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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翼王威震湘皖贛 肅順治出曾國藩 文 / 單田芳

    義軍五路西征,

    咸豐損將丟城。

    怨恨旗官太無能,

    推出漢人賣命!

    且說僧格林沁,他大破北伐軍,生擒李開芳和林鳳祥,立即飛奏北京,向皇上報捷。

    他又命人在大帳裡擺上一桌酒宴,派人把林鳳祥和李開芳押來。二將站在僧格林沁面前,調頭旁視,氣字軒昂。

    僧格林沁在連鎮見過李開芳一次,所以,把目光就放在林鳳祥身上了:只見他頭戴黃紅相間、白繡花邊的風帽,正面繡「天官副丞相」五個字,身穿月白緊袖小襖,青色縐綢單褲,腰繫紅色綢帶,腳蹬短襪和紅色繡鞋;大眼粗眉,面色焦黃,顴骨聳立,兩鬢長髮,臉上有些黑胡茬,長得一副善相。

    僧格林沁邊看邊想:看林逆形狀,不似反叛,可見,其凶狠在性,不在形也!

    僧格林沁看罷,手拈鬍鬚,哈哈大笑:「二位別來無恙乎?當初爾等多麼猖狂,今日竟當了本王階下之囚,沒想到吧?本王惜將如命,虛懷若谷,特備酒宴相待,爾等若能幡然悔悟,歸順朝廷;吾可以懇求皇上,開脫爾等死罪;再要執迷不悟,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二將聽了,圓睜虎目,破口大罵。李開芳道:「勝敗乃兵家之常。我今被俘,不足為怪;你今暫勝,只喜一時。天國必勝,滿妖必敗,乃由天定,天王遲早要引天兵殺來。識時務者,還是給你自己留條活路才是!」林鳳祥罵道:「天王大將,不食妖祿,一桌臭飯,難買忠心;爺爺生為天國忠臣,死為天國忠鬼。少說廢話,快給爺們兒來個痛快!」

    僧格林沁大怒:「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中了邪術。好,本王就成全你們吧!來呀,把他兩個拉下去,打入囚車,押送北京!」

    李、林二將被押送到北京,在刑部大牢受盡了酷刑。但他倆寧死不屈,拒絕投降。清政府無奈,對他們下了毒手。林鳳祥於一八五五年三月十五日就義,李開芳於同年六月十一日就義。

    後人讚李開芳和林鳳祥曰:

    兩位英雄揮刀槍,

    一支孤軍插北疆。

    驚天動地撼幽燕,

    破城斬將震妖皇。

    踏遍六省撒火種,

    掣住妖兵保天王。

    不愧天國忠良將,

    留下英名萬古香。

    太平軍北伐,歷經六省,直插敵人心臟,威震敵膽,不僅牽住敵人大批兵力,暫時保住了天京,間接支援了西征,而且對北方農民起義也有直接影響。這是太平軍北伐戰役的成就。但是,假如天王和東王採納羅大綱和石達開的建議,不三面出擊,而是集中兵力,形成一個拳頭,全力北伐,清政府就會垮台,李開芳、林鳳祥、吉文元和兩萬多名太平軍也不會有這個下場。

    閒話少敘,且說咸豐皇帝,聞知北伐軍被殲,如釋重負,以為眼前的危機已經過去,便傳旨隆重祝賀,並把僧格林沁晉陞為親王,免去勝保死罪,封賞有功人員。他哪料到好景不長,從江南又傳來了噩耗,安徽、湖北、湖南三省危在旦夕了。

    書接前文,翼王石達開奉命西征,率領精兵二十萬,兵分五路,水陸並進,聲勢十分浩大。第一路由羅大綱率領,經揚州、天長、六合,攻取廬州;

    第二路由石祥禎率領,出和州、含山、巢邑、霍山、黃梅,攻取潯陽;

    第三路由翼王親自率領,經無為、廬江、舒城、六安,攻取安慶;

    第四路由夏官副丞相賴漢英率領,經句容、-水、太平,攻取蕪湖和南昌;

    第五路由國宗楊宜清、楊輔清率領,出-陽,破廣德,攻取徽州。

    這五路大軍,好像五把鋼鋒利刃,以排山倒海之勢,刺向清軍。

    翼王石達開所部,於一八五三年五月十九日進佔和州,一路凱旋。六月十日佔領安慶,受到老百姓的熱烈歡迎。他們紛紛前來,以錢米雞豚犒師,以助軍需,形勢一派大好。尤其太平軍的水師擁有絕對優勢,在長江水面上,兵船千艘,東來西征,飄忽莫測,把長江完全控制住了。

    六月二十二日,賴漢英佔領了南康府,二十三日進佔吳城鎮,六月二十四日圍攻南昌,遇上了太平軍的死對頭江忠源。

    這個清朝廷的奴才,因擊斃甫王馮雲山有功,受到皇上的賞識,擢升江西按察使,駐在省城南昌。這傢伙頗有軍事本領,把甫昌把守得如鐵桶一般,太平軍數攻不克。賴漢英遵照翼王的訓諭,採取先克附近州縣,斬去外圍枝葉,斷其接濟,然後合力進攻南昌的策略,派大將軍曾天養領兵,先後攻克了豐城、瑞州、饒州、樂平、景德鎮、浮梁、都昌等地。

    他們每占一地,首先開倉放糧,救濟百姓,鎮壓劣紳,剿滅土匪。同時,還強迫地主減租,提倡男女平權,廢除陳章舊法,釋放在押罪犯。這些政策深受百姓擁護。尤其,太平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扶老攜幼,平等待人,深受百姓愛戴。民謠唱道:

    長毛哥,長毛哥,

    事事叫咱暖心窩。

    長毛好,長毛好,

    處處為咱鄉巴佬。

    再說另一路太平軍。在石祥禎指揮下,攻佔了九江,於一八五三年十月十六日克集賢關,十月十四日克桐城,二十九日克舒城。然後,配合羅大綱部夾攻廬州。

    廬州就是現在的合肥市,當時為安徽省臨時省會。這個地方綰轂江淮,乃所謂四戰之區,為兵家必爭之地。羅大綱部困城之東北,石祥禎部困城之西南,向廬州發起猛攻。說來也巧,那個江忠源,又被清廷提為安徽巡撫,已從南昌移駐廬州。這傢伙拚命防守,羅、石兩軍屢攻不下。雙方正在激戰,清軍又來援兵。一路是甘陝總督舒興阿,一路是壽春總兵玉珊。加起來有一萬多人馬,俱都兵強馬壯,器械精良。

    石祥禎對羅大綱說:「將軍仍然率隊攻城,把這兩支滿妖交給我吧!」羅大綱道:「你的兵力太少,還是我去吧!」石祥禎冷笑著說:「妖兵雖多,無非是烏合之眾;我兵雖少,儘是精壯之人,何懼之有!」石祥禎說罷,手提鬼頭刀,大喊一聲:「跟我來!」率領本部人馬四千人,奔清援軍撲去。

    陝甘總督舒興阿立馬觀看:見對面兵如潮湧,塵土飛揚,殺來一支人馬,個個頭裹紅巾,腰繫紅帶,紅旗飄擺,真像一片紅雲飛來,舒興阿不寒而慄。玉珊道:「發匪慣用聲勢嚇人,未必真有本領,看我勝他!」說罷,雙手捻槍,麾軍接戰。霎時,兩支人馬攪到一起,只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石祥禎在馬上長身觀瞧:見在不遠的地方,有一人身披鐵索連環甲,使一條渾鐵長矛,騎一匹青鬃戰馬,往來奔馳督戰,非常驍勇。石祥禎忙問探馬:「他是何人?」探馬道:「他是壽春總兵玉珊,人送綽號『賽張飛』。」石祥禎大怒,一撥戰馬,直奔玉珊衝去。說時遲,那時快,人到馬到刀也到了,掄起二十斤重的鬼頭刀,朝著玉珊頭頂剁下。玉珊不敢怠慢,雙手托矛往外招架。石祥禎撤回刀來,把刀頭往下一沉,奔玉珊當胸便刺。玉珊慌忙閃身扭腰,才把這一刀躲了過去。石祥禎人隨馬轉,刀隨人轉,順勢來了個「小鬼推磨」,刀頭便奔玉那的脖子掃來。玉珊見了,忙使了個「縮頸低頭」。可是,他低得太慢了,石祥禎的刀來得也大快了,只聽「喀嚓」一聲,削掉了玉珊的半個腦袋,死屍栽落馬下。常言說:「將是兵的膽。」主將陣亡,無人指揮,官軍大亂,被太平軍殺得屍橫遍野,四散奔逃。石祥禎引得勝之兵,乘勢奔舒興阿殺來,舒興阿被迫勉強應戰。由古至今,打仗就是憑士氣,士氣若是低落了,非敗不可。舒興阿一看招架不住,撥馬便跑,官軍頓時潰散。但見:

    官軍潰敗如退潮,

    哭爹喊娘似狼嚎。

    戰馬無主盲目跑,

    旌旗鑼鼓滿地拋。

    受傷倒地無人管,

    自相踐踏動槍刀。

    心急腿軟跑得慢,

    跪地投降直求饒。

    廬州一戰驚敵膽,

    太平軍威震九霄。

    石祥禎大獲全勝,引軍來見羅大綱。羅大綱心情振奮,弟兄們歡欣鼓舞,下決心拚力攻城。羅大綱激動地對石祥禎道:「老弟大勝,小兄無功。你管督陣,我去破城。天父保佑,心誠則靈。我若戰死,另派英雄!」羅大綱說罷,把令旗交給石祥禎,摘盔解甲,脫掉長衫,抽出寶劍,帶著上營弟兄,直奔東門跑去。

    這時,金鼓陣陣,螺號聲聲,殺聲大起。石祥禎傳令:「大炮、弓箭掩護!」霎時,火光閃閃,炮聲隆隆。炮彈和箭矢,如狂風暴雨一般,向廬州傾瀉。廬州城內火起,硝煙遮天,大地顫動。羅大綱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城下,指揮上營挖洞。

    前文書說過,太平軍的土營,又叫掘子軍,專負盜穴挖洞、裝藥轟城之責,因系礦工組成,訓練有素,技藝精湛,功效驚人。就見他們揮動著尖鍬、鐵鎬、鑿子、長釬、大錘、扁鏟、撬槓、釘耙等各種挖洞利器,拚命地橇磚掘土。片刻的工夫,就在城根鑿出一個大洞。

    守城的官兵發現了,急忙稟報江忠源。江忠源聽了,嚇得魂不附體,親自跑到金斗門上往下觀看:果見城根下聚著一二百人,掄著鍬鎬,正在挖掘。江忠源拚命地喊道:「不好啦!長毛子要用地雷。快,快把他們給我趕走!」喊聲剛落,上來一幫火銃手,向掘子軍猛烈射擊。江忠源又調來一批清軍,用灰瓶、火藥瓶、循石、滾木往下傾砸,掘子軍紛紛倒下。幸虧這個洞越挖越大,越鑿越深,裡邊還有二十多人,仍在不停地挖掘。江忠源預感到不妙,回頭一看,總兵劉玉柱正在身旁。他立即命令道:「劉大人,請你辛苦一趟,引兵把洞裡的長毛斬盡殺絕,把洞口堵死!」「這個……」劉玉柱嚇得直撲稜腦袋,嗑嗑巴巴地說,「稟中丞大人,恐怕……恐怕辦不到吧!」江忠源眼露凶光,狠狠罵道:「膽小鬼,怕死了嗎?這是令箭,不是兒戲!違令者,按軍法從事!」劉玉柱不敢再說了,馬上點齊官兵五百,在城頭上搭了幾副滑車架子,由他領頭,繫繩而下。

    攻城的太平軍發現官兵下來了,一齊開弓放箭,官兵從半空中「吧嗒」「吧嗒」直往下掉。劉玉柱和一些官兵,僥倖活著落了下來。劉玉柱的雙腳剛踏到地面上,羅大綱就躥過來了,手起一劍,把他刺死。太平軍往上一闖,把落地的官軍圍住,雙方開始肉搏。經過一場生死搏鬥,五百官兵都報銷了。

    羅大綱跑進洞裡忙問道:「挖得怎麼樣了?」土營的一個旅帥抹著汗說:「成功了。」羅大綱催促著說:「快裝藥,點火!」掘子軍聞風而動,把一箱箱炸藥運進洞內,邊裝藥,邊添土,邊往外退。轉眼之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個旅帥,用火繩把炮芯子引著,拉著羅大綱就跑,掘子軍都安全返回陣地。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天崩地裂,地雷爆炸了。當硝煙消失的時候一看,城牆倒了二十多丈,羅大綱鼓掌喝彩:「炸得好,炸得好!」石祥禎不敢怠慢,把令字旗一擺,高聲喊道:「弟兄們,殺呀——」「殺呀——」「衝啊——」太平軍以排山倒海之勢,衝進廬州城內。

    且說那個剛當上幾天安徽巡撫的江忠源,他情知身逢絕地,大勢已去,便抱著他那顆巡撫大印,「咕咚」一聲,投入蓮花潭內溺死了。

    羅大綱、石祥禎進城後,分別派人撲滅大火,張榜安民,向翼王報捷。

    就在太平軍攻佔廬州的第二天,國宗賴漢英也率兵攻佔了南昌,收復江西州縣二十二個,差人向翼王報捷。

    國宗楊宜清和楊輔清也攻佔了徽州。

    五路太平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捷報頻傳,威震皖鄂,形勢大好。

    石達開在安慶隆重慶功,表彰了立功的弟兄。同時,號召大家戒驕戒躁,乘勝進軍,收復南方九省。派國宗石鎮倫、石鳳奎為大將,派秋官又正丞相曾天養、春官又副丞相林紹漳為副將,引兵四萬攻湖南。又命石祥禎為大將,韋俊為副將,西征武昌。兩路大軍領命之後,立刻出發。

    先說石祥禎和韋俊,他倆率領西征大軍沿江而上,水陸並進。一八五三年十月一日占武穴,十五日大敗清軍於田家鎮半壁山,進佔薪州、漕河,十六日克黃州,二十日攻佔了漢口、漢陽。大軍直逼武昌城下。

    再說國宗石鳳奎、石鎮倫,他們率領大軍,直驅湖南。湖廣總督吳文溶引軍堵截,雙方戰於堵城。吳文熔根本不懂軍事,胡亂指揮,被太平軍四面圍住,把官軍全部殲滅。這位總督大人走投無路,也跳水自殺了。太平軍乘勝前進,克岳州、占湘陰、破靖港、克寧鄉,直指省會長沙,長沙大震。

    當時的太平軍,聲威遠震,勢不可擋,本可以乘清軍水陸潰敗之機,一舉得下湖南。再在湖南、兩粵天地會響應之下,傳檄而定湖南、廣東、廣西三省。正在這時,曾國藩的湘軍傾巢出動,與太平軍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

    諸位要問,曾國藩是何許人也?他的湘軍是怎麼跳出來的?容我慢慢交待。

    太平軍西征,威震全國。安徽、湖北、江西三省告急的本章像雪片似地飛到北京,落到咸豐皇帝的御案上。咸豐又氣又怕,叫苦不迭。他想:北方剛定,南方又起,這真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一點也沒有消停的時候。照這樣下去,怎麼得了?馬上召集群臣商討對策。他把一肚子煩躁,都傾瀉在文武大臣身上了,吼叫著說:「國家將興,必出祥瑞;國家將亡,必出妖孽。長毛子就是本朝不吉利的徵兆。難道你們都是飯桶,連些個妖孽都平不了?連個好主意都拿不出來?難道你們就忍心看著把大清的江山斷送了?能對得住給我們開基立業的列祖列宗嗎?你們總說食君祿、報君恩,現在用著你們了,怎麼就不報君恩啦?」

    咸豐吵吵的聲音太大了,氣兒沒出勻,沖了肺管子,咳嗽起來。宮女和太監趕來,不住地給他捶背揉胸、遞送毛巾和香茶。

    大家忙活了一陣之後,咸豐又接著說:「今兒把你們找來,就是叫你們出個主意,用什麼辦法把長毛子平了?你們現在就說吧!」

    眾文武跪在地上、兩眼低垂,一言不發。為什麼?眾人都知道,這位皇上難伺候。若說錯一句話,沖了他的肺管子,就許把腦袋丟了。再說,這些文武大臣就知道摟錢享福,對經緯大事,一竅不通。到節骨眼兒的時候,真也拿不出辦法來。

    咸豐等了半天,見沒有一個吭聲的,可把他氣壞了,忽地站起身來,手拍御案,大聲吼道:「大清國有錢不養飯桶!我把你們都罷了算啦!」說著,提起硃筆,就要寫旨。

    在封建社會,皇上是絕對權威,說一不二。真要是傳下聖旨,那些王公顯貴、六部九卿的飯碗就算砸了。

    正在這時候,有人說話了:「請聖主息怒,臣有辦法。」聲音渾厚洪亮,吐字清晰,一字一板。

    咸豐把硃筆放下,閃目往下觀看:見此人身高體胖,十分魁梧,大白臉,三角眼,寬鼻子,大嘴岔,嘴角下垂,燕尾胡往上翹著;看年歲也就在四十掛零,身穿一品朝服。原來是戶部尚書、御前大臣肅順。

    肅順是滿洲鑲藍旗人,愛新覺羅氏,字雨亭,是鄭親王端華之弟,因大排行居六,也有人叫他肅六。此人乃清朝開國八大王之一、世襲罔替鄭親王的後代,深受咸豐帝的信任,把他從御前侍衛擢升為戶部尚書、御前大臣。

    肅順不同於那些昏庸腐朽的滿清官吏,他為人好狡,老謀深算,腦袋特別靈敏。他口冷話苛,辦事認真,不徇私情,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他眼光敏銳,頗有遠見卓識,看什麼事情,很有獨到之處。肅順對咸豐皇帝忠心耿耿,咸豐帝和他親似手足,君臣之間,無話不談。肅順成了咸豐的寵臣,遭到很多人的嫉妒。恭親王就是其中的一個。

    當然,肅順也有不少缺點,如剛愎自用、驕傲自大、惡語傷人、排斥異己、心黑手狠等等,都是他致命的地方。但不管怎樣,和那些每日頭昏腦漲、無所用心的官們相比,還要精明強幹得多。

    說到這裡,諸位要問:肅順既然精明強幹,為什麼咸豐皇帝問話的時候,他不馬上說話呢?他有他的打算,他是要看看滿朝文武,都出些什麼主意?比自己的想法高不高?他是有意在眾人面前賣弄自己,來個一嗚驚人,取得主子的最大信任。後來,一看皇上真急了,這才張嘴說話。

    書接前文。咸豐一看說話的是肅順,火氣就消了一半兒。他重新端坐在團龍椅上,用平和的語氣問道:「卿有何法?速速奏來!」肅順越過眾人,往前跪爬了幾步,仰著臉奏道:「國家不幸,賊匪橫行,當臣子的不能替主分憂,其罪大矣!臣深知皇上天聰聖明,願做個中興明主,以求四海安寧,萬民樂業。」肅順的這幾句話,既中肯,又動聽,咸豐皇帝為之動容,眼淚差點兒掉下來,心裡說:知朕者,肅順也!

    肅順接著說:「長毛倡亂,已有四載,禍及全國,危害極大。洪秀全貪得無厭,楊秀清野心勃勃,韋昌輝好狡乖猾,石達開文武兼備;胡以晃、羅大綱輩,驍勇善戰,視死如歸;長毛兵凶悍頑強,如狼似虎。僅二年多的時間,他們就橫掃千軍,席捲六省,定偽都於金陵,西征北伐,志在吞併全國。臣每思至此,背如芒刺,食寢俱廢。」咸豐帝不住地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肅順又說道:「長毛子何以能如此猖撅?臣以為,洪秀全輩縱觀史書,頗曉歷代興衰的原委,善於蠱惑民心,這是事實。但尋根溯源,還在於我朝太平日久,官腐兵情,只知貪圖安逸,不顧國家興衰,一縣有事,他縣袖手,明哲保身,但求無過,大事說小,小事說了,縣瞞府,府騙道,道又騙巡撫、總督,一直騙到皇上,都怕負罪丟官。結果飲鴆止渴,挖肉補瘡,自欺欺人,給長毛子造成可乘之機,以至釀成今日這個局面。」

    咸豐聽了,以手捶案,歎息道:「這些昏庸之輩,真是誤國病民,可殺不可留!」跪在下邊的文武聽了,嚇得直哆嗦,把頭低得更低了。

    咸豐手指肅順道:「卿接著講下去!」

    肅順嗑了一個頭,清清嗓子,繼續說道:「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臣請求皇上嚴責八旗官員。他們都是皇上的奴才,在主子的恩庇下,享有特殊的尊榮和富貴,執掌軍政大權。可是這些人,大都不學無術,昏庸腐朽。平舊趾高氣揚,遇事一籌莫展。見了長毛,不戰自潰,把槍炮器械白白送給發匪,更助長了發匪的氣焰。像賽尚阿、額爾布隆之輩,舉不勝舉。皇上要靠旗下官員殲滅發匪,是絕對辦不到的。時下長毛子大舉西征,三省告急,形勢極其緊迫。朝廷如不改弦更張,大膽使用漢人,則南九省休矣!大清江山休矣!」

    也只有肅順敢說這種話;要換旁人,非丟了腦袋不可!文武百官聽著,脖子都冒涼氣。那些旗下的重臣聽了,對肅順非常不滿。心裡說:重滿不重漢,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家法,誰敢不遵?你肅順也是旗民,反誣旗人不中用,簡直是吃裡扒外!那些人恨他恨得牙根都癢癢了,可又拿他沒辦法,都悄悄地用斜眼瞅著皇上,想看看他有何表示。咸豐聽了肅順的話,不但沒有反感,反倒很有興趣,他說:「對極,對極!卿說得很有道理。朕也看出來了,八旗子弟一輩不如一輩,都把他們慣壞了。你說重用漢人,朕也不反對。可是,在督撫之中,不是有那麼多漢人嗎?照舊是些不中用的東西!」肅順說:「漢人也不能都中用。但從中挑幾個中用的,和旗下人比比,就強多了。臣大膽保舉一人,此人博學多才,文武兼備,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有張良、呂望之謀,懷起死回生之略。如蒙皇上重用,剿滅發匪、安定社稷不難也!」咸豐忙問道:「此人是誰?速奏朕知!」肅順道:「原禮部右侍郎曾國藩是也!」眾文武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咸豐皇帝就更清楚了。

    曾國藩,湖南湘鄉人,字滌生,道光進士。家資巨富,是湘鄉一帶有名的官僚大地主。弟兄九人,他最聰明好學,多機謀,善權變,精通歷史,對兵法很有研究,文學功底也極深厚。曾任四川鄉試正考官、翰林院侍講學士,內閣學士,擢禮部右侍郎。

    咸豐皇帝登基之後,立志要當中興之主,便假惺惺地向文武徵求治國之策。曾國藩為向主子表示忠心,本著忠臣直諫的古訓,向咸豐獻了一份十利十弊的本章,還有「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一折。語語切直、剛直不阿。其中有一條,規勸皇上重德輕,色。這一下可沖了咸豐的肺管子。因為這位皇上最愛女色。奕證一怒之下,把曾國藩的本章撕碎,摘下他的頂戴花翎,還要交部嚴議。可歎曾國藩這片忠心,竟變成驢肝肺了。幸虧大學士祁雋藻、侍讀學士季芝昌和肅順等苦苦求情,他才兔遭毒手。

    咸豐二年,曾國藩的母親死去了,他按制請假回原籍去了。從此心灰意冷,無意居官,上了一道辭呈,吏部通過,皇上恩准。曾國藩就隱居故上,默默無聞了。

    今天,肅順當著皇上的面,把曾國藩抬出來,不但百官皆驚,皇上也有反感。咸豐沉吟許久,沒有表態。

    肅順生怕皇上在眾人面前捲了他的面子,便使勁兒地往上叩頭,說道:「皇上聖明。要想富國強兵,必須依靠剛直不阿的能人。拒諫忌賢,貽患無空啊!」咸豐覺著肅順說的是好話,便問肅順:「曾國藩很有才幹,朕是知道的。不過,你說他能治兵,朕可不信!」肅順挺胸昂首道:「請陛下放心。曾國藩如蒙重用,必有做為。他如不能克敵制勝,臣就是蒙蔽了皇上,請主子摘我的腦袋!」由於激動,肅順的臉漲得通紅。

    咸豐對肅順,一貫言聽計從。他一看肅順都拿腦袋擔保,也就不再固執己見了:「好!朕就依卿所奏。」

    「且慢!」肅順道,「皇上聖明。臣以為皇上應給曾國藩發道聖旨,委以重任,假以兵權。國藩感恩,必為皇上殊死效忠。」

    咸豐照準,提起御筆,頒下聖旨,恩封曾國藩為兵部右侍郎,督辦湖南軍務,協助各省督巡剿匪,但不受他人節制。這個權力可不小哇!曾國藩這回可真是:

    一旦受寵誠慌恐,

    肝腦塗地剿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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