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苦口良言賈兄勸友 尋根究底陸姑詢僕 文 / 邗上蒙人
話說陸書終日在進玉樓迷戀,這一日清晨尚未睡起,王媽在帳子外喊道:「陸老爺醒醒,袁老爺叫他管家送書信來,要等回信呢!」陸書驚醒,趕著穿了小衣下床。陸書接過來一看,只見信套紅簽,寫著:即呈陸文華老爺玉展,傍有四個小宇「立候回示」,後面寫著辛巳立秋日封發。陸書將信套拆開,將裡面兩張六行書摘出來,只見上寫著:
海棠逞艷,梧葉初凋,伏捻文華四檢大人起居達吉,福履亨丟,定符私頌。憶自棣台初臨邗郡,再結合蘭,時與諸友朝夕盤桓,殆無虛日。孰意吾檢種有鳳緣,步入蓬萊,企擁公姬,淘情絲竹,抬性風月,競無暇念及故人耳。茲因新盤賈兄華誕,兄與穎士二兄、晴園五弟凝假強大處公設壽筵,永日一聚。敢望移玉即至方來茶社取齊。但恐仙姬不使劉郎離桃源洞口,亦祈示知。專此布達,伏希」
霽鑒。兼侯足佳,不宣。愚盟兄袁猷拜緘
陸書看畢道:「可是順子送來的?」王媽道:「是他。」陸書道:「你下樓去向他說,我候候他家老爺同各位老爺。說我立刻就到。」老媽答應,下樓回覆順子去了,取了水來與陸書淨面漱口,便喊月香道;「月相公,起來罷,陸老爺起來半會『了。」月香道:「我今日睏倦得很,還要睡睡呢!」陸書道:「你不要喊他,我到教場去呢,由他睡罷。」陸書銑漱畢,吃了蓮子,離了進玉樓,在北柳巷撞遇小喜子,跟著到了方來茶館。見賈銘們俱坐在那裡,陸書趕近賈銘面前,行禮道:「大哥,兄弟未曾到府祝壽,望乞恕罪!」賈銘答禮道:「小生日,何敢驚動賢弟大駕!請坐。」陸書又與吳珍、袁斌、魏璧見禮人坐,泡了茶來。吳珍道:「陸兄弟,不是哥哥怪你,這連日纏住妙人,不會我弟兄們了。今日賈大哥華涎,不是袁兄弟寫信到彌,連大哥生日總忘記了。該罰不該罰?」陸書道;「實是兄弟昏了,今日罰兄弟做東。」吳珍道:「我們早已議定,今日公分代大哥慶壽,不要你一人做東。」陸書道:「明日我請眾位哥弟在進玉樓中、晚兩頓,替大哥補饞,又算賠罪,望哥哥們饒怨兄弟罷!」眾人一笑,忙喊跑堂的下了面來。眾人用畢,一同到了強大家,中、晚兩台酒,至二更余方散。
陸書到了進玉樓月香房裡坐下,月香道:「你今日頑到那裡去的?此刻才來。」陸書道;「今日是賈大哥生辰,公分在風相公那裡代他做生日的。」月香道;「只圖開心取樂,把我一個人撩在家裡。」陸書道:「賈大哥們卻要叫人來接你,我國你早間說睏倦,怕你去勞神,假說你身體不爽,所以未曾來接。那細此刻你反怪我!」月香冷笑道:「好日子,歹時辰!你乎空咒我有病,你不必之乎也者了,你若把我接到他家去,你到不能同心上人大放花燈的頑了!」陸書急得賭咒發誓,月香冷言冷語,這是哇咕。
忽然對過房裡來了一人,王媽悄悄將月香喊去,陸書獨自坐在房裡,心中煩網,倒在床上,只聽得對過房裡笑語聲;過了一刻房門響聲,又聽得帳鉤響聲;又過了一刻,聽得腳盆響聲;又過一刻,聽得月香悄悄送那人走出,又叮囑:明日早來。那人腳步聲響下樓去了。月香到了自己房裡,陸書見他鬢髮蓬鬆,問道:「你的頭怎樣蓬的?」月香道:「翠琴姐姐同我打了頑,被他一抓,將頭弄蓬了。」陸書道:「我在在房裡並未聽見翠琴聲音,好像是個男人家說話。我』也明白,你也不必瞞我了。」月香道:「你這人陡然變了,亂起疑心,明日你這裡,我連房門總不出,免得你亂疑惑。」說著將臉往下一沉。陸書道:「你不必著急,我告訴你句話,我看見你們這裡《揚州煙花竹枝詞》內有一首道得好:
相公能幹住雙鑲,陪過張郎伴李郎。
熟客關門生客住,讓他生客刷鍋忙。
你如今比他更加能幹,反其所為:
生客關門熟客住,讓他熟客刷鍋忙。
月香聽了,登時鳴嗚咽咽哭道:「我們吃相飯的人,雖是下賤,也還有賢愚不等。我雖落煙花數載,仍系處女。自你梳妝之後,並未留過別客,癡心腸尚指望你將我提出火坑,從一而終。那知你同我相交數月,儘是花言巧語,今日平空的冤賴我,將我說得下賤不堪。我這日子還有甚麼過頭,那裡還有出頭日子呢!」倒在床上哭泣,陸書反用好言百般安慰,才將月香勸住了嘴,仍在那裡迷戀。他是由四月裡到了揚州,通共帶了一千多兩銀子,三四百塊洋錢,怎經得他如此揮霍浪費,已將銀兩用得罄盡,現在欠下許多鑲錢。蕭老媽媽於道:「月相公,我看小陸連日失魂落魄,我同他要過幾次銀子,他總是含糊答應,不像從前那樣豪爽,一說就有。我想他是外路人,在此地又無生意買賣,我代他划算,這些時在這裡用的銀子也不少了。倘若他頑干了,儘管留他在這裡,日,累日重,將來如何起結?」月香道:「老乾娘,你不說我卻忘記告訴你了:有半個月頭裡,我看見他帶的金戒指、金間指不在手上,我問他那裡去了?他說是在澡堂裡洗澡,除下來擦皂角,忘記在涼池板凳上,未曾帶起來,過後去找就沒有了。我還疑惑他把與那壞東西,同他吵了一夜。那知他前日出去一走,回來時膀子上金鐲連掛的那副金剔牙杖總沒有了,我問他,說是親戚家借去當了。我想他姑爹在鹽務管帳,家道饒裕,未必同他借當,想必是他自己當的。這兩日那手上翡翠斑指也不看見了。」蕭老媽媽子道:「我有個主見,你大大的放他一個差,試探探探,再作道理。」月香應允,等陸書來了加倍奉承,向他道:「翠琴姐姐前B接了一個外路客,打了一根金兜索子把他,在我跟前儘管擺方子。我如今同你要根金兜索子,一兩六錢重,瘦的我不要,你一兩日就代我辦了來,讓我也氣氣他。」陸書平昔凡是月香所要之物,從未回過。今日聽見他要金兜索,須要二三十兩銀子才夠,自己的銀子用盡,那裡去辦?又不能回卻,只好含糊答應。過了兩三日,月香催促討要,陸書道:「我已經著人回家去取銀子,等拿了來代你辦就是了。」月香冷笑了一笑,從此待陸書的光景比前冷淡得多了。
蕭媽媽子聽得月香說陸書差未辦到,料想他已經頑干,更加追著要銀。陸書總說銀子未曾拿來,今三明四的推諉。這一日早間,陸書到了方來茶館,只有賈銘一人在那裡,彼此招呼人坐喫茶,談了幾句闊文。賈銘道:「愚兄有幾句話,賢弟不必見怪。」陸書道:「大哥有話儘管說,小弟何能見怪呢!」賈銘道:「賢弟初到敝地之時,曾經談及系奉老伯之命,來揚納寵,因見月香姿色可愛,意欲買他為妻。愚兄們不合教賢弟以薄餌釣之,孰知賢弟在彼揮金如土,競忘了正題。愚兄暗為賢弟划算,這數月間費用已不下數百餘金。這些地方重在銀錢,前日愚兄在被,見月香待賢弟不如從前那般親熱。賢弟今在異鄉,倘若將銀錢用盡,非獨這粉頭冷面相看,就是賢弟回府,亦難對老伯。賢弟須當早為斟酌,月香可圖則圖之,如彼高抬身價,賢弟則當速為另覓小星,早回尊府,以慰老伯父母懸望之心。切勿等待人財兩失之時,那就難了。賢弟今在迷戀之際,愚兄汞有一拜之交,豈能緘默不言。冒昧續陳,幸勿見怪。」陸書聽了,面色通紅道;「大哥金石之言,弟懵懂,焉敢見怪。但弟已向月香談明,看他並非無意於弟,屢次寫信喊他叔子,說是八月準到,諒他來時一言可就,故此小弟癡癡坐待,未曾另覓。今日兄言及此,真使小弟茅塞頓開,小弟現在亦欲早為打算……正談之間,吳珍、袁猷、魏璧陸續來到,各用早點已畢。賈銘邀約眾人到強大家吃午飯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陸書的姑丈熊大經在鹽務司帳,日日匆忙,無暇料理家務。陸書到揚他只說是來探視姑母,留在家中,自有妻子管頤,』故未過問。前因六月十八日東家請帳房眾同事遊湖,座中有人談及陸書在揚如何揮霍,又將遠遠船上陸書同著許多女妓指與熊大經看視。大經望見,不由得怒從心起,道:「這畜生如此浪蕩,總是捨舅過於溺愛。今在揚州這般狂為,弟實不知,早晚定然著他回去。」那人道:「非弟冒昧多言,誠恐令親惹出事來,累及閣下受氣。」大經道:「承蒙關切,心感之至。」陸書在船上只顧快樂,那裡料得他姑丈也出來遊湖。熊大經游了湖回歸,將這件事記在心裡。今日偷閒,早早回家,用過晚飯,就將陸書這些行為,向妻子陸氏告知。陸氏聽了,不勝詫異。次早熊大經起來,仍到店裡辦事去了。陸氏將司閹的王福叫到裡面來,問道:「王福,你可知道陸大爺終日在外面所交何人?所作何事?每日是多早晚回來?」王福道:「陸大爺初到這裡,是清晨出去,晚間或是二更、或是三更回來。由五月初,間或是隔三四日回來住一宿,或是五六日才回來一次。小的已曾問跟陸大爺的小喜子,說他主人在這裡結拜了幾個弟兄,每日在天凝門外藏經院甚麼人家頑笑。太太要問細底,將小喜子叫進來,一問就明白了。」陸氏道:「小喜子此刻可在家裡?」王福道:「他每日總是晚間吃了晚飯才回來呢。」陸氏道:「今日等他回來,你同他到裡面來,我有話間他。」王福答應退出。
等到二更多時分,小喜子吃得酒氣醺醺,敲開大門,就要到書房睡覺。王福將他攔住道:「兄弟緩些去睡,太太著你進去,有話問你。」小喜子聽了。吃了一驚,想道:「姑太太喊我問話,必是主人在外所做的事有了風聲,故此問我。我還是瞞與不瞞?若是瞞藏,又恐妨太太究罪;若是直說出來,主人又要嗔怒,事在兩難。」自己躊躇半晌,想道:『紙也包不住戶,如今主人已將銀子頑完了,我再隱瞞不說,明日還不得回常熟去呢!就是主人知道了,我這推著是姑太大聽見外人說的就是了。」主見想定,跟著王福到了後面。此時熊大經。尚未回來,陸氏坐在堂屋裡燈下,拿了一副象牙牌在那裡「闖五關斬六將」。王福走到簷前道:「太太,小喜子來了。」小喜子趕忙請叫了一聲姑太太,垂手站立。陸氏見小喜子來了,就將象牙牌推開,問道:「小喜子,我有句話問你。你主人在此交結何人?平日所做何事?因何日夜不歸?你是貼身服待他的,從實告訴我,若代他含糊瞞藏,我叫姑太爺拿帖,把你送到衙門裡打著問你,不怕你不說!」小喜子聽了,連忙打了一個搶千道:「姑太太不必動怒,小的不敢隱瞞。小主人到了揚州,因到教場閒頑,在茶館裡會見當初問罪到常熟去的個姓袁的,另外一個姓賈、姓吳、姓魏的。」陸氏道:「這些甚麼人?」小喜子道:「那姓袁的據說靠著放債過日子,那姓賈的是運司裡清書,姓吳的是揚關差投,姓魏的是鹽務候補的少爺。他們五人在小金山拜了弟兄,終日吃花酒頑笑。小主人在天凝門外藏經院裡看中了一個妓女,名叫月香。小主人打了金鐲,做了好些衣裳與他,初次在那裡住宿,又花了一百多銀子。端午看龍船,代月香做生口,後來月香害病,做喜樂會,代月香還福,六月—個八日叫燈船同月香們遊湖,常在那裡住宿。將家裡太爺把的五百幾十『兩銀子、大爺在家又私自拿了太大幾百兩銀子、幾百塊洋錢、現在總花用完了。又將帶的金鐲、金戒指、金牙杖、許多衣服總當了銀子在那裡花用。小的是句句實言,不敢瞞藏。陸氏聽了詫異道:「主人到揚州,無非是到我家看看我,帶這許多銀子做甚麼?」小喜子道:「姑太太難道不知,我家小主人與家裡大奶奶不大和睦,未曾生著相公。家裡太爺把了銀子,叫大爺到揚州買個小姨娘回去的。這話小主人可曾與姑太太談過?」陸氏道;「呆娃子他若是將這些話告訴過我,我何能讓他在外如此亂鬧!你是他貼身服侍,跟隨到揚州來的,他在外面如此浪費,你因何不早來回我?如今他將銀子花用完了。叫我如何對你家太爺、太太呢!你主人今日可曾回來?:小喜於道:「今日還是在那裡住宿,叫小的回來。」陸氏道:「你明日到那裡,將你主人請了回來,就說我有話同他說呢。」小喜子答應,同著王福退了出來,仍到書房宿歇。
熊大經歸來,陸氏將問小喜子這些話逐細告知。熊大經聽了,埋怨道:「我因店事羈纏,刻難分身,家務各事,倚托有你照管。你的侄兒到了這裡,住在我家多日,他竟日夜不歸,你在家中毫不覺察,如今他將帶來許多銀兩、洋錢浪費罄盡,雖說是他不成材、不學好,叫我夫妻如何對他父母呢?」陸氏道:「事已如此,追悔不及。」收拾安寢。次早,小喜子起來,洗過臉到教場方來茶館,只見賈銘、吳珍、袁猷、魏璧在那裡喫茶,陸書並未曾到。小喜子請叫過眾人,就同跟賈銘們的人一桌喫茶,用過點心。茶散之後,,小喜子遂到進玉樓來請陸書。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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