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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床頭金盡青樓冷面 夢裡情濃浪子癡心 文 / 邗上蒙人

    話說吳珍看見袁猷面上有兩道指痕,追問袁猷與何人陶氣,袁猷歎了一聲道:「家醜不可外揚。小弟固有個朋友昨日向我借幾兩銀子用,我昨晚回家去取銀子,不意我家不賢,除將銀子藏匿起來,反說了許多蠻話,觸惱小弟一時性起,揪住他的頭髮要打。他與小弟手舞足蹈,碰在小弟臉上,抓了兩道指痕,被小弟將他掇在地下,打了多少拳數。還是家父攔阻,小弟才放了手,把小弟整整氣了一夜。告訴弟兄們不要恥笑。」吳珍道:「袁兄弟說那裡話,那家夫妻不傷和氣。不是哥哥說你,你我在外貪頑,常不回去,自己先耽了幾分不是。但凡婦道,心路最窄,弟媳因賢弟在外貪頑,將銀子勒住,恐你在外浪費,也是好事。賢弟也不該造次動手就打,這就是你的錯處。壞死了是結髮夫妻,賢弟下次千折不可!」賈銘們亦將善言相勸,袁猷唯唯答應。各人用過點心,袁猷將陸書拉到半邊道:「賢弟昨日所談之話,稍遲兩三日,等我在外面要兩處利銀,湊與賢弟用就是了。」陸書道:「因為小弟之事,累及哥嫂有傷和氣,實是如何過意得去!」袁猷道:「賢弟說那裡話來,這不賢與我陶氣,已非一次,豈是因賢弟才說閒話的。」兩人復又人座,又談了些閒話,出了茶館各自分散。

    陸書因袁猷的銀子未曾借得到手,回到怕昌號客寓,吃了午飯,將幾件衣服叫小喜子拿到當典內,當了十幾兩銀子,在錢店內換了幾千錢,叫小喜子把房飯錢,留些零用。陸書帶了十兩銀子,到了進玉樓,在月香房裡方才坐下,蕭老媽媽子看見陸書來了,隨即跟著上樓,到了房裡向陸書要銀子。陸書將十兩銀子取出道:「這十兩銀子你先收了,等我銀子來再找你。」蕭老媽媽子將銀子接過道:「陸老爺,我同你說了幾次,意想你付幾十兩銀子與我,我這裡也不曉得有多少事情抵住你的銀子,誰知弄到今日,你把十兩銀子,鋸不成葫蘆,改不成瓢彀,做甚麼事呢?」陸書道:「你將這銀子權且收了,隨後我再把與你就是了。」蕭老媽媽子左也拜託,右也拜託,唧唧噥噥下樓去了。月香道:「我要兜索子呢?」陸書道:「我的銀子還未曾拿了來,你要兜索子如何能有呢!」月香道:「本來是我不是,也不該同你說這些白話。你就有銀子弄東西頑,要送到那知心合意相好的那裡去呢!我們無非是混巴捷,耽個名罷了。」陸書急道:「你這話真正要燥死人,若說我在家裡時,或者這裡那裡亂頑是有的,如今在揚州,除了你與我相好,真是發得誓的,你不必哇咕我。」月香道:「陸大老爺,你也不必假著急,你是個正經人,如今我冤賴了你,我只曉得,離了我一刻就鬼鬼祟祟,何況今日到了別處呢!你是心滿意足,自必揀他心愛的差應了去恭惟。論理我也不該說你,我同你要東西,橫豎是任憑怎樣說,辦與不辦要在你。俗語說得好:任憑風浪起,只是不開船。從今後我再也不提了,你大老爺也不必生氣了。」陸書聽了,心中十分氣惱,又不便同月香說甚麼,恐被人笑話,沒精打采倒在月香床上假裝睡覺。月香也不似乎昔與他那般鬧笑,由他一人睡在房裡。月香銜了一根旱煙袋,到翠雲、翠琴房裡說閒話去了。及至晚飯擺在房裡桌上,老媽喊了月香幾次,才到房裡,胡亂陪著陸書吃了晚飯。月香洗過手臉,重新用粉撲旬了臉,又銜著旱煙袋,到翠琴們房裡去了,將陸書丟在房裡,一人獨坐,冷冷清清。老媽看不過意,勸來裝煙獻茶,尋些閒話同陸書談談說說打打岔。到了二更多時分,陸書自覺沒有興趣,遂叫老媽收拾床鋪讓他先睡,聽得雞叫二遍,月香方才歸房宿歇。陸書略為向他挑逗,月香怒言以拒,竟致同床兩不相靠。

    又過了數日,袁猷借了十兩銀子與他,陸書把了二兩銀子與月香零用,那八兩銀子把與蕭老媽媽於,收過去道:「不是我老媽媽於不懂人事,儘管逼你老爺,我們家裡月相公是你老爺常在這裡,不能另外留客。我家女兒翠雲現在懷孕,不能過於留人。翠琴雖說是個捆帳,一個月能住幾關鑲?現在房錢欠下若干,房東追著要錢,若再不把就要辭房,那一來連住處全無。柴店、米店、肉案、魚攤、槽坊、酒館、水果雜貨各店,逐日追逼要錢;還有各戶利錢,倍子的印子差搖使費,人情分子,知單等件。開著這兩煩牢門,每日要幾千錢才得過去。還有個大心思,翠琴相公不久就滿了季,他家要來拿捆價,我原指望你老爺付幾十兩銀子,讓我將些碎事彌補彌補,留幾兩銀子湊湊,好把翠相公的捆價。那曉得你老爺過上幾天把這麼十兩八兩,若要同你老爺算帳,你到又住了這麼些鑲數,吃了多少頓數便,中、晚飯,這叫做陰天駝稻草,越駝越重。如今要費你老爺的心,大大的代我老媽媽子設個法,同我清下了帳,幫助我一下子,不然我就過不去了。我老媽媽子被人逼住,你老爺是我家門裡一個好長客,那個不知道,連你也不好意思!陸老爺,你想想可是這個話呢!」又向月香道:「月相公,不是我來怪你,你是我家裡人,曉得我這連日光景,你就該望陸老爺說,請他幫我個忙。你說一句,要抵我十句呢!」月香道:「老乾娘,你卻不要怪我,我是那一日不向他說呢!」陸書見他們絮絮四四,心中好不耐煩,遂道:「你不必儘管說這些窮話,寬一兩日,我把帳算清了,把你就是了。」蕭老媽媽於道:「阿彌陀佛,保佑你老爺多養幾個大頭大臉的兒子。」立起身來復又叮睜囑咐,方才下樓去了。

    陸書坐在房裡,月香同他由如初來生客,連戲話總不說一句,在房裡坐的時辰少,在別人房裡闌頑的時辰多。晚間才睡上床,月香道:「你把幾兩倒頭銀子把與老躁貨罷,省得他說這些窮話。你前腳出了門,他同我唁唁吸吸,說我不幫著他同你要銀子,說多少熬不生、煮不熟的話,我聽不慣他那些厭話。你明日做點達事,將銀子把與他罷罷罷!你我相好,省得帶累我受氣。」陸書聽他這些言語,自己知道銀子業已用盡,現在那裡有銀子開發,又說不出口來,只好含溯答應。

    次早起來,洗漱已畢,月香道:「昨日我沒有零錢,未曾叫人買蓮子悟,相應你到教場茶館裡吃了點心,回去取了銀子再來罷!」陸書聽了這話,心中大不受用。離了月香房裡,才下了樓,蕭老媽媽子迎住道:「陸老爺,那事今日拜託你幫個忙,我等著開發人呢!」陸書唯唯答應,出了進玉樓,到了教場方來茶館,見賈銘、吳珍、袁猷、魏璧總在那裡,彼此招呼,人坐喫茶。陸書悶厭厭的不似往常光景,眾人見他沒精沒神這般模樣,追問他為著何事?陸書將蕭老媽媽子如何追逼要銀,月香待他如何光景,怎麼樣冷落他,說些甚麼言語,逐細告訴眾人。賈銘道:「賢弟,你今日信了愚兄那日勸你的話了。你若再不相信,你三天不到那裡去,到第四日空手再去,看他那裡是甚麼樣子待你,你就明白了。若說是蕭老媽媽子、月香現在待你的光景,但凡這些地方要同客家打帳,總是這些頑頭才好起結呢!」陸書將信將疑,心中仍是眷戀著月香,只因蕭老媽媽子追逼要銀,現在囊橐蕭蕭,沒有銀子,不能到那裡去,行止兩難。

    各人用過早點,賈銘知道陸書心意,邀著眾人到強大家吃午飯。進了門來,因桂林房裡沒客請到房裡坐下,老媽裝煙獻茶,吳珍、賈銘在那裡開燈過癮。賈銘將三子喊到房裡道:「你到進玉樓去帶月相公,說是陸老爺在這裡等著呢。」三子答應去了,多時方才回來,向賈銘道:「月相公不在家,到金公館出局去了。」賈銘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明白,曉得是伯陸書沒有銀子開發局包,恐其越累越重,故此推托不來,點點頭就不追問了。眾人在那裡吃了午飯,晚間又是魏璧做東,仍在那裡擺酒。賈銘、吳珍、袁猷、魏璧各人皆有相好的陪酒,皮頑鬧笑,開懷暢飲,惟有陸書想起這數月逐日與月香朝夕不離,今日一人獨坐……在席悶坐,沒談沒說,吃了幾杯悶酒,不覺有些醉意。席尚未終,他就辭別眾人要走,眾人知他心意,不便強留,讓他帶著小喜子先走,約定明日仍在方來再會。陸書去了,賈銘們送了陸書去後,重新人席鬧酒不提。

    再說陸書帶著小喜子,離了強大家,因沒有銀子,不能到月香那裡去,回到怕昌號客寓。進了房,對著一盞孤燈,無情無緒,叫小喜子將鋪蓋代為鋪好,叫他去睡。陸書獨坐房中,越想越悶,越思越迷,和衣倒睡。在床想起到揚時候,每日在月香那裡,他與我百種恩愛綢膠,何等熱鬧。今日孤眠獨宿,就這般淒涼。翻來覆去,方才合眼。朦朧這見:月香向著他道:「夥計,恭喜你如了心願了!我的叔於今日到了這裡,我已經同他說明,他要二百塊洋錢身價,我曉得你現在沒有銀子,我將乎昔積聚私蓄湊與叔於收去,寫下一張憑據,聽憑我自己配人與他無干。你可揀選個好日期,將我帶出去,同你動身回常熟就是了。陸書聽了喜出望外,道:「改日不如撞日,趕忙叫小喜子雇了一隻船,喊了一乘小轎,幾名挑夫,到了進玉樓。月香滿面堆歡,忙將鋪蓋箱籠總查交與挑夫挑著,月香辭別眾人,蕭老媽媽子向陸書道:「陸老爺,你所少的銀子總是月相公還清了,我老媽媽子恐有不好之處,望你老爺同月相公包含。」陸書聽得銀已還清,更加歡喜。月香上了小轎,陸書同小喜子押著行李,到了馬頭,下轎登舟,將行囊物件總皆搬到船上,將轎錢挑力開發清楚。正欲開船,忽然來了一個年約二十餘歲的少年男子,手持利刃,跳進船艙,揪住陸書道:「你把我的妻子拐到那裡去!」陸書道:「月香並無丈夫,我是用銀子買他的,你是甚麼光棍,平空到此待刀行兇,想搶我的人嗎?」轉眼看著月香,坐在艙裡冷笑,並不言語。陸書向月香道:「你因何在這裡嘻笑,口也不開,是何道理?」月香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你叫我怎樣說呢?論理我要幫著他,何能順著你呢?」陸書聽了急道:「你平昔向我說,你沒有丈夫,並未許配過人家,只有一個叔子,今日這丈夫是那裡來的?」月香道:「你是今聰明人,怎麼這般糊塗!當初你有銀子,我就沒有丈夫;今日你的銀子完了,我何能不跟著我丈夫過日子呢?我們吃相飯的人接著一個客,總是哄他說是沒有丈夫,要哄騙著他,若不這樣說法,那客家怎麼肯把銀錢任意在我們身上花用呢?若是當真說是從良跟他,今日說跟這個,明日說跟那個,就把我碎剁開來,還不彀分呢!」陸書道:「就算他是你的丈夫,你同我何等恩愛,今日如何對我呢?」月香道:「你這話更是好笑,你難道連『露水夫妻、錢盡緣盡』這句話總不曉得!你頑到今日,銀子頑的若干,還是這樣迷迷糊糊的!」陸書道:「這些話總不說了,現在你身上懷孕。」月香也未等他說完,嗤的一笑道:「你這個人真正是迷了,莫說我現在並未曾有孕,就是我當真的有了身孕,我們吃相飯的人,但凡有了身孕,總要揀一個有銀錢的奸客,硬栽說是他的。等到臨時足月的時候,才好叫他拿出銀錢來生產做月一切費用。你如今銀錢已用完了,你還管我有孕沒有孕做甚麼!就依你說我是懷孕了,養個女兒,我是自然留著,撫養大了好接手尋銀子,就是生個兒子,我也不能空手白腳的把你。就算我肯把與你,難道你還能將這娃子帶著家去,好好撫養嗎?」陸書聽他這些話,由如渾身落在冷水裡面,連心都涼透了。心中百般惱怒,欲想與月香再為理說,被那揪住他的少年人道:「你這人要算是個糊塗王八蛋!我的妻子將父母遺體陪你睡覺,你不過花用了幾個臭錢,如今還要哇酸,說這許多白話,想霸佔我的妻子嗎?」右手的刀望著陸書當胸就刺,嚇得陸書一聲喊叫。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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