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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圖苟安修宮選妃 議大計意見分歧 文 / 單田芳

    革命任重道遠,

    切莫貪樂苟安。

    安常處順顧眼前,

    必成千古遺憾!

    且說兩廣總督陸建瀛,見內城已失,情知大勢已去。他五內俱焚,頓足大哭。其子陸攀龍道:「城破家亡,哭亦無用,兒保護父親逃命要緊。」陸建瀛搖頭道:「晚了,晚了!」這時,炮聲愈來愈響,喊殺聲越來越近了。陸建瀛乘其子不備,拔劍自刎。

    一八五三年三月十九日,太平軍攻破舊皇城,佔領了金陵。城中大小官員四十六人,皆死於亂軍之中。太平軍殲滅清兵一萬三千多人,繳獲大小炮五百餘門,火槍四千支,各種兵器五萬餘件,火藥六千箱,騾馬近萬頭,各種衣甲堆積如山;得宮銀二百四十多萬兩,米面數萬石,綢緞數千匹,金銀財寶難以數計。這是太平軍出師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

    金陵城內百萬人民,歡呼雀躍,擁上街頭,敲鑼打鼓,鳴放鞭炮,熱烈慶賀。

    經石達開安排,太平軍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儀式。百姓們都聚在旱西門通往總督衙門的街道兩旁,想看看天王。突然。禮炮響了,太平軍從旱西門外開了進來。只見在最前面有兩隊太平軍鳴鑼開道,維持秩序。緊接著是全套儀仗,後面有三位頭裹嵌寶黃巾、身披黃袍的人,騎著高頭大馬,昂首挺胸,威風凜凜。在他們的後面,是一乘由三十六人抬著的黃緞子大轎,轎簾緊閉,有幾百名金甲武士護衛在左右,後面是無數的文武官員。接著就是一列列炮營、土營、陸營、水營的大隊人馬了。

    老百姓問了維持秩序的太平軍,才知道那三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就是東王、北王和翼王。坐在黃緞大轎裡的是天王洪秀全。因為轎簾閉得很嚴,沒有看到天王。

    太平軍入城後,立即著手修整街道,清除垃圾,修固城垣,肅清敵兵,成立衙門,增添戰具,維持治安,加強城防……足足忙了一個多月。

    且說天王洪秀全,自從住進總督衙門,就沒有過問政事,把一切國事都交給楊秀清了,他一直呆在總督衙門裡忙一件事。什麼事?修天王府。

    他命殿左一指揮蒙德恩擔任監工,此人是洪秀全的同鄉,該人十分機警伶俐,善於察顏觀色,見風轉舵,頗得天王歡心。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才讓他負此重任。蒙德恩受寵若驚,求之不得,自然格外賣力。經天王同意,決定在總督衙門的基礎上進行擴建。他先找人設計了一份建築圖,計算了所需用的器材和原料,招募各種匠人萬餘名。晝夜施工。為了省事,他決定一切所需材料,均取自明故宮和各大寺觀,該扒的扒,該毀的毀,管他什麼名勝不名勝的,一點也不心疼。不到兩個月,就修得初具規模。

    天王洪秀全在蒙德恩的陪同下,到天王府巡視了一番。只見這座新天王府,方圓十里,牆高數丈。大門向南,門上掛一塊金字橫匾,上刻「真神榮光門」五個大字。這頭重宮院,叫「太陽城」。走近二門,抬頭一看,門上題為「真神聖天門」,左右設有鐘樓、鼓樓。走進二門,蒙德恩說:「這裡就是『金龍城』。」洪秀全點了點頭,只見內設東西朝房二所,正面一座大殿,名「金龍殿」,尤為壯觀。繞到殿後,就是內宮和後宮了。蒙德恩說:「只因工程浩大,時間短促,妃嬪宮和御花園尚未建成。臣弟當從速督建,天王指日就可受用。」天王滿意地笑了。

    蒙德恩不但是總監工,還是一位總採辦,他想盡一切辦法,從金陵各處搜羅各種古玩。這樣,歷朝珍品,名人字畫,奇珍異寶,源源不斷地送進天王府。他還不擇手段,挑選了蘇、揚美女一百多名,送給天王,充做嬪妃。洪秀全一概不加制止,反而樂得受用。從此,蒙德恩越發紅得發紫了。

    洪秀全住進天王府的頭些天,還覺得很彆扭。他目睹周圍的一切,感到和過去大有天壤之別:輕歌曼舞取代了衝鋒陷陣,笙管笛蕭取代了鼙鼓螺號,鍾磐雲板取代了槍聲炮聲,女官嬌娃取代了親兵衛士,江南紅粉取代了文武弟兄,山珍海味取代了糙米鹹菜,錦衣繡襖取代了粗布衣冠……禮儀繁瑣了,制度嚴格了,等級明顯了,世態冷漠了。各王對他感情淡薄,弟兄們對他敬而遠之。總而言之,一切一切,都從根本上改變了,好像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

    可是,過了些日子,他就逐漸地從不習慣變成了習慣,而且還被這種環境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這都是上帝的安排,這一切都是應該由他來受用的。他更相信,當初編造的那些神話,都是天父授意的。他更堅信,他是天父的次子,是普天之下的大救星。因此,他覺得自己的身價,比任何人都尊貴。他甚至毫不懷疑,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及各種各樣的想法,都是出自天意,是任何人也駁不倒、改變不了的。他想:歷代皇帝,都稱自己為「天子」,我乃天父的次子,我才是天經地義的「天子」啊!天子要有權威,那麼,我有沒有權威呢?為此,他不止一次地做過試驗。你看,他咳嗽一聲,就有很多人跪倒請旨;他的臉往下一沉,偌大的宮殿就頓時鴉雀無聲;他只要說一句話,成百上千的人就忙作一團,疲於奔命;他把桌子一拍,人們就汗流泱背,跪倒請罪。他想:照這麼說,我叫誰死,豈不誰就得死嗎?唉呀,這真是天威凜然,神聖不可侵犯哪!他現在,真正體會到權的威力了。

    前些天,他發下一道詔旨,提拔任用了一大批文武臣屬。其中有:

    天官正丞相秦日綱;

    春官正丞相胡以晃;

    天官副丞相林鳳樣;

    地官正丞相李開芳;

    提督水營事務,恩賞丞相唐正才;

    地官副丞相陳承-;

    夏官正丞相,主管刑法事務黃玉昆;

    夏官副丞相,國舅賴漢英,主管天王府事務;

    恩賞丞相蒙德恩;

    殿前左史何震川;

    春官副丞相吉文元。

    天王還下了一道詔旨,規定了天王府以及各王府、丞相府的等級制度、職權範圍和人事配備的章程。

    這一天,天王在樂曲聲中用罷了早膳,信步走進御書房。女官們慌忙跪倒迎接,山呼萬歲。洪秀全理也不理,坐在紅木雕花嵌玉的大龍椅上處理政務。龍書案上放著一疊新呈上來的奏章。洪秀全伸手取過一份,上寫「臣弟石達開敬呈天王兄御覽」。洪秀全把奏章展開,仔細觀看。大概的意思是說:清妖向榮,於太平軍進城的半個月後,率領三萬人馬,攻佔了紫金山的孝陵衛,立營安寨,聲勢浩大,是謂「江南大營」,又半個月後,清妖琦善為欽差大臣,率吉林、黑龍江、遼東、直隸、山東人馬十餘萬,在揚州立寨,是謂「江北大營」。這兩座大營,形如巨鉗,控制南北,威脅甚大,懇請天王出兵。石達開還說:「困守金陵,不是長策,請求天王升殿,召對臣工,商討軍國大計。」

    洪秀全看罷,皺起了眉頭,打了一個咳聲。關於清兵建立南北大營、威脅金陵的安全,出兵把它打垮,洪秀全很同意。唯獨對石達開提到的「困守金陵,不是長策」這件事,使他很不高興。遠在武昌的時候,洪秀全就提出建都金陵,這件事遭到了石達開和羅大綱的反對。羅大綱主張打下金陵後繼續北征,直搗燕京;石達開則強調不能偏安一隅,應全力西征北伐,統一中國,而後再考慮定都的事情。現在,石達開又提出困守金陵不是長策這件事,這不是公然反對在金陵建都嗎!

    洪秀全知道,楊秀清和自己的看法一致,同意在金陵建都,捨不得扔掉這個「小天堂」。可是那些文武臣屬,則眾說紛壇,看法很難統一。洪秀全對這件事很傷腦筋。他認為有必要把他們召來議一議,快些把這件大事定下來。

    一八五三年五月二十日,天王洪秀全第一次正式升殿。他頭頂百寶穿成的雙龍雙鳳金冠,身穿黃緞絲繡團龍袍,腰繫珍珠帶,足登日月盤龍朝靴,腰挎斬妖劍,在一大群女官的簇擁下,伴著嚴肅悅耳的樂聲,升坐寶殿。雄偉壯觀的金龍殿裡,龍飛鳳舞,金碧交輝。十四棵二人合抱的朱紅明柱,頂天立地,分列在左右。雕花描金的天花板上,繪著日月星辰,地上鋪著猩紅大地毯。從寶座往前看,金龍殿門、聖天門、榮光門連成了一條直線,新鋪的漢白玉甬道閃著青光,在左右的朝房前新栽了兩排雪松,修了十幾個花壇,五顏十色的花卉,爭奇鬥艷,吐著芳香。三百六十名禁軍,頂盔貫甲,手執金瓜鉞斧,分列在寶座東西。在他們的前面,站著十二日干正副侍衛二十四人;二十四節氣正副侍衛四十八人,全都是錦緞繡成的一色戎裝。再俯廊兩側:典天樂三百人,手持笙蕭絲絃,不停地吹奏著樂曲;司禮官、掌朝門官、贊禮官、朝儀官、承宣官分列在殿外。左右正副史官四人,垂手站於殿側,面前放著小桌,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大殿內外,氣象萬千,莊嚴肅穆,使人不寒而慄。

    午正時刻,天朝門外響起號炮。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率領儀衛趕到,在下馬牌前,跳下戰馬,走進真神榮光門。早在這裡恭候著的文武官員,給三王見禮,然後跟在他們後面,通過真神聖天門,來到金龍殿前候旨。

    這時,樂聲停。贊禮官扯著嗓子喝道:「天王有旨,傳東王、北王、翼王依次進見!」,「臣遵旨!」三王整冠抖袍,走進大殿。贊禮官又喝道:「跪!」三王一齊跪倒。贊禮官又喊道:「天王有旨,眾官魚貫而入,各肅朝班,趨蹌起跪,不得囂喧,山呼萬歲,聽旨傳宣,朝覲已畢,站立兩邊。」三王領頭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禮罷,三王垂手立於龍書案旁,文武官員跪拜後則站在殿下。

    三王和文武百官,對這一套繁瑣禮儀,都很不習慣,人人皺著眉頭。天王洪秀全卻感到很滿意,他坐在上面,像佛一樣,在陰沉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影。稍停片刻,他說話了。一字一板,似唱非唱地說道:

    「天父天兄在上,

    賜予這人間天堂。

    今日君臣朝會,

    確定建國大綱。

    諸人各抒己見,

    切莫閉口張望!」

    東王楊秀清道:「臣弟啟奏萬歲。弟現有本章一道,請二哥過目。」說罷,從懷裡取出,雙手呈上。一個女承宣官接過來,跪在地上,把本章舉過頭頂,請天王觀看。洪秀全掃了一眼,說道:「念!」「遵旨!」這個女承宣官站起來,輕輕地把本章展開,然後一字一板,發出十分清脆的聲音:

    天王親承帝命,永掌山河。金田起義,用肇方剛之旅;金陵定鼎,平成永固之基。金陵應改天京,一一悉准乎天命;國為天國,在在悉簡乎帝心。

    況天京王氣所鍾,襟三江而帶五湖;包東吳而連北越,龍盤虎踞,物阜民豐。從此養兵息馬,盡沾天父莫大之恩;偃武修文,共享上帝無窮之福。

    此乃天父授意,望王兄納之。

    洪秀全聽了,正中下懷,不住地點頭微笑道:「清胞之言,正合朕意。」東王仰視前方,臉上堆笑,非常得意。可是偌大的金龍殿上,並無反響,使天王感到很難堪。他往左右掃了幾眼,問道:「各位兄弟可有異議?」「臣有本奏!」有一個人邁步走出朝班,跪倒在地。洪秀全一看,正是官拜殿左一指揮、提督水營副使的羅大綱。

    羅大綱情緒激動,聲音高亢地說:「金陵雖好,卻偏居東南一隅,不宜建都。依臣愚見,請天王移駐開封。然後渡黃河,兩路進兵。一路出秦川,定咸陽;一路出山東,定冀州。兩路大兵合擊燕京,活捉滿妖頭,則天下可定也。若貪圖眼前的富貴尊榮,不謀進取,恐怕大禍不遠矣。」

    前文書說過,羅大綱原是天地會的一名首領,活動在大湟江一帶。後投拜上帝會,到金田團營之後,並無異心,英勇奮戰,屢立大功。按他的功績,何止當個殿左一指揮?早該做個正丞相了。可是執掌軍政大權的楊秀清,對羅大綱存在偏見,認為他是來自天地會的人,不是正宗,所以不予重用。相反,遇有機會,還對他進行打擊和排斥。羅大綱當著天王的面說這話,東王怎會滿意?

    羅大綱的話剛說完,東王就忍不住了。他往前大跨一步,指著羅大綱的鼻子說:「放肆!金陵自古就是建都的好地方,上至吳越、孫權,下至明太祖朱元漳,哪個不在此定都?偏你是個明白人!我問你,去開封有什麼好處?誰貪圖眼前的富貴?是天王,還是我?你怎麼知道這就是不謀進取?你怎知大禍就要臨頭?不用問,你一定是受了妖人的指使,與天王做對。若不嚴懲,連天父也不答應!」楊秀清越說聲音越高,把大殿震得嗡嗡直響。說完,回過頭來看看天王,等候天王降旨。大殿又恢復了平靜,靜得叫人可怕,空氣異常緊張,人們屏息凝神,偷偷地看著天王。很多人都替羅大綱捏一把汗。

    為人正直的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用眼睛盯著他最欽佩的翼王石達開。他深知,在這種場合,唯有這位功高位重、人人尊敬的翼王出面,才能解圍。他清楚地看到,翼王的臉色鐵青,雙眉緊鎖,下頦在不住地顫動。

    「天王,臣弟有本上奏!」翼王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渾厚有力,吐字千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這兒來了。只聽翼王說道:「依臣弟看來,羅大綱兄弟的話沒有錯。方才天王哥哥親口說過,今日朝會,是要議定建國大計,要兄弟們各抒己見,切莫閉口張望。既然讓大家各抒己見,就不同於詔旨和軍令,就要允許人家談自己的見識。邊孔丘還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何況我們之間,還是兄弟!倘若張口嚴懲,閉口放肆,請問,還議什麼,哪個還敢講話?」石達開目光炯炯,打量著天王、東王、北王和每個人的臉。大殿裡更靜了,空氣更顯得緊張了。天王坐在那裡,毫無表情。東王的臉色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白,斜視著殿外,一言不發。北王韋昌輝正眼看看天王,偷眼看看東王,又斜眼看看翼王。他想打打圓場,可又不知道說什麼恰當,干吧嗒嘴兒,沒說出來。

    翼王接著說道:「目下,清妖未滅,大局未定,咸豐妖頭還安坐在燕京。琦善、向榮各統妖兵覬覦於闕下。我天國連半壁江山都沒有,怎能偃武修文、養兵息馬?天下父老,大部都在妖頭統治之下,生活困苦不堪,渴望天兵拯救。我們光想過『小天堂』的生活,置千千萬萬兄弟姊妹而不顧,這能說是共享上帝無窮之福嗎?慈悲的天父、萬能的造物主,能允許我們這樣做嗎?」

    石達開振振有詞,有理有據,說得眾人心服口服。此刻,天王的臉由白變紅,額角上滲出了汗珠。東王楊秀清臉色蒼白,頭開始往下低了。不過,他還是不服氣,偶爾還瞪翼王一眼。

    石達開全不理會,繼續說道:「羅大綱弟在兩個月前,就向天王提出過『北進、圖南』二策,我以為都是正確的。兵家之道,古有明訓『貴在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金田起義以來,我軍一鼓作氣,破永安、占益陽、下岳州、克武昌,直搗金陵。清妖喪膽,天下歸心。金陵甲天下,潛米豐足,倚山傍水,屏蔽東南,不愧是六朝都會。如今以金陵之物力以補給,兵不卸甲,馬不卸鞍,直搗燕京,則清妖可滅,天下可定。此為最上策。若天王執意在此地建都,則必先出兵,平定南方九省,以解後顧之憂。然後揮師北進,勝則可以平燕京、滅滿妖,不勝亦可以偏安江左。然已羈延時日,勞師糜飽,事倍而功半;且清妖於恢復元氣之後,必扼我咽喉,牽我手足,使我顧此失彼,疲於奔命。此為中策也,若安常處順,不謀進取,必使滿妖於筋疲力盡之餘,獲苟延殘喘之機,以至死而復甦,捲土重來。此誠養癰貽患,飲鴆止渴,竊為有識者所不取。臣弟冒昧進言,請二哥明斷!」

    天王聽了,背如芒刺,可又駁不倒翼王,只好勉強點一點頭,一擺手,讓羅大綱歸班。又停了片刻,問東王道:「清胞,你的意思呢?」

    東王沒有立即回答。他穩穩那顆激烈跳動的心,朗聲答道:「一鼓作氣,直搗燕京,這無疑是對的。而建都金陵,更是無可非議的,絕對不能更改!作為領兵的軍師,我不能不替弟兄們著想。大家血染征袍,出生入死,苦戰兩年多,才拿下了金陵。還沒過著一天好日子,就出師北征,我怕冷了弟兄們的心!」

    天王聽了,感到很舒服,他又問韋昌輝:「昌胞,你的意思呢?」韋昌輝趕緊出班說道:「方纔翼王說得很對,兵貴神速,直搗幽燕,上應天時,下順民心,我十分贊成。不過……東王說的也是對的。在這兒建都有什麼不好?我同意這麼辦。我記得天王哥哥在下關時曾經說過,進了金陵,讓弟兄們安享尊榮,有家口的,可准親人團聚;沒家口的,可以娶妻生子,不受男女有別的約束。齊家嗎,也就是治國;無家何以有國?時下,連丞相在內,還都打著光棍兒。哥哥代天父、天兄傳言,一定要取信於天下,替弟兄們成家立業,也不在血戰了二年多。至於北伐還是西征,小弟肚腸嫩,不敢胡說。請天王、四哥定奪!」韋昌輝說完,退歸班內。

    這時,恩賞丞相、提督水營軍務的唐正才出班跪奏道:「卑職早年到過河南,那地方可苦透了。名為中州富地,其實常鬧災荒,地瘠民窮。老百姓豐年都吃不上飽飯,荒年只好啃榆樹皮度命。我天兵百萬,將佐數千,到河南去吃什麼?金陵乃魚米之鄉,物阜民豐,要什麼有什麼,比天府之國四川,有過之而無不及。且有長江天險,鍾山要塞,易守難攻。實在是天予人歸的好地方。我看就在這兒建都吧!當然,北伐西征也很重要,派勇將雄兵也就夠了,天王乃萬乘之尊,何必御駕親征?」

    洪秀全聽了,好像吃了一顆順氣丸,兩隻眼睛都笑成一條線了。

    唐正才剛說完,恩賞丞相蒙德恩出班跪奏道:「東王說的俱是金石之論,唐丞相所奏也是至理名言。臣以為建都天京是完全正確的。」

    右史何震川也出班跪奏道:「萬歲,金陵乃古今名勝,王氣所鍾,倚鍾埠,瞰長江,接天闕,枕後湖,龍盤虎踞,民物浩繁,足以樹永年不朽之基,建萬世無疆之業。小臣何震川等四十一人,躬逢其盛,敬以:『建天京以金陵論』為題,各撰一文,敬奉天王。」說罷,將手中一疊文稿呈上。一個女官接過來,輕輕放在龍書案上。

    「臣有本奏!」突然一個洪亮聲音,把天王嚇了一跳。原來是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只見他跪奏道:「翼王所奏三策,皆是正理。萬望天王採納!否則,坐失良機,必誤大事。一著棋錯,滿盤皆空。」說罷歸班。金龍殿上又恢復了寂靜。看來,沒有人想說話了。

    東王楊秀清往前邁了一步,面對文武,高聲說道:「各位兄弟,且聽浩諭。」

    太平天國規定:天王說話稱「詔旨」,東王說話稱「浩諭」,北王稱「誡諭」,翼王稱「訓諭」,等級很嚴格,不許錯用。

    東王接著說道:「建都金陵,這是天父、天兄、天王的詔旨,是不可改變的。從即日起,曉諭全體官民,把金陵改為天京。」東王掃了石達開一眼,繼續說道:「達開兄弟所奏,雖不見得都對,有些地方還是在理的。我同意北伐西征。北伐可委勇將擔任,我另有安排。現在安徽至關重要,特浩諭翼王率本部人馬,明日起程,逕赴皖省安民!」

    楊秀清又宣佈道:「敬請天王,安坐天京,主持軍國大計。凡有重大國策,經天王擬定後,轉送東王府,由我用印後,交北王府發佈執行。全國各地有何奏章,必先呈北王,再上呈東王,而後敬奏天王定奪,任何人不得逾越。」東王用一對嚴厲的目光往左右看了一遍,又接著說:「北伐是重要的,鎮江、揚州兩城更為重要。特誥諭黃金升坐鎮鎮江府,曾立昌坐鎮揚州;李開芳、林鳳祥兩位丞相,帶兵一萬,北伐滿妖,明天就起程,浩渝李秀成引兵駐鍾山,以防清妖的『江南大營』;陳玉成引兵駐鎮江,以防滿妖的『江北大營』;唐正才坐鎮下關,統領水營,掌管糧草接濟。」

    楊秀清說罷,以翼王為首,跪倒接旨。他身後跪著李開芳、林鳳祥、唐正才、羅大綱、李秀成和陳玉成。東王看看天王,意思是我分派完了,該你拍板啦!

    天王對東王的安排特別滿意,說道:「達胞辛苦,為朕分憂,天父、天兄都歡喜。盼你出師順利,早奏捷音。」石達開口稱「遵旨」,退在一旁。

    天王又對李開芳、林鳳祥道:「兩位兄弟勞師遠征,為天國效力,所有的臣民都不會忘記。為表彰你們的功勞,特加封李開芳為平胡侯,林鳳祥為定胡侯。望你二人早奏凱歌!」二將叩頭謝恩。

    洪秀全又囑咐了羅大綱、李秀成等人,這才抖袖子退殿。

    石達開的心情十分沉重,暗自想道:東王獨攬大權,為所欲為;天王只顧眼前安逸,無進取心。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身為翼王,有責扶保朝綱,豈能聽之任之!他越想越氣,決心再上一本,說服天王收回成命。不過,事到如今,能不能挽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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