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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文 / Jill·Barnett

    威爾斯人像憑空出現的鬼魂,從灌木叢和樹林裡衝出來。他們看起來野蠻、強壯又粗暴,肩上背著幾乎和人同高的長弓,全都沒有穿戴盔甲。

    他們的馬褲已經褪色,沾著泥巴,看起來和森林是同樣顏色,褐色和深綠色。他們沒有帶馬刺,不騎馬,像吟遊詩人描述的古代野蠻人,赤足,眼神如同剛死去的人那樣空洞木然。

    他們瞪著她,冷酷地笑著,預警他們並不和善。

    她再度尖叫。

    雖然他們野蠻冷酷,但是令她害怕的並非他們的外貌。他們成群的移動,像慢慢逼近獵物的肉食動物。

    她從水面上看到的男人,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個男人拿著一把尖端形成致命彎鉤的威爾斯匕首一步步接近她。

    她的視線停在雙刃匕首上,渾身無力,整個人僵住。

    她身後的男人勝利的大笑。

    她趁他鬆懈時突然起身,踹他一腳,從兩個男人之間跑過去。

    「雷斯!抓住她!」有人大叫。

    她沒有回頭,在樹林裡來回奔跑,手中緊緊抓著裙子。每當她經過,鳥兒就拍著翅膀從灌木叢飛向天空,正確無誤的指出她的所在位置。

    她的腳踏在落葉和松葉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呼吸聲大得連敵人都聽得見。

    她的心跳急促,呼吸愈來愈沉重困難,她聽得見他們追趕她、發出野生動物般的怪叫聲。

    很接近了。

    有多近?

    一個男上高聲喊叫,彷彿就站在她旁邊。他在跑,叫他的族人跟上她。「別追丟了!歐文!西邊!快去!」

    啊,天啊……

    「別讓她跑了!」

    她的肺部在燃燒,兩隻腳重得像石塊。

    「殺了他!」其中一個喊。

    殺了她?

    恐懼使她生出力量,使勁的往前跑。

    嬌小的身軀允許她通過狹窄的信道,追趕她的男人卻不得不繞道。她拚命地跑,腳步愈來愈快。

    一枝箭從她的肩膀飛過,強勁的插進樹幹。

    她低聲閃避,弓著背前進,她跑到空曠的地方,看見遠處的河流和曠野急速左轉。

    一枝箭飛過她的頭頂,另一枝飛過腳邊,她忍不住回頭。她不該這麼做的。

    她的身體搖搖晃晃的。一枝箭射中她的肩後,一股劇烈的疼痛穿身而過。

    她大叫一聲,低頭看自己的肩膀,看到一技箭桿插在自己背上。

    這種感覺很奇怪,傷口很痛,但是有時候又覺得遙遠得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她只不過目睹了整個經過。

    她仍然不停地跑,驅動她的似乎只有本能。她不能停,他們會抓到她,她會死。她回頭瞄了肩上的箭一眼,她會因為受傷死掉。

    她的腳步逐漸變慢,全身的氣力似乎已消耗殆盡。她的意志要自己繼續跑,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她的呼吸急促困難,她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怦怦怦的

    像是死神的鼓聲。

    她只剩下靈魂,軀體已經不屬於她,她只能面對那些人。

    死之前,她要用眼神詛咒他們下地獄。她停住,轉身,驕傲地抬著頭。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將她周圍的世界給凍結了。是戰鬥的吶喊,既人性又真實,穿透空中,比任何號角都雄渾有力。

    「AdeBeaucourt!」

    又來了,強而有力的呼喊像幾千個戰士同時嘶吼,回音直衝上樹頂。

    事實上,那是一個人的吼聲。就像當你一個人站在峭壁邊緣,從你耳邊呼嘯而過的風。當你絕望無援時求救的哭喊。

    馬蹄聲忽然轟隆隆響起,似乎連大地都快震裂。

    一個男上高聲喊:「ErcofamGwent!」之後突然安靜下來,吐出的最後一個字是對古老威爾斯王國的歡呼。

    可琳恍惚地站著。

    一匹巨大的灰馬突然出現,後腿直立前腿空踢。騎士穿戴著全副盔甲,他大叫一聲,抽出一把閃閃發亮的長劍,他和他的坐騎就像是憤怒上帝的使者。

    就算沒有這聲喊叫,她也能立刻認出馬匹飾布上的紅獅徽紋。

    是麥威。

    下一秒,他以致命的狂暴衝向那群威爾斯人,他高舉因反射陽光而發亮的劍,劈在攻擊她的人身上。

    一個男人大叫一聲倒下,又一個倒下,又一個倒下。弓箭徒勞的射在他的盔甲上紛紛掉落,被麥威的馬踩得粉碎。

    她半敬畏半恐懼地看著他殺死那些野蠻人,一個也不放過,直到倖存的幾個抱頭逃回森林裡。

    然後,只剩下他們兩個站在空地上。他的沉默,以及她週遭的空氣使她輕飄飄的失去重量。

    她的大腦逐漸失去思考能力。她閉上眼睛不看眼前飄浮的世界,專心的用耳朵聆聽,馬鞍和馬靴碰撞的眶當聲,和馬兒沉重的鼻息。

    她知道他正往她這裡來。馬蹄聲逐漸接近,非常規律單調,就像她的心跳。

    她終於放棄,睜開雙眼。

    馬停在她的鼻尖前方,他拉起韁繩,沉默地坐在馬背上,從護面具的開口凝視她,呼吸變成一陣陣霧氣從氣孔飄出來。

    他的手中仍提著劍。

    鮮血從劍身流下,滴在他護手套的指尖。她明白他的用意,他要她在收劍前好好看看劍上的血,要給她一個教訓,要她記住這恐怖的景象。

    他的詭計成功了。

    他不知道她受到多大的震撼,雖然這是她有生以來遇過最可怕的事,但是她卻無法移開視線。

    她像是一棵古老的樹,只能立在原地目睹事情的經過,卻無法逃避也不能不看。

    她的生命被保護得很好,對戰爭還抱著浪漫的幻想,深信從未經歷砍殺的人所歌詠的勇氣與騎士精神。

    她剛才經歷的事,絲毫談不上神聖或浪漫。她的胃一陣翻攪。

    他推開面罩注視著她,眼神冰冷陰鬱,臉上顯露著隱藏不住的怒氣。

    他空著的手擱在劍柄上,她知道他輕鬆的外表下其實渾身緊張,似乎隨時能把劍斷成兩截。

    「我只不過離開幾小時,你卻幾乎把自己給害死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而且不悅。她張口,卻無話可說。她渾身冰冷、頭暈目眩,雙手環抱自己,看著他身後血淋淋的景象。她閉上眼睛,感覺體內麻木、僵硬和噁心。

    她跌坐在地上,彎下身,頭髮垂落並遮住滾燙的臉。

    他到現在才發現她背上的箭。

    她聽到他惡狠狠地咒罵,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能跪坐在地上,虛弱、疼痛、渾身打顫,躲在頭髮的遮蔽下。然後她做了一件事。

    她哭了。

    麥威的胸口突然漲滿了怒氣,使他渾身麻痺無力。他瞪著那枝致命的箭。撒旦曾經帶他經歷過各種苦難與人間煉獄,但那些對他來說都算不上懲罰。

    他失敗了。

    他雙腿一夾,拉緊韁繩,他的坐騎跪落地上。麥威笨拙地下馬,保護他的盔甲使他的動作變得僵硬,無法靈活。

    然而她的身上沒有任何防護,完全沒有。這是他的責任。

    他看過許多人在他面前死去,看過染血的傷口,自己也受過各種刀傷劍傷,但是看到她背上的箭,卻讓他感覺自己被劈成兩半。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近她,盔甲彼此擦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但是遠及不上她安靜的啜位令人心驚。他衝動的想脫去身上的每一片金屬,好讓自己和她一樣毫無防禦。

    他單腳跪在她身邊,伸手扶著她的腰。即使隔著鐵手套,他也感覺得到她的顫抖。他把她抱到腿上。「好了,好了,可琳,我在這裡。」

    她哭著喊他的名字,把臉埋在他肩上。他不得不閉上眼睛,阻止一股使他的眼眶發熱、內心在燃燒,強烈而陌生的情感。

    他摟了她一下又迅速放開,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他是個戰士,這一刻卻忽然覺得自己懦弱無力。他抱著她站起來,她一隻手臂攀著他的脖子,另一隻仍然不斷冒出鮮血的手臂無力的垂在身側。他僵硬地走向「亞歷斯」,手臂不小心碰到箭柄,可琳呻吟一聲。

    他的馬聽話的跪在地上,麥威上馬,溫柔地將她安置在胸前。「亞歷斯」站起來,麥威低頭看可琳,她已不再啜位,但是呼吸卻和他的驕傲一樣薄弱。

    「深呼吸。」他聲音嘶啞的在她耳邊說,兩隻手臂繞到她的手臂下。

    他雙手緊握堅硬的箭柄用力折斷。

    她發出呻吟。

    像一把匕首刺在他的心臟上。

    她的呼吸變成痛苦而不規律的喘氣,她嗚咽的哭聲幾乎殺了他。

    他充滿保護的托著她的頭,用他的下巴頂住。「我帶你回家,可琳,你安全了。」他頓了頓,認真地說:「你一定會沒事的,我護誓。」

    她伏在他肩膀上喃喃說了些什麼,然後在他懷中完全放鬆。他夾緊雙腿命令「亞歷斯」掉頭前進。

    他們離開幽暗的森林,來到明亮的原野,朝坐落在遠方山坡上,平靜堅固、在水平線上發亮的康洛斯堡前進,彷彿在康洛斯的注視下,再也沒有任何危險。

    他只想揮拳,詛咒這可笑的局面。

    多年來,他能夠在察看戰場後立即決定最佳的攻擊方式;他的感覺敏銳得幾乎能在敵人現身前察覺他們的蹤跡;他可看穿敵人設下的陷阱,可以輕易判斷一個男人是否能成為真正的戰士。

    然而當他在森林中看到懷抱中的女人,他卻覺得無助,就好像被奪去坐騎和長劍後孤零零的站在戰場中央。

    現在他正努力平息心中的慌亂。他感覺不到她有任何生命跡象,她沒有體溫,沒有肌膚的觸感,沒有實體。不過,他穿著盔甲,他和她之間只有冰冷的金屬。

    就在他無意識的想著時,她開始發抖,像剛射中目標的箭不停晃動。雖然她低著頭,但是他能看到滑落嘴唇和下顎的淚水。

    她又無聲的哭了,眼淚滴在他的前臂上。他緊緊的把她擁在胸前,突然覺得快要室息。

    「亞歷斯」爬上山坡,她的頭往後仰靠在他肩上,淚水掉在他的護胸甲上,滑過了他的心。

    麥威慢慢抬起頭,堅定的注視前方,下顎緊縮一如面對打擊時的模樣。

    他呆了一段時間,似乎有一輩子那麼長,思緒混亂至極。

    他的盔甲可以抵擋弓箭、長劍、釘頭槌或匕首等各種武器的攻擊,它已經救過他無數次,一直都保護著他。

    直到現在。

    這一刻,只是命運的一個小動作,他知道他的生命將有所改變。不管盔甲有多厚,他的武術有多高強,侍衛隊有多少人或攜帶多少武器,任何事物……都無法分隔他和懷中的女人。

    麥威抱著可琳回到她的臥室,讓她坐在厚厚的墊褥上。她不太記得回到城堡的情形,只記得他安全的懷抱和她讓人難堪的眼淚。

    他似乎從踏進城門前就開始高聲下令。在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上樓時,她不確定到底是他的聲音還是盔甲碰撞的聲音比較大聲。他有一次差點絆倒,用力踢開她的房門把她放在床上。

    「別動。」他命令她,似乎認為她不會聽從。

    她回以虛弱的笑容。「我還真想在樓梯上上下下幾百次。」

    他一點也笑不出來,搖搖頭說:「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太驚訝。沒有人知道你接下來會做什麼。」

    「走到倫敦去。」她想讓自己聽起來愉快些,但是她的聲音微弱極了。她躺在墊子上,不小心撞到殘餘的箭柄而痛得縮起來。

    眼淚湧上了她的眼眶,她緊咬牙根。

    「來,」他的聲音出奇的溫柔。「躺這邊。」他扶著她從沒受傷的那邊肩膀躺下。「別亂動。」他轉身跑到門口高喊:「拓賓!」

    接下來幾分鐘,可琳只聽到麥威不斷叫他的隨從,並對每個經過的人下令。

    她恍若親眼目睹的想像樓下的忙亂。僕人像驚慌失措的小鳥來回奔走,他的隨從想辦法完成他同時下的七道命令。

    「你!站住!」麥威粗暴的聲音隔著一道牆傳來。

    可琳微感驚懼,抬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是可憐的阿空。

    他猛然停步,朝聲音的源頭看去。「是,爵爺。」

    「過來……阿東。」

    他往前一步,離開了可琳的視線範圍。「是,爵爺。」

    「立刻去拿熱水和毛巾過來!拓賓!雷拓賓!該死的,跑到哪裡去了?」麥威的聲音像鐘聲的共鳴。「誰,快來人,誰立刻去拿熱水和乾淨的毛巾過來,快!」

    「啊!」阿空倒退幾步,朝房內瞄了一眼,蒼白著臉說:「我會去拿熱水的,爵爺,我去。」

    「那就快去,動作快一點!」

    「是,爵爺,相信我。」

    「你到哪裡去了,拓賓?幫我把這該死的盔甲脫掉。」

    「是,爵爺。」拓賓痛苦地說。

    在門外的一連串詛咒聲中,一片金屬從門前飛過,砰一聲掉在地上,滾到角落打中睡得像死貓的「賽克」。

    它張開眼,瞪著盔甲,伸了伸懶腰,站起來躡手躡腳的走近盔甲,把它弄我眶隆隆響,得意地瞄瞄叫。

    它花了幾秒時間不停敲打盔甲,似乎認為它會長腳站起來跑掉。但是盔甲一動也不動,於是它用背頂它,用尾巴重重拍打它好幾次,終於又走回去睡覺。

    麥威仍然在走道上抱怨著。

    「對不起,爵爺。」拓賓的聲音裡充滿強忍的耐性。「能不能請你不要走來走去?我幾乎——」

    「老天,拓賓,你的動作怎會這麼慢?快鬆開這該死的玩意。不要再到處閒蕩了!可琳小姐說不定會在你弄好之前就因失血過多而死。」

    一隻鐵手套飛越走道。

    可琳小姐會失血過多而死。還好她沒有歇斯底里的傾向,否則他毫不修飾的話早就害她昏死過去。

    她把手圈在嘴上以增加音量,高聲喊:「我很好,爵爺。」

    麥威挪動仍穿著鐵靴的腳到門邊,把頭探進門內,眉頭皺得幾乎快擠豆起。他的頭盔和兜帽都已經拿掉,黑髮似乎已用手往後梳過幾百次,瞇著眼從臉到手臂觀察她。

    「我很好。」她又說,對他點點頭。「真的。」

    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他不相信。他咕噥幾句又消失了。

    「爵爺,求求你……」拓賓沮喪地說。「只要再一下子就好。」

    「該死,快一點!」

    又傳來眶啷一聲,可琳聽見拓賓低聲咒罵。接著鎧甲也掉到地上,只聽見拓賓喃喃道:「感謝上帝。」

    「水呢?該死的,水呢?」麥威的聲音連遠在倫敦都聽得見。他開始一邊高聲咒罵一邊在她門前踱步。

    她突然被催眠似的注視著她的未婚夫。

    他全身上下只裡著一塊腰中。

    可琳看過幾個男人的裸體,她曾經不小心撞見沐浴中的父親,和來訪的官員。但不管是他們還是村裡的年輕男孩,都和鮑麥威完全不同。

    他的手臂和胸膛厚實健壯,黝黑的皮膚與她相較之下顯得她臉色發青。在黑色鬈曲的體毛下,一塊塊的腹肌一直延伸到腰巾邊緣。

    被一小塊皮革裡住的男性部位,在她迷惑的眼中看來就像巨大的拳頭。

    當他轉過身後,她看到從他的背到右手臂、到肩膀有好幾道白色紫色的疤痕。

    他的臀部非常緊實,甚至比她的更有彈性,她一點也不討厭地想。他的結實來自肌肉和力量,可琳立刻明白為什麼他只要稍微動一動腿就能輕鬆駕馭他的馬。

    她不再聽見他說些什麼,因為那只是無意義的詛咒,看著他有趣多了。

    但是不多久他的踱步開始令她頭暈,她輕輕搖著頭但沒有用。房間開始旋轉,彷彿是她喝醉了。她深呼吸,傷口突然劇痛起來,她不得不閉起眼睛阻止眼淚掉下來。

    這太不公平了,她不想在這麼火辣的畫面前閉上眼睛。

    然而她的頭暈似乎無法改善,她只好躺下用手托住一側臉頰,盡量張大眼睛。她的眼皮愈來愈重,最後只剩下一道細縫。

    不久她的眼睛完全閉上了。

    這是她記得的最後一件事。

    他們像一群停在樹上的大烏鴉,全都擠到可琳房裡。阿碰和阿空睜大眼睛,擔憂的注視僵硬地躺在床上的可琳。拓賓和艾森爵士站在門口,還有三個女僕,其中一個叫黛西的年輕女孩眼中全是淚水。

    狄修士站在床邊用拉丁話祈禱,一邊沾油在她額頭上塗抹十字架。突然他用英語說:「上帝!拯救夏娃可憐的女兒!」他把聖水灑在可琳、床鋪、麥威,和五-內所有的物體上。

    「上帝,使用你神聖的智能和慈悲,讓她留在人世,這裡的……的……」

    他皺著眉環視房內,迅速而害怕地瞄了麥威一眼,看到他緊縮的下顎,狄修土的腦後痛了起來。

    「……的每一個靈魂都需要她,需要你的神助和……」

    就在此時老萊蒂走進臥室,看了修士一眼,聳著肩膀,高舉瘦削的雙手像準備唸咒語的女巫。她吟唱督伊德歌謠,繞著房間跳舞,黑色的衣服像蝙蝠的翅膀在空中鼓動。

    修士立刻閉上嘴巴,把十字架當作盾牌擋在胸前。

    「出去!」麥威咆哮,即使為了可琳他也無法再忍受這些。他手指著門。「全都出去!立刻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幾秒內擠在門口,只除了傻傻的狄修士還在把一條綁著大蒜的細繩繫在十字架上,以及那個老巫婆,她駝著背,咯咯叫著對修土眨眼睛。

    「我叫你們出去!」麥威恐嚇的眼神直瞪著修士,想把他趕到任何地方都好,最好直往地獄去。

    「我?」自大的狄修士吃了一驚。他高舉十字架。「我是上帝的使者,當然我應該留下。把這個異教邪派的巫婆趕出去!」他對著萊蒂大叫,十字架又舉高了點。「在她毒害我們之前,可琳小姐需要我為她祈禱。」

    「她需要你們全部離開。」麥威走近他一步。

    修士立刻把念珠繞在頸上,把灑水器挾在腋下,手裡緊抓長袍。他站了一會兒,顯然想等萊蒂停止吟唱。他轉身對麥威說:「上帝說你必須移動小姐的床。」

    「什麼?」麥威繃著臉。「移動她的床?為什麼?」

    「爵爺,上帝剛才告訴我,你必須把床移到牆邊。」他指向臥室另一頭。「那裡。」

    麥威莫名其妙的看著牆。

    「為了救可琳小姐,」他繼續這。「上帝說她的頭必須朝向受難地。」

    這個人瘋了,麥威毫無反應的看著他。

    修士解釋道:「就是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山——」

    「我知道什麼是受難地,笨蛋!我去過!現在,在我把你釘上十字架前快滾出去。」

    修士嚥了口口水沖出房間,腳步狂亂的啪嗒啪嗒的下樓去了。

    「你也一樣,老女人,出去。」麥威擋在萊蒂面前,阻止她繼續跳六角形的步伐。

    她抬頭看麥威,然後環視臥室。看到屋內只有他們,她挺直背脊,用一雙清明睿智的眼晴回望麥威。她從腰上的口袋拿出一個陶瓶交給他。「把這藥膏塗在她的傷口上。」

    她挺著腰桿走了出去。

    麥威搖搖頭,拔起瓶口的木塞。瓶裡裝著氣味濃烈的青綠色藥膏,看起來比把可琳的頭朝向耶路撒冷來得可靠得多。

    他下令守衛不准任何人進來,然後關上房門扣上門閂。他轉身,一隻肩膀倚在木門上。

    她已經暈過去了,遠比她自以為的虛弱。她的皮膚慘白,這和她選擇的衣服顏色沒有關係。

    他曾在受傷的男人身上看過相同的情況。她以為她很好,其實並非如此。他拿塊布在溫水裡搓了搓扭干,然後為她清洗還在流血的傷口。

    他把她的衣服從頸子割到腰部,深深的傷口使他不忍心久看。他輕壓她鎖骨下柔軟的肌膚,幾乎可以感覺到理在藍色血管下的箭尖。

    他清除過留在體內的箭,但傷者是男人不是女人。

    尤其不是這個女人。要把箭拔出有兩種方法,一是直接從箭進入的方向把柄拉出來,但若箭上裝有小刺,會使傷者骨肉分離、血流至死。

    他採用第二種方法,拿起匕首從她的肩膀前面開個十字。她不斷呻吟,扭動身體,他不得不按住她。艷紅色的鮮血從傷口汨汨流出。

    他觀察她是否還有意識。感謝天,幸好沒有。他以最快的速度用鉗子夾出箭柄,另一隻手則按壓著她。

    她只想掙脫,令人心疼地呻吟著。他困難的深呼吸。她無聲地哭著。

    「我真希望自己能夠不要讓你這麼痛苦。」他喃喃道。一會兒之後,她完全安靜了。

    他看著手中的箭,箭上有刺。

    鮮血迅速從傷口湧出,他把一塊布浸在盛著溫水和葡萄酒的木碗裡,然後用力壓在她的肩膀上。

    這一定很痛,她只發出幾聲微弱的呻吟,彷彿越來越遙遠。

    不管他怎麼做,鮮血仍然直流。他的胸中溢滿強烈的憤怒與沮喪,只想痛擊某個物體發洩。

    對她做出這種事的威爾斯人必須為他們犯下的罪受到嚴厲的懲罰。他的腦海中不斷出現她逃跑、被他們追趕的景象,他的怒氣遽增。

    她已注視他許久才發現,眼神空洞而毫無生氣。彷彿一縷幽魂。

    他低頭注視她,大拇指輕撫她的手指。她的手臂、手腕和手心的血液都而枯乾。

    他溫柔地擦拭她的身體。擰布的時候,碗裡的水變成了深褐色,像戰場上的泥土。他的生命中看過太多鮮血,他以為自己免疫了。

    顯然沒有。

    看著血液染紅她的手,他一陣作嘔。他幾乎已經忘記第一次上戰場時幾乎嘔出膽汁的感覺。

    血仍然不停的流,他知道必須在傷口腐敗或在她死去之前採取一些徹底解決的辦法。他知道該怎麼做,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動不了手。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就不會有感覺!

    他緩緩拿起匕首,把刀刃放在火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金屬越來越紅。傷口仍然在流血,

    從他眼中看來,就像她的生命變成血紅色的河,一點一點地流乾。

    他深吸一口氣,把匕首移到她肩上。他的手僵住了,他做不到。他停住,閉上眼睛,祈禱。他再次把匕首拿到火上,直到它逐漸變燙。

    他再次深呼吸,快速的把刀壓在她肩上。

    她突然睜大眼睛高聲尖叫。

    她彷彿叫了很久,然後暈了過去。

    他坐著凝視著她,尖叫聲仍然在他耳中、心中迴盪。他忙不迭丟開匕首,任它掉落在地板上。他深呼吸。沒有用。

    他痛苦不已的跪在地上,發出壓抑的、痛苦的、陌生的呻吟,彷彿出自一頭受傷的野獸。他把頭埋在手臂中,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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