緝人員例行公事地宣佈,「因此,你作為一名特別危險的慣犯被判刑五年。」

    瓦列尼克沉默了,一切還遠不是像他打算的那樣。都在這兒了,一群典型的,永遠消滅不淨的廢物們。但要知道,甚至連最無窮無盡的廢物們也是為了健康地生活,也不會進行突襲。也就是說,他們想給他提點建議。怎麼?一定要擰在一起。那為什麼要演出這個低檔的喜劇呢?

    「是這樣,首長同志,我不是敗類,也不會成為敗類,而你也不要把我趕到浪裡去。最好我按照你們的極限,再承擔一次責任,但用自己的……」他沒來得及說完,像貓似的那人打斷了他的話:「你還不知道我們想要什麼,就要唱高調。我們不求任何人交出什麼人,我們要確定一個人的位置。」

    「誰呀?」瓦列尼克緊張地伸長了脖子。

    「阿列克賽-尼古拉耶維奇-那依琴柯,作為所謂的合法大盜,科通就更出名了。」在提到黑幫頭干的時候,他的辦事人員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你可別肯定,好像這個人你不認識。」說話的人著急地把話說完。

    「我第一次聽說。」騙子的眼睛好像是蒙了一層不透水的膠布。

    「怎麼樣?怎麼樣……在一起坐過車,甚至在一個隊呆過。」

    像貓似的那個警察和藹地提醒道。

    「我和許多人在一起坐過牢,」瓦列尼克賭氣地說,「難道說,應當記住所有的人?」

    「夠了,夠了,我現在派中士到那邊角落裡去取伏特加酒,並且找個好牢房。」警察突然提出一個就他覺得是有利可圖的交易。「你的頭子現在不在聯邦調查中……任何人也不打算把他關起來,只不過要和他斷絕來往。」

    「如果能找到這個人……」騙子的眼睛閃了一下亮光。

    「請注意,別弄糟了,」瘦骨嶙峋的那人沉下臉來,「你現在仍在我們的權力範圍內,你是一名特別危險的慣犯,如果……」

    「你可別把我帶到黑海去,別把我帶去,」被捕人神經質地打斷他的話,「不是這樣的人常去的,如果你願意往我身上加罪名的話,請加吧,權在你手呢!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惡棍,永遠也不是。」

    瘦瘦的那個人和像貓似的那個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使瓦列尼克奇怪的是,談話還沒完就中斷了,過幾分鐘後,他就被帶出了辦公室。

    眾所周知,紋身上的縮寫詞TY3就是「監獄教你法律」的意思。瓦列尼克非常清楚這些法律,監獄裡的許多課對他來說沒白上。「小偷應當蹲監獄」,正是由於克列波-瑞克洛夫這句至理名言,幾乎所有無業遊民這一類型的刑事犯竟完完全全地團結起來。有另一個在「賊」及無業遊民這一層次的世界也很流行的紋身:「不要忘記我的親生母親」。在這個句子裡,「母親」這個詞下面的意義首先是國家重點保護的、沒有建築損壞的王朝。要知道,如果出門辦事時刻有母親的關懷,就沒有什麼可怕的,那麼,他就不是可恥的見證人,而是一個大寫的人。

    騙子有點吃驚,沒把他關押在一般的牢房裡,而是一個單間,尤其令人驚訝的是:布特爾加監獄總是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棕色的鐵窗,令人憂傷的光禿禿的牆,貼著許多標語。釘在地上的凳子,按當地習慣稱為「有軌電車」。這就是整個的擺設。

    這麼說吧,很簡樸,又很對口味。

    把他押在單間裡是他所設想的最壞的一種情況。瓦列尼克堅信,只要他不供出大頭目,他們就一定會一直糾纏他,不會放過他。

    現在他在哪兒,真誠的朋友科通?

    他現在一定一切都很順利。他會擺脫開這些討厭的警察,否則的話,就不會強迫他瓦列尼克呆在這裡了。

    但不管怎麼說,單獨一個人總是很討厭的。既沒有人閒聊,也沒人可以替你高興……一個人,就像在沒有空氣的無限空間中。

    第二天,像凍魚似的那個警察到被捕者住的單間來了,這次是他一個人。

    老一套的問題:「住得怎樣?」老一套的回答:「很正常。」老一套的恐嚇:「你再給主人幹上五年。」老一套的迴避:「那裡也有人。」老一套的建議:「你別不好意思,吸煙吧!」老一套的拒絕:「呆在像你這樣的人那兒,正常人就沒心思吸煙了。」

    「你白白這樣頑固。」警察甜甜地哼了一聲,突然把話題轉到了主要問題上。

    「我不是敗類,也不會是。」瓦列尼克打斷了他的話,因為他很清楚警察的用意是什麼,因此他想讓他明白,他一定拒絕回答。

    「我們不會讓您的朋友阿列克賽-尼古拉耶維奇受到任何委屈的。」警察用那種學校醫生動員一年級小學生去打疫苗的口氣繼續微笑著說。

    「我不懷疑。」瓦列尼克哼了一聲。

    「那您就把他的電話給我吧!」對方停止爭吵。

    「那你給莫斯科國家證件處去個電話,會有答覆的。」騙子真誠地建議。

    顯然,客人是相當有經驗的,因此他能明白,瓦列尼克是不會供出大頭目的。出於禮貌,他在單間又呆了幾分鐘,就幸災樂禍地笑了笑,然後朝出口走去。

    「你是白堅持了……任何人也不會像他本人那樣為別人做那麼多壞事。」這最後有點令人猜測的句子使被捕者警覺起來。

    瓦列尼克這個人可不笨,現在他已經明白了:「科通不是那麼容易被警察迷惑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嫁禍於人,把他偷偷帶走,並帶到『穆爾卡』那間小屋子,也就是莫斯科刑事偵緝處,這種情況未必能讓人理解,尤其是現在。他確實不明白,為什麼那時把他帶到這兒,而不是帶到列發爾多瓦。另一點也是清楚的:為了逮捕他這個科通的辦事人,為了加大力度去尋找科通,竟派了比一般警察強許多的訓練有素的警事人員。

    如果這樣的話,將對囚犯施加更大的壓力。

    有經驗的瓦列尼克十分清楚:存在著許多種可以從囚犯口中逼出必要情報的方式,在這方面,內務部以及有著光榮傳統的繼承人和後繼者,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這是任何其他部門所做不到的。

    可以做一下實驗,即在小屋裡放一個抱窩的母雞,也就是告密人。這個人會不時地提示囚犯招出需要的供詞,瓦列尼克已經不止一次地檢驗過這種方法了。

    可以答應囚犯他所要求的一切:哪怕是提前釋放,哪怕是授予特殊功勳獎,只要招供就行。

    也可以通過親屬向他施加壓力,預先做好他們的工作。

    但這是軟的相對仁慈的方法。如果你不相信告密,那你就去做你認為是需要的事。

    如果你不相信審訊你的人(尤其是他沒能完成他所答應的任何事,一切都是法庭和檢察機關決定的),那你就別相信,保留自己的意見。

    如果你不相信親屬的真誠,那麼就說明你的個性太複雜了。

    在內務部最富有的軍械局裡,有一種不太仁慈的、但卻更有效的方法:第一種,即所謂「鞭打」,這種方法幾乎存在於每個監獄,大概遠在耶若夫、別利和古拉戈時期就如此了。第二種是帶有獸毛的囚室。類似的小囚室也幾乎存在於每個有獸毛的監獄,這種囚室通常被稱為「壓力囚室」。

    「鞭打『它是一種專門的無人居住的囚室。在那裡囚犯受到各種刑法制裁,譯成正常的語言,就是用暴力逼供。可以用各種各樣的能想像到的或足夠的職業經驗方式進行制裁:把人吊在橫樑上,吊一定時間,再用電繩毒打,用煙頭燙燒赤裸的身體,用橡皮棍抽打腰眼。可以把人放在一平方米的寒冷的單身禁閉室,並往地上澆水深到沒腳脖子或更高,使那些頑固分子三天三夜不能睡覺。可以最終在這裡,在」台架鞭打室「,一般用氈靴或沙袋把人折磨得痛苦不堪:類似的方法一般都不留痕跡。

    從九十年代開始,也就是資本最初積累時代開始,警察局的布特爾斯基總是以他那野蠻而可怕的無休止折磨而著名,如果真理總是在強者這一邊,那麼在警察局中誰又能比那些有勢力的警匪更強呢?

    經過所謂的「獸毛」做這件事就簡單得多了,這種刑具通常用於這樣一些人,用盜賊的黑話說,是把由於某些罪行被本身團伙判處死刑的那些人稱為刑事犯,更經常的是為了和那些匪警合作。把任何毛製品剪開貼上,對於他們來說,沒什麼可失去的。

    如果立刻沒痛苦的話就算很好。他們就這樣在監獄裡住上幾年,但這時,他們已經完全不是人了,而是沒有靈魂的「毛人」。

    第二天,瓦列尼克正式被帶到這樣的小屋來。看守長著一副下等人的臉,神情漠然地領著囚犯,在被太陽照耀的明亮的走廊裡走了很長時間,打開又關上金屬柵欄,最後才把他帶到一個不大的有『「防護罩」的小窗戶和標準鐵門的囚室。瓦列尼克習慣地把手放到背後,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那法西斯式的看守的後背。

    在他的頭腦中,不知為什麼出現了不久以前的那個情景,從坐牢起,這個情景就留在他記憶中了。

    「跳,卓雅!你讓誰站著呢?護衛隊的頭兒,不許走出隊列!」

    騙子保持著極度的安靜,小聲地唱起了這令人費解的歌。但他最後的處境沒躲過監獄看守的注意力。

    「唱歌呢?在『紅色地帶』的業餘文藝活動中還沒唱夠嗎?唱的是單雅,還有罰站的事……不過,眼下這才是你的家。『他申明道,弄得一串鑰匙嘩啦嘩啦響。

    而在那邊的人們已經等著他了……

    門在囚犯身後關上了,法西斯式的看守停留在走廊裡。幾分鐘之後,門後傳來壓低的聲音。

    看守堆著笑臉,轉過身,順著走廊走去……

    跳:卓雅!

    你讓誰站著?

    別讓護衛隊長,從隊列裡出來!

    他小聲說著,轉身走向那囚室,囚室的後面剛剛消失了被押送的人。

    「現在,你在那裡想站就站著,想坐就坐著,隨你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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