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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韓駙馬疆場洩私憤 老俠客陣前辨忠奸 文 / 單田芳

    日再鏢身受槍傷,拼盡最後的力氣,跟元將赤福延愷扭打在一處。

    要說這田再鏢,那可真了不起。受了那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還把赤福延愷的咽喉掐住了。

    赤福延愷掙了半天,也沒掙脫。三蹬達,兩蹬達,絕氣身亡。日再鏢見他死去,身子一軟,也癱倒在地。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密林之中,躥出一匹戰馬來。只見他揮舞兵刃,殺散元兵元將。接著,來到田再鏢和赤福延愷面前。他略一思索,下了戰馬,把花槍將扶起,端詳了半天,終於認出來了:「喲,這不是田再鏢嗎?」他又仔細觀看,只見田再鏢的腹部,直往外淌血。心裡說:好!姓田的,你也有今天哪!哼,該著老子我報仇雪恨!

    那位說,來人是誰呀?正是東床駙馬韓金虎。前文書說過,韓金虎奉軍師之命,帶著常茂、丁世英、朱沐英、於皋等人,要奔西路,到柳河川送信。常茂這小子,那可真壞。他名義上是保護駙馬,其實是想尋機調理他。

    韓金虎領兵帶隊離開白陽關,向天蕩山進發。一路上,常茂取笑道:「我說駙馬爺!」

    「何事?」

    「你這個人,可真不錯呀!觀其表,知其內;觀其面,知其心。你要能耐有能耐,要才幹有才幹。萬歲皇爺真有眼力,怪不得選你當駙馬呢!」

    諸位,這不是帶刺兒的話嗎?

    韓金虎不懂香臭,以為常茂真誇獎他呢!這一捧啊,倒使他飄飄然了,於是不由把眼睛一瞇,暗自得意起來。

    常茂又說:「駙馬爺,俗話說,『不打不成交』。往後,您還得多多關照。我們小哥兒幾個的前程,就全托付給駙馬爺爺了。嗯?」

    這朱沐英更損,在旁邊也幫著說道:「可……可不是嘛!鳥隨鸞鳳飛……飛騰遠,人伴賢良品……品格高。往後,駙馬爺你就多拉……拉巴拉巴我們。」

    於皋拙嘴笨腮,不會講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暗笑。心裡說,你們真會拿人開心。

    這韓金虎卻不然,全當成好話了。把他樂的,嘴都撇成個八字了,接著就說道:「你們放心,全包在駙馬爺的身上了,只要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就能保你們前程無量!」

    「謝駙馬爺!」

    常茂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暗自恨他,哼!像我們做武將的,成天出生入死,踏冰臥雪,把腦袋都掖到褲腰帶上了。可是就這還比不上他說的幾句話呢!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定你的前程。哼,韓金虎,你看著,我非收拾你不可!

    這常茂也是爭強鬥勝。你說,你與他有什麼仇恨呢?

    這時,已經來到了元營。常茂把禹王神槊一晃,說道:「駙馬爺,到了!」說罷,擁著韓金虎,就殺了進去。

    到了兩軍陣前,常茂的本領可得以施展了。只見他把大槊搶開,「辟裡啪嚓」,「乒乒乓乓」,好一頓猛揍。元兵那是碰著就死,挨著就亡。

    朱沐英掌中那對鏈子錘,更是厲害。離著老遠,就砸了出去。把元兵打的,又滾又爬,喊爹叫娘。

    於皋掄開大刀,像紡車轱轆一般。有時,一刀就削下八顆腦袋。

    丁世英的獨牛戰桿,也不讓人。有時,像穿糖葫蘆一般,一穿就是五六個。

    韓金虎一看,十分高興。他也晃動虎頭鏨金槍,向元兵、元將殺去。

    他們往前衝了二里之遙,忽聽「噹啷」一聲炮響,有一員大將攔住去路。

    常茂瞪起雌雄眼一瞧,認識。誰呀?雁慶關的總兵,外號人稱鐵戟賽典韋,姓丘名彥臣。這傢伙十分厲害,掌中一對大鐵戟,足有一百二十餘斤。黑臉膛,烏金盔,烏金甲,烏騅馬。渾身上下,跟個煤塊兒差不多。

    常茂看罷,心裡說,嗯,是時候了!於是,忙沖那小哥兒幾個使出了眼色。他那意思是,咱們該收場了。接著,又大聲喊叫道:「哎呀,這大老黑可厲害。咱們不是對手,快撤吧!」說罷,帶著那幾位,匆忙溜去,只把這位駙馬韓金虎扔到了疆場。

    韓金虎一看,又氣又怕。心裡暗罵道:「常茂,你小子算損透了!哼,等我回到白陽關,非告你們一狀不可!想到這兒,強打精神,晃槍大戰丘彥臣。」

    韓金虎哪裡是丘彥臣的對手?只過了二十幾個回合,就把韓金虎累了個盔歪甲斜,帶浪袍松。他不敢戀戰,撥馬就跑。他本想返回自陽關,可是,心裡一慌,便迷了路徑。無奈,落荒而逃。

    丘彥臣甩下元兵,單人獨騎,緊追不捨。片刻工夫,就將他追進了樹林。

    韓金虎像耗子一般,「哧溜哧溜」,穿梭而逃,恨不能鑽進地縫。

    就在這時,這片樹林之中,正席地坐著兩個老頭兒。但見這二人:鬚眉如雪,面似古月,皺紋堆壘,鶴髮童顏。看年紀,足有八十開外,但是,容光煥發,氣宇軒昂。一個背背寶劍,一個腰挎紅毛寶刀。

    韓金虎被追得屁滾尿流,扯開嗓門兒,亂喊亂叫:「救命,救命啊——」

    韓金虎這一叫喚,被這兩個老頭兒聽見了。他們站起身來,搭涼棚往對面觀瞧,就見一前一後跑來兩匹戰馬。前邊的將官,頭盔也丟了,披頭散髮,倒提虎頭槍,狼狽不堪;後邊緊緊跟著一員大將,金盔金甲,黑馬大戟。細看眼色,前邊是明營的將官,後邊是元營的戰將。

    兩個老頭兒看到此處,明白了。他們能見死不救嗎?因此,站起身形,快步如飛,攔住韓金虎的馬頭,高聲說道:「站住!年輕人,這是怎麼回事?」

    韓金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老人家,我是洪武萬歲的東床駙馬,叫韓金虎。你們看,那是元營的番將。老英雄,快快救我一命吧!」

    「此話當真?」

    「一點兒不假。」

    那個背寶劍的老者說道:「好,你先躲到旁邊。把那個小子交給我好了。」

    韓金虎聽罷,心裡說,聽他這口氣,難道真有能耐?蒼天保佑,但願如此。於是,急忙隱身到兩個老者的背後。

    此時,就見這位背寶劍的老者,對挎寶刀的老者使了個手勢,他自己走上前去,丁字步一站,攔住丘彥臣的馬頭,說道:「站住!我說你是誰呀?」

    丘彥臣一看對面站著一個人,個頭兒不高,大禿腦袋,足有八十多歲,於是急忙勒住絲韁,心裡說,你算什麼東西,竟敢攔住爺的馬頭?於是把雙戟十字插花,在馬前一擔,狂傲地說道:「問我嗎?鐵戟賽典韋丘彥臣是也!」

    「噢——你是扶保誰的?」

    「持保明主元順帝。」

    「什麼?你是扶保他的?」老者不悅道,「丘彥臣,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看,那人已經甘敗了下風,你何必苦苦追趕?算了,將他饒過才是。」

    丘彥臣一聽,怒髮衝冠:「啊!你是幹什麼的?」

    「這你休要多管。我只告訴你,若將他饒過,咱們萬事大吉;若不聽相勸,我可不答應。」

    「什麼?」丘彥臣聽罷,氣沖兩肋。操起雙戟,奔老者就扎。

    這老頭毫不介意,連寶劍都沒動,赤手空拳與他比劃起來。兩三個回合過後,老者「唰」一縱身形,縱到他的背後,伸出右手的中指,「騰」!一戳他的腰眼,說道:「別動!」

    這一戳可非比尋常。怎麼?正戳到丘彥臣的穴道上。只見丘彥臣舉著戟、張著嘴、瞪著眼,形如塑像,紋絲不動了。

    韓金虎站在一旁,看得明白。心裡說,哎喲,點穴呀!這老頭兒還會這種功夫呀?忙策馬來到老者面前,說道:「老人家閃開,待我結果他的狗命!」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不該狠下死手。」說罷,走到丘彥臣馬前,腳尖擰地,「噌」!將身躥到空中,伸出右手,衝著他的背後,「啪」就猛擊了一掌。

    這一掌擊得真好,將穴給打活了。丘彥臣醒過腔來,吃驚地看了看老頭兒,不敢再戰,撥馬就跑。

    老者衝著丘彥臣的背影,高聲呼喊道:「慢跑,我不追你。干萬當心,不要摔下馬來。」

    丘彥臣聽見假裝沒聽見,一溜煙塵,催馬逃去。

    那位說:這兩個老頭兒是誰呀?原來是中俠嚴榮和通臂猿猴劍俠吳貞。

    前文書曾說過:北俠唐雲為盜解藥,拜登丞相府,與南俠王愛雲反目交鋒。嚴榮與吳貞巧遇此事,才規勸王愛雲鼎力相助。前文書已有詳細交待,這裡不必贅述。

    朱元璋在攻下蘇州城後,曾再三挽留,請他二人在軍中效命。嚴榮與吳貞是行俠作義之人,哪願老呆在營中?因此,當朱元璋發兵九江之時,嚴榮又回到了北國,吳貞又回到了金陵鏢局。

    這二人雖不願投身戎伍,但是,心裡卻常常掛念著戰事。前不久,吳貞聽商賈議論,說洪武萬歲佔領了燕京,他心中十分高興。後來,又聽說元兵負隅頑抗,洪武萬歲正欲興師問罪。吳貞聽罷,放心不下,便起身趕奔北國,找到中俠嚴榮,商議助陣之策。二人合計了一番,便衝前敵趕來。他倆剛走到這裡,正好碰見丘彥臣追趕韓金虎。

    書接前文。韓金虎見丘彥臣跑走,這才甩鐙下馬,拜謝二位老者的救命之恩。

    嚴榮還禮已畢,問道:「駙馬,你這是要到哪裡?」

    韓金虎說道:「奉皇上的旨意,軍師的大令,趕奔柳河川,去救開明王。」接著,又把元兵圍困柳河川之事,述說了一番。

    嚴榮又問:「既然軍情如此緊急,為何只派你一人前去?」

    「這……」韓金虎心裡說:哪是我一人?還有常茂他們一夥呢!不過,那雌雄眼算損透了,只把我一人扔到這兒。可是,這話他不能說呀!於是,就胡謅上了:「老人家非知。皇上說我武藝超群,隻身一人,便可勝任;若領兵帶隊,恐怕元兵發現。怎奈,『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元營將官見我武藝出眾,使輪流戰我。因此,才被迫落荒而逃。」

    老俠客廳罷,不由暗自發笑。心裡說,你已狼狽到這般模樣,還吹什麼牛呀?剛把你救下,你就又長牙了。可是,他又一思想,前敵戰事這麼吃緊,咱何不助一臂之力呢?於是,又說道:「駙馬,你去柳河川送信,既然覺得人單勢孤,我倆情願隨你前往。」

    「啊?」韓金虎一聽,十分高興。心裡說,這倒不錯。萬一再遇到元將,他拿手指頭一戳,不就得勝了!又一想,不行!他倆保我,我還能立什麼功呢?回到皇上面前,也不好交待呀!再說,常茂他們更瞧不起我了。因此,他又琢磨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說道:「老人家,您二位偌大年紀,我怎忍心再增添麻煩?這樣吧,只要將我送過天蕩山,你們就可以離去了。如何?」

    嚴榮聽罷,不假思索地說:「也好。」

    於是,中俠嚴榮與劍俠吳貞,將韓金虎送過天蕩山。而後,揮手告別。

    韓金虎告辭老英雄,心裡說,難關已經通過,這回可平安無事了。他心中高興,端起大槍,緊催戰馬,就奔前邊跑去。

    可是,他跑了一程,又過不去了。怎麼?前邊是元軍的連營啊!但只見營挨營,帳挨帳,跟潮水一般,一眼都望不到盡頭。看到此處,嚇得他一縮脖子,心裡說,啊呀,早知這樣,就該讓那倆老頭兒多送幾步。想到此處,急忙回頭觀看。可是,倆老頭兒已蹤跡不見。

    此刻,韓金虎又合計開了心思,我可不能冒險闖營,乾脆,返回去算了。可是,他扭回頭一看,壞了。怎麼?這天蕩山有重兵把守,自己過不去呀!如今,他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只嚇得六神無主,惶恐不安。他立馬路旁,又怕被人發覺。於是,眼珠兒一轉,便鑽進了樹林,甩鐙下馬,隱身到僻靜之處。要等待時機,再逃回連營。

    時過不久,從天蕩山那邊,傳來了天崩地裂的炮聲。緊接著,戰鼓聲,喊殺聲,響成了一片。韓金虎一愣,操槍上馬,來到林邊,一看不好!怎麼?見對面都是元兵元將。他心裡說,哎,明營的將士哪兒去了?他又看了半天,也不敢輕易露面。又過了很長時間,喊殺聲消失了。他這才沿著樹林,撥馬前行。

    韓金虎剛來到筆架山上,突然見元將、明將扭打在一處。他心裡納悶兒,這是誰呢?過了一會兒,見他倆都不動彈了,他這才壯著膽子,騎馬來到這二人面前。韓金虎定睛一瞅,喲,原來是田再鏢。

    若是別人,在這緊要關頭,定會把田再鏢救回連營;但是,韓金虎心狠手黑,只見他眼露凶光,暗咬鋼牙,心裡說道,田再鏢,你還活著啊?好嗎,誰讓你欺負駙馬爺呢!哼,這就是報應。想到此處,翻身下馬,來到日再鏢面前,操起虎頭鏨金槍,對準他的咽喉,就要行刺。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身後大喊了一聲:「別動!」

    韓金虎一聽,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心裡說,哎,這喊聲怎麼這麼耳熟?他回頭一看,正是中俠嚴榮和劍俠吳貞。

    書中交待:他二人與韓金虎分手,本來想去白陽關。可是,二人合計道,眼下,兩軍正在激烈交戰,咱二人寸功不立,赤手空拳去見皇上,有多難堪?所以,他倆又磨身衝進樹林,奮力拚殺起來。方纔,田再鏢大戰赤福延愷,他倆在樹林中看得真真切切。嚴榮與吳貞雖然不認識用再鏢,可是,看到他的能為,也挑起拇指稱讚。後來,見他倆雙雙倒地,兩位老英雄剛要去挺身相救。

    就在這時,韓金虎搶先一步,衝到田再鏢面前。他剛要行兇,兩位老俠客已然跳到他的身後,這才將他攔住。

    書接前文。劍俠吳貞面沉似水,喝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韓金虎支支吾吾地說道,「老英雄非知,他是我們自己的人,不幸受了重傷。你看,他鮮血流淌,多受罪呀!反正他也活不成了,不如趁早給他個痛快!」

    「呸!」吳貞聽罷,只氣得心火難按,怒沖沖說道,「韓金虎,既然是自己人,你不但不救,為何還要謀殺?今天遇上老朽,豈能容你?」

    韓金虎一聽,把腦瓜一撲稜,要開了無賴:「你要幹什麼?你敢把東床駙馬如何?」

    「啊呀!」通臂猿猴吳貞,根本不聽他這一套。他往上一闖,用中指輕輕一點他的胸膛,說道:「別動!」

    韓金虎還真聽話,往那兒一站,嘴歪眼斜,不能動彈了。

    吳貞又把他打翻在地,從皮囊中掏出繩索,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又把他扶上了戰馬。

    與此同時,中快嚴榮來到田再鏢面前,又敷藥,又包紮,為他調理傷疾。料理已畢,也將他扶到烏騅馬上。

    就這樣,兩位俠客各牽一匹戰馬,順利闖出元營,回到白陽關。

    二位老俠客來到白陽關,全營將士無不高興。皇上朱元璋命軍師劉伯溫,率領眾將,迎出城外。

    賓主相見,彼此寒暄了一番。眾人見田再鏢與韓金虎馱在馬上,不解其詳,頓時議論紛紛。

    這陣兒,朱元璋早已在廳前等候。他見二位快客走來,彼此客氣一番,便攜手挽腕,走進大廳。

    君臣歸座後,吳貞就把韓金虎之事,詳細述說了一番。

    朱元璋一聽,頓時面紅過耳,急忙說道:「啊,竟有這種事情?快為田愛卿治傷。」

    「遵旨!」軍醫官答應一聲,忙將回再鏢抬到後帳。

    這時,韓金虎已被押進大廳。只見他抖抖顫顫,跪倒在地,心裡不住地合計,這回可壞了,我命難保啊!

    朱元璋看罷,氣得龍顏更變。他傳下口旨:「來呀,將韓金虎推出去,碎屍萬段!」

    「是!」

    劊子手擁上前來,抹肩頭,攏二臂,將韓金虎繩捆索綁。接著,連推帶拽,拖到門外。

    欲知韓金虎性命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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