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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朱錫能暗結同類 張嘉祥醉闖女營 文 / 單田芳

    敵我鬥爭殘酷,

    最忌魚目混珠。

    血淚教訓滿史書,

    今日牢記莫誤!

    且說叛徒朱錫能、朱九等五人,混回永安州,等候東王問話。這位東王楊秀清,不僅治軍有法,而且機警過人,全軍上下,無不畏憚。為此,朱錫能心中忐忑,坐立不寧。

    幾天後,傳諭官告知朱錫能等人,到東王府伺候。五個人不敢怠慢,趕緊來到王府西廳。不多時,侍衛傳見。五個人整整衣冠,交換了一下眼色,低著頭走進廳房。只見東王頭戴嵌寶金冠,身披黃緞錦袍,端坐在楠木大椅之上,面色陰沉,令人畏懼。左右站著王府護衛多人。朱錫能等五人跪倒在地,叩頭道:「東王哥哥在上,弟等這廂問安了!」靜了片刻,東王這才問道:「據說你們出城遇險,又虎口逃生,且把經過講來!」「是。」朱錫能早已胸有成竹,把編造的瞎話講了一遍,最後還說:「蒙天父、天兄的庇佑,托天王、東王的洪福,俺們五個人才得以復生。只愧沒能完成軍務,請東王制裁!」朱九等四人,隨聲附和,也一齊領罪。東王也不細問,說道:「難為你們了,能平安回來就好。朱錫能提升監軍,朱九提為旅帥,其他三人皆升百長,調在中軍帳下聽用。」朱錫能等驚喜非常,叩頭謝恩,這才退出。

    按太平軍規定,監軍身負重責,准設府第。所以,在城內給朱錫能安排了一處住宅,門口掛上「中軍左一監軍府」的牌子,還撥給他十二名使役,朱錫能心花怒放,暗道:大功成矣!幾天後,朱九利用巡邏放哨的機會,把一封密信送交清軍。賽尚阿展信觀瞧,上寫:

    東酋已被瞞過,一切均按原擬進行。如有佳音,當隨時奉告。

    賽尚阿大喜,用火將信燒掉,靜候佳音。且說朱錫能,他不愧是一條喪心病狂的走狗,回城後,賣命地為滿清主子效勞。除了刺探軍情、搜集民意,就是拉攏同類、擴大叛徒隊伍。一個月之內,就發展了五十六人。

    有一天,他把堂兄朱錫錫請到密室,先以言語挑動:「我們被困在孤城之中,缺糧少水,許多弟兄口出怨言,城裡的百姓更是惶恐不安。依堂兄看,結局將會怎樣?」朱錫餛微微一怔,很小心地往四外看了看。朱錫能笑了笑:「這裡沒有外人,談談看法如何?」「咳!」朱錫錕歎息一聲,說道,「說來真令人傷腦筋啊!這幾天東王下令,每名聖兵一日只發皮糧八兩,清水一瓶。聽說過幾天還要縮減,難免人心浮動。昨天,有個百長冒領了十五斤麥子,被東王查知,當眾砍了頭。還有幾名聖兵,私下發洩怨言,也受到杖責和遊街處分。你我身為監軍,還是不談此事為好。萬一……」朱錫能冷笑道:「你我堂堂六尺之軀,難道就這樣任人擺佈,坐以待斃不成?」朱錫錕聽了,倒吸一口冷氣:「你……你說的是什麼話!有天父。天兄保佑,困難再大,也可以化險為夷!」「哈哈哈哈!」朱錫能冷笑道,「我說哥哥,難道你真信有什麼天父、天兄嗎?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造反嗎?!」朱錫錕「忽」地站起身來,怒目喝道:「你這種話是違背天條的,按律該點天燈。難道你活膩了不成?」朱錫能走進一步,低聲說道:「據我所知,官軍就要攻打永安了。人家下了決心,非拿下來不可。一旦官軍佔領此城,難道你就等著挨刀?」「這個……」朱錫錫默默不語。朱錫能又說:「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善於通權達變才是英雄。因你我是一個老祖宗,我才直言奉告啊!」朱錫錕道:「依你看該怎麼辦呢?」朱錫能說:「狡兔三窟,何況人乎!不如先與官軍打個招呼,留下一條歸路。」「我與官軍素無往來,如何打招呼?」朱錫能冷笑著說:「哥哥,咱們是水賊過河一別用狗跑。你可別存心套我的話,拿我做你陞官的本錢。」朱錫錕急得直拍大腿:「你這個人!若要怕我,還談這些有什麼用?」朱錫能沉吟不語,看了朱錫錕一陣,這才說道:「好吧,誰讓咱們是一家子呢!我今兒個交給你一個底,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那就可以了。」朱錫錕瞪大眼睛,急忙問道:「這麼說,你已經與官兵……」「這你就不用問了,你知道我有辦法就得啦!」朱錫銀也很知趣,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稍停片刻,朱錫能瞪起了眼睛,問朱錫錕:「你還掌管西城的防務嗎?」「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朱錫能一本正經地說:「問這個太有用了。方纔你不是同意留一條歸路嗎?我們有了西城,就有了歸路。你記住,把西城防務大權牢牢攥住,再物色幾個當兵的,結成一黨,到了時候就獻城投降。」朱錫錕的身子一哆嗦,半天沒說出話來。朱錫能急了:「別猶豫了。當斷不斷,必留禍患。現在你已經是朝延的人,想不干也晚了。咱們說的話要是叫上邊知道了,你我誰也活不了。還不如鋌而走險,大膽一試!」

    朱錫錫呆若木雞,心忙意亂,心想:我怎麼這樣倒霉呢?一個時辰以前,我還是天國的將領,堂堂的監軍;現在居然變成了天國的反叛,還要去幹那些掉腦袋的事情。一旦被上邊發覺……朱錫錕不敢往下想了,額頭上冒出大汗,渾身發抖,像害了大病一般。

    朱錫能一看堂兄這種模樣,心裡就堵了一個疙瘩,後悔不該對他說那些話。他眼睛一轉,又把話拉了回來:「這也是事出無奈呀,誰願意拿性命開玩笑呢?我方才沒拿你當外人,對你說幾句心裡話,痛快痛快罷了。其實,我也沒與官軍打過交道。即便咱們願意幹,人家也不一定敢用我們,你也不用害怕,只當咱們什麼也沒說,不就完了嗎?」

    朱錫錫聽了這話,半信半疑。不過,好像輕鬆了一些,對朱錫能說:「堂弟,你說得對。咱們能忍則忍,可別干冒險的事。你放心好了,方才說的話都煙消雲散了,到什麼地方我也不承認。」「一言為定,一言為定。」朱錫餛起身告辭。

    朱錫能送他到門外,臨別時,又說:「今後我還有求於堂兄的地方,請不要袖手!」朱錫餛說:「那是自然。」說完,看看門外沒有可疑之處,這才匆匆走去。朱錫能望著他的背影,暗中說道:想不幹,沒那麼便宜。我已經把你的尾巴抓在手裡,還怕你不聽使喚?他回到屋裡,往床上一躺,回憶著返回永安的經過,又驚又喜。但他又想:朱錫錕雖然上了圈套,終究不夠可靠。下一步,還發展誰好呢?……他挖空心思想啊,想啊……一天,他聽說永安城中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是天地會的四頭領張嘉祥惹出來的。朱錫能就把主意打在了張嘉祥的身上。

    張嘉祥字殿臣,乃廣東高要人氏。自幼家貧,吃過不少苦頭。成人後,學會滿身武藝,靠打家劫舍為生。後來,加入了洪大全領導的天地會,當了四堂主。前文書說過,此人雖然出身貧苦,可身上沾染了嚴重的惡習,吃喝嫖賭無所不好,手狠心黑,反覆無常。他野心很大,沒把洪大全看在眼裡,在天地會裡獨斷專行,拉幫結伙。大鯉魚田方、大頭羊張釗、水上漂李青等人都是他的死黨。曾幾次與天地會決裂,另立山頭,成為流寇。搶男霸女,什麼壞事都幹。有錢人恨他,窮人罵他,官府抓他,簡直是裡外不夠人。後來他又要求重回天地會,耳軟心活的洪大全又收留了他。在洪大全提出與太平軍合作的時候,張嘉祥就十分反對。後因大勢所趨,感到孤立,才被迫來到金田。太平軍佔領永安,封王賜官,張嘉祥也被恩賜軍帥之職。他身在曹營心在漢,對太平軍的艱苦生活、嚴格紀律非常反感,更看不起洪秀全、楊秀清眾人。有一次他暗中勸洪大全說:「一著棋走錯,滿盤皆是空,咱不應該與他們合夥。洪秀全自命天王,楊秀清獨掌大權,你這個天德王只不過是個牌位罷了,白搭進一萬多弟兄。」他又說:「名義上是雙方合夥,實際上人家早把咱們給化了。我聽說有不少天地會的弟兄,加入了拜上帝會。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還不把咱的人馬吃掉,到那時候,你後悔可就來不及了。」洪大全道:「天王對我不薄,東王也沒有小看我們之處,這種話還是不說為好。至於天地會的弟兄,自願投身拜上帝會,咱們也不能強行制止。這和你過去多次退出天地會,又多次跑回來,不是一個道理嗎?」張嘉祥的臉漲紅了,冷笑道:「忠言逆耳,聽不聽都在你了,到時候休怪當兄弟的沒有提醒你!」此後,張嘉祥更是牢騷滿腹,悶而不快。

    這天,張嘉祥的死黨田方、張釗、李青來到館舍安慰他。張嘉祥把門閂上,從床下取出一罐子好酒,十幾斤鹹肉,對大家說:「來,咱們邊吃邊談。」大鯉魚田方說:「這可是違犯天條和軍規的呀!」張嘉祥罵道:「屁!什麼天條軍規!咱們又不是拜上帝會的人,何必受他約束!」大頭羊晃著斗大的腦袋說:「張哥說得對,別聽那套邪!誰也管不著咱哥們兒!」四人團團圍坐,又吃又喝。

    張嘉祥兩碗酒人肚,膽子更壯了,對三人道:「洪大全不夠意思,早把咱們弟兄忘了。洪秀全給他個掛名的天德王,就樂得找不著北了。我好心好意勸他,還吃了他一頓搶白,太叫人可氣!」大頭羊一口氣兒喝乾了一大碗酒,齜著牙說:「我早就看透他不會和咱們一個鼻孔出氣。乾脆,分道揚鑣,各幹各的算了!」水上漂李青道:「何謂分道揚鑣?你說清楚一點!」大頭羊沒有回答,站起身來往窗外看了看,又輕輕打開房門往左右瞧了瞧,回手把門關了,低聲說道:「我看哪,投官軍算了!」田方、李青沒敢接口,都注視著張嘉祥的反映。張嘉祥吃了幾口肉,兩眼凶光四射,咬著牙說:「對。我有此心久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何必受這種管束,過這種乏味的日子!」

    由於他們四個人臭味相投,看法很快就統一氏李青道:「投官軍也好,反水也好,光咱們四個人恐怕不行吧?」大頭羊道:「三條腿的蛤膜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有的是!」「對!」田方說,「我手下就有十五六個弟兄。只要咱們挑頭兒,他們肯定會隨著干。」張嘉祥道:「左寶庫、錢半仙、周百田、馮大愣都是咱們的人。只要我一發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會坐坡!」

    張嘉祥命他們分頭活動,拼湊人馬。幾天後,他們又在原地密議。各報人數,願意幹的已達六十二名。還有幾個膽小怕事的不願加入,也不勉強。張嘉祥說:「官軍大隊都駐在西城外面,說不定哪天就會開仗。真到了那天,你們要聽我的指揮。倒反太平軍,投靠朝廷。」田方、張釗、李青點頭稱是。張嘉祥又從床下取出一罈好酒、鹹肉數斤,讓大家吃喝,表示祝賀。張釗笑瞇瞇地問道:「張哥,你這些好吃喝都是從哪兒弄來的?」張嘉祥得意地微笑著說:「活人還能叫尿憋死?進了永安,我就遇上了過去的老相識周某。他家住在鐘樓旁邊。這些東西都是從他那兒弄來的。老實說,沒有一天斷過。」「張哥真行!」幾個人樂得直拍馬屁。接著,他們還估計著投了官軍之後,能得個什麼官職?又商量了一陣反水那天該怎麼做。真是想入非非,漫無邊際。這時,天已經很晚了。恐怕別人起疑,才分頭散去。

    且說張嘉祥。他一是酒喝多了,二是過度興奮,說什麼也睡不著了。他在院子裡舞了一趟刀,又把馬牽到外邊遛了起來。邊遇邊想:將來做了官兒,朝服補褂,大帽花翎,那是何等威風!再娶幾個嬌娘,左擁右抱,又是何等快樂!想著想著,他就飄飄然了,信馬出了胡同,奔鼓樓馳去。這時,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冷冷清清。他忘記現在到了宵禁時刻——早就戒嚴了。

    在鼓樓東側,有一所高大的宅院,門前掛著一對大紗燈,燈上有一行細明體字:「太平天國天父天兄真天命女軍師府」。大門左右站著四名值夜的女兵,一個個頭裹紅巾,肋佩腰刀。在永安的軍民都知道,這裡是太平軍女營的指揮機關,女軍師是天王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嬌,副軍師是蘇三娘。因為天條規定男女分營,所以,上萬名女兵和家眷,統歸這二位女將掌管。為防止淫亂事件,東王制定的營規相當嚴格,不經天王、東王允准,絕對禁止任何男人到這裡來。否則,輕則砍頭,重者車裂或點天燈。張嘉祥對這種規定毫不介意,他認為:我是天地會的首領,什麼天條軍規,對我皆無約束!加上他今天貪酒過量,就更肆無忌憚了。他策馬來到女營大門,甩鐙跳下戰馬,手提馬鞭,晃晃悠悠就往裡闖。四名女兵大驚,抬手把他攔住,高聲喝道:「站住!」張嘉祥翻了一下白眼兒,把嘴一撇,說道:「我要找你們女軍師蘇三娘。我們兄妹過去不錯,當哥哥的要看看她……」一個女兵沒等他說完,忙喝問道:「可有東王的手諭?」張嘉祥把腦袋一撲稜:「東王手諭?什麼手諭,老子是天地會的人。少跟我來這一套,躲開!」四名女兵見他說話粗野,聞他酒氣嗆人,知他已違犯了天條,豈能容忍?忙喊喝道:「把他捆起來!」領班的女兵下了命令,上來幾個女兵伸手就要拿他。張嘉祥冷笑道:「黃毛丫頭,還要和老子較量較量不成?」說話間,左臂一甩,就把一名女兵推倒在地。

    正在這個時候,院中響起腳步聲,有人問道:「什麼人在門外吵鬧?」接著,紅燈一閃,在許多女兵的簇擁下,走出二位女將。誰呀?正是洪宣嬌和蘇三娘。

    現在,洪宣嬌已經許配給蕭朝貴,做了西王妃。實際上,女營的事務都落在蘇三娘的身上了。可是,洪宣嬌不忘姐妹的感情,有時候就到女營來坐坐。特別是現在,敵兵壓境,糧水短缺,人心有些恐慌,西王妃來得就更勤了。今天,她在女營用了晚飯,又與蘇三娘談了一些女營的事情,不覺已過定更時分。西王妃起身告辭,蘇三娘領人相送。剛走到前院,兩位女將就聽門外又喊又叫,不覺一怔。蘇三娘喊了一聲,加快腳步,來到門外,正看見張嘉祥和幾個女兵糾纏。

    蘇三娘厲聲問道:「怎麼回事?」帶班的女兵把經過說了一遍。蘇三娘聽了,氣得柳眉倒豎,厲聲喝道:「張嘉祥!你可曉得軍令?」張嘉祥此刻多少清醒了一點,情知不妙,便以酒蓋臉,團著舌頭說:「這不是我住的地方嗎?……怎麼都變成女營了?……要不……要不就是我走錯門了……真是的!」他裝著大醉,晃悠得更厲害了,轉身就想溜掉。蘇三娘趕上幾步把他攔住:「你想逃走嗎?沒那麼便宜。來人,把他綁了!」「是!」眾女兵答應一聲,各擎刀槍,把張嘉祥圍住。張嘉祥雙眼瞪得溜圓,想要反抗。但發現自己人單力孤,又怕把事情鬧大了,就猶豫了一下。女兵們乘這個機會,把他捆綁起來。蘇三娘問洪宣嬌:「王妃夫人,您看怎麼處理?」「押到東王府!」洪宣嬌上馬,一隊女兵簇擁著她先走了。蘇三娘把女營的事務交待了一下,也上了馬,押著張嘉祥,來到東王府。

    夜雖然很深了,東王府裡仍是燈火通明。天王、天德王、翼王、南王、北王、西王,都在這裡議事。因為形勢日趨緊張,生活越發困難。是堅持下去,還是突圍?突圍的話,奔何處去?諸王正圍繞這些重大問題,進行激烈爭論。北王韋昌輝提出放棄永安,退到紫荊山去。他說那裡山巒疊嶂,易守難攻,人傑地靈,樣樣方便。洪大全支持北王,還補充說,退回山區,就可坐而待變。進可以取桂平、貴縣,退可以守住老家,總比坐守孤城或盲目突圍有保障。石達開反對這種提議,他認為,退回老區,勢必影響軍民情緒,等於束手待斃。孤城也不可守,應該突圍,殺到湖南去。那裡是魚米之鄉,海闊天空,便於迂迴出沒。尤其,湖南的窮苦百姓對太平軍有深厚的感情。他還強調說,就當前的形勢而論,只可進,不可退。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南王馮雲山與石達開的看法相同。東王沒有輕易表態,他考慮的是如何擊潰官軍、平安擺脫這些迫在眉睫的事兒。

    這時,洪宣嬌氣呼呼地走進大廳,先給各王見了禮,又附在秀清身邊說了幾句。楊秀清睜大了雙眼,宣佈會議暫停,把洪秀全拉到屏風後,讓洪宣嬌又說了一遍。秀全聽了,雙眉緊皺,說道:「張嘉祥目無天條,實屬罪大惡極。不過,他是天德王的人,弄不好會鬧成分裂。現在大敵當前,更需注意和天地會的關係啊!」東王道:「砍了他!對這種人不能心慈手軟。現在有些人蠢蠢欲動,張嘉祥之流就是一例。不嚴懲何以服眾?」洪宣嬌說:「張嘉祥當過土匪。兩軍合作後,又不斷違犯軍規。尤其今夜,他是有意生事,簡直太猖狂了。東王說得對,決不能姑息他!」天王考慮了一會兒,便說:「依我看,還是把他交給天德王處置為好。本來有些人就說我們太平軍攬權。用我們的手砍張嘉祥,豈不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懷?」「天王……」楊秀清還要往下說,天王把袖子一甩:「就這樣行事吧!」

    二王回到座位,洪秀全向洪大全講了一遍。洪大全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心裡說:張嘉祥啊,你這不是找死嗎?若我個人知道此事還可以原諒你,現在叫諸王都知道了,叫我怎樣袒護你呀?這……這可要了我的命啦!洪大全沉默了片刻,對天王說:「都怪我平日治軍不嚴,才把他們慣壞了。國有國法,鋪有鋪規,不管是誰,犯了天條,都要按律行事。天王,您就傳旨吧,是什麼罪,就定什麼罪!」說罷,不住地擦汗。東王喝道:「把張嘉祥推進來!」

    這時,女兵早把張嘉祥交給了東王府的衛隊。有幾個彪形大漢,像提小雞似的,把他推進大廳。蘇三娘也隨後進來,坐在洪宣嬌的身旁。到了這個時候,張嘉祥也不敢耍光棍兒了,規規矩矩跪倒在地,低著腦袋,一言不發。楊秀清向洪大全一伸手:「請發落吧!」洪大全無奈,用手指著張嘉祥喝問道:「你可知罪?」張嘉祥這小子軟硬都會,裝出一副可憐相,不住地叩頭說:「兄弟知罪,罪該萬死!各位王爺處分我吧!」說罷,竟哭了起來。

    洪大全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身為頭領,總該知道天條和軍規。你私自飲酒,違犯宵禁,醉闖女營,毆打女兵,出口不遜……如此目無法紀,這還了得!我非……」「大哥!」張嘉祥忙喊道:「小弟有下情申訴。如今官兵壓境,孤城困難重重。小弟目睹此狀,心如火焚。本想請令出城,與清妖決一死戰,可又不敢貿然行事,只好以酒澆愁。那知酒後無德,誤走女營,犯下不赦之罪。看在輔佐大哥多年的面上,赦了小弟吧,我願為天國效死無怨!」說罷,「嗚嗚」大哭不止。

    前文書說過,洪大全是個沒有主見的人,一向心慈手軟。他和張嘉祥相處多年,雖然常鬧矛盾,總的來說,還有一定感情。洪大全還特別愛惜張嘉祥的武藝,一直姑息遷就他。所以,張嘉祥一提「輔佐大哥多年」這句話,洪大全的心就軟了。再加上張嘉祥大哭不止,洪大全就更受不了啦。從他嘴裡怎能說出個「殺」字?他知道楊秀清不好說話,只好求助於洪秀全了:「天王,您看應該怎樣處置好呢?」洪秀全早已看出洪大全的心意:他是捨不得要張嘉祥的命!心想:就給他點面子吧。便對洪大全說:「請天德王自便吧!」

    洪大全這才鬆了一口氣,故意厲聲喝道:「不管如何狡辯,也洗不掉你的罪名。念你隨我多年,眼下又在用人之際,姑且饒你不死。來人哪,把張嘉祥拉下去,明舊遊街示眾,重打四十!」東王聽了,心中大為不悅,剛要說話,就被天王攔住了。眾王一看天王如此,不便多言。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到了次日,張嘉祥被押到街上。有人一邊敲著鑼,一邊數說他的罪行。不到半天的工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件醜事。到了下午,張嘉祥又挨了四十軍棍,然後才把他放了回去。

    張嘉祥回到館舍,趴在床上,不住地呻吟。傷是有些疼,但主要是不服氣。他把牙咬得咯咯直響,暗中罵道:洪秀全、楊秀清,你們還有幾天活頭!我張嘉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頭幾天,沒有人敢來看他。等過了幾天,就有人登門了。首先來探望張嘉祥的是大鯉魚田方、大頭羊張釗、水上漂李青,還有幾個知己。不過,他們不敢多坐,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走了。張嘉祥恨他們膽小怕事,心裡很不痛快。

    這天晚上,張嘉祥咬著牙換了刀傷藥,棍傷不那麼疼了,倒在床上琢磨起來。他想:傷好之後,說什麼也不幹了,一定要投奔官軍。他想:太平軍把守很嚴,層層設防,出城門、過卡子,都是難題,怎樣才能混出去呢?

    張嘉祥他正閉著眼睛,胡亂籌劃,忽聽有人輕輕敲門。張嘉祥嚇了一跳,心想:這麼晚了,誰會到這來呢?也許我聽錯了。他側耳再聽,「砰砰砰砰」敲門聲又響起來了。張嘉祥這才披衣而起,拄著枴杖,來到門前,剛把門打開,門外迅速閃進一個人來,低聲說道:「請快把燈吹滅,我找你有大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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