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失落的預言 文 / J·K·羅琳
哈利的腳碰到實地,他微微彎下膝蓋,金色的雕像頭「咚」地一聲掉到了地板上。他轉頭看看,發現已經來到了鄧布多的辦公室裡。
在校長不在的時候,屋裡的所有物品似乎已經自動恢復原樣。精緻的銀質儀器又回到細長腿的桌子上,安然地吞雲吐霧。前任校長肖像都在他們各自的框子裡,腦袋仰在扶手椅背上或是靠著畫框,呼呼大睡。哈利看看窗外,在地平線上有一道冷冷的淡綠顏色:快破曉了。
一切都是沉默而靜止的,除了偶爾某個肖像在熟睡中嘟囔或吸鼻子,這讓他無法忍受。如果他的周圍能夠反應他的心理,那些肖像會在痛苦中哀號。他在靜謐、美麗的辦公室裡走動,急促地呼吸,努力不去想。然而他不能不想……他無法解脫……
瑟瑞斯是因他而死的,這都是他的錯。如果他,哈利,沒有蠢到上伏地魔的當,如果他沒有那麼堅信他夢到的是真實事情,如果他能稍微虛心一點,考慮一下是不是有可能,如赫敏說的,伏地魔就是下賭注於哈利愛充俠客的虛榮……
他無法承受,他不能想這些,他不能忍受……他的心裡有一大塊可怕的、他不想去檢查的空洞,那個黑洞曾經是瑟瑞斯的所在,是瑟瑞斯消失的地方……他不想獨自呆在那個巨大、死寂的空洞裡,他不能忍受——他身後的一幅肖像發出一聲相當大的鼾聲,然後一個冷淡的聲音傳來,「啊喲……是哈利。波特啊……」
菲尼斯。尼古拉斯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一邊用他精明的小眼睛審視著哈利。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啦,現在可真早呢?」菲尼斯最後說,「這間辦公室裡,除了真正的校長是不對別人開放的。還是鄧布多送你來的?噢,別告訴我……」他又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又要我給我那個沒出息的曾曾曾孫送信?」
哈利說不出話。菲尼斯。尼古拉斯甚至不知道瑟瑞斯已經死了,但哈利不能告訴他。這件事一說出口就是鐵板釘釘,無可挽回。
其他也有幾幅肖像動了起來,哈利害怕他們繼續逼問,於是大步穿過屋子,抓住門把手。
但門把手沒動,他被鎖在屋裡了。
「我希望這說明,」掛在校長辦公桌後面牆上的胖胖的紅鼻子巫師說,「鄧布多很快就要回來了?」
哈利轉身,那個巫師頗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哈利點點頭。他又背著手扭了扭門把手,但還是扭不動。
「噢,那太好了,」那個巫師說,「他不在的時候我們很無聊啊,真的很無聊。」
他坐回到畫上的、他身後的皇位一樣的椅子上,親切地沖哈利笑了。
「鄧布多對你評價很高,我相信你已經知道了,」他愜意地說,「噢,可不是,他很看重你呢。」
本來如同巨大的、沉重的寄生蟲一般充滿哈利胸中的內疚感,現在更加翻騰攪動起來。哈利不能忍受這些,他不能再忍受做他自己了……他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樣被自己的身體和頭腦圍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是別人,隨便哪一個人都行,只要不是哈利。
空空的壁爐突然被翡翠綠色的火焰充溢,讓哈利嚇得一下從門邊跳開,瞪著在壁爐裡面飛轉著的那個人。鄧布多高高的身子從火焰裡伸展開來,旁邊牆上掛著的巫師們都猛地醒來,很多人都大聲地歡迎他。
「謝謝,」鄧布多柔和地說。
一開始他沒有看哈利,而是走到門邊的鳥架旁邊,從長袍的一個內袋裡面,掏出了那只又小又醜、渾身沒毛的福克斯,然後他輕輕地把它放到了一盆細灰裡面,在長成之後的福克斯常站的金色架子下面。
「那麼,哈利,」鄧布多說,終於從小鳳凰鳥那裡轉過頭,「你會很高興地知道,你的同學們沒有一個會因今晚的事件而受到長期傷害。」
哈利想說「很好」,但沒能發出聲音。在他看來,鄧布多似乎在提醒他他所造成的傷害。而且,雖然鄧布多終於肯看著他,雖然他的表情溫和而不帶責備,哈利仍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包福夫人在給所有人療傷,」鄧布多說,「妮茉拉希。唐克絲恐怕要在聖滿鉤醫院裡住一段時間,不過她應該能完全恢復的。」
哈利決定沖地毯點頭就夠好了,地毯的顏色隨著外面天空的逐漸明亮而變得更淡了。他知道屋裡所有的肖像都在仔細聆聽鄧布多說的每一個字,想明白鄧布多和哈利究竟去過哪裡,為什麼會有人受傷。
「哈利,我理解你的感受,」鄧布多十分小聲地說。
「不,你不理解,」哈利說,他的聲音猛然變得又響又強,白熱的怒火在他心裡跳躍,鄧布多一丁點兒也不理解他的感受。
「你看到沒有,鄧布多?」菲尼斯。尼古拉斯狡猾地說,「永遠也別試著去理解學生。他們恨那個,他們更希望被人悲劇性地誤解,沉溺在自憐裡,在他們自己的——」
「夠了,菲尼斯,」鄧布多說。
哈利轉身背對鄧布多,決然地看向窗外,他可以看到遠處的快迪奇球場。瑟瑞斯曾經去過那裡一次,變化成那只毛髮蓬鬆的黑狗,就為了能看哈利打球……他也許是去看哈利是不是有詹姆斯打得那麼好……哈利從沒有問過他……
「哈利,不要因為你現在的感受而覺得內疚,」鄧布多的聲音傳來,「相反的……能夠感受到痛苦,是你最強的力量。」
哈利感到那白熱的怒火舔蝕著他的內心,在那塊可怕的空洞裡燃燒著。鄧布多的鎮定和空洞的話語,都讓他心裡充滿了想打鄧布多的慾望。
「我最強的力量,是嗎?」他顫抖著說,眼睛瞪著快迪奇球場,但完全沒有看進去,「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理解……」
「我不理解什麼?」鄧布多鎮靜地問。
這太過分了,哈利轉過身,氣得渾身打戰。
「我不想討論我的感受,行不行?」
「哈利,經歷這樣的痛苦,說明你還是人!痛苦是人性的一部分——」
「那麼,我-不-想-做-人!」哈利怒吼,從細長腿桌子上抓起精緻的銀質儀器,把它扔過屋子,在牆上摔成了上百塊小小的碎片。有幾幅肖像又驚又怕地喊了起來,阿滿多。帝普特的肖像說,「可不是!」
「我不在乎!!!」哈利對他們大喊,抓起一個月亮鏡扔到火爐裡,「我受夠了,我看夠了,我要退出,我不想再繼續,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
他抓起本來擺放了銀質儀器的桌子,把它也摔到地上,桌子在地上碎成片片,細長的桌腿四下滾了開去。
「你在乎的,」鄧布多說,既沒有畏縮,也沒有有絲毫的動作,來阻止哈利繼續破壞他的辦公室。他的表情十分鎮靜,幾乎是置身事外的神氣,「你在乎得那麼深,以致於你覺得你會被那痛苦而窒息而死。」
「我-不-在-乎!」哈利尖叫,聲音大得連喉嚨都要給撕裂了,有那麼一刻,他幾乎想跑到鄧布多那裡把他也摔成粉碎,打破那個鎮定自若的老臉,狠狠地搖他,打他,讓他也體會體會煎熬著自己的痛苦,哪怕只是十萬分之一。
「啊,是的,你在乎,」鄧布多說,依然平和鎮定,「你已經失去了你的母親,你的父親,還有你記事以來所認識的、最像家長的人,你當然在乎。」
「你不理解我的感覺!」哈利怒吼,「你——站在那兒——你——」
但言語已經不再有用,摔砸東西也於事無補,他想跑開,他想一直跑,永遠也不回頭,他想跑到一個沒有清澈的藍眼睛注視著他的地方,那張可憎的鎮定自若的老臉。他轉身朝門口跑去,握住門把手用力地拉。
但那門依然緊閉。
哈利轉回來面對鄧布多。
「讓我出去,」他說,渾身打戰。
「不,」鄧布多簡單地說。
他們一言不發地對視了幾秒鐘。
「讓我出去,」哈利又說了一遍。
「不,」鄧布多重複。
「要是你不讓——要是你敢把我鎖在這裡——要是你不讓我——」
「你盡可以繼續破我的辦公室,」鄧布多安詳地說,「我的東西反正也太多了。」
他繞過辦公桌,在後面坐了下來,看著哈利。
「讓我出去,」哈利又一次說,他的聲音幾乎和鄧布多的一樣冰冷,一樣鎮定。
「聽完我的話,你就可以離開,」鄧布多說。
「你難道——難道以為我想——你難道以為我管你——我不在乎你要說的!」
哈利大吼,「我一個字也不想聽!」
「你會聽的,」鄧布多平靜地說,「因為你本應該對我更生氣的,即使你打我——我知道你幾乎已經要這麼做了——那也完全是我罪有應得。」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
「瑟瑞斯的死是我的錯,」鄧布多清晰地說,「或者我應該說,幾乎完全是我的錯——我不會如此自負地承擔下所有責任。瑟瑞斯是一個聰明、勇敢、精力充沛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會滿足於自己躲在家裡,讓別人在外面承擔危險的。即便如此,今晚你本來也根本不應該認為你有責任去神秘局的。如果,哈利,我沒有對你隱瞞真相——正如我本該做的那樣,你很早以前就會知道伏地魔想把你引去神秘局了。
如果那樣,今晚你無論如何也不會被騙到那裡去,而瑟瑞斯也就不會緊跟著去那裡救你。這是我的錯,完完全全都在我。「
哈利一動不動地站著,手依然握在門把手上,但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久久地凝視著鄧布多,幾乎沒有呼吸。他努力地聽著,卻幾乎不能理解他聽到的東西。
「請你坐下來,」鄧布多說,那並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哈利猶豫一下,然後才慢慢穿過滿是銀片和木塊的房間,坐在了鄧布多辦公桌對面的座位上。
「我能否這樣理解,」菲尼斯。尼古拉斯在哈利左邊慢慢地說,「我的曾曾曾孫——布萊克家族的最後一員——已經死了?」
「是的,菲尼斯,」鄧布多說。
「我不相信,」菲尼斯唐突地說。
哈利扭頭看時,正看見菲尼斯大步走出畫框,他知道他肯定是去他在桂茂街房子裡的其他畫像了。他可能會從一張畫走到另一張畫,在房子的各個角落呼喚瑟瑞斯。
「哈利,我欠你的,是一個解釋,」鄧布多說,「解釋一個老人所做的錯事。
因為現在我終於明白,關於你的事情,我所做的和沒能做的,都帶著所有老年人精神不濟的標誌。年輕人是不會明白上了年紀的人的思想和做事方法的,但是,如果老年人忘記了年輕是怎麼樣的,那就是老年人的錯誤了……而我最近,似乎就忘記了這一點……「
太陽已經快升起來了,遠處的山間現出一道耀眼的桔黃,上面的天空明亮而且沒有顏色。曙光照亮了鄧布多,在他銀色的眉毛和鬍子上,照著他臉上每一道深深的皺紋。
「十五年以前,」鄧布多說,「當我看到你額頭上的傷疤時,我曾經猜想過那是什麼意思。我猜想那可能是一道把你和伏地魔連接起來的紐帶。」
「這個你已經告訴過我,教授!」哈利魯莽地說,他不在乎是否無禮,現在他什麼事情也不在乎了。
「是的,」鄧布多歉意地說,「是的,可是你看——從你的傷疤講起,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就在你重新回到巫師界不久之後,事情就變得十分清楚了。我的猜測是對的,你的傷疤會在伏地魔接近你、或有強烈感情波動的時候,給你警告。」
「我知道,」哈利厭倦地說。
「而你的這個能力——即使伏地魔偽裝成別的形狀,也能發現他的存在,當他情緒激動的時候得知他的感受——已經隨著伏地魔恢復身體和魔力而越來越強。」
哈利懶得點頭,這些他早都已經知道了。
「最近一段時間,」鄧布多說,「我開始擔心伏地魔有可能也會意識到他和你之間的這個聯繫。果不其然,有一次你進入到他的頭腦和思想裡,進得是如此之深,他已經感受到你的存在。我講的是,當然了,你看到衛斯理先生被襲擊那晚上的事。」
「是啊,石內普告訴我了,」哈利嘟囔說。
「哈利,是石內普教授,」鄧布多小聲地糾正他,「但是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沒有向你解釋那些?為什麼不是我教你蔽心術?為什麼好幾個月來我連看都沒有看過你一眼?」
哈利抬起眼睛,現在他可以看到鄧布多看起來悲傷而疲倦。
「是啊,」哈利低聲說,「是啊,我當然想過,」
「你看,」鄧布多繼續說,「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伏地魔就會試著鑽進你的頭腦,迷惑和誤導你的思想,而我一點也不想給他更多的誘惑讓他這麼做。我相信如果他以為我們之間的關多過——或是曾經多過——校長和學生的關係,他肯定會逮住這個機會,利用你來監視我。我擔心他會利用你,他有可能會附在你身上的,哈利。我確信以為伏地魔會這樣利用你是正確的,因為在我們有限的幾次近距離接觸時,我曾經在你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影子晃動……」
哈利想起當他和鄧布多目光接觸時,那種曾經隱藏在心裡的毒蛇一下騰起、準備進攻的感覺。
「伏地魔想要附在你身上,就像他今晚曾經做過的那樣,卻不是想毀了我,而是想毀了你。剛才他附在你身上的短短時間裡,他曾經希望我為了殺他會犧牲你的性命。所以你看,我一直以為,哈利,讓你遠離開我,是對你的保護。一個老人的錯誤……」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哈利讓這些字句從他身邊流淌而過。幾個月以前他會怎樣興致勃勃地想知道這些,但是現在,和失去瑟瑞斯造成的巨大創口相比,它們完全沒有意義。所有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瑟瑞斯告訴我,看到衛斯理先生被襲擊的那晚,你感到伏地魔在你的心裡醒來了。我立刻明白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伏地魔已經意識到他可以利用你。為了讓你能保護自己,不受伏地魔的侵蝕,我安排石內普教授教你蔽心術。」
他停了一下,哈利看著陽光,在鄧布多光潔的辦公桌上緩緩滑動,照亮了銀色的墨水瓶,和一隻漂亮的紅羽毛筆。哈利知道他們周圍的肖像們早已醒來,正在仔細聆聽鄧布多的解釋,他能聽到偶爾有長袍衣擺的摩擦聲音,和輕微的咳嗽。菲尼斯。尼古拉斯依然沒有回來……
「石內普教授發現,」鄧布多接著說,「你夢到神秘局的那扇門已經好幾個月了。伏地魔顯然一恢復身體,就一直想得到那個預言。當他在那扇門前苦苦徘徊的時候,你也一直在那裡,雖然你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之後,你看到了洛克伍德,被捕之前他曾經在魔法部工作,他告訴伏地魔我們早就知道的消息——魔法部裡存放的預言球上都有著極嚴的保護,只有預言涉及到的人才能把它們從架子上拿下而不致發瘋。這就是說,要麼伏地魔自己冒著被揭穿的危險進魔法部,要麼就是你去給他拿來。因此,掌握蔽心術對你來說就尤其緊迫了。」
「可是我沒能掌握,」哈利嘟囔說,他說出聲來,想減輕心裡沉重的內疚感:承認錯誤總能稍微減輕一下緊緊壓抑著心臟的壓力吧。「我沒練習,我根本連試都沒試。我本來可以不夢到那些東西的,赫敏一直逼我去做,如果我做的話……他也就根本不能讓我看那個地方,而且——瑟瑞斯也不會——瑟瑞斯不會——」
什麼東西在哈利的頭腦裡爆發出來:他想要申辯,想要解釋自己——「我曾經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逮住了瑟瑞斯,我去了安布居的辦公室,我用壁爐跟克瑞徹說過話,他說瑟瑞斯不再那裡,他說瑟瑞斯已經離開了!」
「克瑞徹在說謊,」鄧布多鎮定地說,「你不是他的主人,他可以完全不懲罰自己就對不撒謊。克瑞徹就是想讓你去魔法部。」
「他——他故意騙我去?」
「啊是的,我恐怕得說,好幾個月來,克瑞徹都已經在服侍不止一個主人。」
「怎麼會?」哈利茫然地說,「他已經好多年沒離開過桂茂街的老房子裡了。」
「聖誕節前不久,克瑞徹就得到了機會,」鄧布多說,「當瑟瑞斯對他大喊『滾出去』的時候,他從字面上解釋了瑟瑞斯的話,以為那是讓他離開那所房子。他去找那個他唯一還存有敬意的布萊克家族成員,布萊克的堂姐娜西沙,貝拉楚克斯的妹妹,路修斯。馬爾夫的妻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哈利說,心狂跳起來。他覺得一陣噁心,他記得克瑞徹在聖誕節期間離奇的失蹤,之後又在閣樓裡重現。
「昨天晚上克瑞徹告訴我的,」鄧布多說,「你知道,當你用暗語警告了石內普教授之後,他意識到你夢到瑟瑞斯被關在神秘局的深處。他,和你一樣,立刻就試著聯繫瑟瑞斯。在這裡我要解釋一下,鳳凰令成員之間的聯絡方式遠比安布居辦公室裡的壁爐可靠得多,石內普教授發現瑟瑞斯正在桂茂街的房子裡好好地呆著。」
「可是,等到你和安布居沒有從禁絕林回來,石內普擔心你仍以為瑟瑞斯被伏地魔抓去了,他立刻通知了幾位鳳凰令成員。」
鄧布多長長歎息一聲,然後才繼續說下去,「他聯絡總部的時候,阿拉斯特。
穆迪,妮茉拉希。唐克斯,肯斯理。沙扣保特,還有瑞莫斯。盧平當時都在。他們都同意立刻趕去救你。石內普要求瑟瑞斯留在原地,因為他需要有人留在總部,以便通知我發生的事情,因為那時候我馬上就要到總部了。而與此同時,石內普教授打算去禁絕林找你。
「但瑟瑞斯不願意在其他人出去找你的時候獨自躲在家裡,他讓克瑞徹留在那裡等我回來,然後告訴我發生的事情。因此,當我在他們離開桂茂街的房子去魔法部之後不久,到達那裡的時候,那個家傭精靈告訴了我——幾乎忍耐不住他的笑聲——瑟瑞斯去了哪裡。」
「他笑來著?」哈利木然地說。
「啊,是的,」鄧布多說,「你看,克瑞徹沒法完全出賣我們,他不是鳳凰令裡的『守密官』,他不能告訴馬爾夫夫婦我們的地點,或是告訴他不能吐露的任何鳳凰令機密。他被他的種族的魔力所制約,也就是說,他不能違背他主人——瑟瑞斯——的直接命令。可是,他告訴娜西沙的消息,對伏地魔來說至關重要,但對瑟瑞斯,卻沒有足夠重要到一條條地要求他不許吐露。
「什麼樣的消息?」哈利說。
「比如說,全世界裡瑟瑞斯最關心的人就是你,」鄧布多小聲說,「比如說,你已經越來越把瑟瑞斯看作你的父親和兄弟。伏地魔當然早就知道瑟瑞斯在鳳凰令裡,還有你知道他的所在——但克瑞徹的消息讓他意識到,能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救的人就是瑟瑞斯。布萊克。」
哈利的嘴唇變得冰冷而麻木。
「所以……昨天晚上我問克瑞徹,瑟瑞斯是不是在那兒的時候……」
「馬爾夫夫婦——無疑是遵從伏地魔的指示——告訴他,一旦你看到了瑟瑞斯被毆打折磨的場面之後就要把瑟瑞斯從壁爐那裡引開。這樣,即使你決定先確定瑟瑞斯是不是在家,克瑞徹也可以裝出他不在的樣子。昨天,克瑞徹打傷了瑟瑞斯的雙翼鷹頭馬暴嘴,你在壁爐裡出現的時候,瑟瑞斯正在樓上照顧他。」
哈利的肺裡幾乎一點空氣也沒有,他的呼吸淺而急促。
「克瑞徹告訴你這些……笑著?」他啞聲說。
「他並不想告訴我,」鄧布多說,「不過我自己掌握了足夠的窺心術,我知道別人是不是對我說謊,我說服他把整個事情講給我聽,然後我就趕去神秘局。」
「居然,」哈利悄聲說,冰冷的雙手在膝蓋上緊握成拳頭,「居然赫敏還一直要我們對他好些——」
「哈利,她說的不錯,」鄧布多說,「我們約定用桂茂街的房子做鳳凰令總部的時候,我就警告過瑟瑞斯要善待克瑞徹,要尊重他。我還告訴他克瑞徹有可能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我不認為瑟瑞斯把我的話當真,他可能從沒有把克瑞徹看作是和人類一樣有情感的生物——」
「不許你責備——不許你——那樣說——瑟瑞斯——」哈利的呼吸十分僵硬,他無法順暢地說出話來,但被他暫時壓抑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他不允許鄧布多評論瑟瑞斯,「克瑞徹——撒謊——骯髒——他活該——」
「哈利,克瑞徹怎樣,是由巫師決定的,」鄧布多說,「是的,他是值得可憐的。他的存在與你的朋友多比一樣悲慘。他被迫聽從瑟瑞斯的命令,只因為他是布萊克家族的奴隸,而瑟瑞斯是這個家族的最後一員,但他對他並不感到真正的忠誠。
而不管克瑞徹有多壞,我們必須承認,瑟瑞斯從沒有做過任何改善克瑞徹生活的事情——「
「不許你這樣說瑟瑞斯!!!」哈利大喊。
他再次站起來,怒氣衝天,恨不能衝過去打鄧布多。鄧布多一丁點都不瞭解瑟瑞斯,他不瞭解他的勇敢,他受的那麼多苦……
「那石內普又怎麼算?」哈利狠狠地地說,「你為什麼不說說他呢?我告訴他伏地魔抓了瑟瑞斯,他只會和平時一樣嘲笑我——」
「哈利,你明白石內普教授在安布居面前,除了假裝無動於衷沒有別的辦法,」
鄧布多平靜地說,「但正如我剛才告訴你的,他把你說的事情用最快速度告訴給其他鳳凰令成員。當你們沒有從禁絕林返回之後,是他猜出了你們去的地方。也是他,當安布居教授想逼你供出瑟瑞斯的所在時,交給了她假了吐真液。」
哈利對此毫不理會,責怪石內普讓他有種野蠻的快感,這似乎減輕了他自己可怕的內疚,而他想讓鄧布多同意他的觀點。
「石內普-石內普-罵瑟瑞斯躲在房子裡-他把瑟瑞斯形容成一個懦弱的——」
「瑟瑞斯的年紀和智慧應該能保護他不受小小嘲弄的傷害,」鄧布多說。
「石內普不再教我上蔽心術課!」哈利冷哼一聲,「他把我從辦公室給趕出來了!」
「我瞭解這件事,」鄧布多沉重地說,「我已經說過了,沒有親自教你蔽心術是我的錯誤。不過我相信,在當時,沒有什麼事,能比當著我的面把你的思想打開給伏地魔看更危險了——」
「石內普把事情弄得更差了,每次跟他上完課我的傷疤就會疼得更厲害——」
哈利想起羅恩對這件事的看法,繼續說下去,「——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幫伏地魔收拾我,把我撬開讓伏地魔更容易進入呢——」
「我信任石內普,」鄧布多簡單地說,「但是,我忘記了——又一個老人的錯誤——有些傷口已經砍進太深,太難癒合。我以為石內普教授能夠克服他對你父親的憎恨——我錯了。」
「但那就沒關係了,是不是?」哈利大喊,不理會牆上肖像們的震驚和不滿,「石內普恨我爸爸就沒關係,但是瑟瑞斯恨克瑞徹就萬萬不行?」
「瑟瑞斯並不恨克瑞徹,」鄧布多說,「他只把他看成一個不值得注意或留心的僕人。冷漠與忽視常常比痛快地憎恨造成的傷害更大……我們今晚打碎的噴泉雕像所講的故事不是真的……長久以來,我們這些巫師一直虐待欺辱其他的種族,我們現在是罪有應得。」
「所以瑟瑞斯是罪有應得,是不是?!!」哈利大喊。
「我沒有這麼說,你也從來不會聽到我這樣說,」鄧布多小聲回答,「瑟瑞斯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一向對待家傭精靈很和氣。他只是不喜歡克瑞徹,因為克瑞徹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據,提醒瑟瑞斯他所痛恨的家族。」
「是啊,他恨得要死!」哈利說,他的聲音變得嘶啞,他轉過去背對鄧布多,走開了。現在陽光已經照亮了整個屋子,所有肖像的視線都跟著他,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完全沒有看辦公室裡的東西,「是你逼他躲在那所房子裡,他恨那個地方,這就是他昨天晚上想要出來的原因——」
「我是想保護瑟瑞斯的性命,」鄧布多小聲說。
「沒有人願意給關起來!」哈利憤怒地反駁他,「去年一整個暑假你也這麼對我——」
鄧布多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了自己有著長手指頭的手裡。哈利看著他,但這個相當反常的模樣,這個疲憊、悲傷、或是鄧布多表示出來的無論什麼表情,沒有讓他有絲毫的同情。相反地,鄧布多顯示出的軟弱讓他更加氣憤,他沒有理由在哈利想對他發脾氣的時候表現出軟弱。
鄧布多放下手,透過半月形的老花鏡片審視著哈利。
「現在,」他說,「我來告訴你,哈利,早在五年前我就應該告訴你的東西。
請坐下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我只要求你給我一點耐心,我講完之後你會有機會衝我發火——或是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會阻止你。「
哈利瞪了他一會兒,然後一個箭步坐回到鄧布多對面的椅子上,等待著。
鄧布多看了一會窗外陽光下的操場,然後轉過來看看哈利,說:「五年前,你來到霍格沃茨,哈利,安全而且完整,就和我預想的一樣。嗯——不能說完全完整無缺,你吃了很多苦,從我把你放到你姨媽和姨父的門口時我就知道你將會吃點苦頭的。我明白無疑是送你去十年黑暗艱難的苦刑。」
他停了一下,哈利一言不發。
「你可能會問——完全合情合理——為什麼我要那麼做。為什麼不能把你送給哪個巫師家庭收養呢?很多家庭會相當高興這麼做的,能把你像兒子一樣養大成人,將是他們的光榮和喜悅。
「我的答案是,我的重點是要保護你的性命。恐怕只有我意識到了你所處的危險,伏地魔在幾小時前消失了,但他的手下——他們很多人幾乎和他一樣壞——依然逍遙法外,憤怒,瘋狂,而且暴力。而且,我的決定還要想到之後幾年的未來,我相信伏地魔永遠消失了嗎?不。我不能確定他會花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才能回來,但我確信他會回來的。而且我確信,憑著我對他的瞭解,不殺死你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伏地魔擁有的魔法知識恐怕比任何一個巫師都要多,我知道一旦等他恢復魔力,即使我最複雜、最厲害的保護咒語和魔法,也不太可能擋得住他。
「但是,我也知道伏地魔的弱點。所以我做出了決定,保護你的,將是一種古老的魔法,他知道那種魔法,他憎恨那種魔法,也正因為如此,他經常忽視它的存在——這是他的損失。我指的就是,當然了,你母親以死來保護你的這件事。她給予你的是一種持續的保護,完全出乎他的所料。這種保護就在你身體裡的每一條血管裡流淌。因此,我把我的信任,放在你母親的血脈裡。我把你送給她的姐姐,她唯一的血親。」
「她根本不喜歡我,」哈利立刻說,「她才不管我的死——」
「但是她接受了你,」鄧布多打斷他的話,「也許她勉強地、生氣地、酸澀地、不情願地接受你,但不管怎麼說她都接受了你。她這麼做的時候,就封合了我施在你身上的魔法。你母親的犧牲使血脈的聯繫變成了我能給你的最強的護盾。」
「我還是不明——」
「只要你管那個有你母親血脈的地方叫家,在那裡伏地魔就無法碰你或是傷害你。他讓她流血死亡,但這血卻依然在你和她姐姐的身上流淌,她的血就是你的庇護,你只需要一年回去那裡一次,只要你還把那裡叫家,只要你在那裡,他就無法傷害你。你姨媽知道這些,我把我所施的魔法都寫在留給她的信裡,和你一起,放在了她的門口。她明白讓你住在她的家裡,有可能是在過去的十五年裡你得以生存的原因。」
「等等,」哈利說,「等一等。」
他在椅子裡坐直,瞪著鄧布多。
「那封吼叫信是你寄出來的,你告訴她要記得——那是你的聲音——」
「我覺得,」鄧布多說,微微點了點頭,「她恐怕需要我提醒一下當她收養你時被她封合的魔法。我懷疑攝魂怪的襲擊恐怕會讓她想起把你和她兒子放在一塊兒的危險。」
「是的,」哈里小聲說,「嗯——更多是我姨父,他想趕我出門,不過吼叫信過了之後她-她就告訴我我必須留下。」
他瞪了一會兒地板,然後說,「但,這和……又有什麼關係——」
他無法說出瑟瑞斯的名字。
「然後,在五年前,」鄧布多繼續說,彷彿完全沒有被打斷過,「你來到霍格沃茨,也許沒有我希望的那樣快樂或是照顧周全,但是,你仍然活著,而且健康。
你不是一個被寵壞的小皇帝,而是在那種情況下我所能希望的、最正常的孩子。直到那時,我的計劃一直運作正常。
「然後……嗯,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地記得你來霍格沃茨第一年裡發生的事,你面對挑戰,處理得卓越過人,雖然那挑戰比我想像的來得太早——過於早了。你面對面地與伏地魔鬥,你再次倖免於難。不光如此,你還成功地阻止了他,不讓他那麼快地恢復他的全部魔法和能力。你像一個大人一樣戰鬥,我……言語無法表達我對你的驕傲。
「然後,在我的那個絕妙計劃裡有一個漏洞,」鄧布多說,「一個明顯的漏洞,而我在那時也知道,那是個有可能毀掉一切的漏洞。即便如此,知道計劃的成功有多麼重要,我告訴自己不能讓整個計劃毀於一旦。我單槍匹馬就能禰補這個漏洞,我自己就足夠強了。而我的第一道測驗,就是躺在學校的醫院裡,剛剛和伏地魔戰鬥之後的、虛弱的你。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哈利說。
「你不記得你問過我,當你躺在學校醫院裡的時候,伏地魔為什麼曾經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想殺你麼?」
哈利點了點頭。
「我難道不應該在那時候就告訴你嗎?」
哈利直看進面前的藍色眼睛,沒有說話,但是他的心又狂跳起來。
「你還沒有看出計劃的漏洞嗎?沒有……也許還沒有。嗯,你知道的,我當時決定不回答你。十一歲,我告訴自己,實在太小了,他不懂得。你十一歲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打算告訴你,那些東西對那麼小的孩子來說太難接受了。
「那時候我就應該看出危險的跡象,我本該問我自己,為什麼當你詢問那個我早就明白總有一天要回答你的問題時,我沒有更緊張。我應該看出來的,因為不需要在那一天回答這個問題,我已經太過高興了……是你太小,太小了……
「然後我們就開始了你在霍格沃茨的第二年,再一次,你面對了連成人巫師都沒見過的畏難,再一次,你奇跡般地逃脫了。但是,你沒有再問我為什麼伏地魔在你身上留下那個疤痕。我們講到了你的傷疤,啊,可不是麼,我們幾乎就要談起那件事了,但我不忍心在那個充滿勝利喜悅的晚上講起那件事……
「你明白了嗎,哈利?你看出我那個聰明計劃裡的漏洞了嗎?我陷進了我早已看到的陷阱,我曾經告訴過自己要避開的,我必須得避開才行。」
「我不——」
「我太關心你,」鄧布多簡單地說,「我太過關心你的快樂,遠多過你需要瞭解真相。我太關心你的心情平靜,遠多過我的計劃。我太關心你的生命,遠多過一旦計劃失敗,將會死去的更多生命。換句話說,我的做法,正是伏地魔認為像我們這樣愛充英雄的傻瓜會做的事情。
「我能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能的,我可以挑戰任何人,任何一個像我一樣觀察著你長大的人——我對你的觀察遠比你想像得要多得多——問問他們是不是也會在眼看著你受了那麼多苦之後還要你繼續受折磨。如果現在,在這裡,你好好地、快樂地活著,我為什麼要關心在遙遠的將來,那些我不認識、我沒見過人是否被殺呢?我從沒有想到,我要保護你這樣一個孩子。
「我們進入了你的第三年,我遠遠地看著你掙扎著趕走那些攝魂怪,找到瑟瑞斯,明白他是誰,救了他。我要在那時候告訴你嗎,在你成功地把你教父從魔法部的大手裡奪回來的時刻?那時,你已經十三歲,我的理由已經不夠用了。也許你的確還小,但是你已經用事實證明你的出類拔萃。我的內心十分不安,哈利,我知道就要到時候了……
「但是去年,你走出迷宮,你經歷了塞德裡克。迪戈裡的死亡,你自己也幾乎丟了性命……我沒有告訴你,不過我知道,現在伏地魔回來了,我必須盡快說。而現在,今天晚上,我知道你早就已經可以接收我隱瞞了這麼久的秘密,因為你已經用事實證明了我早就應該把這個擔子壓在你的肩上。我唯一的辯護就是:我看到一整個學期以來,你比任何一個學生承擔的擔子都要重,我不忍心再加上一個——比其他任何一個都要重的擔子。」
哈利等著他繼續,但是鄧布多沒有說話。
「我還是不明白……」
「伏地魔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想殺死你,是因為在你出生前不久的一個預言。
他知道那個預言的存在,但他不知道它的全部內容。當你還是嬰兒的時候他就想去殺你,堅信他是在實現那個預言。然而,他發現——讓他損失慘重地——他錯了,本來打算殺死你的咒語失靈了。因此,自從他恢復他的身體之後,尤其是去年你奇跡般地從他手下逃脫之後,他就下決心要聽到預言的全部。這就是從他回來之後,一直不懈追逐的武器:能夠殺死你的辦法。「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鄧布多的辦公室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存放桂芬多之箭的玻璃櫃子反射著白色的光,被哈利打碎的儀器在地板上如同雨滴一樣閃閃發亮。在他身後,小福克斯在他用細灰做的窩裡輕聲呢喃。
「預言球給摔碎了,」哈利茫然地說,「我拉著納威上那些看台,在——那個有拱門的屋子裡,我扯破了他的衣服,那個球就掉出來了……」
「那個被摔碎的東西不過是存放在魔法部的一個預言的記錄。但那個預言也是曾經說給一個人聽的,那個人可以一字不差地記得它的內容。」
「誰聽過?」哈利問,不過他想他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是我,」鄧布多說,「十六年前,一個寒冷潮濕的晚上,在豬頭酒吧樓上的一個房間裡,我去那裡見一個申請占卜學教師的人。雖然,我原本並不打算把這門課程繼續下去,但是,那個申請人是一位很有名也很有天賦的先知的曾曾曾孫女,所以我想出於禮貌也應該去見見她。可惜我很失望,在我看來她根本就沒有遺傳到任何天賦。我告訴她,希望我當時有足夠禮貌,說,我不認為那個職位會適合她,然後就轉身要離開。」
鄧布多站起身,經過哈利,到福克斯的鳥架旁邊的一個黑色櫃子那裡。他彎腰打開上面的鎖,從裡面端出了一個淺淺的石盆,邊緣上刻著古代文字,就是在那裡面,哈利曾經看到過他父親折磨石內普。鄧布多走回辦公桌旁,把記憶盆放在上面,然後把魔杖舉到自己的太陽穴上,從裡面拉出沾在魔杖上的、銀色的、蜘蛛網一樣輕薄的記憶,把它們放進盆裡。他在桌子後面坐下,看著他的記憶在記憶盆裡飄遊打旋。過了一會,他才歎息一聲,拿起魔杖,點了點那些銀色的東西。
一個人影從上面升起,披了無數披肩,眼睛被眼鏡放得巨大,她緩緩地旋轉著,腳仍在盆裡。但是當喜寶兒。徹勞妮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並不是平常的那種飄忽、神秘的聲音,而是哈利以前只聽到過一次的,一種粗糙、沙啞的聲音:「可滅黑魔頭之人即將出現……生於三次與之搏鬥之家庭,於第七個月將結束之時……黑魔頭將其標記為與自己魔力匹敵,然他將有黑魔頭所不知之力……一個會被另一個殺死,因為,一個不死,另一個就不能活……可消滅黑魔頭之人將於第七個月結束之時出現……」
緩緩轉動的徹勞妮教授沉到下面銀色的東西裡,消失了。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鄧布多,哈利還有肖像們都一聲不響。就連福克斯都安靜下來。
「鄧布多教授?」哈利十分小聲地說,因為鄧布多仍在凝視那只記憶盆,似乎完全沉浸在思考之中。「這個……的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鄧布多說,「唯一有機會徹底制服伏地魔的人,將會在十六年前的七月底出生。這個孩子的父母已經與伏地魔搏鬥過三次。」
哈利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朝他壓抑下來,他的呼吸又困難起來。
「這是在說——我?」
鄧布多透過眼鏡,審視了他好一會。
「哈利,奇怪的是,」他輕聲說,「這人有可能根本不是你。有兩個巫師男孩都符合徹勞妮的預言,他們都在那年的七月底出生,他們的父母都是鳳凰令的成員,都曾經有三次在伏地魔的手上死裡逃生。其中一個,當然了,就是你。另一個是納威。隆巴頓。」
「可是……可是,那為什麼寫在預言球上的名字是我而不是納威呢?」
「預言球上的標籤,是在伏地魔襲擊了嬰兒時的你之後被修改過了,」鄧布多說,「負責管理預言廳的人似乎認為事情已經很明白了,伏地魔想去殺你,就是因為他知道你是徹勞妮所講的人。」
「那麼——那個人也可能不是我?」哈利說。
「恐怕,」鄧布多慢慢地說,似乎說出每一個字都要花費極大的力氣,「這個人無疑,就是你。」
「可是你說過——納威也是在七月末出生的——他的爸爸媽媽——」
「你忘記了預言的下面一段,最終判斷這個能夠消滅伏地魔的孩子的標記……
伏地魔會將其標記為與自己魔力匹敵,因此他這麼做了,哈利,是『他』選擇了你,而不選納威。是他給你了那個傷疤,既是祝福也是詛咒。「
「但他可能選錯了啊!」哈利說,「他可能標錯人了!」
「他選擇的,是他認為最有可能威脅他的人,」鄧布多說,「你要注意,哈利,他沒有選擇那個純血的孩子(雖然,他自己的信條裡,純血巫師是唯一值得留意或生存的),而是選了那個和他一樣的混血孩子。還沒有看到你他就能夠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而在你頭上標記那個傷疤的時候,他沒能按他的計劃殺死你,反而給了你魔力。在那之後,就是這個魔力讓你不止一次,而是四次都逃脫他的掌心——這是你的父母,或是納威的父母都沒能做到的。」
「那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哈利說,覺得全身麻木而寒冷,「為什麼在我那麼小的時候他想要殺我?他應該等我和納威長大一些,看誰對他構成更大威脅,在殺那一個人也不遲——」
「這,的確,可能是更合理的方式,」鄧布多說,「可是,伏地魔接到的關於預言的情報並不完整。徹勞妮選擇豬頭酒吧是因為它便宜,那裡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就一直比三掃帚酒吧更吸引——該怎麼說——『有趣』的主顧。正如你和你的朋友們損失慘重地發現到那樣,還有我在那晚之後也明白的,那裡不是一個肯定不被人偷聽的安全地方。當然了,我去見喜寶兒。徹勞妮的時候,也根本沒有想到我會聽到值得人偷聽的東西。我的——我們的——唯一走運的地方,就是那個偷聽的人只聽到預言的一開頭,之後就被扔出了那棟房子。」
「所以他只聽到——?」
「他只聽了開頭,就是預言那個男孩生於七月,父母曾經三次與伏地魔搏鬥的部分。因此,他沒能警告他的主人,告訴他,攻擊你將會有危險,他將把所有魔力傳遞給你、使你的魔力與他旗鼓相當。因此伏地魔根本不知道攻擊你是有危險的,也不知道應該等一段時間,瞭解更多事實才是明智的。他不知道你會擁有『黑魔頭所不知』的力量——」
「可我沒有!」哈利說,喘不過氣來,「我沒有他不曾有的力量,今天晚上我根本不能招架他的攻擊,我不能附在別人身上,也不能——不能殺人——」
「在神秘局裡有一間屋子,」鄧布多打斷了他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緊閉著的。在那裡面,裝著曾經比死亡、比人的智慧、比自然的能量更奇妙、更可怕的東西。它也可能是神秘局的眾多研究對像裡,最神秘的一個。鎖在那個屋子裡魔力,你擁有得太多太多,但伏地魔卻一點也沒有。就是那個魔力讓你今晚去救瑟瑞斯,就是那個魔力讓你從伏地魔的附身下解脫出來,因為那個身體充滿了他有生以來最厭惡的力量,他無法附在上面。說到底,重要的不是你能否蔽護你的思想,最終拯救了你的,是你的心。」
哈利閉上眼睛。若是他沒去救瑟瑞斯,瑟瑞斯就不會死了。應該說是為了不再想到瑟瑞斯,哈利問,並不關心回答如何,「預言最後說……說了一些……若是一個人不死……」
「……另一個人就不能活,」鄧布多說。
「所以,」哈利說,彷彿是從心裡那個飽含痛苦的深井裡挖出詞句,「所以那是不是說,我們其中一個人要殺死另一個人……最終?」
「是的,」鄧布多說。
他們兩個人久久沒有說話。隔著辦公室的牆壁,哈利可以聽到遠遠傳來的說話聲音,也許是趕早去正堂吃早餐的學生。幾乎讓人難以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想吃東西,笑著,既不知道也不關心瑟瑞斯。布萊克永遠也不能回來了。瑟瑞斯似乎已經離他們有千萬里遠,就是現在,哈利仍有一部分內心在相信:只要拉開那個簾子,他就能看到瑟瑞斯站在對面和他打招呼,說不定,還會響亮地大笑起來……
「哈利,我想我還欠你一個解釋,」鄧布多猶豫著說,「你,也許曾經奇怪我為什麼沒有選你做級長?我必須承認……我覺得……你身上的擔子……已經夠多了……」
哈利抬起頭,看到一滴淚珠從鄧布多的臉上滾落,滴到他長長的銀色鬍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