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文 / 北川悅吏子
佐佐木教授找瀨名到研究室來,有事跟他商量。
「我考慮了很久。既然你決定要參加音和堂古典鋼琴大賽,最好還是找個名師指導一下。」教授如此記掛著決定參加比賽的瀨名,然而,瀨名卻發著呆,心思全不在這裡。「瀨名?」
「哦……對不起。」
「你有沒有聽過了小田島和久這個人?」
「知這呀!他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鋼琴家之一。全世界大概沒有人不認識他吧!」
「他是我的同學。你去接受他的指導吧!」
「嗯……?」
「我已經拜託他指導你和奧澤涼子了。」
「……涼子也要參加鋼琴大賽嗎?」
「我對你們兩個寄望很高。」
「……」光是接受名家小田島的指導,就已經讓自己備感壓力了,現在居然連涼子都將成為自己的對手……瀨名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信。
回家時,瀨名順道來到萬金用餐。老闆一見他就說:「那個小姐怎麼最近都沒有來呀?」
「是啊……」
「怎麼回事呀?我倒是挺欣賞她的。為人豪爽又有衝勁。」
「我也滿欣賞她的……我吃飽了。」
打開大門門鎖的聲音,顯得格外大聲。現在回想起來,從前自己對常不鎖門的小南,好像總是抱怨連連。沒有開燈的房間,顯得冰冷而孤寂。打開冰箱看看,喝的東西全沒了。
「啤酒……沒了……」瀨名順手拿起一旁的葡萄酒。
「開瓶器,開瓶器在哪裡……」他一手拿著葡萄酒,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拉開碗櫥的抽屜一看,沒有。再到沙發附近找一找,還是沒有。突然一個念頭閃過,瀨名走進小南的房間。他在架子上找到開瓶器後,喃喃說這:「果然……」而架子的下方,還放著瀨名的指甲剪和漫畫書「愛心動物醫生」。
瀨名邊拿起這些東西,邊歎這:「我還以為跑到哪裡去了呢!真受不了。」
要走出去之前,瀨名忽然又回過頭來,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小南不在了,還是令人感傷。寂寞的情緒湧上它的心頭。床上放著從超市買來的那袋煙火,瀨名把它拿起來。這是臨別時,小南送給他的煙火。
「本來是打算在頂樓和瀨名一起放的,可是,後來下大雨,只好作罷。」
小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笑容抬頭望著自己。
「……要不是下雨的話……」瀨名低喃著。
瀨名和涼子到小田島的家登門受教。涼子以強而有力的手法,熟練地彈奏那首指定曲,小田島在一旁專注傾聽。一曲終了……「嗯……」
「……」涼子緊張得全身緊繃,志忑不安地等候小田島的講評。
「不錯。大體上來說,都滿不錯的。」小出島不疾不徐地說道。
「真的嗎∼」涼子臉上散發出喜悅的光彩。
「真的。」
「太好了。」涼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想先聽過一遍再說。接下來換瀨名。」
「哦……好。」瀨名起身,緊張地坐到鋼琴前。
彈完曲子後,瀨名一直等著小田島的評語。小田島雙手抱胸,一句話也沒說「……您覺得如何!」
「……你覺得呢!」
「……好像無法彈得隨心所欲。」這是瀨名的真心話。
「既然如此,等你能夠彈得隨心所欲時,再來找我吧!」
「我可沒空陪你練琴。」
面對小田島嚴厲的斥責,瀨名不禁低下了頭。涼了坐在一旁,默默不語。
☆☆☆
杉崎來到小南的新居,幫她安裝窗簾。
「好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費力地完成工作後,杉崎坐在沙發上。
「真是麻煩你了。」
「顏色還不錯嘛!」
「是嗎?」
「接下來,我們來談點正事吧!」杉崎坐在沙發上,喝了口咖啡,然後輕咳了一聲。
「嗯……正事?」
「我想談談我的前妻和孩子。」
「哦……」
「上次在機場,沒跟你聊太多。」
「……我聽你說。」小南不禁端坐了起來。
「……我二十七歲結婚時,還只是個攝影助手,整個心思都投注在工作上。」
「老實說,一直等到小武出生,我才鬆了一口氣。」
「他叫……小武?」
「是的。我兒子的名字。」
「因為我想,這麼一來,我太太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
「我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工作上。不只是全心全意,我簡直是拚了命地在工作。」
「我以為可以得到太太的諒解。畢竟,我是在工作,而不是搞外遇。」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離開了我。她說,照這樣下去的話,在一起生活根本就毫無意義。」
「能夠在一起,難道還不夠嗎?」
「她希望我能多關懷她。她還說,只要能得到我對攝影十分之一的熱情就夠「……」
「因此我們分手了。」
「真是太突然了……對方可能認為,是我背叛了她;而我卻認為,是她背叛了我。我是為了她,才這樣拚命工作的。這可能只是我的狡辯之辭吧……!」
「……我認為……應該不是狡辯吧!」
「之後,我原本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日子。跟別人相處,太麻煩了。我覺得,要去顧及別人的心情,替別人著想,實在是一件很煩人的事。」
「我已經受夠了。」
「可是。一個人獨處的夜晚,偶爾也會感到寂寞。」
「……杉崎先生,請不要再說了,我可以瞭解……」
小南走到杉崎身旁,輕輕擁著他的肩膀。
「我本來以為,自己會這樣孤獨地過一生。」
「……」平日幹勁十足的杉崎,今天看來,卻變得如此渺小。小南心疼得從他身後溫柔地抱住他。杉崎也輕輕地將手疊在小南的手上。
☆☆☆
向小田島老師告辭之後,瀨名和涼子走到港口附近的公園。兩個人都覺得很尷尬,不知這該說些什麼。
「……他明明,明明可以不必那麼說的……」涼子突然冒出這句話。
「算了,無所謂啦!」涼了想為無精打采的瀨名打打氣。
「啊,學長!你看、你看,溜溜球耶!」涼子發現對街的店家在賣這種玩具,忍不住叫了出來。
「啊,好懷念哪!」瀨名開朗了些。
「買來玩吧!」涼子拉起瀨名的手,想穿越馬路。瀨名雖然興致不高,但他知道這是涼了的一番好意。地想盡辦法要安慰自己。
瀨名只好陪她走到馬路上。突然,一輛車子向他們急駛而來。
「危險!」為了保護涼子,情急之下,瀨名的手撞到建築物的外牆。眼看瀨名痛得皺起眉頭拚命甩手,涼子茫然不知所措。
「學長……」涼子非常擔心,瀨名則笑著表示沒有關係。
涼子將手帕弄濕,裹住瀨名的手。
「還好不是涼子。」瀨名說道。
「嗯……?」
「涼子的手指和別人的手指不一樣。」
「有如天鵝在湖上跳舞一般,在鍵盤上起舞。」
「學長……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吟詩呀!」
「這是抄來的。」
「哪裡抄來的!」
「忘了……好像是一部戲吧!不過,我真的這麼認為。而我的指頭,卻像是蹲坐在琴鍵上的石頭……」
「學長……」涼子又無言以對了。
☆☆☆
寧靜的夜晚。小南送杉崎到公寓的大門。
「那麼,明天公司見!」杉崎向她道別。
「嗯。」小南笑逐顏開。這是個看了會令人心花怒放的笑容。杉崎看著她的笑容,突然想說些什麼。「……小南。」
「什麼事!」
「今天跟你聊了這麼多,我相信我們兩個一定可以處得很好。」杉崎害羞地說這。
「……杉崎先生,害怕的人應該是我。」
「……?」
「婚禮當天,新郎逃婚丟下我,使我不敢再相信別人,我害怕再去喜歡別人。」
「所以,我還在做心理復健的工作。」
「心理復健啊!」杉崎噗地笑了出來。「晚上風涼,還是……進屋去吧!」
「好吧……!」經杉崎這麼催促,小南走進公寓。
一進門,小南突然收起臉上的笑容。等杉崎說這些話,已經等很久了。如今聽到了,為什麼還會有落寞的感覺呢?
忽然,電話映入眼簾。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數天後,瀨名家的門鈴響起。
門一開,真二就探頭進來了。「嗨!」
「哦,好久不見。」
「可以進來嗎?」
「請進。」真二進入屋內,從提袋中拿出一盒東西。
「嗯,這是我們『劇場』特製的燒賣、潤餅。這是紫蘇小魚炒飯。對了,用微波爐熱一下比較好……你這裡有微波爐之類的東西吧……?」
「你怎麼會拿這些來!」瀨名間這。
「聽涼子說,你的手受傷了。你一個人大概,辦法做飯吧!反正,男人平常大概也很少自己開伙。哈哈!」
「……」他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啊……「不吃嗎!」
「吃啊,我還沒吃東西呢!」在廚房泡茶的瀨名,問真二:「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沒吃,所以找沒吃午飯就過來了。老姊。」
「嗯?」怎麼會叫老姊……?
「難道姊姊沒來嗎?」
「她搬走之後,就沒再來過了,連個電話也沒打。」
「哦。」
「我也沒跟她聯絡。」
真二在瀨名身後,對他說:「……老姊,可能要結婚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瀨名震驚不已,但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問這:「跟杉崎嗎!」
「是啊,雖然還沒有正式決定,不過,應該就是這樣吧!」
「進行得還滿順利的嘛!」
「是啊……我想,她大概地想早點安定下來,免得媽媽一直嘮叨。」
「……」也對,她已經過三十了……真二想彈鋼琴,卻發現琴蓋竟然打不開。「咦……」
「哦,我把鋼琴鎖上了。如果你要彈的話,鑰匙在那個玻璃杯裡。」瀨名用下巴示意。
真二回頭一看,發現架子上的高腳杯中,放了一把鑰匙。真二拿起鑰匙,旋即放了回去,問道:「……怎麼回事了」
「我不想彈琴了……」
「因為手的關係嗎?」
「不,這只是小小的擦傷而已……我想趁這個機會停下來。」
「……能瞭解自己能力的上限,也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呀!」
「我想放棄鋼琴,放棄音樂教室的工作,做個普通的上班族。有一家公司到大學求才。」
「……」瀨名注意到真二流露出焦慮的眼神。於是問這:「怎麼了?」
「嗯?」
「我看你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也沒什麼啦……因為我自己也放棄了鋼琴,所以週遭的朋友中,有人能繼續堅持下去的話,我會覺得很高興。」
「你為什麼放棄鋼琴!」
「……大概是太疲倦了吧!原本喜愛的鋼琴,卻成為一件負擔。好笑的是,最後連坐在鋼琴前面,都覺得想吐。」
「……」原來如此,連彈得那麼好的真二,也會這樣。
「嘿嘿,因為我是個相當膽小的人,愈是想彈得好,就愈是彈不好。」
「放棄之後,倒是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我又想彈琴了。這次,是為了興趣。」
「……」為了興趣……有朝一日,我也會那樣嗎?瀨名的心,愈來愈迷惑。
之後,真二來到小南的公寓。
「你要搬去瀨名那兒!」小南一邊泡茶,一邊問真二。
「是啊……你這兒挺不錯的嘛!」真二環視著姊姊的新居,同時答道。
「為什麼又這樣呢?」
「瀨名說我可以去他那兒住。而且,我也沒理由一直在朋友那兒打擾下去呀!」
「嗯……」這次。換成真二和瀨名一起住。
「老姊,幫我搬家吧!」
「哦……嗯。」小南不置可否。總覺得現在再見到瀨名的話,內心就會開始動搖。
為了幫真二搬家,小南坐上他的車,一看之下,為之氣結。
「說什麼要我幫你搬家嘛!你所有的行李也不過是一個旅行箱和幾個紙箱而已。」這些東西,一輛轎車就裝得了了。「根本就不需要找人幫忙呀!」
「幫忙也要有點誠意嘛!唉,怎麼塞得這麼厲害呀……!」路上塞車情形很嚴重。
「話又說回來,我們還真像是到處搬家的難民。我們大概是從長良川上游遷徙過來的遊牧民族吧!」
「我覺得不太對耶……怎麼都不動呢……?」真二冒出了歧阜腔。
「因為是『五十日』呀!」
「那是什麼啊?」
「逢五和逢十的日子。」五十日,總是會大塞車。
車子開到瀨名的公寓前,真二熄火下車。「終於到了。」
小南瞇起眼睛,抬頭望著公寓。真是令人懷念。
「怎麼了?」真二對獨自發愣的姊姊問這。
「沒什麼,只是很久沒來了,覺得很懷念罷了……」
「好,那開始搬吧!」
「啊,抱歉。我一會兒還有事……」小南打算離去。
「咦,你不見見瀨名嗎!」
「不用了,反正也沒什麼事。」看著有些-腆的姊姊,真二終於明白了。
「啊……∼」
「幹什麼啦!」
「哦──∼」真二興味十足地端詳小南的臉。
「幹什麼啦!」
「我猜到了。猜到了。」
「你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呀?」
「你是否因為忘卻了那一場夢而悔恨了」真二唱起歌來。
「什麼啊?」
「不要原諒我了就算是被你憎恨,也請你別忘了我了」
「你這個音癡。」
「即使事過多年,你仍是我青春歲月中唯一的遺憾∼這是桃子教我唱的。她說這是小南學姊和瀨名的主題曲。」
「我倒覺得,與其被憎恨,還不如把我給忘了吧!」小南說完,真二馬上問了她一句話。
「老姊……你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當然有啊!」雖然這麼回答,其實小南自己一點自信也沒有。「我很愛杉崎。」
「嗯,好學生的答案。哎呀,走啦、走啦。」其二用力拉著小南的手上樓。
真二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裡。小南不知怎地,很難為情地站在原地不動。
「瀨─名。你好……咦……?」瀨名好像不在。
「什麼嘛!原來不在啊!」小南難掩失望的語氣。不過,內心其實還是有點慶幸自己沒和瀨名見到面。
「對了……他跟我說過兩點要去打工,大概已經出門了……那傢伙找到一份新工作。」
一走進客廳,小南就覺得不對勁。那架鋼琴被捆得好好的。瀨名總是擦得亮晶晶的那架鋼琴,被一條粗繩捆綁著。真二察覺到小南的疑問,於是向她解釋這:「最近,他就要賣掉它了,所以先捆好。」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了到底怎麼一回事!」小南完全被搞糊塗了。
「──」真二坐在沙發上,只好開始說明事情的始末。聽完之後,小南仍然完全無法理解。為了讓茫然的姊姊平靜下來,真二泡了一壺茶。
「為什麼?」小南有氣無力地說這。
「什麼!」
「為什麼要放棄呢……!」
「……那也沒辦法啊!」真二歎道。
「沒辦法!」
「我覺得瀨老還年輕。重新來過,對他而言是件好事,所以我認為他決定重新來過,是正確的。」
「也許這對當過選美小姐、當過模特兒,後來活躍於雜誌界的姊姊來說,是不容易理解的。」
「對一個向來做事都不順利的人來說,他根本就不相信,有什麼事可以進行得很順利。」
「……可是,就算是喜歡的事也要放棄嗎?」他應該相當喜歡彈琴,可是卻……「我沒聽過瀨名彈琴,照理說不該亂下斷語。我想,硬是要一隻飛不起來的鳥飛翔,是一件相當殘酷的事吧!」
「飛不起來的鳥?」
「我是這麼認為的。能夠隨心所欲從事自己喜歡的事的人,一定有雙堅韌的翅膀。而沒有羽翼的人,就算想飛,也是飛不起來的。」
「……那,那我來當瀨名的翅膀吧!」小南陷入沉思之中。
「……姊,你那是愛的告白吧?」真二一臉認真地說這。
「任誰聽了都會這麼想的。」
「才不是哩!」
「這是兩回事。」小南的表情很認真。
「是嗎?」
「……當然是。」
「唉,算了。」
「啊,我該去『劇場』了。」真二結束了這段對話。
真二出門後,寂靜的屋裡映滿夕陽餘暉。
小南一個人坐在用繩索捆好的鋼琴前發呆。她沮喪地坐著,突然起身打開冰箱。
冰箱裡頭放著裝冷開水的寶特瓶。記得那時,自己拿著寶特瓶猛灌時,好像被瀨名斥責過。的確有過這麼一段對話。
「嗯,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可不可以請你將水倒進杯了裡再喝呢!」
「啊,你是不是介意這個──間接接吻……」說完後,好像還用手指頭輕輕碰了一下瀨名的嘴唇。小南拿起寶特瓶,喝了一口水。然後,她突然用手指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
「是的,我覺得這一條應該非常合適。」
瀨名選擇的打工地點,是百貨公司的領帶賣場。他的態度溫和有禮,再加上風度翩翩,所以相當受女性顧客的歡迎。現在正逢父親節的商品促銷活動期間,人潮很多。
「可不可以在你身上比比看?」女顧客看著瀨名。
「可以,可以。」她將領帶往瀨名脖子上一比,感覺好像並不滿意。
「……會不會太素了?」
「那麼,你要不要看看這條……?」瀨名立刻推薦另一條領帶。
店裡播放著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的背景音樂及廣播。
☆☆☆
坐在鋼琴前面的小南,站了起來,到自己住過的房間看一看。空洞的房間裡,只有真二的旅行箱和兩個小紙箱堆在角落。小南忽然發現放在床上的煙火,於是順手拿了起來。
「這是要和他一起放的煙火……」她不由得脫口而出。不久,小南離開這裡,踏上歸途。
下班回家的瀨名,從冰箱裡拿出寶特瓶。瓶裡的水似乎變少了,但是疲憊不堪的瀨名,沒有多想,直接將水倒入杯中。
他坐在鋼琴前,無奈地歎了口氣。今後,我究竟該何去何從……?
☆☆☆
「讓您久等了。」瀨名將商品交給客人,同時禮貌地應對。以前覺得和顧客應對很棘手,現在已經相當習慣了。
「對不起,我可以試試……這條嗎?」是個女人的聲音。
「可以的。」瀨名抬頭一看,站在那裡的人竟是小南。她手裡還拿著一條領帶。
好久沒看見她了,其令人懷念。瀨名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可不可以請你試給我看?」小南顯得很見外,瀨名也以禮相待。
「沒問題。是要做為父親節的禮物嗎了」
「不是……」拿起領帶在瀨名脖子上比了比之後,小南說這:「好了。就這條吧!」
「哦,是給男朋友的……」是送給杉崎的。
「多少錢!」
「九十八百圓。」
小南拿出一萬圓,連同領帶一起交給瀨名,然後徐徐地說:「送給你。請你在比賽時打上這條領帶。」
「……」比賽……?
「……」小南認真地注視著他,並且問這:「為什麼?」
「為什麼要放棄鋼琴?」
「你有空嗎?」瀨名突然問她。
「……有,可是……」小南有點猶豫地回答。
瀨名向同事打了聲招呼後,便帶小南到百貨公司的頂樓。
「……那是怎麼回事!」小南發現瀨名手上纏著繃帶。
「小意外。受這個傷,對我來說,也許正是個好機會。一定是老天爺要我別再彈琴了。」
「-大概早就對我煩透了。」
「別把責任推給老天爺。」小南聽不下去了。
「你不是說過不要老靠別人嗎?為什麼要把責任推給受傷這件事上呢了」
「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沒有才能,難這不能設法讓自己有才能嗎!」
「……少說那種沒頭沒腦的話。」
「難道不會突然就彈得很好嗎?」
「會突然變得很好,那是奇跡。」
「難道不會有奇跡嗎?」
「我認為有。」
「那是因為你沒有彈過鋼琴……」
「我彈過呀!在我小的時候……進階到左、右手同時一起彈的時候,三天我就不想彈了。」
「這就對了呀!會彈的就是會彈,不是嗎?這跟溫泉的道理是一樣的。會湧出溫泉的地方就會湧出來。不會湧出溫泉的地方,怎麼樣也湧不出來。抱歉,接下來客人會很多。」小南叫住正要離去的瀨名。
「……瀨名!」瀨名停下了腳步,同過頭來看看小南。她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可是卻不知該如何啟齒。儘管如此,小南還是努力地擠出一句話。
「……我喜歡瀨名彈的鋼琴。」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可是只有小南一個人,還是沒有用的。」瀨名說完,便離開了,留下小南待在一旁乾著急。
回到杉崎的攝影工作室後,小南怎麼也定不下心做手邊的工作。
杉崎端了兩杯咖啡,一杯給小南。「啊,不好意思。」
「順便而已。」杉崎總是體貼入微。他在燈箱上逐一檢查著相片。小南不經意地問他:「……杉崎,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拍得很好?」
「怎麼可能呢?能夠有今天這種成績,是靠慢慢累積而來的;況且,我對目前的狀況還不滿意呢!」
「不過,你本身應該是很有才能吧?」
「才能……何謂才能?小南,說真的,我並不知這。只不過有些時候,我會有很強烈的獵取鏡頭的衝動。」
「……獵取鏡頭的衝動……?」
「是的。五月的某一天,我走在表參道上。當時有風吹來,頭上的綠葉搖動著,發出陣陣聲響。抬頭一看,穿透層層樹葉的陽光是如此美麗,當時真想把它拍下來。我再舉個例子吧!有一回在一個小學附近,我看到三個小孩在路口等紅燈,他們個個露出興奮的表情。我心想,待會兒一變成綠燈,這些孩子一定會全力向前衝吧!只是一個紅綠燈,就能讓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光輝,想到這裡,我不禁按下了心中的快門。」
「……真的啊……」原來,他想表達的,就是這種自然的感動……「第一次拍你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嗯……!」
「開始工作、開始工作。」杉崎對於自己說的話,感到不好意思,開始繼續埋首工作。
「……」不知這為什麼,小南臉上流露出令人費解的笑容。
☆☆☆
涼子在自己的房裡,練習鋼琴大賽的指定曲。來看她的真二,則在一旁邊喝咖啡,邊翻閱雜誌。真二一直盯著涼了看。醉心於練琴的涼子,好美。真二站起身來,涼子不禁抬起頭。
「我……回去好了。」
「……嗯了」
「我在這裡只會打擾你。」
「……怎麼會呢?」
「沒關係的。」話說完,真二走出了這個屋子。
☆☆☆
暮色低垂的黃昏,小南在「劇場」的門口,叫住來上班的真二。
「真二!」她一直在門口等他。「我有事要麻煩你。」
「……?」真二帶姊姊進店裡去。
距離開始營業還有一段時間。在鍵盤樂器前,小南努力地哼出一段不知名的旋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什麼?再唱一次。」真二仔細聆聽。
「就是這樣子的嘛,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真二試著用單音彈出小南唱的旋律,然後記在五線譜上。
「對了,老姊,你看得懂五線譜嗎?」
「勉強可以啦!」
「可是,我還是覺得先從『哈農』學起比較好。」
「哈農……」那是什麼啊?
「就是這個。」真二用單手彈給她看。DoMiFaSoLaSoFaMiReFaSoLaSiLaSoFa∼「……」這條路似乎不好走。小南開始有點擔心了。
「有人在嗎?」小南來到瀨名以前任教的音樂教室,在櫃檯叫裡頭的人。杉田老師走出來,笑著跟小南打了聲招呼。「啊,你好。」
「瀨名老師……已經辭掉這裡的工作了。」
「哦,我不是來找他的。」
「嗯……!」
「請問……現在還收不收學生了」小南是來這裡學鋼琴的。
彈完一段和弦之後,年輕的女老師對教室裡的學生說:「今天,我要為各位介紹一位新同學。葉山小姐。葉山南小姐。」
坐在教室後排的小南站了起來。回過頭來的,全是小孩子。
「請大家多多指教……我是南春天的南。啊……沒反應。大概沒聽說過吧……?」
小南從音樂教室抱著一個大包裡回家。進門後,她立刻解開包裝紙。她買了一台手提式電子琴。她先試彈今天學過的曲子,接著,拿出真二寫給她的樂譜,目不轉睛地盯著譜,手指頭則敲打著琴鍵。小南很認真地在練習。
兩位鋼琴業者到瀨名家丈量鋼琴的大小。他們正在計劃如何將鋼琴搬出這個屋了。
「早安。咦,怎麼回事?」真二從房裡出來。
「我找他們來……替鋼琴估價。」
「大概值十五萬圓左右吧……可以嗎!」老闆報出價錢。
「嗯……好的。」
「嗯……」老闆翻看記事本,想找一個搬鋼琴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十四日的四點……」
「非假日啊……我要上班耶!」瀨名有點困擾。真二開口說道:「啊,我可以待在家裡。四點的話,『劇場』還沒開始營業呢!」
「真的嗎!那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
「那就決定十四日的四點囉!」老闆在記事本上記下日期。
☆☆☆
桃子來到小南的公寓,邊彈弄電子琴,邊說這「可是,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去音樂教室學鋼琴。」
「我無論如何都要學會那首曲了。」
「你真的那麼在意瀨名嗎!」
「……也不是那麼說啦!」
「你是不是喜歡瀨名了」
「……不是的。」
「瀨名和杉崎同乘一艘船……」
「船翻了的話,我會救杉崎。」
「所以,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我不認為男女之間,會有單純的友誼。」桃子斬釘截鐵地說。
「男女之間的友情,指的是時機尚未成熟,要不就是永遠的單戀。」
「……桃子……」
「有的人會以為是時機尚未成熟,可是,事實上卻是永遠的單相思,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的∼」桃子開始彈起電子琴,似乎想把這個話題結來。她彈的是「紅鼻子馴鹿」。桃子邊彈邊唱,小南也跟著唱了起來。
「那一年的聖誕節,聖誕老公公曾經說過了黑夜的路上,你閃閃發光的鼻子,導引我前進了」唱到這裡,兩個人都忘了下面的歌詞,只好哼哼哈哈地把這首歌唱完。
「今年的聖誕節,會跟誰一起過呢?」小南凝視著遠方。
「嘿嘿,說的也是啊!去年學姊應該是……啊,對不起,踩到地雷了……「沒關係,沒踩到,只是擦身而過而已……」
「……學姊,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境的。這句話好像大家都知道……」桃子若有所感地說著。
「是啊……」對小南而吉,朝倉的事,如今已成為一個遙遠的回憶。
☆☆☆
星期五,一大早天氣就很好。準備要去百貨公司上班的瀨名,咚咚咚地敲著真二的房門。還在睡覺的真二,睜開眼睛,應了聲:「什麼事啊!」
「今天,他們會來搬鋼琴,麻煩你了。」
「啊……對了。就是今天。OK……交給我吧!」
「那,我去上班了。」
「慢走。」道別後,真二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樣做,真的好嗎……?總覺得無法釋懷。真二的心情有點複雜。
瀨名快出門前,又回過頭看了鋼琴一眼。從今以後,大概再也見不到這架鋼琴了。彷彿為了掙脫那猶豫的心情,瀨名砰地關上了門。
「謝謝您的惠顧。」客人走了之後,瀨名重新將領帶排列整齊。
百貨公司裡,播放著蕭邦的「波蘭舞曲英雄樂章」。這是自己從前常彈的曲子。
「蕭邦……」輕歎了一口氣之後,瀨名又繼續專心地工作。
☆☆☆
杉崎攝影工作室的電話鈴聲響起。
「喂……哦,是真二。」小南接起電話,原來是弟弟真二打來的。杉崎瞄了小南一眼。
真二是從「劇場」打來的。
「嗯,就是今天。沒錯。拜託你囉,拜拜!」掛上電話後,真二一邊哼著歌,一邊走進員工休息室。他將盥洗用具砰地丟在沙發上。今天就拿這個靠墊當枕頭了。
「嗯,OK……」真二確定了今晚有床可睡,這時,露露自他身後叫他。
「……真二,你今天不回瀨名窩嗎?」
「瀨名窩!」
「就是瀨名住的公寓嘛!」
「不太方便回去。因為我會打擾到別人。」
「那你大可以去住涼子那兒呀!」
「她不是那種女孩。」
「我覺得好奇怪。真的喜歡對方的話,不是應該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嗎?」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真二,你呢?」
「難道真二不這麼想嗎!」
「……」老實說,的確如此。不過,現在卻不想去打擾她。「她正忙著鋼琴比賽的事呢!」
「……回我那兒吧?」
「別說傻話了。」
「……」聽到真二的回答,露露的眼底流露出幾許落寞。
「別再說傻話了。」真二沒有正視露露,就這樣結束了談話。
夜緩緩地降臨。回到公寓前,瀨名心中有無限感歎。即使回到家中,也看不到那架綱琴了。只有一個空蕩的房間在等著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從三樓傳來了那架鋼琴清澈的琴音。輕柔的樂音是那首自己常彈的,寧靜祥和的敘事曲。瀨名驚訝地停下腳步。他專注地聽了一會兒,然後快步衝向三樓。
打開門一看,彈鋼琴的人,竟然是小南。
「啊……」小南回過頭看到瀨名,不覺叫出聲。
「……」瀨名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你回來啦!真二打電話給我,他說今天有事,所以要我來代替他。」於是,小南擅自將來搬鋼琴的業者打發走了。
「瀨名,聽聽我彈那支曲子。我練過囉!」
「……」瀨名一語不發。
小南做了一個探呼吸,然後開始緩緩地彈了起來。儘管手指頭不是那麼靈巧,她還是很努力地用心揣摩那首曲子的旋律。瀨名就這樣一直站在那兒聆聽。
小南彈著那首曲子。瀨名也只是站在那兒聽。然而瀨名的內心,開始有了一些變化。小南一面拚命地讀譜,一面專注地彈著。她那張專心搜尋下一個琴鍵的側臉是如此柔美,瀨名見了不禁泫然欲泣。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一股熱流湧出來。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把這首曲子練得這麼好的。
終於彈完這首曲子,小南吐了一大口氣,而瀨名則低下了頭。
「為什麼……」瀨名就這樣低著頭問這。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不是說過絕不會有奇跡嗎?可是,我認為一定有。如果,小時候連最基本的指法都彈不好的我,能在一個星期之內變得很會彈琴的話,這豈不是一個奇跡嗎?
於是我……」
「……哦……不過,我只能彈到這種程度,大概還稱不上是個奇跡吧……」
「在朝倉離我而去的那段日了,你總是用這首曲子撫慰我的心靈……」
「是你彈的這首曲子,讓我跳出痛苦的深淵。」
「所以,我想為你做些什麼。」
「瀨名,你千萬不可以放棄鋼琴喔!」小南真摯的語調,令瀨名心驚。
「……!?」
「這架……這架琴,你可千萬則捨棄呀!」小南繼續說這。
「如果鋼琴被你丟掉的話,它會很可憐的。」
「……換我彈。」瀨名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嗯……?」
「我想彈彈琴譜。」
「……」聽他這麼一說,小南的臉上現出了光彩。她立刻挪開位置,讓瀨名坐下。
瀨名一坐下,立刻自左到右,咚咚咚地彈了一串快速的琶音。
「果然是行家……」小南讚歎不已。瀨名只說:「很久沒彈……手指都僵硬了……「練習一會兒好了。」聽他這麼說,小南立刻起身。「走了……」
「我送你。」小南阻止想起身的瀨名。「哦,不用不用。你還是繼續練習吧……」
「……你會結婚嗎!」瀨名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大概吧!」
「……是嗎?」瀨名只說了這一句話。
小南勉強地堆出笑容,很有精神地說了一聲「再見」。
「哦。」
小南走出去之後,玄關的大門砰地關上。
走在公寓前的那條路上,小南還不忘回過頭來看看。她抬頭看了看瀨名的房間。
看不見他的人影。其實,其希望瀨名能夠說出那句話。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也許自己……小南抱著遺憾的心情繼續往前走。
此時,突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那是結婚進行曲。
原來如此。瀨名正透過琴聲對我說:「恭喜你」……小南歎口氣,死了這條心,又繼續邁開大步。
回到自己的住處後,小南連燈也沒開,就先將皮包扔在床上。
突然,眼中泛起了淚水。情緒愈來愈高漲,終至不可遏止,小南哭了出來。她抱著沙發,盡情地放聲痛哭。
瀨名獨自啜飲咖啡。他坐在沙發上,電話和煙火同時映入眼簾。
瀨名沉思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站了起來。他用力打開大門,門也沒鎖,就飛奔出去。到了大馬路上,他搜尋計程車的蹤影。一部空車駛來,他拚命揮手攔下。
好不容易搭上計程車,卻又陷入動彈不得的車陣中。司機對焦躁不安的瀨名抱歉這:「今天是星期五……所以塞得特別厲害……」
「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下了車,瀨名在夜晚的大街上一逕地奔跑。
小南抱著靠墊,沮喪地坐在沙發上,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淚。她就這樣紅著雙眼,呆坐在那兒。這時,門鈴響了。難道是……!?
「來了……」小南起身,站在門前。她照照鏡了,稍微整理一下儀容。
她開門一看,原來是杉崎。
「……」不對,不是瀨名。小南明顯地露出失望之情,杉崎立刻就察覺到了。
「啊……不好意思,我剛好到這附近來……而且今天是星期五,所以找想找你去吃個飯……」
杉崎邊說邊撥開散落在小南臉上的頭髮,然後,他說:「下次再一起吃飯好了。」語畢,旋即轉身離去。
瀨名好不容易跑到小南的公寓前。他停下腳步,平復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後,他看到杉崎從公寓裡走出來。當杉崎正要上車時,小南自後頭跟著走了出來。
「杉崎!」小南叫住了他。杉崎轉過身來,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
「咦……」
「我跟你去吃飯。」小南回復了往日的朝氣說這。
「……上車吧!」杉崎眉開眼笑地開了車門。小南準備上車時,才發現瀨名。
瀨名就站在一旁。小南屏住呼吸,注視一直望著自己的瀨名。
杉崎沒看到這一幕,他坐在駕駛座上叫她。「小南,可以上車了嗎?」
小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怎麼也無法將視線自瀨名身上移開。
「……小南!」
耳邊響著杉崎的聲音,小南和瀨名就這樣一直凝視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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